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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083.明-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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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点烛光亮起,五艘清理河道淤泥的敞棚船从桥下驶出,臭味刺鼻。

    “上船”,老者吩咐一声,率先跳上甲板。斥候们长出一口气,不顾肮脏,
陆续走入船中。

    这是种专门负责清理京城中大小河沟与排污渠中脏乱之物的垃圾船,船身狭
长,载重很大。斥候们的到来根本没给船队增加多少负担。指挥船队的是一个灰
袍老者,和黑衣老者看上去似乎很熟,待斥候们全部上了船,相互点点头,几艘
清淤船排成一线,沿着水道不急不徐向玄武湖驶去。把守水道闸门的兵士见惯了
这种天黑入城,黎明出城,浑身散发着令人恶心臭味的船只,沿途数道铁栏顺利
放行,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今夜船上干活的伙计多出一半有余。也怪不得士兵们马
虎,这当口,皇宫那边已经闹翻了天,谁还顾得上管着运河泥的闲事。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距离皇宫不远处,北海王府,小王爷常承祖满身灰尘,
站在院子中兴高采烈地看火。

    在他身边,詹无咎和一个面孔清丽到极致的书生指指点点,猜测着皇宫的混
乱场面,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大明海关总长朱江岩,詹氏商团的大老板詹臻,奉旨打劫的前大理寺正卿吴
思焓皆在院子中,今夜倒是一场多年不见的群英聚会场面。

    “过瘾,早知道能烧这么大,四下多点几个火头再回来”。大将军常茂之子,
北海王常承祖意犹未尽地说道。

    “可惜了那枪没打到正主儿,要是早知道带队的是周崇文,我就打他的脑袋
了”。詹无咎兴奋得连连搓手,他父亲和伯父俱是镖师出身,家传的马上步下功
夫,今晚狙击追兵的黑衣人就是由他带的队。

    大明海关总长朱江岩被小家伙们气得哭笑不得,伸手给詹无咎脑门上来了一
个爆凿,不高兴地数落道:“胡闹,胡闹,如果惊了万岁怎么办,你们还嫌这世
态不够乱么”!他是安泰皇帝的旧部,后来虽然不得朱标喜欢,毕竟君臣多年,
心中顾念着老上司朱标的安危。

    “朱叔叔尽管放心,你的糊涂皇帝安稳着呢。起火的是朝房,一时半会烧不
到皇上寝宫。况且有那么多宫廷侍卫在,救不了火,还不会背着皇帝跑吗?不过
你明天上朝就麻烦得很了,朝房没了,大伙没有地方私下通气和打嘴架扯皮”!
詹无咎旁边那个面容清丽的书生出言反驳,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小女儿的稚嫩,
在理,却有几分刻薄。

    朱江岩的话被硬生生噎住,狠狠瞪了几个年青人一眼,不再言语。这个少女
是武安国的女儿,好像没继承多少武安国的稳重,却把刘凌当年的刁钻古怪学了
个全。众人在武安国家商定了营救伯文渊计划,她也女拌男装跟着到京城凑热闹。

    联合数位大臣替伯文渊请命的策略没有奏效后,吴思焓决定采取武力。这个
老江湖不像张正心一样鲁莽,事先乔装借探监之机和伯文渊见了面,劫狱计划同
样遭到了伯辰拒绝。就在众人在京城寻找其他机会的时候,一个衙门里做事的老
相识悄悄跑来,向吴思焓通报了另一伙人正在营救伯文渊的消息。

    今晚第一声爆炸响起,吴思焓立刻将手下人马分散派了出去。总算出发及时,
成功帮助张正心脱离了险境。据手下弟兄回报,眼下各城兵马纷纷赶赴皇宫救火,
夺门而出不算困难。况且除了吴思焓这伙人外,还有一个强势人物决定插手。

    见朱江岩始终牵挂着朱标的安危,吴思焓摇头笑了笑,伸手拍拍姑苏朱二的
肩膀,低声问道:“朱兄,难道到了现在这时候,你还没看清宫中那位昏君的嘴
脸么”?

    朱江岩亦摇摇头,伸手将吴思焓的大手从肩膀上用力挪下,向旁边避了两步,
正色说道:“今上不是凶残之人,他在那个位置,有他那个位置的难处。朱某行
此之事,心中已很愧疚,昏君二字,请吴兄休要再提”!

    吴思焓听了朱二硬梆梆的话,不怒反笑:“好,安泰皇帝不是昏君,吴某认
错。可天底下哪个皇帝是真正的昏君呢。谁不想让人说是尧舜禹汤,纵使是那亡
了国的隋炀帝,谈起治国之道来不也曾让唐太宗佩服么?朱兄说得有理,在那个
位置上,有那个位置的难处。看到的天空只有宫墙那么大,什么御使,律政司,
小事上吵吵闹闹,遇到大事,还不是勾结在一起糊弄他。那个位置,嘿嘿,多聪
明的人上去,不做昏君,亦是个冤大头而已”。

    姑苏朱二听得极不入耳,他不满于时政,却对安泰皇帝忠心耿耿。掺和进今
夜之事,实属无奈。摸摸口袋里伯辰临被捕前托人归还他的免死金牌,向旁边又
避让几步,提高了声音反驳:“做皇帝和做诸侯能一样么,家大业大,自然难免
有疏忽。况且如吴兄所言,谁上去都是冤大头,即使北边那位当了皇帝,还不是
一样”?

    几个观火的少年都被他和吴思焓的话吸引,慢慢聚过来,将二人围在中间,
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如斗鸡般争执。

    吴思焓扫了一眼众人,亦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朱兄所言极是,要是还按目
前的规矩,当然换了谁当皇帝都好不了多少。朱兄可否想过,为什么赶走一个暴
君,推一个仁慈之君上来,天下百姓一样受苦,甚至受苦更甚。

    朱二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没有言语。当年的太子朱标是公认的仁
慈之主,夺位的手段虽然激烈了些,早登帝位却也是众望所归。十多年,朱江岩
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国库渐渐空虚,国家的生机慢慢枯萎,安泰皇帝也在皇朝的
重压下由睿智变得专横,逐渐走向昏聩。他想过这些问题,但找不到一个明确答
案。

    吴思焓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不光朱兄在想,武侯在想,郭大人在想,
吴某也在想,天下有头脑的人都在想。想当年吴某立志做一个清官,杀尽天下奸
佞。等自己真做了官,才发现很多地方根本是身不由己。无论官做到多大,即使
当了皇帝,在这个规矩下,也没法改变官府欺压百姓的作为愈演愈烈的事实。正
如武侯所言,哪天把百姓压跨了,那天就会再来一次生灵涂炭”。

    这段话说得精辟至极,詹无咎、武铮、常承祖都被吸引住,众人期待地看着
吴思焓,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结论。皇帝是个冤大头,当官多大都身不由己,今夜
众人所行虽然痛快,但只是痛快而已,解决不了当前危难的政局。烧了朝房怎样,
几个月功夫新的朝房原地盖起,肯定比原来的还漂亮,还奢华。烧死的朱标怎样,
新的皇帝继位,依然是出口成宪。

    “这十余年吴某快意江湖,苦苦思索。最后终于明白,不是皇帝错了,是规
矩错了。要想不出昏君,不出贪官。不是换个皇帝这么简单的事,而是必须换个
规矩。咱们古往今来皇帝换得多了,没见得管多长时间用”。

    这话很久之前好像就有人说过,只是大伙都没听进去而已。詹臻抬起头,惊
诧地看了看吴思焓。说这话的原主沉吟多年,说出了问题所在,却说不出解决问
题的方法,说不出要什么样的新规矩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出宿命轮回。大伙对他早
已失望,今天想不到在吴思焓口里又听到此言,莫非这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有
什么救世良方么。

    朱江岩也很诧异,显然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并且他对此言也很认同。
换了一个求教的姿态,盯着吴思焓的眼睛,姑苏朱二问道:“此言朱某早有耳闻,
只是那人也说过他不知道如何解此迷局,甚至还说过他所知道的解决方法未必适
合本朝”。

    吴思焓又笑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前些日子在海上失手,他已经明白自己
越来越老,纵横江湖的日子到了头。现在需要做的,是不让眼前这些少年同样选
择纵横江湖这条痛快,但毫无意义的路。他已经探索出一个隐约的答案,他要将
这个答案交给常承祖,交给詹无咎,交给这些行事更果断,更无牵挂的少年。

    “如果事事都指望此人,那此人与明君何异?吴某不愿受皇帝驱使,却甘愿
为此人卖命。不为其他,就是因为此人十余年来一直未停止寻找答案。也许他的
方法不对,但他的确一直坚持在找。所以吴某才和他一块去找,而不是抱怨他或
看他笑话。”

    这人倒是父亲的知己。武铮感动地看着眼前这个奉旨打劫的传奇怪物。院子
中所有人都知道,在武安国声威最隆时刻,他可以轻易推朱棣上台取代朱标,也
可以轻易做到权倾朝野,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利用皇帝的支持将他
所坚持的那些东西强制推行下去。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选择了退避。

    这也是包括詹氏兄弟,已故的张五、杨大,还有很多新政故人对武安国不满
的主要原因。人们都看到了武安国所带来的好处,希望武安国能痛快地解决所有
问题。这么多年,众人习惯称武安国为武侯而不是武公,心里对他的期待也如当
年的诸葛武侯一样,可于不可能之际,凭一己之力开创出一个可能。却很少有人
想过,当武安国权倾朝野之时,他是不是对局势判断的依然像旁观者一样清楚,
会不会也是被人糊弄的一个冤大头。他那些政治理念,在数千年的习惯势力面前,
是不是轻易的走了型,成为另一个汉后儒家。

    “其实武侯一直没有放弃,只是大家自己放弃了寻找,事事都指望别人,所
以才觉得武侯放弃了”,停了一会儿,吴思焓继续说道:“吴某不敢偷懒,替武
侯分辩几句,也顺带将自己的想法和大伙说说。其实目前大明朝早已不是原来的
大明,这些年南儒坚持秩序,北儒捍卫平等,道家宣扬无为,佛家宣扬救赎,根
子上都是看出了原来实行那些东西已经不适合当今。吴某以为,其实这一切并无
根本冲突。实现平等的第一步就是先变变秩序,把高高在上的东西先拉下来,让
只有皇宫四角那么宽的眼界的人就管皇宫四角那么大的事。而无为的第一步,就
是规范官府的权力,让老百姓自己管自己的事”!

    规范官府的权力,让老百姓自己管自己的事。詹臻不住点头,如果那样,他
的产业就不必每年花费那么多钱上下打点,在江南的运营成本也不至于不断增加
了。可是即使在北六省,依然有朱棣这样的人一言九鼎,这个刚毅果断的王爷,
他能答应这些要求吗?

    运送河道垃圾的船缓缓驶出了玄武湖,顺着水道进入大江。一艘没有标记的
快船停泊在江心,显然是黑衣和灰衣老者其中之一事先安排好船只在此等候,送
大伙北归的。

    “江上风大,老夫无力远送,此船补给充足,可直接出海,请各位好汉上船”。
黑衣老者一抱拳,冲船上的所有人说道。

    “请问恩公高姓大名,能否一见”,张正心劫后余生,十分感激。拉下蒙面
黑巾,丢入江水中。长揖拜谢,请对方留下名字。

    “老夫乃受人所托,不敢居功。若是张将军真心感激老夫所为,请回去在燕
王面前美言几句,希望南北双方有事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妄动刀兵”。黑人老
人侧身避开张正心的长揖,淡淡地回复。他在对方摘下蒙面黑巾后能叫出其名字,
显然是个故人。

    灰衣老者也向尽力旁边避了避,低声回道:“老夫亦受人所托,方才相助。
请张师长以天下苍生为念,尽力避免干戈吧。毕竟刀兵一起,死的全是自家百姓”。

    张正心默然,夜里用火铳瞄准方明谦额头的难受感觉此时还铭刻在心。再次
向两位老者施礼后,无奈地说道:“谨受教,正心亦非杀人求功之徒。只是眼下
形势,未必由人”。

    两位老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张正心说得是实话。目前这个时局,南北
方冲突只会越发激烈,北方那些商人和工厂主现在最恨的就是南方的官员对他们
的货物层层剥皮,甚至强买强卖。总有一天他们会忍受不了,怂恿燕王扫荡天下。
况且即使北方不反,南方总有一天会下令削番,最终还是一场刀兵。

    “也罢,届时还望张师长能劝燕王约束手下,尽少央及无辜百姓吧”。

    “望张师长能奉劝震北军将士,少杀无辜。请恕老夫不能远送”。

    两个老者的回答异曲同工。

    黑衣服老者楞了楞,看了看灰衣老者,奇怪地问:“怎么,你不和他们一起
北归么”?

    灰衣人长叹一声,意兴阑珊,“这些笨蛋没救伯文渊出来,老夫自然要留在
京里陪着那个书呆。救不得他,也要送他一程。如此走了,岂不让文渊笑我胆小”?

    原来是这个人,张正心走到灰衣服老者面前,第三次躬身施礼:“昨夜是伯
老师不肯走,非晚辈救援不力。盼老师早日北返,江南风雨多,并非可久居之所”。

    “你们北方人就是笨,伯呆子想学苏子,你们这些武夫自然不晓得他的心思。
嫂溺,叔援之以手。忠烈侯没教过你们变通么。他不肯出来,你们就不会打晕他,
拖了出来。世间没有这个呆子做对手,老夫何等寂寞”。灰衣人闪避不开,只好
受了张正心这个礼。从对自己称呼的改变中,老者知道张正心已经猜出了自己的
身份。

    “此时你说这些,还有何用”,黑衣老人有些不耐烦,出言打断了灰衣老者
的罗嗦。今夜所为之事对他而言皆属于不得以,所以在救了人之后心情并不顺畅。

    送了众人上船,看了看东边那沉沉欲晓的天,再看看张正心那了然余胸的眼
神,灰衣老者强行替自己分辩道:“老夫要送他一程,却不愿让人剥夺了他说话
的权力。”

    “伯辰老师也说过,人思考与说话的权力与生俱来,任何人无法剥夺”。张
正心在甲板上挥手与两位老者告别。

    “小子,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黑衣老者大声叮嘱。

    “放心,军师面前,我一定转达您的话”。张正心扬了扬手中的玻璃佩,高
声回了一句。

    “师长,那两个人是谁啊”!

    “是啊,特别是那个灰衣人,说话怎么那么酸”。

    脱离险境,没受伤的斥候将张正心围住,七嘴八舌地问。

    “那个灰衣服的,和伯辰老师打了二十年嘴仗,难道你们还猜不到他是谁吗”?
张正心站在船头,看着天边的朝霞,边活动四肢边回答。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话语里对伯老师那样不服气”。斥候们心中浮现了一
个声峨冠博带的老学究,大笔如刀,每每都割在北方新政的痛处。知道此人这么
久,只有昨夜他在垃圾船上的模样,才唯一真实可爱了一回。

    “那个黑衣老者呢,好像很厉害的人啊,居然知道咱们在他家墙外躲着。并
且说出的话来让人不容置疑”。

    “对啊,这两人都说受人所托,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请他们出马。那个黑衣
人肯定是个大官儿吧”!

    “自己猜吧,其实我已经把黑衣人的身份点破了。至于是谁托了他们,你们
慢慢想,我先去睡一觉”,张正心微笑着在弟兄们面前卖了个关子。

    东方,朝霞似火,黎明的脚步悄然来临。

    第三卷国难第二章儒(七)上

    第二章儒(七)上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中,姑苏朱二撑着一把油纸伞,独
自徘徊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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