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蝴蝶-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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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你没权力不让一个人忏悔。而蚊子却想以死来表达她的忏悔。是我救了她,我把她带回来,开导她。我发现了蚊子内心里善良的东西,还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灵,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关爱。后来我教她做生意,现在她是个很有成就的女商人。辛宁已经以命抵过,难道你还不能告诉蚊子你原谅她了吗?
见她无声,老洪说,时间会清算这些“罪”,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宽容。
她这时已是泣不成声。老洪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入他的怀里。他的手指在她的头上,像蝴蝶的手指,落在花朵的蕊心上,那么投入,那么敏感。她因此而感受到了一种抚慰。
他问她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没有过一次深入的交流呢?是啊,他们似乎相知已久,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置身于别人的故事之中呢?然而经过十多年,也许一切都变得面目皆非,对老洪的这十几年,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所说的深入的交流是指什么。
她苍白着脸,把头慢慢地离开了老洪。往事像一张大网,牢牢地把她网在其中。她以为十多年会把一切都带走,而事实是十年又把一切推到她眼前。
她起身要走,被老洪留下,他说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她急于知道他要送她一件什么礼物。她有些紧张,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要送给一个女人礼物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然而老洪说是一个朋友托他送的,这让她多少有一些失望。老洪拿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让她看看再说。她小心地打开那个流光溢彩的盒子,发现里面原来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标本,那斑斓的翅膀舒展美丽,那细小的触须清晰可见。
在她出神地看着这只蝴蝶的时候,老洪对她说其中有一只翅膀是残缺的,你仔细看看。果然真是这样,在那流畅的花纹中间,有一大块缺损,如果不注意,还以为这只蝴蝶本来就如此呢!这时老洪告诉她这是只名贵的枯叶蝶,它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它的翅膀可以承受巨大风沙的侵袭,而且在被损坏了的时候,可以慢慢地修复。它的魅力就在于它能把残缺的东西融入自己的生命,变成生命的一部分。
她忽然懂了,这是文欣送她的,她在告诉她,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了,而且她由于那种残缺更加动人了。
老洪说其实你也很动人,一种沧桑之后的美,很有力度,你知道吗?
她说不出话来,她的眼前只是一次次地浮现那只蝴蝶,渐渐地飘动起来。十几年了,它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记忆之中,成为一种痛苦的根源,或者一种伤害的姿势。
让我帮你,把残损的部分也纳入你的生命吧,那是另一种美丽。
老洪的话让她泪流满面,一种找到了亲人般的感觉。她把那只枯叶蝶捧在手里,她接受了它,也接受了蚊子带给她的痛与爱,更接受了这个新的文欣。如果说当年那个有毒的蚊子摧毁了她内心里的花园,如今可以说是她又成全了这座花园。
老洪,我们回去吧!
这个夜晚,她开始了对往事的漫游。她承认十几年来,她从未像今晚这样把往事抚摸一遍。也许真的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了,她才可以这样抚摸自己的心灵,抚摸每一次的欢乐与伤感,还有拮问与不解。她仔细地回忆着与辛宁的点点滴滴,他的死亡给她增添了无尽的压力。
她到底爱不爱辛宁?她整夜这么自问着。在这个夜晚,还有一张脸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就是桑巴。为什么在她接受辛宁的拷问时,桑巴又不请自来,擅自闯入?为什么这两个男人留给她的都是伤痛?难道越是伤痛才越是能够记住吗?对于辛宁,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爱与不爱倒不是重要的了,而重要的却是尊严。他损害的正是她爱的尊严。这大概正是她不能原谅他的原因。假如辛宁不出那件事儿,她还会爱他并跟他走到一起吗?她开始回忆着与辛宁在一起的每个细节。因为那个老朽的主任,或者也因为赵一夫的不辞而别,因为她需要保护,所以她接受了他的爱护。但是他是否真正燃起过她的激情呢?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拒绝性,难道真的是仅仅因为赵一夫还在统治着她的精神吗?显然不完全是。她一直被动地接受辛宁,她从未完全地放弃自己的尊严,不能放弃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是没有尊严的。她一次次地在最后的时刻逃离,究竟要保护什么呢?为谁保护呢?她越想越痛楚,如果她真的爱他,可能就真的原谅他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爱过他,她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爱情。辛宁太老实太真诚,他完全可以像别人一样,装得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照样与女孩子相爱,结婚,生育,把那一瞬间的耻辱忘得一光二净。但是他不,他居然会为了一次青春的冲动而埋葬自己的生命。辛宁啊辛宁,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的,我真该到车站去送送你,告诉你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我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一切都不再放在心上了。但是我没有,我连最后一点慰藉都没给他。是我杀了他,杀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辛宁,只愿你西去的路上走得好,只希望你能心安。
她起了床,站在窗口处,望着窗外的点点繁星。天边上有一颗流星带着火红的光尾,刺眼地划过夜空,消失了。就像辛宁的生命,但他还没有擦亮就殒落了。为什么她不为他点亮,为他燃烧?也许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统治者,如果它不是赵一夫的话,就是桑巴!桑巴,这个名字现在说出来太陌生了,太久远了,好像是看过的某场电影或某出戏剧,可他在那个罗河小镇狠狠地伤害她后一去不返。这是经过十多年之后,她第一次如此深情地回想往事。她想起了赵一夫,还想起了八十年代的那次裸泳,以及赵一夫说过的话:
孩子,你知道你的身体有多美吗?
孩子,你有过想毁灭青春的冲动吗?
你肯定有过这种冲动,或者是一种臆想,你体验过毁灭与自毁的快感吗?
你肯定有过,而且就在你自己的身上,你什么都体验到了。
他说孩子,别怕,等你毁灭过了,你就长大了,你就解放了。
这些话现在被她回忆起来,依然心头发颤。赵一夫说的“毁灭”是多么可怕啊!但既便是可怕的残酷的青春,回忆起来,依稀还存有那种美好。难道是光阴掩盖了什么,还是带走了什么?谁能说得清呢?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老洪出现在门前。他看着她乌黑的眼圈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睡好。走吧,先吃早餐,然后你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带你到海滩走走。
你是说到1985年的海滩吗?
当然,只要我们一去,就什么都在。
要是能重新回到那个夜晚多好啊!
会的,那个夜晚会重现的……
第六部分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了(3)
3.天黑下来,他们叫上青泠,三个人一起往海边走去。他们边说边聊,在细软的沙子上走着,仍旧是光着脚,舒服极了。而且有老朋友相伴着,更是惬意无比。
爱萍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念那一帮人,有时在脑海里过电影,一张张年轻的脸那么生动。
我也是,也许这就是想念青春吧!
嗯,是想念青春。哎你跟他们都有联系吗?
老洪当然明白“他们”指的都是谁。他摇摇头说,难呐,十几年过去了,要找他们实在太难了。为了这次相聚,我几乎用了半年的时间寻找他们。我在北京探望了赵一夫。他刚刚被诊断得了癌症,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显得很老了,出乎意料的老,可在我的记忆里,他不过才六十多岁嘛!对啦,他还托我一件事,让我转告你他的病情,无论如何希望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
她很震惊,什么癌?
肺癌,据说不会超过三个月。
她沉默了很久,说他现在已经是文学大师了,看他的人肯定很多。
毛毛,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呢?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我们那一拨儿写东西的人都应该去看看他。不论怎样,都是他把我们带出来,我们的青春跟他是分不开的。
这些年,他基本上没写什么东西,而是经常在媒体上说话,他到处说话,四处为某个相识不相识的人开研讨会。我觉得他越来越浮躁了,这些年没干一点实实在在的事儿,真是有些可惜啊!
毛毛,你能去吗?我建议你回海南时,顺便去看看他。
别说了,这件事我还要考虑一下。
她问起北北,老洪说北北出国了。大概是97年的时候,他在德国举办了一次画展,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音信了。还有小乔,听说驻防在南沙群岛,根本无法联系。对啦,你有梅兰的消息吗?
摇摇头。说起梅兰,她有着隐隐的痛。
老洪说无论怎样,就是打听不到梅兰的踪迹。
可我总感觉她可能就在不远的地方,或者就在我们身边注视着我们,我总也忘不了她那双眼睛,那么纯真热烈,没有一丝杂念。现在这种眼睛已经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那种天真无邪了。
再也找不到了。提起梅兰我就想起那些诗歌,还有那些校园歌曲。现在我一听起那些歌,就觉得光阴走得真快,而我们比光阴还老得快。
是啊,我昨夜回忆了一夜。我觉得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不能原谅的事情,甚至不能饶恕的事情,现在我都可以想通可以原谅可以饶恕了。因为有人已经用生命做了代价,真是太残酷了!
说不清为什么,我很怀念年轻时的那些日子,我们这些当年的热血青年,热爱文学,怀着理想与叛逆,偶尔做些出格的事儿,却是那么有奔头儿,有劲头儿。可是现在,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会激动了,变得老朽了,没有激情了,才知道成熟是件多可怕的事儿啊!
老洪,我感谢青春,感谢那些挫折,假如让我重来一遍的话,我还是选择那些痛苦那些折腾,那些死去活来。我一点都不后悔,它让我的生命有了重量,甚至有了可以回忆的往事了。我真想象不出,如果我什么都没有经历过,那么我的回忆将是多么苍白啊!
老洪哈哈笑起来,说真不愧是大作家了,对苦难还能如此的认识。青泠在他们的身边像头小鹿一样跑来跑去,一会儿大声地喊着,一会儿小声地唱着,活泼可爱。
怎么,现在就开始回忆了?青泠青涩的声音。
她说是啊,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了。
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了?老洪重复着。
你们回忆得也太早了吧!
不早,正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青春是被忽略的青春,我们的上一代有着永远使他们骄傲的青春,因为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激情而永远载入史册。我们的下一代有着无拘无束的自由的青春,因为他们的的特立独行与无所顾忌而使她们真正地开放起来。我们的青春就要逝去,我们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某种紧迫的东西,听到了时间这个杀手无所不在的追逼声。我们不像上一代人那样容易咀嚼痛苦和消化痛苦,也不像七十年代人那样容易放弃与重新开始。我们说保守也不太保守,说开放也不怎么容易开放起来,我们内心里还抱着那些不合时宜的理想和梦境,无论现在的年轻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的质疑与伤感,但那是我们,有人在怀念,有人在背弃,但那就是我们,我们的背影才刚刚转过身去……
毛毛,更多的人把我们的青春给省略了,但是历史不会省略的。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当我们真正告别青春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回忆了,不是吗?
青泠嘻笑着说,你们干嘛弄得跟痛说革命家史似的?叔叔,我可真受不了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小孩子,哪里懂得我们?
我怎么不懂?你们不就是惯于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化吗?叔叔,那不是什么深刻,也不怎么哲学,那叫浪费生命,这你懂吗?
嗨,怎么教训起我来了?
你没听说回忆是一种病吗?我看你们这代人病得还不轻呢!我叔叔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回忆,一回忆就伤感,那已经变成了一种残疾,没治了!
你看看,这孩子就这么没大没小的。
爱萍说年轻人嘛,有他们的主张,没有错。就像当年那些年长的人看我们一样,老洪,对他们这一代别轻易下结论。
隐隐地传来歌声,他们抬头望去,见一群年轻人正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青冷尖叫一声,展开双臂,小燕子一般向着那堆火焰飞了过去。
就在这升腾着的火焰中,出现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北北、梅兰、蚊子,还有他们自己的脸,被火映照着,红红的,出着细密的汗珠。毛毛激动地说,那个夜晚真的出现了!
青泠很快就融入那帮年轻人中间,跟他们一起唱歌,跳舞。
老洪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年轻人说,我们是从内蒙来的。
你们多大了?
下学期开学,我们就升入大二了。
爱萍忍不住说,多青春啊!
一个戴眼睛的学生奇怪地问,这么偏僻的海滩,你们怎么会来呢?
老洪问为什么我们不能来?
眼镜说,我觉得你们大人们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你们不是都喜欢去那种热闹的旅游景点吗?
老洪说十五年前,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在这个夜晚来到这片海滩上。
噢,那你们是旧地重游喽!
一个小女生问,你们是来寻找爱情吧!
老洪和爱萍都笑了。青泠不屑地说,如果爱情也能寻找的话,这里早就被掘地三尺了。
小女生说,那你的意思是爱情是不能寻找的?
青泠说,我的意思是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爱情这回事儿,那都是人们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小女生问老洪他们说,我要听你们说,我说的对吗?当年你们曾经在这里发生了恋情,现在,又回来寻梦来了,是不是?
老洪摇摇头说,不是,我们在这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比爱情还要伟大。
哇赛,那么酷!世上还有比爱情更伟大的事吗?
不会是什么“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吧!
一片大笑声。
爱萍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她想起当年他们背诵着裴多菲的这首诗,慷慨激昂地走向大海时,心里涌起来的是一种悲壮的情怀。可是现在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可笑了。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总是对过去的一切含情脉脉,而现实的一切却离她很远的原因吧!她说,那是属于我们这代人内心里的秘密,你们一听就不好玩儿了。
噢--,一片失望声。这时,有人弹起吉他唱起《橄榄树》这首老歌。
听着听着,他们不由自主地跟着唱起来。关于往事,关于还没有冷却的爱情,关于理想与破灭似乎一下子全涌上心头。老洪说北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在什么地方?
当然记得,在师范大学的诗社里,那么多的人一起合唱,那情景永远都不会忘记。梅兰他们把三毛的照片挂在背景上,她还朗诵一首写给三毛的诗,叫《梦中的撒哈拉》。
梦中的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