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阳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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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民觉得她像是说了几句真话,笑了笑,示意她还等一下:“我们一起走。我用车送你。”马民转过头对服务小姐大声道:“小姐,买单。”马民眼里出现了他母亲的形象,那是个一张脸上布满了善良的女人,那是一张土色的脸,一双眼睛的上眼睑皮很厚,目光像现在妻子脸上的目光,眼眸黄黄的。他母亲那张苍老的脸近来常常在他脑海里闪现。
马民付了帐,四个人走出来。街上灯火辉煌,一切还处在热闹的状态中。由于周小峰和她俩不是同一个方向,周小峰望一眼大街和驶来的的士,就说他“打的”回去。马民迈到桑塔纳轿车前,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到司机位置上,回转身打开后门,让彭晓和文小姐上车,对立在车外的周小峰说了声“明天见”。街上灯红酒绿的,车辆穿梭一般来来去去。马民喝了点酒,脑壳有点飘飘欲仙,身体也有点头重脚轻的味道,自然就努力集中思想开着车,以免出现车祸。
“嗨,”文小姐叹口气,在马民身后表示抱歉,“本来玩得好开心的。我觉得我丈夫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她指的“别人”当然是她自己。
“我估计你丈夫在屋里为所欲为惯了。”马民一边开车一边猜测说,“晓得你在新华楼吃饭,而且你又是说陪重要客户吃饭,他还一个劲地打你的传呼机,是有点烦躁。”
“嗯罗,他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他经常冲我发号施令,我真的讨厌他。”文小姐说。
马民想自己不也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吗?妻子还不是在家里要听他的。马民想起昨天在药膳酒家吃晚饭时,文小姐说她丈夫这一向在家里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认真读着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又读《拿破仑传》、《林肯传》什么的,就觉得她的丈夫野心还真不小,估计是想当希特勒第二,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对这样的男人要认真批判,”
马民说,嘿嘿一笑,“为什么他就可以在外面潇洒,你就不能,那太不对头了。”
“嗯罗,”文小姐一点也不维护自己的丈夫,“你去帮我批评他罢?”
“我怀疑你丈夫在家里是法西斯。”马民说,“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我劝你以后晚上睡觉穿上防弹背心。
还要买顶头盔戴上,以免发生不幸。“
彭晓在马民身后笑得前仰后合,格格格格格,眼睛亮亮地,因为她觉得马民的这句话说得太风趣了。“戴头盔,穿防弹背心。”她说,“那不成了兵马俑里的武士?”她怕文小姐难堪,弥补道:“马民,你这样‘臭’我们文小姐,我有意见埃”“我说错了吗?”马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形容人家的丈夫是过于损人了,忙力图纠正说,“我是说一句玩笑话,文小姐千万莫放进脑子里去。”
“你找到感觉了呢,”文小姐说,“我是要戴头盔和穿防弹背心睡觉。”
“我晓得她丈大,”彭晓形容说,“她丈夫是那种心性很高傲的男人。表面上同什么人都谈得来。其实很少对人说真话,城府很”我打你的传呼机,你会回话不?“
“你加个代号,我就会回。”
马民想了下“你给我一个代号,”马民说。
“96要罢?”
“那我在你的传呼机里,以后就是96了?你见了我的代号会回话吗?”
“我想应该会回话罢。”她一笑,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往楼房的门洞走去。
11、96号汽油
马民一直在想着“96”这个代号的意思,为什么彭晓要给他这样一个代号。96是什么意思?在长沙土话里,倒是有一个“96”的谐音,可惜汉语词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在长沙土话里,“久绿”(只好找两个同音的汉字代替)的意思是很差,比喻说你的技术是“久绿”的,或者说“他那号‘久绿’的手艺还想混饭吃!”这话从嘴里说出来便含满了轻蔑的意思,这是说你的技术太差了,或者说太臭了。所以,马民一想起彭晓给他安排一个“96”的代码,心上就觉得很不对劲,甚至还觉得里面有那方面的用意。回到家里,他便心事重重地捉摸着这个代号的含意。他觉得这个代号里一定有什么内容,但是他又想不出来,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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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她却给了他这样一个令他高兴的解释,那是在润华茶艺园,她说他是“96”
标号汽油。“96”标号汽油在长沙市任何一个加油站都没有,加油站里标号最高的汽油是93号,最低的汽油是70号。她笑笑解释说,她是随便想起这样一个代号的,因为他当时在车上说,他要去加油。
验收的那天中午,马民在德园酒家喝醉了酒,没办法开车回来,只好由刘厂长带的那个司机将车替他开回家。马民回到家里,站都站不稳,一坐到沙发上立即糊糊涂涂的了。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妻子在给他脱衣服,还为他洗了脚,然后扶他上床睡觉。他醒来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几点钟了?”他脑壳很晕地问妻子,他觉得妻子的脸很丑。
“九点钟,”妻子动了下脖子说,见他醒了,走过来看着他。
“给我倒杯浓点的茶看。”
不一会,她端着茶杯轻轻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她坐到了他一旁,一笑,嘴旁出现了一个大括号。她伸出一只满是生硬内容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下。马民感到的不是一种关心和温情,而是一种恶心,但他没有将这种恶心表现在脸上。他同情她,他闭拢眼睛,“天天呢,天天睡觉了吗?”马民说。
“天天睡觉了,”妻子说,“八点半就睡了。你以后要少喝酒,听见吗?”
“我知道,不要你嘱咐。”马民说。
马民勉强坐起来,妻子忙把茶送到他嘴边要喂。马民没有让妻子喂,而是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茶。他觉得茶入口烫舌子,就躺下了。妻子仍坐在他一旁,眼睛看着他,他望了一眼妻子,妻子在眼里又笑出了一个大括号。他怎么当年会追求她?他心里简直有点凄凉。他闭上眼睛,妻子的手又在他头上抚摸着,他感觉到她粗糙的手掌在揉擦着他的额头,又揉擦着他的脸颊,然后又去梳理他的头发。她把他的头发往后梳,一下一下地,缓缓地,也不说话。马民也不想开口说话,事实上他对妻子的这些举动毫不感冒,他终于不想让她再这么粘乎乎地摸下去了。“你去睡觉,我想睡着了。”他把妻子的手从脸上拉开,做出他实在很困的形容说。
妻子说:“我怕你喝多了酒不舒服,就摸摸你的脸,以为你会舒服些。”
“我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想睡觉。”马民说。
第二天马民醒得很早,这也是由于他睡多了的缘故。他爬起床,拿起口袋里的烟,点上一支又坐到床上,目光很自然地就抛到了墙上那幅周小峰的得意之作上。天蒙蒙亮了,墙上的画当然是隐隐约约地呈现在他眼里,一会清晰可见了。他盯着画上的那条牛,事实上只是一个甩着尾巴的牛屁股和一个牛角。我就是那条牛,我就是荒原上的那条牛。
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荒原。他对着墙上的画说,珊珊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和她不可能在感情上沟通。你可以想象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感情上能够相通?
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辽阔的荒原。马民这么坐了一个小时,妻子和女儿都起床了。
女儿一起床就爬到他床上,不说话,抱着他的腿还要睡的样子。她是被妻子叫醒的,叫得早了点,但没办法,女儿吃东西很慢,而他又希望女儿吃好了再去上学。妻子穿着睡衣走过来,脸上遍布着从梦中带来的疲倦。她见满屋都是烟,瞥他一眼,马上对女儿说:“天天,洗脸漱口去。快去。”
天天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两只小手抱着爸爸的腿。“快起来,”马民说,“慢点你又迟到,你是班长,又拿着开教室门的钥匙,班长要起好带好头作用。”
女儿还不肯起床,马民在女儿屁股上爱昵地拍了下。“听话,你一迟到黄老师就会批评你。你想挨批评,小班长?”
女儿一听黄老师的名字就爬起来,走进厨房漱口洗脸去了。妻子在灶上煮好蛋,忙出门去买包子,因为女儿爱吃包子不爱吃面条。一会儿,妻子买好包子进来了。“快吃包子,还是热的。”
“先吃蛋,”马民提醒说,“蛋重要些。”
妻子听马民这么说,就进厨房里把煮鸡蛋的锅子从液化气灶上端下来,拿到水龙头下去降温。“又是鸡蛋,横直吃鸡蛋。”天天抱怨说,“我不吃。”
马民一听火了,翻身下床,“你不吃鸡蛋,饿死你这家伙!”
“饿死就饿死,”女儿赌气说,把她那张小脸蛋扭到了一边,表示她不怕饿死。
“我小时连鸡蛋的影子都没见过。”马民大喝了声,“我命令你吃鸡蛋。”
“天天快吃鸡蛋,”妻子已为女儿剥掉了鸡蛋壳,“爸爸会打人了。”
“打就打,”天天说,脸仍然望着那边。
马民觉得自己把她娇坏了,自己什么事情都由她干,她当然就可以这么无视他的存在,马民一想这些不免就大怒,想起自己当年那么害怕父亲,父亲指东他就不敢看西,而女儿却不怕他。
“你吃不吃?”马民心想只怕是要树立点威信给她看,就大叫一声,眼睛都瞪圆了,“你是不怕挨打是罢?”说着他就拍了女儿肩膀一下,这一下拍得并不重,他是知道轻重的,但女儿却借机哭了。
“哎呀,老子没打你,你还哭?你吃不?”
天天拿起了已剥去壳的那只鸡蛋,哭着吃起来……马民洗完脸漱完口,坐到沙发上吃着鸡蛋,接着又吃了个包子。他见女儿还没吃完手中的鸡蛋,又来脾气了,“快点吃,蠢猪。”
马民学着当年父亲那种恶相骂了句,又告诫女儿,“你下次再吃鸡蛋讲价钱,我要把你打蠢。鸡蛋是什么,鸡蛋是营养,猪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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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鸡蛋的营养。”女儿犟嘴说。
“你懂得什么屁?你不要也要你要!”马民大声说,望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快点吃。你这不听话的家伙,我唯愿今天黄老师放肆批评你。”
“批评你呢!”女儿犟了句嘴。
马民笑了,不是生气地笑而是很高兴地笑了。“批评我?我又不是你们学前班的学生。爸爸小时候是很逗老师喜欢的。你也要逗老师喜欢,听见吗?”
女儿噘着嘴唇出门后,马民感到脑壳沉沉的,昨天中午喝进肚子里的那些液体,此刻还在他脑海里作祟。他又躺到床上睡下了。他以为他不会睡着,最多就是躺在床上休息,因为他觉得他昨天睡得太多了。但是他的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看了几眼,甚至什么都没有想,瞌睡就袭上了他的眼睛。他按灭烟蒂,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他其实是有事的,但直到中午了他才重新醒来。这一醒来,脑壳就好使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他问妻子。
妻子盯着他,“你没有要我叫醒你。”
马民觉得也是,就没有责备妻子,只是说了句:“我还有事呢。”
妻子走进厨房炒菜,马民躺在床上,考虑下午和晚上将干些什么。这一幕本该是每天清早在他脑子里过滤的,今天却移植到了中午。他当然想着昨天上午同彭晓打传呼机的事,彭晓昨天回答说今天有时间和他吃饭。他昨天的打算是今天上午打她的传呼机,今天中午约她出来吃饭的,但这个打算被睡眠这只大虫无情地吞噬了。妻子走进来对他一笑,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括号,说要吃饭了,要他起床。他望妻子一眼,叹了一声。
妻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愣愣地盯他,“你叹什么气?”
“不叹什么气,”马民本来想说“叹你是个神经的气”,但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大弯。
然而他又不甘心地点拨她说:“你其实还年轻,还可以好好地收拾自己呢。”
“我觉得我已经蛮好了,”妻子分辩说,“你横直要我打扮做什么!”
马民望一眼客厅,不再说妻子。他爬起床,走进卫生间解了个手,再走出来,妻子已经把饭菜摆在餐桌上了。“天天呢?”马民以为天天还没有回来,妻子说:“在房里做作业。”
马民侧过头一看,很有点高兴,女儿端坐在桌前写作业。“过来过来,”马民充满爱意地说,“我要表扬你,好女儿,晓得自己做作业。来吃饭。”
“我还没做完呢。”女儿说。
“听话,吃了饭再做,饭菜冷了吃了会得胃病”马民高兴地说,“爸爸喜欢你。”
女儿就很可爱的样子走了过来,坐到了餐桌前。“哦,我还没洗手的。”女儿像是记起了什么事一样说,“老师说,吃饭之前要洗手。”她望一眼父亲,又赶紧走进厨房去龙头下洗手。然后再走进来,坐到餐桌上,一脸天真的笑容。
“你真是个好女儿,我们的小班长。”马民爱昵地瞧着女儿说,“爸爸喜欢你。”
那天下午,马民在路上打了彭晓的传呼机,自然而然地加了96这个代号,当然就迅速得到了她的回话。马民望了眼前面驶来的汽车,问彭晓现在在哪里,彭晓告诉他在飞天广告公司。“你在哪里?”彭晓在手机那头笑着反问。
马民当然是坐在他的桑塔纳车里,但他随口说谎道:“我在一个朋友屋里,离你们飞天广告公司不远。我们一起吃顿晚饭怎么样?”他又加了句:“反正没事。”
“你上午没打我的传呼机罗?”彭晓沉默了几秒钟后说,“我还以为你会中午请我吃饭呢,害得我还推去了一餐饭,结果你又没打我的传呼机。”
“我中午陪一个老板吃饭,”马民顺口答道,“所以就没打你的传呼机。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我来向你道歉可以吗?”马民心里却很高兴,因为这证明她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为此她还推脱了某人的邀请什么的。
“你半个小时后,再打我的传呼机要不?”她说,“你也晓得,邓老板找我有事,主要是一笔广告业务。我看能不能让文姐去,如果能,我就和你吃晚饭要不?”
马民听她这么说,很高兴。“半个小时,好。”马民放下手机,就又开着车向一家专卖店驶去。马民觉得自己应该要多置几套好衣服,无论怎么说,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认钱不认人的世界了。现在人与人见面,初次见面也好,老朋友见面也好,目光总是打量你的衣着皮鞋什么的。你混得好,朋友就竖大拇指,你混得不好,对方就一副理解你的蠢相。
马民将汽车开到鳄鱼专卖店门口,大踏步地迈了进去。“小姐,”马民对营业员小姐说,“帮我挑选一件适合我穿的衣服看看,要穿在我身上好看的。”
“那保证穿在你身上好看,”营业员小姐对他笑着,并一脸热情地向他推荐这样那样的衣服,还让马民一一试穿,然后在一旁鼓励马民买。
马民试了好几身衣服,最后买了两套一眼就望上去料子很好很高档的夹克衫,他站在镜子前,穿着一身有点花梢但很洋气的衣服,自己觉得味道就是不同。马民付款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喂”了声,结果是彭晓的声音。
“我已经为你卸掉了今天的事情。”彭晓在手机那头格格格笑着说。
“那我很高兴,”马民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这件夹克穿在身上还真的神气,颜色把脸上的皮肤衬得很好。马民想彭晓看见他这身衣着会喜欢,这女人是很爱虚荣的。
马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下他妻子,他妻子那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