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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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它在外头等吧。”我说:“它从来不会逃走。”
“找要它进车子里去。”史帝文生冷冷地说。“这个城镇有链狗的强制规定,雪诺。我们从来没要求你硬性遵守,我们总是把头撇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因为残障者的狗有豁免权。”
我不想为了驳斥“残障”两个字和史帝文生起争执。无论如何,我对这两个字没有多大兴趣,让我感兴趣的是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六个字:因为你的母亲。
“不过这一次,‘驰说:“我不打算坐在这里看着那只烂狗在附近晃来晃去,任意在人行道上大小便,炫耀自己不用上链。“
假如他觉得残障者的狗于法应享有豁免权,为什么又宣称欧森炫耀自己不用上链,虽然我注意到他的语病,但是我继续保持缄默。
当他充满敌意的时候,与他争辩对我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是我叫不动它,”史帝文生说:“你就要负责把它弄上车。”
我不禁踌躇起来,试图寻求其他可行的办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之间的局势愈来愈紧张。我觉得早先在湾角受到猴子滋扰时都没有现在的情况危急。
“把这只混帐东西给我弄上车,就是现在!”史帝文生用命令的口吻说,他甚至不需要用脚踩,光是他恶毒的语气就足以杀死那些蜗牛,单单他的声音就够了。
由于他手里已经握着枪,我依然处于劣势,唯一可以令我稍微感到安慰的是他显然并不知道我身上配有武器。然而此时此刻,我除了尽量配合之外,别无选择。
“上车吧,伙伴。”我告诉欧森,试着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不让我怦怦的心跳在我的话里留下半点颤抖的痕迹。
欧森不情不愿地照我的话做。
路易斯。史帝文生砰一声重重地将后门关上,然后打开前门。
“现在轮到你了,雪诺。”
我坐火前座的乘客座位里,史帝文生则绕过黑白相间的警车来到驾驶座分,坐进方向盘后方的座位。他把门一拉关上,并叫我也把我这边的门关上,虽然我一直故意不这么做。
平常,即使我处在狭隘的空间里也不会有幽闭恐惧症,但是此时警车里的空间感觉起来比棺材还要局促。压迫在窗户上的浓雾,在心理上,比梦见自己未来的丧礼更令人感到窒息。
车子的内部似乎也比车外夜晚的空气潮湿和冰凉。史帝文生发动引擎,目的是为了启动暖气。
警车的无线电呼叫器叽喳作响,警方调派中心人员充满杂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沙哑的蛙鸣。史帝文生切断呼叫器。
欧森站在后座前方的地板上,前脚趴在隔离前后座的安全铁栅栏上,忧心忡忡地从中窥探我们的动静。局长用枪托压下车门内侧的按钮,电动中控锁随即自动将两个后门锁上,门柱下沉的声音听起来就和断头台铡下的声音一样绝望。
我原本以为史帝文生上车后会将手枪收到枪套里,没想到他居然继续紧握着不放。他把武器靠在大腿上,枪口朝着仪表板。从仪表板放出的微微绿光中,我觉得他的手指好像环绕在扳机护环上,而非直接扣在扳机上,但是这丝毫未降低他的优势。
有好一会儿,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像是在祷告或整理自己的思维。
凝结在月桂树上的雾水,一滴一滴地从树叶尖端滴落下来,“砰。
磅、砰‘不规则地打在车顶和引擎盖上。
我泰然自若地静静将双手插入夹克口袋里,右手紧紧握住葛洛克手枪。
我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我想象力过剩,其实眼前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史帝文生心情很恶劣是没错,而且根据我在警察局后门所见到的事实,他其实并非大家长久以来心目中的包青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动粗的意图。他或许,真的,只是想谈一谈,等到他把话说完之后,他可能就会毫发无伤地把我们放了。
最后,史帝文生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就像盛满苦酒的骷髅杯。当他的目光转向我时,我不禁被他眼神中一种非人的怨毒吓出一阵冷颤,就跟他早先从玛莉娜办公室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心惊胆战的原因。在那一瞬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水汪汪的眼睛泛起一阵黄色的光,就跟很多动物园展示的夜行动特一样,那种冷酷而神秘的内在光源,我从未在正常的男人或女人眼睛里看到过。
第七章
当史帝文生局长转过头来面对我时,一阵诡异的邪光如电光石火般快速闪过他的眼睛,这样的事情倘若发生在昨夜,我大概会以为那是仪表板的反光而不予理会。但是日落以来,我看到不单纯只是猴子的猴子、非比寻常的猫,走过被神秘洪流淹没的月光湾大街小巷,如今我已学会从表面看似不起眼的事物看出不寻常的轨迹。
他的眼睛又回复正常的墨黑色,不再有任何闪光,语气中愤怒的浪潮似乎也已渐渐消退,仅剩下漂浮在水面的痛苦和绝望。“现在一切都变了,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东西变了?”
“我已经不是我过去的样子。我甚至记不得我过去是什么样子,全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跟我说话时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沉浸在迷失自我的自怨自艾里。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反正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剥夺得一点不剩。现在的我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雪诺。我全部只剩这样了。你可以想像这是什么感觉吗产”我无法想像。“
“因为甚至你,像你这样生活连狗屎都不如,每天像石头下的软虫昼伏夜出的怪人——连你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警察局长在本地是经由公民投票选举产生,史帝文生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丧失我的选票。
我想跟他说叫他去死。但是我还知道勇者无惧和自讨苦吃的差别。
当他转过脸面向挡风玻璃上滑下的白雾时,那股冰冷的火焰又开始在他的眼睛里跳动,虽然比前次短促和微弱,但是却更令人忐忑不安,因为我再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的事实。
他刻意将声音放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我常常做恶梦,很恐怖的恶梦,梦里面充斥着性暴力和血腥。”
“这样的情况全部都是一年前开始的,”他继续说:“起初只是一个礼拜出现一次,后来次数愈来愈频繁。刚开始的时候,恶梦里出现的女子全是我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纯粹出于我的幻想。这些梦就像你在青春期做的梦一样,皮肤细嫩、体态丰盈的女子纵情地屈服在你面前……差别是,在梦里,我不仅仅和她们性交……”
他的思绪从冲动乖戾转为幽暗。我只能看见他侧面的轮廓,他满脸的汗水微微反光,我赫然从他脸上瞥见一丝凶暴,我只能庆幸他没有正面朝着我。
他把声音又放得更低,他说:“在那些梦里,我还出手殴打她们,朝她们的脸上痛殴,一直殴打,一直殴打,打到整个脸面目全非,然后我会伸手格她们的脖子,直到她们吐出长长的舌头为止……”
当他在描述恶梦的情境时,他的声音透露出无限的恐惧。但是此刻,除了恐惧之外,他全身上下涣散出一股变态的兴奋,你不仅可以从地沙哑的声音看出端倪,他突然紧绷的肌肉更是表露无遗。
“……然后她们发出痛苦的惨叫,我最爱听她们惨叫,最爱看她们脸上痛苦的挣扎,还有她们的鲜血。如此的美味可口。好令人兴奋。我带着令人颤抖的快感醒来,充满肉欲的渴望。有时候……虽然我已经五十二岁,我依然可以在睡梦里,甚至醒着的时候达到性高潮。”
欧森兴味索然地从安全栅栏旁退到后座上休息。
我巴不得自己也能和路易斯。史帝文生保持更远的距离。车子内的空间感觉上似乎愈来愈局促。
“然后我的太太露易莎,也开始在我的梦中出现……还有我的两个……我的两个女儿,珍妮和凯拉。她们在梦里都好怕我,因为我有
十足的理由让她们感到害怕。我很痛恨自己对她们,对她们做的事……但另一方面我却忍不住为此感到无比兴奋刺激。“
他说话的声音、缓慢沉重的呼吸声和僵直的肩膀,将他的愤怒。
沮丧以及变态的兴奋显露无遗,即使从侧面,我都可以看见他脸上的阴阳怪气。他使劲地把持住内心激烈交战的欲望,凭着一股强烈的希望在堕入疯狂和残暴的深渊挣扎,这股强烈的希望明显地写在他痛苦的脸上。
“后来,梦里的情境愈来愈恶化,我在梦里的所作所为连我自己都感到恶心龌龊,到最后,我一想到睡觉就害怕。我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一直到把自己累垮,到所有的咖啡因都失效,就算把冰块放在我背上都无法让我不把疲惫的眼睛闭上为止。等到我真的睡着以后,我的恶梦却变本加厉,仿佛疲倦不仅将我带入梦乡,也同时将我推入心底更深处的魔鬼巢穴。梦中我不停地砍杀,一切都好逼真,那是我第一次做彩色的梦,梦里的色彩好强烈,声音也是,我毫不留情地在插入她们的同时用牙齿咬断她们的喉咙,任凭她们哀嚎求饶、尖叫和哭泣,身体痉挛,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路易斯。史帝文生似乎依然能见到梦中恐怖的情景,虽然我除了缓缓滚动的白雾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的挡风玻璃显然是他变态幻想的投影机。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再也不敢抗拒睡眠。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办法只好忍耐。然后随着时间过去——我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的晚上——那些梦境再也不让我感到害怕。过去,它们对我带来的罪恶感远超过快感,但是从那之后却演变成纯粹的享受。虽然我起初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到后来我每天都期盼睡觉时间的来临。
当我清醒的时候,这些女人们都是我最珍爱的对象,可是到了梦里……到那时候……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尽情用各种我可以想像到的方式尽情地殴打她们、凌虐她们、折磨她们。恶梦醒来不仅不再令我感到恐惧……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然后我有时候会躺在暗处,幻想要是这一切暴行是真实的情境会有多刺激。光是想象梦里的情境,就足以令我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注入在我体内,让我觉得好自由,完全的自由,那是我前所未有的感受。事实上,我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像是背负着巨大的手铐脚镣,受到重重的铁链捆绑,被大块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感觉上,纵情于这些欲望之中并不算犯罪,也没有任何道德的负担。没有对与错。没有好与坏。
只有绝对的解放。“
假如不是车内的空气急速恶化,就是我突然觉得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令我觉得恶心,我不确定是何者。我的嘴里像是含了一分钱铜板似的充满了苦涩的金属味,我的胃像是装了北极的冰山一样不断抽搐,而我的心则仿佛裹了一层寒冷彻骨的冰霜。
我不明白史帝文生为什么要将他受困的灵魂赤裸裸地摊在我面前,但是我觉得这些告白其实只是序曲,还有更多我不想听的恐怖消息在后头。我很想设法在最终的秘密从他嘴里进出来之前堵住他的嘴,但是他显然正强烈陶醉在这些恐怖的幻想的描述里——或许我是他第一个敢吐露心声的人吧。要他闭嘴,简直比杀他还困难。
“最近,”他继续用一种会让人做恶梦的饥渴语气说:“这些恶梦全都环绕在我孙女柏兰蒂身上,她只有十岁,是一个很标致的小女孩,长得非常标致,又纤细又漂亮。说起我在梦里对她做的事,啊,讲起我做的那些事,超乎你想像的残酷,邪恶得人骨。当我醒来的时候,那种兴奋简直超越一切。我躺在床上,我妻子躺在我身边,熟睡的她根本想不到我内心竟然有这些奇怪的想法,想到她不可能知道我有这些想法,我有种说不出的权威感,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任何时间只要我想要,我就能掌握这种绝对的自由。任何时间,管它是下个星期,明天,甚至现在。”
车顶上的月桂树由于承载不住凝结的露水,犹如绿色舌头般的叶尖接二连三地摘下露珠。偌大的水滴叮叮咯咯掉落在挡风玻璃上,我的身体不禁抽动了一下,赫然发现玻璃上流下来的竟然不是鲜
血。
口袋里,我的手把手枪握得比刚才更紧。在听过史帝文生告诉我的一番话之后,我相信他不可能让我活着走出这辆车子。我稍稍调整我的坐姿,几个细微动作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但是却足以让我找到不用拔枪,直接从口袋里射击的最佳姿势。
“上个星期,”他喃喃自语说:“凯拉和柏兰蒂到我们家吃晚饭,我根本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全身赤裸,就跟在梦中一样。那么瘦小,那样脆弱、无助。她的脆弱、温柔、无力让我感到性兴奋。我必须隐藏我的感受,不让凯拉和柏兰蒂知道。不让露易莎知道。我好想……我好想……我好需要……”
他突如其来的放声哭泣把我吓了一大跳,哀伤和绝望的浪潮扫过他的脸庞,也暂时洗涤了他的心灵。那变态的需求和很亵的渴望,都在自怨自怜的浪潮中被淹没。
“某个部份的我很想要自杀。”史帝文生说:“但那只是很微小的一部份,很小,很微弱的一部份,当中残存着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只会猎杀别人,不可能会自杀。永远不会。”
他左手握拳,伸到嘴边,塞入上下牙齿之间,用力咬他的手指,他咬得如此用力,即使咬出血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咬着拳头,边哭边抽搐,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悲惨的啜泣声。
史帝文生的这个新面貌,和他沉着稳重、代表公理和权威形象判若两人。至少现在如此,他从来不曾这样陷于悲戚不可自拔。激动的情绪一波波排山倒海而来,没有间歇,中间没有平静的风浪,只有不断翻打奔腾的狂涛。
我对他的恐惧渐渐化为怜悯。我几乎要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但是我克制着不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怪兽并未完全消失,而且也没有被链条拴住。
他将拳头从嘴边放下,转头面向我,脸上露出痛苦煎熬的表情,他理智和情感的创伤是如此沉痛,让我忍不住把头转开。他也跟着把头转开,面对着挡风玻璃,当月桂树上的露水再度洒落在眼前时,他的啜泣已渐渐消退到能说话的程度。
“自从上星期以来,我一直找藉口去看凯拉,目的只是为了接近柏兰蒂。”他说话的声音起先被一阵颤抖扭曲,但是立即便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人性,充满变态饥渴的语气。“有时候,晚上很晚的时候,当该死的月亮照在我身上,当我觉得内心充满空虚冰冷的时候,我忍不住好想尖叫,不停地尖叫,我理解到要填补这份空虚和停止腹部绞痛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实践梦里那些令我感到快活的事情。而且我已经决定我要这么做。我迟早要这么做。只是迟早的事。”此时他膨湃的情绪已从罪恶和不安转为冷酷和邪恶的欢喜。“我要这么做,说到做到。我一直在找寻像相兰蒂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九岁、十岁左右,和她一样娇小、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想一开始找跟自己没关系的人比较安全,可是满足感丝毫不减,那感觉一定很棒,一定棒呆了,那种充满权力和毁灭、摆脱所有检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