风中的蝴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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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在一起诅咒火车。只有赵一夫说,你们读过沃尔夫的小说吗?
沃尔夫?显然大家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并不熟悉。赵一夫再次问,谁读过?
一片沉默。梅兰说我读过叶赛宁的诗,他自称是农村最后一个诗人,他就对一个居住在南俄草原上的朋友谈起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谈到火车。他说火车这没有生命、陌生冷漠的巨掌,将扼杀他许多美妙的歌唱。接着,梅兰朗诵起叶赛宁那首《我是农村最后的诗人》。
就是这个乡村诗人,他肯定是坐着火车从梁赞省来到了彼得堡的。他穿着从农村带出来的羊皮袄和毡靴,走在街上,彼得堡的贵族们肯定以为他是个外省的农民。可是他有着高贵的心灵,他是个诗人,他会见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在勃洛克或克留耶夫那儿做客。他租住的房东一家,会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静听着他的轻声吟诵,从此便免了他所有拖欠的房租。
赵一夫说起叶赛宁的时候,双眼闪着光,语调悠远而深情。文学青年们静无声息,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火车是个钢铁怪物,它是没有生命的,是人赋予了它的生命和意义。叶赛宁眼里的火车是冰冷的,它划开的是广阔的俄罗斯大地。我相信火车在每一个人的心灵中产生的回响绝不是一样的,它有时是梦,有时是哀怨,有时是绝望,有时又是希望。它是开始也是结束,它是旅途又是终点。你们是否注意到,托尔斯泰也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登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在火车上,他感受到了大地的气息,正吹进他的胸膛。他终于在一个小站下了车,结束了他的生命。在这里,托尔斯泰是否看见过安娜,她正从他的身边,从某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悄悄下去,沿着铁轨的方向越走越远呢?他们的命运与火车又有着怎样的关联呢?还有赫尔岑、陀斯妥耶夫斯基、还有众多戴着脚镣的知识分子,他们对火车与铁轨充满着怎样复杂的情感呢?噢对啦,刚才我提到那个沃尔夫,这个短命的奇才,这个美国佬,他在小说《火车与城市》里赞美速度与时间,可在我看来更像一声叹息,生命流逝的叹息。那种美与凋零,动与静的和谐,那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对于你们的上一代人来说,火车也是个永远不可磨灭的象征,它把他们的激情与梦想,莽撞与盲目带向了远方。当他们回忆起来时,就像有一把刀子插在他们最疼痛的部位。
赵一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停顿下来。他的目光移到了窗外,静静地望着原野。大家像跟随着北斗星星一样,也把目光追随到了窗外。那迅速掠过的是静谧的大地、荒凉的山脉、孤零零的小站和一张张闪过的脸。
毛毛在赵一夫说话的时候,得以名正言顺地注意着他,因为所有人都在注视他。那张开开合合的嘴,那张说出这么多美妙词语的嘴,那张说话有些微微发抖的嘴,就是亲吻过爱抚过她的嘴巴啊!
他是个有妇之夫!桑巴总是这样说。
一想到这个词她就有点发疯——有妇之夫。
这句话一直在纠缠着她,而且真是越缠越紧,直到她感到一股热辣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大海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的眼睛才湿了。她希望大海能使她忘了这种紧紧缠住她的念头,放松自己,真正地投入到大海的怀抱里。
那是一个某某部委的招待所,那些白色的房子掩映在绿色丛中,坐在里面,透过窗子便可看到滔天的巨浪。而那海滨的风似乎带一种莫名的躁动,把他们的血吹拂得有些晕眩。毛毛与两个女孩子住一个房间。蚊子放下行李就鱼一样地溜走了,她肯定又跟那些男人们打成一片了。
伴随着一阵阵的滔声,他们开始晚餐,而晚餐当然有酒。有酒就有诗。有诗就有激情。席间,女孩子们不时地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赵一夫,目光像一团微小的火苗。这使毛毛有些不自在,酒喝得很沉闷,也不想说话。只有画家兼诗人北北即兴做了一首诗,高声朗诵,把晚餐推向高潮。酒后,赵一夫讲了日程安排和注意事项便散了。
他们回到房间,几个男同志过来,有老洪、小乔、阿彼和北北。
论年龄,老洪比他们都大,做事也比较老到,他当过兵,复员后没有理想的工作,便从练地摊儿开始做起服装生意来。所以他是比较有钱的一个,家里的房子也大,便成了大家聚会的场所。北北一头长发,风华正茂,刚刚从美术学院毕业,分到市群众艺术馆工作,以年轻的艺术家自居,常常干出点出格的事儿来。小乔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一张娃娃脸显得光洁稚嫩,是刚进热电厂的工人。别看他年龄小,可小说却写得很稳健。还有阿彼,他是个中学老师。
他们挤在一张大床上大谈弗洛伊德和萨特,觉得这是个很崇高的话题,高谈阔论之后便胡乱地唱歌。那时还没有卡啦ok,他们全凭着自己的嗓音声嘶力竭一首接一首地唱,唱《东风吹战鼓擂》、《在北京的金山上》、《祝酒歌》到《外婆的澎湖湾》等台湾校园歌曲,直唱到嗓子沙哑。北北郑重地说据说那位老船长就是外婆的老情人,大家都笑了。一提起“情人”这个词,大家都兴奋起来。于是小乔命令大家每人必须交代一个关于情人的故事,这个提议一提出,立即得到热烈的响应。那就先从老洪开始吧!因为他年龄大一些,肯定情人也会很精彩。老洪被逼无奈,只好吞吞吐吐地讲了一个故事,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有搪塞之嫌,根本没交代细节。
这个老洪,简直是只老狐狸,太狡猾了!他把球踢到了赵一夫身上,他说如果赵老师如实交代了情况,他就交代。
毛毛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悄悄地盯着赵一夫。事实上所有人都盯着赵一夫,虽然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平时他们不太敢跟他开玩笑,但这是在北戴河,是世外桃源,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胡说八道可以放荡无羁。赵一夫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没有什么情人,我只有一个爱人,她是我下乡时喜欢上的,我们感情非常好。
他的话让大家很失望,胆大的蚊子问那你爱她吗?
赵一夫点点头。
蚊子问你爱她什么?
赵一夫说爱是不能说的。
蚊子突然笑起来,说你不应该爱她,也不可能爱她。你写那么好的小说,说明你是个心性很高的人,你应该有更美好的爱情,哪怕是惊世骇俗的,哪怕是天翻地覆的,那才是我心目中的赵一夫。
赵一夫有些恼怒,他脸色很差地站起来说,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蚊子还想说,被老洪一把按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没有了声息。很久不知是谁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游泳呢?
是啊为什么来到了海边不去游泳呢?
第一部分八十年代的一次裸泳(3)
3.大海近在咫尺,它的那股腥味一阵阵地涌来,他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大家呼喊着:游泳去了。他们拎着游泳衣招呼着,呼啦啦地往海滩赶。
当他们真正来到海滩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换衣服的地方。老洪对毛毛她们说你们跑远点,换完衣服再回来。梅兰说天这么黑,我有点害怕。毛毛说这样吧,我们到那块礁石后面去,如果我们一喊,你们就立即奔过去。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只有蚊子说既然天这么黑,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转过头,我要换衣服了。说着,她就当众脱下了衣服,穿上游泳衣。
可是毛毛和梅兰不敢,她们俩跑到礁石后面,迅速地换好了衣服。想象中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阿彼见她们平安无事,失望地问就这么回来了?北北赶紧说他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可惜了!蚊子上去打了他一拳,骂道:一点正经没有。然后几个男同志也走到礁石后面把衣服换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把脱下来的衣服堆在一起。他们走向大海,只有她像只可怜的小狗,无声无息地坐在海滩上。
天已近半夜,她仍旧坐在沙滩上,看着人们一会上来,一会下去,来来往往,似乎跟她无关。赵一夫在那一片海里,他根本就不关心她,好像她不存在一样。这让她很难过,很委屈。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那个身影,她爱,她在夜里说。
后来大家都上来了,有人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游泳?她说她喝多了,头一直在晕。她对人家的关心表示了友好的微笑,可在那样的深夜里是无法被人看见的。大家似乎在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北北忽然说,你们没发现今晚没有月吗?
他们说是没有月。
他说你们注意没有今晚风平浪静?
是风平浪静。
这样的夜晚我们为什么不干点什么呢?
干点什么?
他们都紧张地盯住夜色里的北北,期待着他说出后面的话。许久,他才说我们为什么不裸泳呢?
他的话像一声炸雷,把他们都震得微微战栗。
裸泳?你开什么玩笑?老洪首先发难。
北北说真的,不是玩笑,趁着月黑风高,我们也试试裸泳吧!
夜里沉寂的风似乎一下子就被煽动起来了,一些火苗在那些眼睛里呼啦啦地烧着。立即有人响应:对,我们也裸泳吧!这声音发自阿彼、小乔,梅兰。他们的支持使北北兴奋起来,他神秘地说他看过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带子,人家西方早就裸泳了,真是很美。
这时蚊子对赵一夫说:赵老师,你敢吗?
蚊子的话把赵一夫给问住了,他躲闪着蚊子的目光,很久才说,我赞成你们的想法,很有新意。
蚊子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
阿彼问道蚊子,你敢吗?
蚊子坚定地说:我敢!
她的话像一只翩飞的黑蝙蝠,扑啦啦地很响,我们早就从她的诗里读到过这种神秘的飞翔。它狂妄地、不安地飞行着,使大家都能感到黑暗中灼灼的目光,真诚地碰撞着、纠缠着:我们也要裸泳。
赵一夫像遭到雷击一样,凝然不动。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抱怨了一句:乱弹琴!
她们都很失望,甚至已经开始默默地收拾着散在地上的衣物了。阿彼忽然激动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赵老师,我知道您不好决定这件事,您可不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发一回疯呢?
北北说:是集体发一回疯,这与您无关。
老洪这时也说话了:我看大家难得有这样的勇气,就让他们试试吧!
赵一夫严峻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迟疑不决。这种举动在当时来说无异于一次革命,在每个人的内心都类似于一颗原子弹在爆炸。隐隐地有一股股硝烟味儿在弥漫。毛毛紧张得要命,发现她的小腿居然是颤抖着的,牙齿也在得得响动。赵一夫问道:这件事很严重,你们想过后果吗?
想过想过,可这是八十年代了,这是我们的自由。
八十年代,大家都特别热衷于自由这个词,它象征着个性的张扬与人性的解放,特别具有煽动性。有位诗人居然背起了那首著名的裴多菲诗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做,两者皆可抛!
这时她已经站起来了,她的心潮被鼓动得一阵阵燥热,喉咙腥腥的,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儿。她知道这时的赵一夫满脸庄严,他突然问起她,毛毛,你说呢!
她心里立即升腾起一阵波涛,一阵欲望,她被他冷落得太久了,也是被这个世界遗忘得太久了。她急于找到一种方式与这个世界相抗争,急于找到一种发泄口来泻泄她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大家都在望着她。在人们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乖孩子,或者说是个胆小鬼,她从来不做任何“前卫”的事情,她老实像只安静的小猫,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可现在她不是,她的心在说她不是。她有了爱情,她需要为这爱做出点姿态来。而在这个黑夜,她一直找不到什么让他注意的举动来,或许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她就是要摔破了什么给他看看。她用双手抓着泳衣,她多么想一下子把这层衣服撕下来,与他们赤裸相见。但是她的手抖得厉害,心咚咚地跳着,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那件泳衣。情急之下,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不知道在那样寂静的海滩和深夜里,她的哭声被他们理解成什么。总之她哭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是因为她要把压抑在身体里的欲望释放出来,还是因为这种牺牲带着一种疲倦的快意,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坏了。那晚,她的欢乐她的痛苦,她的浮躁她的沉寂、她的青春她的破碎,都在北戴河的海风中变得肆意挥霍、蜿蜒不断。
等到她的哭声渐弱,她感到她自然了、流畅了、滋润了、也舒展了。她深深地吸了口咸味儿的空气,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了衣服。这个举动真有些惊世骇俗。
大家一片沉默的欢呼声,那种极力压低了声音的热烈。他们把她围起来,逐个拥抱她,以表达对她的尊重。她感受着那些手,那些异性的手压在她皮肤上的力量,她便有一种牺牲般的快感。她能为这个美好的夜晚,为她们潜伏在内心里的激情,也许还为了崇高的爱,也许是为了报复他。
但是赵一夫没有拥抱她,她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他是怎样的感受,也许他很难过,也许他是故意与她保持距离,对她冷漠。谁知道呢。见鬼去吧,爱情!
这时,她听见赵一夫说,今晚,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要严守这个秘密,如果泄露了,我们就全完蛋了!
大家把手握在一起,像一种宣誓。
接着,大家在脱衣服,脱掉身上那仅存的布片,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每个人都知道大家都一丝不挂,却无法看清对方。这种神秘的、圣洁的感觉在北戴河那个夜晚,显得格外迷人。对于裸体,那时人们怀着太多的敬畏,尤其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那种敬畏更加壮大,不带一丝的亵渎,没有一丝的卑琐。
这是美丽的八十年代中期,一切都在蠢蠢欲动,一切又都那样含苞欲放,美好无邪。对着那些被她的痛哭弄得不知所措的人们,毛毛说同志们,走吧!
这句话在北戴河的那个漆黑的夜里,都被大家理解成同志们,冲吧!他们重新感到升腾着的欲望与血,老洪出其意料地喊着:冲啊--
大家激动地奔跑着,毛毛感到赵一夫也脱光了衣服,尾随着她走向大海。
她一头扑进大海的怀抱,她有太多的热情,太多的热泪急于找到大海。一进入大海她就哭了,泪水哗哗地流着,海水蜇痛了她的眼睛。她无法确认这泪水为了什么而流的,是幸福,是委屈,还是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游啊游啊,奋不顾身地游着,她感到了大海温柔的抚摸,感到了她皮肤的饥渴与躁动。海浪就像一只只手臂,轻轻地触动她,她敏感的地方一阵阵的收紧。一股燥热在她体内奔流着,又从她体内的缺口处滑落出去。似乎她周围的海水都在颤动着,起伏着,配合着她身体的节律。她把那些手都想象成是赵一夫的手,现在,他就在肆意地抚摸着她……
那无牵无挂的畅游真是一种境界,这种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外国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裸泳。
她越游越远,可是赵一夫始终没有游到她的身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