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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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森甩甩头,我玩游戏似的自行为它的反应做出诠释,它也不知道,它满脸困惑地甩甩头,没有一点头绪,它一点头绪也没有,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割我的喉咙。
“我不认为这和我带着葛洛克手枪有任何的关连。我的意思是说,对方不只一个人,至少有两个,甚至可能有三个人之多。如果他们要耍狠,他们大可以轻轻松松地将我制伏。虽然他们割断她的喉咙,但是他们一定也有带枪。我是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渣,心狠手辣的冷面杀手。他们能把挖掉人的眼睛纯粹当成娱乐,这种人绝对不会吝于携带枪械,所以我的葛洛克手枪不可能吓阻得了他们。”
欧森歪着头,很认真地考虑这些问题,或许和葛洛克手枪有关,或许无关,不过话说回来,或许真的有关,谁知道呢?管他的,葛洛克到底是什么玩意啊?这是什么味道?这个味道真是奇特。这么浓郁的芳香,难道真的是松鼠尿吗?对不起,雪主人,言归正传,我们讲到哪里了。
“我不认为他们纵火的目的是为了杀我灭口,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我的死活。假如他们真的在乎的话,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他们放火的动机在掩饰安琪拉被谋杀的事实,那才是真正的原因,没有别的理由。”
嗅一嗅一嗅一嗅一嗅,把残留在肺里的毒气逼出来,再将心旷神情的松鼠香味吸进去,坏的出来,好的进去。
“天哪,她是个那么善良的人,那么乐于助人。”我愤愤不平地说,“她不应该死得那么惨,她根本就不应该死。”
欧森停止东嗅西嗅,不过只有极短的时间。人类的苦难,可怕,太可怕了。悲惨、死亡、绝望,可是我们无能为力,这些事我们一点办
法也没有,世界原本就是如此,人生就是这样,很可怕。来和我一起嗅嗅松鼠的气味吧,雪主人,这会让你觉得好些。
我感觉到有一团东西从喉咙涌出来,不是刻骨铭心的悲痛,而是一些剩余的痰,我用尽肺部的力气,最后终于将一团黑漆漆像好肉的东西吐在树根当中。
“若是萨莎在这里的话,”我说:“我怀疑她现在还会不会觉得我让她联想到詹姆士。狄恩?”
我的脸摸起来油腻而滑嫩,我用一只同样油腻腻的手从脸上抹过去。
月光照射枝叶后洒下的阴影,在微风中就像墓园的仙子般轻巧地在墓园稀疏的草皮和光滑的墓碑表面上舞动。
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之下,我依然能看见自己抹过脸的掌心沾满煤渣。“我现在一定臭气冲天。”
没过一会儿,欧森对松鼠气味丧失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转移阵地到我身边。它卖力地嗅我的鞋子,然后沿着我的腿,到我的胸膛,最后干脆把头探到我的夹克里面钻到我的腋下。
有时候,我怀疑欧森不仅比一般的狗懂得多,它还具备独特的幽默感和讽刺人的天分。
我用力将它的鼻子从我的腋下拉出来,然后用双手捧着它的头,严正地对它抗议:“嘿,老弟,你自己也不是什么香喷喷的玫瑰花。况且,你算哪门子看门狗嘛!搞不好当我抵达安琪拉家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在那里埋伏,只是她不知情罢了。但是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去咬他们的屁股呢?假如他们从厨房逃逸的话,他们一定得从你面前经过。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那几个坏蛋在后院打滚,抓着屁股哀哀惨叫?”
欧森的眼睛定着不动,露出深邃的眼神。它被这个问题和暗示性的指控慑住,它感到震惊,它是一只爱好和平的狗,一只喜好和平的狗,它当真是。追追橡皮球,舔舔人家的脸,富有哲学家的气息,而且是一个快乐的好伴侣。另外,雪主人,我的任务是避免坏人进入屋内,不是阻止他们离开,坏人走光了才好,谁要他们在身边纠缠不清?
坏人和跳蚤,不见最好。
当我坐着和欧森面对面时,望着它的眼睛,一种不真实感忽然袭上心头,或许是我一时神志不清,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可以解读它真正的心思,而它的心思和我替它编造出来的对话完全截然不同。
不仅不同,而且令人不安。
我放下原本托着它的头的双手,但是它既不走开也不把眼神移开。
我也无法将我的眼神放低。
这样的话若是和巴比。海洛威提起,他只会建议我去动脑叶切除手术,但是我可以感觉到这只狗替我感到担忧,它同情我,因为我拼命地挣扎不愿坦然面对我内心的痛苦。它同情我,因为我无法坦承独自生活带给我的无上恐惧。更甚其上,它替我担忧,仿佛它可以看见某种我不知情的事物无法抗拒地到来,仿佛一座庞大如山的白色火轮,即将把我碾成粉末并将粉末烧尽。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产我胡思乱想。
欧森的眼神相当凝重。即使是镇卫死者心脏的埃及狗头护墓神阿奴比斯(Anubis)也无法有它这么锐利的目光。这只狗不是灵大莱西,也不是迪士尼卡通里无忧无虑、动作可爱的普鲁托。
“有时候,”我告诉它:“你会吓到我。”
它眨眨眼睛,甩甩头,从我身边跳开,然后开始在墓碑当中绕圈子,在草丛和橡树落叶堆中东嗅嗅西嗅嗅,又开始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狗。
或许吓到我的不是欧森,或许是我自己吓自己,或许他深邃的双眼只是让我看见自己双眸的镜子;或许从他眼里的反射看见自己隐藏在内心却不愿意直接碰触的真实。
“那是标准的巴比。海洛威式诠释方法。”我说。
欧森突然一阵兴奋地开始挖掘一叠带有香气的落叶,在午后的洒水器烧过水之后叶子现在还有些潮湿。它把鼻子钻到落叶堆中,像在展开找寻松露大赛似的,它嗔一嗔,然后用尾巴拍打地面。
松鼠,松鼠交尾,松鼠就在这个地方交尾。松鼠,就是这里,这里有松鼠的味道,就是这里。雪主人,这里,快来闻闻这里,快来闻,快快快,快来闻松鼠交尾的味道。
“你把我搞得糊里糊涂。”我跟它说。
我嘴里的味道仍然和烟灰缸底部差不多,但是我已经不再为吐痰干咳,我现在应该就可以骑车到巴比。海洛威家。
在动身牵脚踏车之前,我先用膝盖跪立起来,转身面向我背靠着的墓碑。“近来可好啊,诺亚?还在安息吗?”‘我不用拿出笔灯就可以读出石碑上接到的文字,因为这些字我早已读过上千遍,而且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沉思墓碑上的名字和下面的出生和死亡年月日。
诺亚。约瑟。詹姆士一八八八年六月五日生,一九八四年七月二日殁诺亚。约瑟。詹姆士,姓名有三个名字的这位先生。不过,让我感到惊讶的不是你的姓名,而是你的长寿。
九十六年的岁月。
九十六个春季,夏季,秋季,和冬季。
我克服万难,好不容易才活到二十八岁。假如幸运女神大力眷顾的话,我或许能够活到三十八岁。若是医生们的预测失误,若是机率定理可以被搁置,若是命运之神度假去,我或许能撑到四十八岁。
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只能享受诺亚半辈子的光阴。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生前做过什么事,不知道他是否终其一生守着一个妻子白首到老,还是前后过世了二个老婆,不知道他教养的孩子长大成为教士还是杀人犯,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在我的幻想当中,这个人度过幸福充实的一生。我相信他游历丰富,足迹遍及婆罗洲和巴西,在五十年圣节时到过莫比尔湾,在四旬节前夕在纽奥良度过,到过阳光洗礼的希腊和地势险要的西藏高地里的香格里拉。
我相信他真心爱人也真心被爱,相信他是个战士,也是个诗人、探险家、学者、音乐家、艺术家和航行过七大洋的水手,相信他总是勇敢地排除加诸在他身上的障碍和限制。只要他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对我而言永远都是一个神秘人物,他的人格任由我想像,我可以籍着幻想体验他在阳光下度过的漫长人生。
我低声地说:“嘿,诺亚,我敢跟你打赌,当年你过世的时候,一定还没有荷枪实弹的殡仪馆员。”
我站起来,走到隔壁的墓碑,我的脚踏车正静静地靠在低头垂顾的花岗岩守护天使之下。
欧森发出一声低鸣,霎时变得紧张和警觉,它高举着头,竖起耳朵。虽然当时的光线相当昏暗,依稀可见它把尾巴夹在两腿中间。
我顺着它注视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一个高瘦、肩膀下垂的人正在墓碑当中寻寻走走。即使在柔和的阴影当中,他看起来俨然是一堆尖角和利刀的组合,活像是一把罩着黑色西装的骷髅头,让人误以为是诺亚的邻居从棺材里爬出来串门子。
那个可疑的人在欧森和我所在的那排墓碑停下来,仔细参考他左手里拿着的一个怪仪器。那个玩意看起来和行动电话大小相仿,上面有一个发亮的显示荧幕。
他按一按仪器的输入键盘。奇怪的电子响声隐约地传遍墓园,听起来不同于电话按钮的声音。
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月光,他于是将脸凑近苹果绿的荧幕,以便看清荧幕上显示的资料,我当下就从那两个光点认出那人的身份。
我看不见他红色的头发和赤褐色的眼睛,但即使只看到侧面,他那削尖的脸庞和细薄的嘴唇绝对错不了,杰西。平恩,殡仪馆的助理。
虽然我和欧森就在他左方的三十到四十英尺处,但是他并没有
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们装作石头般一动也不动。欧森这时也不再低吼,虽然微风吹过橡树的沙沙声足以轻易地将它的鸣声掩盖。
平思从他手里握的仪器抬起头,朝他右手边圣相纳教堂的方向望去,然后又低下头研究荧幕上的显示,最后,他朝教堂的方向走去。
虽然我们跟他的距离有三十英尺出头,他依然没发觉我们。
我望着欧森。
它也望着我。
我们决定暂时把松鼠抛到脑后,一起跟踪平恩。
平恩矫捷地绕到教堂后方,一路上都没有回头张望。他沿着宽阔的石阶走向通往地下室的大门。
我紧跟在后,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在石阶顶端止步,从侧面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朝下窥探他的下一步举动。
如果他这个时候突然往上看,我还来不及闪躲就会被他发现,但是我并不十分担心这一点,因为他看起来似乎非常专注在他手中的仪器,这个时候就算天堂的号角声大作,所有的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也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仔细研究手里的神秘仪器,随即将它关机,塞入外套内侧的口袋。接着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第二个工具,只可惜光线不足,我无法辨认他手里握的是什么;不过,和前一个仪器不同的地方是,这个玩意没有发光的显示荧幕。
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我听见一连串的喀达声和挫刀般的噪音。紧接着传来“啪答”一声,两声,第三声。
到了第四声的时候,我才恍然认出这个独特的声音,锁发自如的洛开(Lockaid)手枪。这种装置具备一种细小的钢片,可以塞人撞针弹簧下的主要弹匣道。当你扣下扳机时,扁平的钢片会向上弹起来连续发射好几枚子弹。
几年以前,曼纽。拉米瑞兹曾为我做过洛开手枪的示范,这种锁放自如的枪支只售给政府执法单位,一般市民不可非法持有。
纵然杰西。平恩假面伪善的本事足以媲美桑第。寇克,但是像他这种助纣为虐,将谋杀案受害者遗体焚化又协助掩饰杀人重罪的小人,想必不会理会持有洛开枪支的法令限制,或许他有他的原则,比方说,他不会做出无缘无故把修女推下悬崖这种事。不过,想起今天
傍晚,平恩走近火化炉时那副刻薄的嘴脸,和闪烁不定的红褐色眼睛,我也不敢下赌注替修女打包票。
他连续发射五次才打掉所有的钉子将门闩松开,在小心翼翼地试一试门之后,他将洛开手枪放回口袋。
他将门往里推开,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透出灯光,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轮廓。他站在门口倾听约莫半分钟,骨瘦如柴的肩膀向左倾,头向右倾,被风吹得竖起来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稻草一般;当他猛然移动身体采取较平稳的姿势时,看起来活像突然脱离支架、自由摆动的稻草人。然后他走进室内,顺手将门一推,但是并没有将门完全关上。
“你留在这里。”我轻声向欧森说。
我走下台阶,我那只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的狗则紧跟在后。
我将一只耳朵贴在半掩的门扉上,但是地下室里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欧森将鼻子塞入约有十八寸宽的门缝,嗅个没停,我轻轻敲它的头,示意要它退出,它完全不予理会。
我弯下身子学欧森将脸探入门缝,不过目的不是嗅味道,而是探视前面的状况。我顶着刺眼的灯光眯着眼睛向内窥探,呈现眼前的是一间二十尺乘四十尺见方的房间,里面全是水泥墙和水泥天花板,摆设的全是供应教堂和隔壁主日学使用的设备,包括五个瓦斯炉,一个大型热水器,以及一些我不认得的电子仪表板和机械器材。
杰西。平恩已经走到房间四分之三的地方,并且继续朝一扇紧闭的门前进,他始终背向着我。
我退到门后,取下夹在衬衫口袋上的太阳眼镜袋,袋口撑开时发出的声音让我联想起破蛇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破蛇风的声音,看来我想像力有愈来愈丰富的趋势。
等到我戴上眼镜再度往里面张望时,平恩早已走入第二个房间不见踪影,通往第二个房间的门半掩看,门缝中透出灯光。
“里面全是水泥地,”我放低声音说:“我的耐克运动鞋不会发出声音,可是你的爪子会答答作响,所以你留在这里别跟来。”
我将前方的门推开,步履轻巧地走入地下室。
欧森留在门外,站在石阶底端。它这次之所以这么服从命令,或许是因为我给了它一个充分的理由吧。或许是因为它闻到什么怪异的味道,清楚地知道继续往前走是不明智的抉择。狗类的嗅觉比人类敏锐几千倍,即使将人类所有的感官组合起来都比不上狗类单靠嗅觉的感测能力。
有了太阳眼镜,我就不必害怕灯光的照射,让我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行动自如。我避免走近房间的中央,尽量往靠近火炉和其他器材的地方走,万一平恩突然回头走的话,我随时可以找地方躲起来。
时间和汗水早已令我脸上和手上的防晒油失去效力,但是我还有厚厚的一层煤灰保护。我的双手伊然像戴了黑色手套似的,可以想见我的脸看起来一定也跟戴了黑色面罩一样。
当我走到靠里面的那扇门时,我清晰地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两个都是男声,当中一个人是平地。他们说话的声音像被蒙住一样,我无法听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
我看着外头的门,欧森从门缝看着我,一只耳朵则下垂,另一只耳朵则坚耳倾听。
从里面那扇门再过去,是一间狭长而且大致上十分空旷的房间。
天花板上只有少数几盏灯亮着,连着铁链悬挂在暴露的水管和暖气管当中,不过我懒得摘下太阳眼镜。
放眼望去,我才发现这个房间只是整个L 形房间的一部份,连着右边还有另一个相通的房间,比眼前这个宽且长,但是室内的光线同样昏暗。房间的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