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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红尘四合 作者:尤四姐(晋江金牌推荐vip2014-09-11完结)-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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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震袖迈出了恩辉庆余,血不断涌出来,温热的一片漫延到下颌,滴落在胸前的团龙上。怕吓着定宜,抽汗巾把伤口捂住了,一路走一路灰心,脚上灌了铅似的步履艰难。

    她没在车上,一直站在辕旁等他。见他这副狼狈样儿倒没大惊小怪,扶他上车,默默咬着唇替他处理伤口。

    她不发一语他有些怕,低声说:“小伤而已,不要紧的。”

    她点点头,“回去传太医看看,怕要留疤了。”气哽住了喉咙,顺了好久才抚平,抬手摸摸他的脸,“疼么?再往下点儿就伤着眼睛了。”

    他受这皮肉苦比她自己挨打还心痛,她想忍住不哭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前倾身子伏在他膝头上,没有出声,然而抽泣颤栗,忍也忍不住。

    弘策心里不是滋味,拍拍她的背说:“男人大丈夫,这点伤不算什么。别哭了,流几滴血能叫太妃改变心意,值了。”

    她仰起脸,红着两眼说:“早知道要叫你挨打,我情愿你娶别人。”

    他笑了笑,“你傻么?忍痛不过一时,娶了别人,煎熬的就是一世。我刚才和她说明了,请她打消那个念头,以前不管我,我的婚事也不必过问。”

    定宜犹豫道:“她一定很生气,要是进了宫、进了畅春园,事情捅到上头,咱们就真的……”

    “完不了,逼得我走投无路,咱们就私奔吧。”这样的话题他居然说得很轻松,拉她起身,扶她在身侧坐定,含笑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天涯海角去?咱们做一对男耕女织的普通夫妻。”

    许多无望的爱情都会想到这步,倒不是真要去做,他有这份心她也足意儿了。靠在他肩头叹息:“好是好,就是太委屈你了。我是什么人呐,原本就跟杂草一样,带累你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叫你跟着受苦?不过真到了那份上,你别怕,我挣钱养活你。”

    他迟迟哦了声,“我除了做王爷,旁的好像什么都不会。万一没了饭辙,你带我上街边摆摊儿算命吧!”

    两个人苦中作乐,脑袋靠着脑袋直发笑,笑过了还得接着忧心,定宜耷拉着眉毛问:“你额涅最后怎么说?打也不能白挨啊,一看出血了,必定自责半天。然后说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是不是这样?”

    他寥寥勾了下嘴角,“没有那么顺遂,不过总不至于再揪着不放了。我现在想想,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恐怕伤了她的心。可是不那么办,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围城里,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切因她而起,定宜也挺难过,垂首说:“那等过两天她消了气,我再去给她赔罪磕头。实在恨不过,我挨两下也成,横竖我皮实,打得起。”

    他背靠着围子摇头,“我和她的芥蒂,根源不在你身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不为婚事,也会有其他的不和,大概母子缘浅吧!”

    在他心里,亲情一向很重要。父母兄弟,每一个他都顾念,虽然很多时候别人不一定顾念他。他从来没想过把事做绝,也是逼到份儿上了,明知道他把定宜看得很重,任由个山野村夫来指证她,不光脸面,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贵太妃寡居太久,已经忘了人间的真情,定宜这些年不容易,他再不护着她,这世上还有谁能保得住她?

    他把她的手合进掌心搓了搓,“这事儿咱们暂且不放在心上,回头我往你那儿加派戈什哈,不管谁传你,让人先来回我,不许贸贸然跟着去。我算算时候,汝俭这两天应该快进京了。等他到了,咱们一家子踏踏实实过个年,至于旁的,等过完节再说吧!”

第78章

  原说立春那天要下旨赐婚的;最后圣旨没有颁布;定宜知道弘策进宫疏通了,究竟是什么缘故,她没有追问。其实不问也明白;他总想给她最好的,降了旨,名分定下就定下了。如果不降旨呢;事情便还有转圜。

    汝俭从山西回来了,忌讳着弘赞要有动作;躲在酒醋局胡同轻易不往外走动。询问起他们的婚事,听说封什么侧福晋,脸上立马老大的不满。哪个愿意自己的妹妹做妾?虽说家世上逊了一筹;可是姑奶奶就得高嫁,名分不对,他是万万不能依的。

    “我曾经和十二爷说过,温家的女儿不做妾,十二爷还记不记得?”围桌吃饭呢,酒桌是谈判的好地方,汝俭脸色不豫,“你别问定宜的看法,她糊里糊涂的,脑子一蒙就什么都不顾了。她娘家人还没死绝,婚事轮不到她自己做主。十二爷要是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把妹妹还给我,就算她将来不嫁人,我也养活她一辈子。”

    弘策讪讪的,这舅爷不好相与,娘家人比天还大呢,真把妹子讨回去了,那他岂不是白做一场春秋大梦?

    “三哥稍安勿躁,大年下的,吉利要紧。”他赔笑给他斟酒,“先前说册封侧福晋,别说三哥要发火,我自己心里也不称意。我和定宜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她,所以请三哥放心,我必定想法子把这事处置好。至于都察院的案子,镇国公三天前收了监,详情我已经呈禀皇上,请皇上定夺。宫里的意思是会审,邀庄亲王连同三部九卿旁听,这样堂上的消息能即时让众人知道,那些心里有鬼的必定按捺不住,难保不走当初谋害岳父大人的老路。我仔细掂量过,传你上堂不算民告官,充其量不过作为人证,他们不能耐你何。”

    汝俭却缓缓摇头,“我在大同时也琢磨过,横竖回来了,与其弄得那么被动,不如上堂击鼓鸣冤,状告当朝庄亲王,你要查他也用不着绕弯子。”

    弘策心下犹豫,“这么做有利有弊,恐怕他们头一桩要问的是你私逃的罪过。”

    “不是有你么。”汝俭笑了笑,“刑部堂官总要和你通气的,大不了先收监,后头的事照你的计划办,不会旁生枝节。”

    定宜却不能答应,“这样风险太大,万一刑部有庄亲王的人,先把你打个半死,你还有命撑到作证的时候吗?”

    汝俭脸上浮起无谓的笑,“不试试怎么知道?人这一生总得有些追求,替爹和两个哥哥报仇,对我来说比性命更重要。如今还有你,不给你正名,你如何能进宇文家?算起来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吃些苦我也认了。”

    定宜摇头,细声道:“你甭替我想太多,我这些年也将就惯了,如果要牺牲你才能进醇亲王府,我情愿不嫁。”

    她这么一说弘策慌了神,“我会想法子的,就算受点皮肉苦也不至于伤了性命。你说这种话,把我置于何地呢?”

    汝俭也怪她,“十二爷说得是,别张嘴闭嘴不嫁,夫妻的缘分几世才能修来,别因为一点儿坎坷就轻言放弃了。”

    定宜愧疚地看看弘策,他脑袋上还顶着伤呢,她说这样的话确实叫他不痛快了。她靦脸笑笑,讨好地给他布菜,想起海兰的事来,忙搁下筷子对汝俭说:“我前阵子去过索家,就那个看金库的索家,他们家搬到北观场胡同口去了。”

    汝俭神情分明一顿,转瞬又变得漠然了,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多事。”

    定宜翣着眼说不是,“你以前不是有个订了亲的姑娘吗,是不是叫海兰呐?”

    他惶然抬起头来,“你见着她了?”

    “何止见着,还说了话呢!”定宜得意洋洋道,“人家把你当初怎么骑马过他们家巷子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说你天天绕那么大个圈子就为见她一面,你不累得慌?”

    汝俭脸上一红,那是陈年旧事了,可是现在想起来依然心头作跳。他永远忘不了她站在窗口的样子,晚霞里人淡如菊。彼时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憧憬爱情的好年纪。后来温家家破人亡,连活命都艰难,那些儿女情长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样,过了十几年,现在破冰而出,依旧是鲜焕的,活着的。

    可是毕竟太久,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他解嘲地笑笑,“累不累,你问问十二爷,他对您殷勤示好的时候累不累。”

    简直像表忠心似的,弘策立刻答道:“不累,再累心里也高兴。”

    定宜歪了脖儿,又对汝俭道:“三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海兰到现在都没有嫁人,她在等着你呢!难为她一有人提亲就装疯,过年都二十八了,你该给人一个交代了。”

    他听后恍惚了好久,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舌根生苦,端起酒盏满满呷了一大口,却越喝越是愁肠百结,垂首苦笑道:“她等我干什么?明知道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等下去?我这些年在外孑然一身,没想到在京里还欠着一笔情债,这算什么呢!”

    也许是自由惯了突然感受到了重压吧,他的动作神情都显得疲累。定宜看了弘策一眼,迟迟问汝俭,“三哥不高兴吗?海兰这么好的女人,遇上她是你的福气。”

    “所以好女人被我坑害了,要是她早早另嫁了别人,有家有口的,舒舒坦坦做太太,我心里倒没有这么难过了。”

    弘策忙开解道:“三哥这话言不由衷,如果换了我,自责虽有之,但更多的是庆幸。既然她还在等,就说明她重情义,往后十倍百倍地对她好,把这几年亏欠她的都找补回来,这才是男人的担当。”

    汝俭茫然看着他,“我现在这样,能给她什么?倒不如当我死了,她寻摸个好人家嫁了,不要让我对不起她。”

    定宜是女人,女人明白女人的心。耗尽青春苦等一个人,结果他不领情,但凡有点儿心气的都活不下去了。她负气道:“三哥想让她死,也不是多难的事。何必费那么多唇舌,派人把她杀了不就结了吗。”

    汝俭蹙眉道:“你说什么浑话,我何尝要她死了?”

    “你的这些话不比凌迟好多少,我要是她,你今儿出口,我明儿就找人嫁了,让你后悔去吧。”她转过脸看弘策,“如果你是三哥,你见了人家会不会这么说?”

    弘策摇头,“不会。”

    “看吧,连我们十二爷都知道。有些事你自以为是对她好,可是没有想过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她等了你十几年,这十几年已经从手指头缝里溜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不是你轻描淡写一句‘情愿你嫁了个好人家’就能弥补的。你应该说……”

    她吮唇想了想,词穷了,只得向弘策求助。十二爷就是十二爷,口才好得张嘴就来,“说当年我是身不由己,但是我从来没有辜负你,我日夜都在思念你。你等我到今日,我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错失的时间,我一点一滴补偿给你,只要你不恼我,还愿意接纳我。我拿命担保,往后爱你、疼你、寸步不离。”

    他们双簧唱得汝俭目瞪口呆,这些黏腻的话他连想都没有想过,怪道他妹子对老十二死心塌地,这小子哄女人真有一手!

    他消化得极其艰难,“我没有辜负你,日夜都在思念你……”

    定宜看着都觉得累,她撑住额头道说:“反正让她觉得等得好,等得值得,你感念她,会和她相守相伴一辈子,就对了。”

    他明白过来,撂下筷子就站起了身,“那我现在就去见她。”

    弘策忙说不急,“眼看要过年,索涛官不大,炭敬必定不少,你贸然登门,落了别人的眼倒不好。还是容我先安排妥当了,借七哥侧福晋的名头把海兰招进贤王府,到时候再想法子倒腾出来。”

    汝俭有些迟疑,“七爷两耳不闻窗外事,给他添麻烦,怕过意不去。”

    弘策摸摸鼻子,心说但凡和定宜有关,七爷的热情简直无穷无尽。别说顶个名头,就是让他把半个贤王府腾出来他都不会有二话。

    至此汝俭的思路算是打通了,定宜居然也可以煞有介事地传授心得,果然是熟门熟道的老手作派。不过让她惊讶的还是弘策的配合,以前看他话不多,还记得当初她登门求他救夏至时,他脸上那种倨傲的光。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存在就是存在,是镌刻在他骨子里的。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一辈子大概不会和这类人有太多的交集,他们俩一个在九重天上,一个在尘埃里,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谁知这世上就有那么多的奇迹,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也让她发现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他的可爱之处。

    她不去醇王府,他差不多把他的书房搬过来了。当然留宿是万万不能的,汝俭眼皮子底下偷情,被逮住了大家脸上无光。可是在一起,彼此都很踏实,就是那种可以互相依靠的感觉,心里想什么不需要费心费力地解释,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

    他办事很干脆,第二天汝俭顺利见到了海兰,岱钦回来禀告的时候,定宜正拆了额带给他换药。

    “你说他们这会儿在干嘛?”他对这个很好奇,嘈嘈切切嘀咕,“那么久没见了,汝俭还是得主动一些。”

    定宜绞热手巾给他清理伤口,没听明白,囫囵问他,“你想说什么呀?”

    他笑了笑,“没什么。按说汝俭年纪不小了,应该懂得的。”

    她狐疑地看他,“懂得什么?”

    他没应她,打算摸摸伤口,被她把手拨开了,“别乱动,刚撒完药,瞎摸什么呀,手怪脏的。”

    他一向极爱干净,居然还有被她嫌弃的时候!他比划了五指让她看,“我洗过了,先前修剪完了盆栽,我拿胰子打了好几遍。”

    她没说什么,牵起他的手,把食指叼在了嘴里。弘策愕然看着她,她还是淡淡的模样,撒完了药取额带仔细把伤口遮盖好,他的指尖被暖暖包裹住,她就一直这么含着,让他想起太皇太后叼烟杆儿的样子。

    “定宜,”他心浮气躁,“你这是干什么?”

    她婉转看他一眼,“你说洗干净了,我尝了尝。”

    他困难地吞咽,“也用不着这么试探啊。”站起来,把她两手落在她肩头,含情脉脉看着她,“汝俭不在家,要是算得没错,至少半个时辰内不会回来。”

    她脸上隐隐泛红,“然后呢?”

    “然后……”他拿手指描绘她的唇,从嘴角到唇峰,一点一滴地挪动,“咱们偷得浮生半日闲。”

    爷们儿好些时候就愿意算计这个,定宜羞怯一笑,并不接他的话,反倒牵了他往外走,扬手指跨院方向,“今儿院里的梅树开花了,早上下过一阵雪,咱们去赏梅。”

    他无可奈何,等人取鹤氅来,两个人相携上了回廊。

    后院有个小小的花园,规格不能和王府花园比,但是胜在玲珑,假山水榭皆有。那树梅花就在假山旁,西北风里开得艳丽,枝头有细雪覆盖,白洁之下猩红点点,愈发显出欲说还休的美。她站在树下,天太冷,脸都冻僵了,却笑得灿若朝霞,喃喃道:“多好看啊!以前我们家也有这么一棵树,比这个还大。几个哥哥爱装文人,让人在树下摆棋局,坐在雪地里博奕……一晃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三个哥哥只剩下一个了。”语调里无限惆怅。

    他和她并肩而立,偏过头来微微一笑,“有得有失,不是多了一个我么。”

    “倒也是。”她长长叹息,呵气成云,“明儿年三十,衙门里休沐了,你要进园子陪太上皇辞岁吧?”

    他嗯了声,“本想带你一道去的,可是畅春园里规矩重,今年是去不成了,等明年吧!我回来得晚,就不过这儿来了,没的吵着你。等初一早上我再来,带你上东岳庙赶庙会去。”

    她说好,枝头一簇细雪落下来,她伸手去接,接在掌心里,未及细看,转眼便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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