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蝴蝶-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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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走后,我的生命已经被你带走,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真的一天都忍不下去了。正好局里有援藏的任务,跟你一样,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经过严格的政审和体检,我幸运地通过了。我希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危险的地方,来赎我的罪。本来市里要送我,可我拒绝了,我提前订了票,谎称我要到北京玩两天。是我还抱着希望,你能陪我走一程吗?这个想法一闪出,我都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我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你怎么会原谅我呢?假如上天还能怜悯我的话,你能来车站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亲爱的毛毛,请原谅我青春的莽撞与盲目的冲动,为此我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来赎罪,直到死。我感到我已经与死亡越来越近了,你知道吗,自从报名去西藏,我就笃定死的信念,因为对你的伤害,我只有以死谢罪,我不能原谅自己还活着。我在用我的生命记录下我的忏悔,并终有一天把它呈现在你的面前并留给你,希望它能抚平你的创伤,并拥有一份幸福的生活。
如果你不能来的话,这个位子永远都为你空着,我就当你坐在我的身边,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我等着你。记住,不论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宁辛8月13日
怎么会是西藏?西藏代表什么?
毛毛看完信,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就把那封信给撕碎了。她看着那些碎片,笑了,直到笑出眼泪。她哭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宁辛那漂亮的嘴角,可是他却用那嘴亲吻了别人。辛宁曾经是她心灵里最后的一块净土,无论世界怎样变化,她都相信他是纯净的。可就是他恰恰让她看到了他心里看不见的黑暗,这件事足足可以摧垮她的信念,对爱的信念。这绝不是一句话就能弥补的,她怎么可能原谅他跟他走呢?这个辛宁,想什么还是那么简单,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到了辛宁走的那天,毛毛还是莫名地激动与不安。许多美好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它们左冲右突,似乎都要占据她心灵重要的位置。她努力地驱赶着它们,消灭着它们,让它们一起埋葬掉。也许把爱情放在一边,仅仅是尊严已不容她再回头了。多年后,当毛毛回想起辛宁时,她的心依然是温存的,她才明白有时尊严比爱情更有力量。
月台上,辛宁独自一人徘徊着。他想静静地走,不与任何人告别。他还想留出一个空间,万一毛毛能来,无论跟不跟他走,他都要慢慢地品味着,哪怕是一份失落与惆怅。直到火车已经鸣笛,他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他多么希望能发生奇迹啊!毛毛就静静地坐在车里。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坐下来,用手抚摸着身边那个空位,眼睛忽然间就湿湿的了。
也许没有人要求他为青春与激情负责,连毛毛都没有。她到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这让他彻底地灰心。但是他要求自己负责,要求自己完美,要求自己是个像样的男子汉。也许时间会很快就把罪过冲淡,连毛毛都会有新的生活。但他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负疚,这是一个人内心的道德在活着,这注定了辛宁的悲剧。列车开动起来,那一瞬间,他懂得了什么叫心如刀绞。他孤独的旅程从此就开始了,向着那漫漫无边,向着那无尽的黑暗。窗外不时地闪过一些街灯,一棵模糊的树。就这样,一天连着一天,一夜连着一夜,辛宁向着他生命的尽头西藏行进着。那两条冰冷的铁轨多像两把刺眼的刀子,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他感到无边无际地疼痛。
几天几夜过去之后,辛宁渐渐地感不到疼痛了,就是无法入睡。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深陷下去,脸色像一张苍白的纸,他觉得一种入骨的寒冷正在泛起来,他在内心里轻声喊着:毛毛,别了,永别了……
3.深秋的时候,毛毛开始走遍兰坪的十几个自然村,发放防疫药品。她走街串巷,爬山越岭,心情渐渐地开朗起来,有时还轻声地哼起歌儿来。她喜欢山民们,还有山里的孩子们。她跟他们在一起时,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一连好几天住在老乡家里,等到她回到乡里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留着一张字条。
是老洪!她惊喜道。
毛毛:
我在这儿等了你两天,也没等到你。我必须得先走了,只好给你留个条儿。
我是特地赶来找你的,因为北北要走了。在临走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聚聚,再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本来打算给你写封信,让你回来相聚。可我又怕你山高路远收不到信,就一路打听着跑来看你。想不到还是扑了个空。
毛毛,你的每一次欢乐与悲伤都写在我的心里,我真的很想为你分担这些,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我的心愿表达得更好,能让你开心起来。
北北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无所谓,没正经。现在他要走了,要去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我想四处漂泊该是他的宿命吧!我希望你能回来,我们再聚一次,共同把北北送走。也许下一个该是我吧!记住,北北的车票是下周日晚上的,希望你能在这之前回来。朋友们等着你,我们想念你。
老洪,即日。
毛毛合上信,心绪难平。她犹豫再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刚刚可以平静下来,可以淡漠了那座城市,她真的不愿再回去了。可是到了周末,她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是她太想念他们了,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去送送北北的,也许这一别,就再也难以相见了。
说走就走,毛毛把工作安排了一下,连夜就坐上了回去的列车。那熟悉的一切渐渐地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她没有原谅这里的一切,她想等送走了北北就立即离开。
她独自来到老洪家门前,停下了。许许北北次,她就是这样等待着老洪开门,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这里无疑是她青春的一个驿站,洒下过她无数的笑声与泪水。她伸手按响门铃时,手奇怪竟是颤抖的。门开了,老洪惊喜万分地叫了一声,天呐,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张开怀抱,热烈地拥抱了她。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重新找到了温暖的怀抱,真想伏在那里哭个痛快。老洪拉着她,亲切地望着她,摇着头说黑了,瘦了。她说健康了。他说我真怕你不回来。她说我是想不回来,可我做不到。他说我们想死你了。她说我也是。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里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说你真狠心,走了这么久,连个信儿都没有。她低着头,不想解释什么。他说我要是不叫你回来你真的就永远都不回来了吗?她抬起头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叹息了一声,说我真的很惦记你,在那个地方,你要是有了苦找谁诉去?你要是有了难找谁帮去?你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要知道,你想逃避的一切其实恰恰是你不能逃避的。你怎么就不能勇敢一些,面对现实,怎么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呢?
对不起,当时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我觉得我几乎快要崩溃了。我急需换一个环境,才能忘掉伤心的一切。我觉得也许别人不能理解我当时的状态,但你应该能。
毛毛,你听我说,有些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谈谈辛宁,还有蚊子。
不,老洪,我不想再提他们了。过去的事情正被我一点点地埋葬,为什么你还要把他们挖出来呢?
可是,你应该知道后来的事儿,我想只要你知道了,你就会重新判断许多事。
不,我不想再做任何判断了。老洪,如果你真爱护我的话,请你说些开心的事儿吧!
老洪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我叫你回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既然你不想知道,也好,那就让我们把过去埋葬吧!
第六部分光阴招摇地走了(3)
他起身给她倒了茶,说你先去睡一觉,我马上联络北北他们,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乐死了!
毛毛真的有些累,这一夜在火车上,坐着硬座,又因为心情激动,基本上没睡。现在,困意袭上来,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觉了。老洪说照理说你回来了,北北要走了,我应该到大饭店去请你们,但那太不亲切,还是老规矩,你到床上去睡。我出去买吃的喝的,晚上咱们在家好好聚一下。
老洪走了之后,她便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等到她一觉醒来,朦朦胧胧在听见说话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地恢复过来,她听清了是北北和小乔的声音。她起床走到厅里,北北和小乔惊喜交加,两个人轮番地拥抱她。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北北说嗨,我们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哭哪鼻子呐!告诉你吧,哥们儿我可是泪窝子最浅的人,你可别把我给弄哭了。她抹了抹眼泪,勉强地笑了。
老洪已把桌子摆上了,招呼着他们说,哎哎别光顾着说话,这劳动的光荣也得每人分了点,一会儿一边喝酒一边说。
北北挤眉弄眼地说,嗨,这份光荣还是赐给你一个人得了,我们这两头蒜,你看哪个配得这份光荣啊?
得,是我把你们给惯坏了!老洪一边嘀咕着一边张罗着酒菜,终于上齐了。四个人坐下来,对望着。小乔说好像还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北北说对啦,是缺点气氛。点蜡烛,在烛光里分别,那才有情调呢!
老洪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蜡烛。当幽幽的烛火燃起来的时候,他们深情的眼眸里充满了眷恋,就连有点玩世不恭的北北,此刻也显得庄严肃穆起来。小乔开玩笑说北北,你不苟言笑的样子太怪了!北北这才笑了,说我他妈的是有点难受,来,喝酒吧!
几个人举着杯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说什么话。对于北北,那些干巴巴的祝福如同干巴巴的安慰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他们连着喝了好几杯酒,也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时间排着队来了,又排着队走了,北北今晚就要跟着那招摇的时间默默地远去。老洪站起身来,把录音机打开,那些他们熟悉的曲子便响起来。
他们静默地听着,倾心地听着,专注地听着,似乎那惆怅与忧郁更浓重起来。直到那盘带子结束了,屋里还是一片的静寂。毛毛终于打破沉默说,北北,你不是又要来个行为艺术吧!
北北有些惊讶地看着毛毛,问道你喜欢?
毛毛笑了说,我当然喜欢,我希望当我们喝完酒,当我们告别之后,你突然宣布这只是一场秀,你不会离开我们的。
北北问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老洪制止北北说,毛毛没有离开,她会回来的,也许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毛毛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勇于告别才会有真正的开始。
老洪说希望这是你内心的需要,也希望我们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小乔说,那好,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一个地把你们送走,一直送到最后一个,绝不食言。
毛毛说北北,我还是有些担忧,为你。
北北这回端起杯来说,怎么还不相信我,放心,就算是乞讨我都会乞讨得很精彩。
几只杯子碰撞到一起,他们仰脖干掉了。又沉默了一阵子,北北说要是谁都没有什么话可说,那就跳跳舞吧,没准这最后的一次肌肤相亲会更温情吧!
肌肤相亲?太温存了!毛毛叫起来。
你不喜欢?
毛毛摇摇头。北北说我他妈的就喜欢这感觉,什么距离产生美啊,屁!
老洪说你小子总有花点子,来吧,不过就毛毛一个女的,不够用啊!
北北说没事儿,我们轮流跟毛毛跳,非把她给跳晕了不可。
毛毛说我才不那么容易晕呢,跳一夜我都奉陪。
于是,三个人轮番上阵,每个人的舞步都不尽相同,每个人的姿势也各有千秋,但是他们都在这个过程中,把对毛毛的情感融进舞步里了。或者说是对过去的回忆融化在音乐里了。他们旋转着,跳跃着,最后就成了缓慢地散步,就像走在青青的草地上,走在软软的沙滩上一样。他们尽可能地把这最后的忧伤消散掉,化解掉,并彼此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悲伤与欢乐,希望与失落。不知跳了多久,毛毛突然说我想一个人跳一会儿。
他们停下来,说,是该一个人跳了,集体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到了一个人跳舞的时候了。
北北马上表示赞同。老洪说北北,你还记得那年正月十五团市委举办的集体舞大赛吗?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那么多人居然跳着一样的舞步。
别的都忘了,就记得跟我拉手的那个女孩儿。她的小手特软特柔,当时特有感觉。可惜后来找不到她了。
老洪换上崔健的摇滚乐,他们全都扭进去了。其实他们谁都不太会跳迪斯科,不过这没有关系,舞姿与他们的需要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愿意舞一回。他们任性地跑着,扭动着,表现着对自我的确认,对个性的放纵,对自由的眺望。等到那盘带子结束时,他们就随便地乱唱,当北北扯着嗓子唱起“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把眼角的泪试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不要为我哭泣……”时,毛毛再次泪流满面。所有对于爱的错觉都消失了,剩下的将是直面现实直面真相的勇气。他们有过共同的理想与破灭,有时代赋予他们的共同的命运,也许,过了这个最后狂欢的夜晚之后,一切都不可避免地结束了。
他们都跳得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彼此对望着,伤感地微笑。然后收拾东西,去火车站。
秋夜的站台飘浮着一种莫名的惆怅,月光静静地撒落着。在他们的眼里,那些浮躁的声音,那些敲碎月光的喧哗都是不存在的,仿佛月台上只有他们四个人。北北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他的画具颜料调色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毛毛忍不住问,就这么走了吗?
北北点点头。
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
我们都会担忧,为你。
没事儿,我早就盼着这种生活了,浪迹四方,四海为家,这一直是我的理想。
可是……我想你还是去南边的好,也许在那边会实现你的理想。
你是说广州、海南?我不会凑那个热闹的,我比较喜欢冷静的地方,真实的处境,真正沉下来扎扎实实地画一批好画。至于行为艺术,我做过了,无论我付出过什么,我都无怨无悔。可能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了,这一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其实青春有着更冷酷的本质,但愿我们都能宽恕我们的激情与莽撞,我们的梦境与爱。我不知道到了九十年代,新的一代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反叛与艰辛,还有我们的不彻底和我们的犹疑。但是没有人配嘲笑我们的荒唐,因为我们消化掉了上一代人的痛苦,奠定了下一代人的自由。
小乔说北北,这是你有生以来说的最正儿八经的话吧!
北北笑了,说你们走吧,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老洪拥抱他说,北北,我们会想念你。
北北逐个地拥抱小乔和毛毛,说,忘掉我是对我最好的想念。
怎么可能呢?忘掉?
北北笑着,又没正经地开起玩笑说,哎你们是不是觉得毛毛呻吟的声音特别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