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英国第一畅销小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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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查和朋友曾经俏皮地将女性的新自由称作〃解放和内衣〃,因为现在人们可以时不时地在报纸上看到令人兴奋的新潮女士内衣广告。嫁给巴勃罗使她从贫苦的农村脱身,她希望看到梅塞德丝能过得更好,而不只是在咖啡馆里擦洗玻璃杯并将它们排列整齐。先前,看到女儿在一个充满机遇的社会中长大,她对女儿的未来深感欣慰。女人可以从事专业工作,也可以坐上掌握权力和影响力的位置。虽然梅塞德丝似乎除了舞蹈什么都不考虑,但孔查只将舞蹈视作她幼稚的消遣方式。
她不担心儿子。他们已经有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前途无量。
〃格拉纳达充满了机会。〃她对梅塞德丝说,〃想象一下吧,西班牙其他地方该有多好!〃
对于祖国其他地方的模样,梅塞德丝的了解十分有限,但她仍赞同似的点点头。对于母亲,赞同总是最好的回应。她明白,孔查并不将她的舞蹈当回事。一年年过去了,她知道舞蹈就是自己想做的一切,但要让父母信服这一点却十分困难。三个哥哥都赞赏她的雄心。从拥有第一双弗拉门戈舞鞋的那个小人儿,到如今能与每一位格拉纳达人媲美的舞者,他们一直在看妹妹跳舞。梅塞德丝知道,哥哥们理解她的渴望。
第四部分 10。1931年,格拉纳达(10)
孔查的乡下亲戚透露了一些传闻,说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再次遭到了恶劣的对待。孔查开始向家人控诉,这一切何等不公平。
〃共和国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她慷慨陈词,〃难道不是吗?〃
即使丈夫一直保持世故的中立态度,孔查也期待孩子们的回应。巴勃罗发现,到目前为止,中立是最好的立场,毕竟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希望埃尔巴瑞尔咖啡馆被人贴上色彩太过明显的政治标签。而格拉纳达的某些酒吧这时已经成为一些特定团体的聚会之地。
安东尼奥咕哝了一声以示赞同。对于变幻的政局,他比家中任何人都关心。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西班牙议会的大事,如饥似渴地阅读新闻报道并铭记在心。虽然格拉纳达市有强烈的保守倾向,但安东尼奥像母亲一样自然地偏向左翼。若不是他总习惯与伊格纳西奥争执,家人本来不会发现这一点:两位少年濒于爆发冲突。
事实上,从童年起,这两个孩子就在和对方争夺一切,从玩具到书本,甚至到谁应该吃掉篮子里的最后一片面包。伊格纳西奥永远不承认年龄和优先权有什么关联。现在,二人之间的不和扩展到了更为严肃的政治领域,虽然肢体冲突比幼时少了很多,但现在的争斗却带着仇恨。
两个哥哥争吵时,埃米利奥总是沉默。他不想介入。他知道伊格纳西奥或许会作弄他。梅塞德丝偶尔打断他们,哥哥们激烈的争吵让她心烦。她希望他们彼此相爱,在她看来,这种憎恶似乎不该出现在兄弟之间。
导致二人背道而驰的另一个原因,是伊格纳西奥在斗牛爱好者中坚不可摧的地位。被这项运动…或者说艺术,很多人这样认为…吸引的,基本是那些最保守的格拉纳达人。他们是地主和富人,伊格纳西奥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态度。巴勃罗和孔查并未反对,他们希望儿子成熟起来,明白理智更多地存在于中间立场中。同时,安东尼奥发现伊格纳西奥正大摇大摆地步上欲望之路,并未打算掩饰。
家里的气氛似乎只有在伊格纳西奥出门斗牛时才会放松。作为花镖手的日子已经结束,他也度过了只能与小公牛搏斗的见习斗牛士时期。如今,他已经成了一名羽翼丰满的斗牛士。在晋级仪式上,专业人士都看到了他惊人的才华。不仅在格拉纳达,还有塞维利亚、马拉加和科尔多瓦,无论去哪里表演,伊格纳西奥的声望都与日俱增。
埃米利奥长大后,对二哥的憎恶甚至超过了安东尼奥对二弟的反感。在所有事情上,埃米利奥与伊格纳西奥都本能地背道而驰。伊格纳西奥嘲笑埃米利奥:对吉他太有激情,对女人缺乏兴趣,不是大哥口中那种〃真正的男人〃。埃米利奥与安东尼奥不同。面对伊格纳西奥的嘲笑,安东尼奥会奋起反驳,词锋比伊格纳西奥的更激烈、更巧妙。埃米利奥却会沉默地退缩到音乐的世界里。他没兴趣反击,懒得吵架,不愿意采用伊格纳西奥能理解的方式…拳头或者反唇相讥,这却让二哥更加恼火。
梅塞德丝比哥哥们更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但她一直浑然忘我地沉浸在音乐与舞蹈的世界里。在她看来,从五岁到十五岁,事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大部分时间,她仍在阁楼中听三哥弹吉他,或者去毕布蓝布拉广场后面她最爱的那间店铺。那间店铺能缝制全城最华丽的弗拉门戈舞裙。她与店主闲谈,用手指触摸那些衣裙,感受裙摆上的褶皱,任夸张的褶皱在手指间流水般滑过,如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在精心选购嫁衣。
鲁伊斯太太经营的这家店铺是梅塞德丝的秘密天堂。一条条成人裙和儿童裙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搭在衣架上,甚至还有为婴儿准备的小小舞裙…她们还不会走路,更别说跳舞了。每一条裙子都同样精致,层层的褶皱镶嵌着缎带或蕾丝滚边,都精心地上过浆。每一条裙子都与众不同,没有两件衣裙重复。这里还有舞蹈课用的简易舞裙、朴素的白裙、带着丝绸缨穗的绣花披肩、各式的梳子,以及一排排闪亮的响板。男孩的需求也没有遗忘,这里另有各种尺寸的男士服装,从学步的孩童到成年男子穿的,从黑色的礼帽到完整的套装,应有尽有。
第四部分 11。1931年,格拉纳达(11)
梅塞德丝最爱的是那些下摆带有褶皱的舞裙,舞者旋转时,它们会呈现出完美的波浪形。她渴望拥有这种美丽的舞裙,但买下它们要花费很多比塞塔①,她只能在幻想中穿上。虽然母亲为她缝制了三条裙子,但她仍然想拥有一条〃真正的〃舞裙,店主也不知疲惫地和她谈论这些舞裙的质量和成本。为了迎接她的十六岁生日,父母答应满足她的愿望。
从她八岁起,人们就惊艳于她的舞蹈。这个年纪的女孩公开表演舞蹈很常见,不会被看作不恰当或早熟之举。从十一岁起,她时常去山上的萨克拉门托区,在那里,吉卜赛人居住在山腰上挖出的幽暗山洞中。她在这个区有好几位朋友,但她其实是去拜访那位被称作〃蝴蝶夫人〃的年老的舞蹈演员。
很多人认为那是一个疯狂的老女巫。确实,玛丽亚·罗德里格斯失去了些许理智,但她仍然记得那些辉煌的跳舞的日子。那些日子清晰如昨。在梅塞德丝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影子。也许在她老迈的脑海中,当她让自己的舞蹈在这具青春少女的躯体上获得重生时,她和这个孩子仿佛合二为一。
的确,梅塞德丝有几个同龄的好朋友,但母亲总是会在这个女人破落的房屋中发现她的身影。这是她的避风港,正是在这里,她对舞蹈的迷恋不断加深。
拉米雷斯太太十分担心梅塞德丝的功课,老师对她的评价也让人印象淡薄。她希望女儿能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抢占先机。
〃梅塞,你打算什么时候待在家里学习?〃她问,〃你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转来转去吧?这永远不能让你养活自己。〃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愉快,但其实很严肃,梅塞德丝深知这一点。这个少女咬住舌头,避免顶嘴。
〃和妈妈争论毫无意义。〃埃米利奥告诉她,〃她永远看不到你的想法就像她永远也看不到我的。〃
孔查总是认为,梅塞德丝没有吉卜赛血统,因此不可能成为〃合格〃的舞蹈演员。她坚信唯有吉卜赛人才能跳舞,才能弹奏弗拉门戈吉他。
巴勃罗并不赞同妻子这一偏激的想法。他们曾在一次狂欢节上见过女儿跳舞,他捍卫般地对妻子说道:〃她和那些人一样优秀。〃
〃即使她真的很优秀,〃孔查说,〃我也宁愿她干点别的。这就是我的感觉。〃
〃那她的'感觉'是,她最该做的事恰恰就是跳舞。〃埃米利奥勇敢地打断了母亲。
〃不关你的事,埃米利奥。你最好别这样起劲地教唆她。〃孔查厉声说道。
虽然父亲一直赞赏梅塞德丝对舞蹈的热爱,但他也开始忧虑,原因与妻子一样。由于保守派政府在选举中获胜,北方局势不稳,国民卫队加紧管束那些不肯服从的人。与吉卜赛人关系密切的人都会被视作颠覆分子。梅塞德丝在萨克拉门托区花费了太多时间,巴勃罗也不禁开始担忧。
第四部分 12。1931年,格拉纳达(12)
一天下午,梅塞德丝从〃蝴蝶夫人〃家跑回来,撞开埃尔巴瑞尔咖啡馆的大门。咖啡馆里除了埃米利奥没有别人。他正坐在吧台后面擦洗杯子和碗碟。现在他几乎全天都在咖啡馆里工作。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休息,安东尼奥在学校教这个学期的最后一课,伊格纳西奥去了塞维利亚参加一场斗牛表演。
〃埃米利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晚上别干活了。你必须和我一起出去!〃
她来到吧台前,埃米利奥看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一定拼命跑了很久,胸脯仍在剧烈地起伏。平时上学时,她长长的黑发总是编成长辫,现在却蓬乱地披在肩头。
〃求求你了!〃
〃怎么了?〃他问道,手里继续擦拭碗碟。
〃有一场狂欢表演。刚才玛丽亚·罗德里格斯告诉我,劳尔·蒙特罗的儿子要来演出。就在今天晚上。他们邀请我去。可你知道,我不能一个人去……〃
〃什么时候?〃
〃大概十点。求求你了,埃米利奥,陪我一起去吧。〃梅塞德丝紧握着吧台的边缘,眼睛睁得大大的,乞求地望着哥哥。
〃那好吧,我问问爸妈。〃
〃谢谢你,埃米利奥。贾维尔·蒙特罗和他父亲一样厉害。〃
他看得出妹妹非常激动。那位年老的女士曾经说过,假如贾维尔·蒙特罗能有他父亲一半英俊,或者能有他父亲十分之一的吉他演奏才华,就值得大家去看一次。
确切地说,贾维尔·蒙特罗并不是陌生人,很多吉卜赛人都听说过他。这次他从家乡马拉加应邀来这里演出。乐手总是来自外地,但这一位让本地人前所未有地激动。他父亲和叔叔都是弗拉门戈界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一九三五年的这个夏夜,人们争相传颂的这位〃少年天才〃…这就是人们对他的称呼…也要来格拉纳达演出了。
当他们走进没有窗户的幽深山洞时,一个坐在椅中的身影已经在静静地弹奏一节华彩乐段,那是开篇曲目中的一段变奏。至于那位乐手,大家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乌亮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容颜。他带着柔情蜜意朝吉他俯下身,看上去像在倾听,仿佛是乐器给了他音乐。附近一张桌子边,有个人精巧地敲击出节奏。
差不多有十分钟,人们陆续进入房间,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后来,他才抬起头,朝观众中间幽幽地望了一眼。这是一种极为专注的神情,他乌黑的眼睛只是看着座位上几个人影的轮廓。灯光从乐手们背后照下来,他们的脸庞藏在阴影里,黑色的侧影笼着一圈光晕。
第四部分 13。1931年,格拉纳达(13)
二十岁的小蒙特罗是所有观众目光的焦点。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下巴上的酒窝赋予他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纯真。他身上甚至有一种柔美的气质,那浓密乌亮的发丝和姣好的面容比大多数吉卜赛男人都美。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梅塞德丝就怔住了。作为一名男子,他的相貌未免太完美了。他的脸庞再一次埋进乌黑的发丝中时,梅塞德丝竟感觉有些可惜。她希望他能抬头望向观众,好让她继续端详他的脸庞。他的手指懒散地弹拨琴弦,似乎在等更多观众走进房间。显然,在房间里没坐满之前,他不打算正式演奏。
半个多小时后,没有任何明显的提示,他开始弹奏了。
对梅塞德丝来说,他的弹奏令人印象深刻。就在那一刻,她的心脏就像爆炸了一样。强有力的节奏在她耳中回荡,像无意敲响的鼓点一样震耳欲聋。她坐在低矮局促的凳子上,抱紧自己,试图平息身体的颤抖。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演奏,甚至那些演奏了半个世纪的老乐手也弹不出这样精巧的声音。
这位弗拉门戈乐手与吉他浑然一体,弹出的节奏和曲调像电流一样在观众中穿行。和弦和旋律与敲击乐手的叩击声一起,从乐器上散发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操控一切,他平稳的演奏技巧与独具匠心的音乐让所有人惊叹。室温明显升高,〃太棒了〃,一声声含混的赞叹在房间中像帽子一样传递。
汗珠在贾维尔·蒙特罗的脸上凝结,当他抬头后仰,人们才发现他的身体因全神贯注而扭曲,细密的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脖颈处流下。鼓手替了他几分钟,好让他休息片刻。他又一次茫然地向观众的头顶望去,甚至没有与观众对视。从他坐的地方看,观众只是一个并无定形的庞然大物而已。
又一支曲子开始了。二十分钟后演奏结束,他朝观众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热烈鼓掌的人群离开。
他从梅塞德丝身边走过时,她感觉到他夹克衫的衣角拂过她的脸庞,还闻到他身上一丝酸甜的气息。一种类似恐慌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像痛苦一样强烈,先前剧烈的心跳现在再次袭来。在霹雳般短暂的一瞬间,她多年以来从其他弗拉门戈舞者的舞姿中模仿而来的爱与悲伤,在这一刻变成了真实。之前的所有表演都成了这一刻的彩排。
也许以后再无可能见到这位男子,这种痛苦和绝望让她有些忘我,几乎要大声喊出来:〃站住!别走!〃理性和沉默也无法阻止她。她站起来,追随他的脚步而去,留下埃米利奥与山洞里的其他人对刚才观赏的演出议论纷纷。
在这种演出中,这样热情高涨的氛围并不罕见。但即便如此,这位演奏者仍然比最优秀的乐手还要技高一筹。这一点所有人都赞同,面对他惊人的才华,即使是观众心底那一分略带敌意的嫉妒,也要让位于敬佩之情。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梅塞德丝忽然差点失去勇气。那位吉他手的身影就在门外的树影里。香烟炽热的光亮暴露了他的存在。
突然间,她的勇敢几乎显得厚颜无耻。
〃先生。〃她低声说。蒙特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主动追求。技艺精湛的乐手在某位观众眼中总能成为无法抗拒的诱惑。
〃什么事?〃他说。声音并不低沉,这让人意外。
梅塞德丝展开了攻势,尽管心中有种非常合理的害怕:或许会遭到拒绝,但她仍未退缩。现在,她就像系在一根绷紧的绳索上,必须听从内心的驱使前进或者后退。既然走出了这么远,就必须说出心中排练过的那番话。
〃你能为我演奏吗?〃她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坏了,不由得抱紧手臂,怕遭到拒绝。
〃我刚刚为你们演奏过……〃
第四部分 14。1931年,格拉纳达(14)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疲倦。这时,他第一次费神看了她一眼。在灯光下,他看到了她的身影。有太多女人像她这样来到身边,那些充满诱惑的、随时可以约会的女人被他的琴声惹起了情思,但在灯光下看看她们,他才发现对方老得几乎可以当他的母亲。有时,演奏让他激情高涨,他也会与她们共度一两个小时的亲密时光。作为众人崇拜的对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