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蝴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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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夜里,他们谁也没有睡着。
就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蚊子跟北北哼哼叽叽的声音那么响,尤其是蚊子不时地尖叫着,不停地翻身、亲吻、做爱。那时他们都不太习惯说做爱,或者都有点太羞于说这个词。而且也恰恰是这个词尖锐地伤害了他们。在他们的认识里,做爱是私有的名称,跟特定的环境有关,有点小资味儿,而最不应该成为大众艺术。那个黑夜,蚊子与北北做爱的声音刺激着他们的听觉,污染了纯净的环境。这些男男女女真诚地为着艺术而相聚,彼此尊重彼此爱护,在这样一个宽松又有点神圣的领地里,每个人都没有半点的邪念。他们以此为荣、以此为高尚。今天,是蚊子破坏了这种和谐,也破坏了他们的心境。蚊子疯了北北也疯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毛毛尖锐地叫了一声:北北!
他们的声音停止了,北北明白她的抗议决不是她个人的。所有的人都愤怒了,仿佛他们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做爱就亵渎了爱,也亵渎了他们。所有人都说北北,你们最好回到你们的床上去。
蚊子突然放声大笑,他们谁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她为什么会笑成这样。
北北有些羞愧地看着大家愤怒的脸,似乎刚刚在情不自禁中解脱出来。他舔着嘴唇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对不起。他起身收拾着东西,准备逃走。
蚊子看了一眼大家的目光,说了一名莫名其妙的话,你们真可爱!
蚊子说这样的话显然在嘲讽他们幼稚,而她似乎还没有资格这样说他们。其实她太年轻,却带着一点过来人的沧桑感。毛毛心里说,一个小妇人。她不喜欢她装成的小妇人形象,不喜欢她居高临下的骄傲。
让她意外的是,蚊子在临走的时候凑近毛毛说,哎北北很抖(酷)啊,你为什么不追他啊?
我为什么要追他?
我们都追他才有意思啊!
你觉得很好玩儿是吗?
是啊!
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儿。
傻X!
蚊子的话让她目瞪口呆。
第二部分一个时代的乌托邦(1)
1.她的小说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刊登了。当赵一夫在电话中告诉她的时候,她激动得几乎要晕倒了。是啊,对于一个文学青年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更兴奋的呢!只是他冷冷地说让她去取样刊。他的声音真的宜于闭上眼,在有风或无风的夜晚,天籁一样迷人。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低着头看稿,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她静静地站着,希望这样的时刻可以延续下去。可是他还是发现了她,他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她怯怯地坐到他的对面。他伸手把那期样刊递给她,她翻开,屏住呼吸找到了她的名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一面小鼓。她赶紧合上,等着一个人时再慢慢地享受那种阅读的快感。
屋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她站起来说赵老师我走了。他盯住她,那目光像一道利剑,把她刺中,她不知道她的手脚都放到何处,都该躲藏到何处。她希望着能有什么事会发生,又怕得不行。她转身走掉,一步步地迈向门。在她的手接触到门把柄的时候,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知道只要她出了这道门,那她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然而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她觉得一个巨大的怀抱把她抱紧了,她感到了那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头顶上。她僵住了,她没有一处关节是可以逃脱的。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仰躺下去,露出她鲜红的嘴唇。他抱着她,转身靠在了门板上,紧紧地亲吻她,直到把她脸上的泪弄得到处都是。
感到四处的火,烧得什么都是灰的样子。
走廊里有了脚步的声音,他放开了她,她胡乱地涂抹了几下脸,打开门走出去。她低着头,像一只惊恐的小兽,好像吱溜一声就窜出了走廊,逃得无痕无迹。
一只幸福的小兽,一只爱着的小兽,带着一团自身的火。
在楼下,她遇上了小乔,他也是来取刊物,然后回电厂,正好与她同路。于是她在楼下等着他,之后两个人一起走了。
他们站在公共汽车站的树阴下等车,她似乎还沉浸在刚刚拥有的幸福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个抽烟的男人,他什么时候站在她的面前,她一点也不知道。
嗨,毛毛!
她吓了一跳,她心里默念着,怎么总遇上他啊,真是倒霉!她很奇怪地对他笑了笑,肯定很勉强很难看。小乔盯着他,又看看她,她没好气地对他说自她介绍吧!
他与小乔握了手,说本人姓桑,无业游民。
小乔有些呆愣,还是介绍了自己。
他却毫不在乎地邀请她们去喝咖啡,她摇摇头。他说不会认为我请你喝毒药吧!她说了一句很弱智的话,我怎么总碰上你啊?他一脸的遗憾说你很讨厌我,是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他说太不幸了,可我敢肯定,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说哪一天你忽然想我了,就打个电话。
她不得不接过那张名片,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真开眼!
真无赖!他接下去说道。
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嗨,桑巴!
哦,他叫桑巴,她看见是蚊子,很亲昵地贴近他说,死哪去了,连个影儿都没有?蚊子涂着鲜艳的指甲和嘴唇,一脸的委屈。
毛毛对蚊子点点头,蚊子笑笑。
桑巴赖洋洋地伸了个赖腰,对她们说拜拜--,很自然地挽起蚊子走了。
小乔看着他们的背影,问蚊子到底跟谁好啊?
毛毛说鬼才知道。
小乔说我们应该告诉北北。
毛毛没好气地说你有病啊!
他们继续站在那里等车,她忽然有点心酸。她想什么时候,她也能坦然地挽着赵一夫在街上走,让他像桑巴拥着蚊子那样,肯定幸福得要命。然而要命的是赵一夫是个有妇之夫,他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堂堂正正地挽着她在街上走。这真不幸。
她看了看那张名片,上面写着好几个公司,外加三个协会的会员。其中居然还有作家协会,她有点不屑地冷笑了一下,似乎像他这样的人加入作协是作协的耻辱。
她拿着那张名片与小乔狠狠地嘲笑了桑巴一番。
最后,小乔问毛毛什么时候请客庆祝一下,毛毛说等稿费来了之后吧!
2.夏天的雨水特别充足,草木在疯狂地生长。而桑巴给她的信也像无边无际的乱草,长得到处都是。后来它几乎充满了她的生活,她感到了那种被野草包围着的窒息,她急于摆脱掉。因为她的心被赵一夫填充得满满的。
桑巴的信从头到尾都是骂她的,从她的小说骂到她的人,她一直都把它当成是一种对她的报复,而不加理睬。
那个星期天在大雨的覆盖下显得格外阴郁,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拿着笔想写小说又无从下笔。她干脆把窗帘拉上,躺在床上看赵一夫的小说,他接连在《收获》、《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发表了三个中篇,正如日中天。她抚摸着那些文字,指尖却也有轻轻的战栗。
她爱那些字。
她知道她的皮肤出奇地孤独,她需要一种触碰,她想立即就会化为灰烬。
她真的需要。在她想象里,她漫无边际地神游,想着在一个有雨的天气里,她能挽着赵一夫走在伞里,那肯定幸福得要命。
这个雨天赵一夫果真来到她的宿舍,带来了一股雨的气息。顷刻间她的房间里弥漫了潮湿的雨气,由不得她不爱。他坐在她的床边上看着她,她们的眼神像两只蝴蝶,闪烁其词地飞来飞去。
雨从天滴落,嘴唇在慢慢开放。赵一夫在雨声中说着,毛毛……
他张开怀抱,拥抱了她。他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划动着,像一些小蚂蚁爬动着。她渴望那些爱情蚂蚁,任它们任性地爬着。她只是一阵阵地颤抖,等待着下一步,等待着它们的侵入。她确实是新鲜的,一股陌生的气息飘起来,真令人沉醉啊!她那么年轻,那么鲜嫩,在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她年轻得一无所知,如果他破坏了她,那真是一种罪过。但这种感觉瞬间就散了,以他的才情他的地位他的魅力,什么样的女孩子配不上?哪个女孩子能有幸得到他的“破坏”,那才是那女孩子的福气哪!这样想着,他的那种罪孽感便消失了。毛毛--这个不谙世故的女孩子就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像这样如花的女孩子,除了他还有谁配来享受呢?他实在是配得上她,他有资格来“解放”她,让她真正做个女人。可是他除了沉醉,却没有别的感觉,那股做男人的力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任他无数遍地想象着跟毛毛相爱的场面,甚至他的想象比他的动作要夸张得多。
他完了,他想。
没有一种耻辱比让一个男人无能更耻辱了。
可是毛毛还浑然不知,还幸福得要命。在她的想象里,她能得到赵一夫如此的厚爱已经非常满足了,她甚至还不知道快感是什么。这时赵一夫附在她的耳边说,我真他妈的想干了你,我一看见你就想干了,我忍了多少天了。你知道吗,我跟别的女人的时候,身下的人都是你,其实我已经跟你干了,无数次,日日夜夜。
赵一夫的话虽然有些粗,但在她听来并不那么刺耳。她愿意把他想象成是爱她的另一种表达,而且他的话真的让她心惊胆战,心动过速。她发现后来她所有对爱情的描述都苍白无力,都无法与写小说的赵一夫相比。他的话总像一只小小的蜜蜂,给她喝蜜,又不时地掏出它的毒针刺她一下,使她又甜又疼。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又甜又疼。它在许多年都蔓延在她的骨骼里,使她一到雨天就关节发胀,发酸,说不出来的那种痛。
在这种酸痛之中,他温柔地问她,你想要什么?她说一切。他说你太贪心了,她说她二十岁,她贪得起。她知道赵一夫就把那种酸痛注入了她的血液,遍布她的全身,然后通过她的过滤,酸痛却变成了一些糖。她吃下了疼痛,却吐出了糖,恋爱中的女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糖让赵一夫吃下去了,他吃得太多了,也许一样东西吃多了就腻了。可惜那时她二十岁,她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这是她经过十年之后才懂的。
有人敲她的门,她惊惧不已。
真的有人敲门,这敲门声救了赵一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进行下去了,他被自己的无能几乎折磨得快要死了,他沮丧得差点放声大哭。谢谢敲门人,你避免了赵一夫的那种尴尬。
原来有她的电话,是那个门卫老头意味深长的敲门声。她不知道赵一夫来她的宿舍是否被他看见,她很怕。
她慌忙去接电话,心里骂道,真倒霉死了!
是桑巴,当然是桑巴,他似乎跟她作对似的,在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肯定会出现,而且来得神秘莫测。只是她那时还不知道以后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出现,来得那么及时。
别忘了,他是个有妇之夫。
桑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赵一夫在她这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傻瓜,蠢货,糊涂虫!
不用你管,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有你哭的那一天。
电话挂断了。她脸色苍白,坐着,缓不过神来。她知道老头在盯着自己,便直接走进了老头儿的屋里。门卫老头有话没话地跟她搭讪着。她坐了一会儿,想让赵一夫趁此机会悄悄地溜掉。
说了一会儿闲话,她觉得差不多了。她上了楼,见屋里已经空了。可是那种刚刚有的快乐却充溢着她的全身,她无处表达这种欢乐。于是,她抓起电话给北北,再给小乔、老洪、梅兰,他们对她的盛情相邀大感意外。她说她的稿费来了,她要请哥们儿好好嘬一顿;并再三叮嘱他们,你们可以带朋友来,但一定要一起来,那样门卫老头儿才不至于怀疑。
她们的晚宴由她来操持,说晚宴也不过是从市场上买来了的熟食和凉菜。当然会有啤酒。北北和小乔分别带来了女友,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雨珠。蚊子用她那种空茫的大眼睛打量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毛毛被问得惊颤。
蚊子说你肯定恋爱了,你眼光里有一种发亮的东西,哎他捧不捧?
毛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蚊子,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的事儿。
蚊子便笑了说,还那么害羞?要不要我来帮你看看,拿拿主意?
北北嘲笑她说得了得了,你还不把人家的男朋友帮到自己的床上去?
蚊子有些不高兴了,她郑重其事地说扯淡,我是认真的!
毛毛从来没看到过蚊子这么生气,便说开饭开饭了!
菜已上齐,打开啤酒,她突然闻到了窗外一阵阵飘过来的刺鼻树香。她问他们闻到没有,北北说没有,他有鼻炎。几个人一起把鼻子伸向窗外,看见树叶上的雨滴竞相滴落……
喝酒的时候,小乔说毛毛,你的那位桑巴朋友怎么跟痞子似的,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他就那德性。
小乔说昨天他在大北门看见他带好几个女孩子轧马路,前呼后拥的,看他过来就喊住他,这一通的海吹神聊,倒真有功夫,愣把他说得一个小时没动窝儿,他还聊到了你。
我?
毛毛你可别生气啊,他说你的话很难听,我就不跟你学了。
生气?她不屑地笑笑。其实她内心里真是挺在意的,他为什么偏偏跟她过不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喝酒。
祝贺毛毛发表作品,希望以后她的大作满天下!
毛毛肯定是最棒的,会在文学史上留一笔!
来来,干!
他们喝酒,把那些能想到的臭词一古脑全都用上了,把毛毛简直捧上了天!毛毛飘飘忽忽的,感觉良好。他们一直喝到天黑,喝到雨更缠绵。他们都有些喝多了,有些东倒西歪的,他们都想住下来,等明天酒醒了再走。可是突如其来的烦躁削减了她的热情,她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坏,她需要一个人静静,把她白天所有的幸福重新咀嚼一遍。
后来他们都走了,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小乔说的桑巴败坏了她的情绪,便忍不住给桑巴打了电话。她大动肝火地说桑巴,你用不着跟我过不过,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后离我远点。
桑巴阴阳怪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的,说着他嘻嘻地笑了。她说桑巴,你简直是地痞无赖!
我还是流氓。
她气得差点哭了,在电话里大骂他。等她骂累了,他突然叫道,毛毛--。她愣住了,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如此温柔的声音,可它竟然出自自称流氓的桑巴之口。他说毛毛,我只想让你给我打个电话才骂你的,我只想跟你说说话,我很寂寞。他顿住,嗓音有些沙哑,她真不知道他也有如此软弱的时候。
她对着电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缓缓地放下了电话,她奇怪她的眼角竟也是湿湿的。像这潮湿的天气一样。
第二部分一个时代的乌托邦(2)
3.1986年的夏天与前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