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之夏-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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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极堂被院长一问很迟缓地才作了自我介绍。
「中禅寺君,你说大概了解整个事情了,如果这样,那就让我们听听真实什么的吧。呀……我应该要听。哪,菊乃。」
老妻已不哭了。在那里的已不是武士的妻子,也不是有来历的医院的事务长,更不是背负着附身遗传宿命的女人,只是一个哭累了的年老的母亲。
「也有不知道比较好的真实。」
「早晚要知道的吧!」
「对现在的你们……尤其是太太,是很残酷的内容也说不定!」
「嗯,已经习惯了!」
「是吗?」
京极堂环顾了大家,吐了一口大大的叹息后看着我。
我不想听!
从这以后,这个朋友就会以他一向清楚的思路,谈她做了些什么。在这个场合,任何人都已知道的事情了,却……
「写给牧朗君的凉子的信,到底交给谁了?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不明白。」
像放弃了似的他开始说道:
「在他的日记里写着,送信来的是『老人』。起初我以为是时藏先生,但总觉得不吻合。当时他是四十代(译注:四十--五十岁),而且忠诚心坚定的时藏先生知道了她的秘密后,我不觉得他不会向你们紧急报告。」
「正如你说的,如果是那个时藏,知道了会是第一个来通知的吧。但是,中禅寺君,当时我家里没有老人家。我的上一代早就死了,我是最……」
「如果那是营野先生呢?」
「营野……?营野还没到老人的岁数……不……嗯,不认识的人看了会当作老人也说不定……但是为什么营野会出现?」
「营野先生是这次事件的引发机,我这么认为。」
「营野做了什么呢?」
「本人失踪已经过了十年以上的现在,应该没有留下证据,所以可能会超出推理的范围。加上我刚才已问了关于营野先生的人物像,只有极少的资讯。但是即使那么一点儿资讯,却只归结在一点上,这暗示了一个可能性,但没想到竟会成为我推测的证据。」
京极堂说道,从怀中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首先,营野氏比实际年于看起来还老。如果看起来像六十岁,也许合适用老人来表达。然后,他有可能是把少女当作对象的性倒错者。由于这不是罕见的性癖,所以如果传出谣言的话,应该有相当于此的一些事实吧。然后,他又对古文书感兴趣,而且也是凉子小姐的主治医生,加上是在牧朗君前来求婚后不久失踪。」
「完全连接不上嘛!一个个的都没有关系哩。」
木场不肯放松。
「就算营野氏是个有上述那种可恶至极的性癖的人,但有怎样的性癖都没有被指责的道理。不过,至少以现在社会的一般常识来对照,营野氏的性癖会得到不道德烙印而令人伤脑筋。换句话说,他为了满足性欲,必须做出接近犯罪的行为。何况是如果向患者出手的话,那可就是致命伤了。但之所以会传出恶劣的谣言,是因为他无法压抑性欲吧!这种不是因忍耐就可以改善的性格。」
「说的也是。」
「营野氏想到一个方法。对象是孩子,不管做什么,本人只要不记得,事情就不会败露了。」
「即使对象不是孩子,只要不记得,事情不就不会败露了吗?但是如果能做这种事,那么,世间不就全是强奸了吗?变态不知廉耻的人就充满了世间!」
「久远寺家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很擅长制造生药之类的。现在,在广大的土地上,药草也仍茂密地生长着。然后那种精制的方法,也是代代传下来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很多在上一代就失传了。那个人……原本是外科医生,而且不喜欢这种东西。」
「日本的医疗必须要现代化,不能和诅咒迷信之类的共存!」
「所以你连地窖里有没有留下古文书,都不确定,不是吗?」
「嗯……没读过。不过即使想读但古文书我又不懂。不过,我承认文化性的价值,所以就那样保留了下来。」
「书所拥有的价值,并不是只有作为历史遗物的价值和骨董品的价值。读的人只要有解读的能力,即使经过几百年,仍然还是会产生和昨日才写的东西一样的价值。」
「什么意思呢?」
「营野氏从古文书学到了久远寺家家传的秘药制法吧。」
「秘药?」
「用多啾乐做了一种春药。」
「那个开在院子里的朝颜吗?华冈青洲在日本第一次在全身麻醉手术使用,是通仙散的材料哩。」
「那在中国是继承叫麻沸汤的流派,但是多啾乐在欧洲专门被当作催淫剂在使用。经营卖淫业的经营者们,让纯洁的处女们服用后让她们吸引客人。而固执地拒绝提供肉体的女孩子们,会因为那效力而变成淫荡的猖妇,会积极地献身体给客人。但是,当效力失去后,女孩子们会完全不记得那件事。印度和亚洲国家也一样。多啾乐被使用来做男性为了单方地满足自己的情欲,那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东西。」
「那么营野……」
「于是,因此会带来被称作『心神丧失状态』,还有『神附身』,都是很酷似的状态。所谓宗教的高亢感,当然不需借助药物,根据药物制造出人工的东西还多着呢。换句话说,如果要以人工制造出神附身的状态,多啾乐那样的药物,就是非常有效的。」
「你是说这个家传播过这种处方吗?」
「当然传播过吧,虽然不清楚是哪个时代的东西。营野氏视找出那个秘方为目标,我不知道他因此调查了古文书吗,还是只是对古文书兴趣而偶然发现?总之,他发现了那个,想到将那作为满足自己性欲的道具。他先从自己的患者中找牺牲品,不引起奇怪谣言那样很慎重的……最后,他选中的目标不是普通的患者,是一直都在他身边、而且美丽的少女……」
「……凉子……你是说营野动了凉子吗?」
院长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凉子经常发生的空白就是证据。不过,我想,她天生虽有这种素质……但是下了多啾乐后会加速效果。多啾乐的效果最长可以持续两三天。营野氏任由自己邪恶的欲求而向凉子下了多啾乐,而且如果真的是随意玩弄的话……」
「等等,京极堂,别说那样忖测专断的话。如果弄错了,不只是营野先生,对凉子小姐的名誉也是显着受损的中伤哩!」
我、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冷静!关口,话还没完呢。」
木场说道。京极堂以非常怜悯的视线,眺望着我,然后又开始说话:
「幼年期的性虐待,对以后人格形成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不过,凉子小姐的情况有些不同。当她是平常的人格时,丝毫没有受过那种虐待的迹象。一般来说,她在接近神附身的时候,也就是在心神丧失中受到性的虐待。空白,换句话说,是在空的器皿中积蓄了『倒错的经验』。不久,空虚被填满了……终于形成了第二种人格。」
--来玩嘛!
--呜呼呼!
「营野氏可伤脑筋了。一直都像人偶似自由地操作的少女,突然产生了『意志』。当然,那是慢慢成形的,但也算是很重要的开端。那就是情书。收到情书的她,确认了『京子』这个名字后,直到现在都很混沌的却不知为何看到了结成的果实。我是久远寺京子!在那瞬间,『京子』诞生了。接收了情书、重复着和藤牧奔放的恋爱,其结果的怀孕,全都是第二个凉子小姐……不,是叫『久远寺京子』的另外一个人格的女人。」
「双重人格……那玩意儿吗?」
「这和一般所说的有点儿不同。总之,形势逆转了。结果,营野氏变成被『京子』恐吓的状况。他做过的事一旦被世间知道了,那等于是宣布社会性的死刑。营野氏不得已,只好提供那个房间做幽会的场所,甚至陷入当情书送信员的窘境。但『京子』的恋爱对象牧朗,因结婚的梦碎而离去时,营野也变得毫无用处了。」
「营野怎么样了?……」
院长都快哭出来了的样子。
「只有这个到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和这一次事件没有关连。不过,牧朗离去、营野氏离去后,那奔放淫荡而且危险的『京子』的人格,因迎向怀孕生产的大转机而完全零零碎碎地崩溃了,像野兽一般。」
「是我的……关系吗?」
「不能完全这么说。不过,你模仿你的母亲所对她做的行为,至少她继承了久远寺的『诅咒』,她……带给『京子』很大的伤害是真的!」
京极堂深深叹口气,沉甸甸地坐进椅子:
「没有人能明确地定义人格是什么。即使是个人,也是昨天与今天、早上与晚上,很微妙地,不,有时候是很不相同的。但因为那无论在何时都觉得是毫无矛盾地连续着的关系,所以,结果被认为是一个人格。一个人只有一种人格,那是脑在欺骗。换句话说,连续的意识和有秩序的记忆的重生,才是形成人格的条件。所以,失去脑,就无法谈人格。然后,脑的哪一个部分产生了现在的意识,就变成重要的关键了。通常我们的脑因各部分接近所以才能够过着社会生活,但也会引起回路不知哪里会接触不良的事故。一日一接连了比平常在使用的脑更低的脑时,会变得怎样呢?当然人格会变。会不了解身为人的纤细的情绪和情感。严重时候连语言都失去了。只能以动物的本能行动。这就是一般所说『野兽附身』的状态。」
「野兽附身……?那时的……凉子……」
「那是『附身的真正面貌』吗?」
「附身的某部分是真正的面貌!任何人都会既激怒又喝酒,因各种理由而忘掉自我吧。不过,和普通意识连续时,不能说是附身状态。断续性的或者两种人格共存以后,才能称作附身。因此,附身不只是野兽附身。在比平常使用的脑更高、平常不使用的脑发生作用时,也会发生,这就是『神附身』。这时,会流露平常不曾重生的记忆,和远超过一般常识的情感。换句话说,会出现知道了原来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的状态。听到神的声音,说出神谕。必须注意的是,『在上位的人格包括了在下位的人格』。也就是说神附身的状态时虽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却完全没有神附身时的记忆。相反地,野兽附身的时候虽没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时,却朦胧地有着野兽附身时的状态。只不过那记忆和平常自己的行动原理不同,所以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记忆。」
「野兽附身状态的凉子,是『京子』吗?」
「我想,刚开始并不是。『京子』应该是和凉子同等,或者应该比平常的凉子的人格更高位。但是原来纤细的她的精神,无法受得了急速的状况变化,于是婴儿……直到无脑儿在眼前被杀,身为『京子』这个人的人格完全崩溃了。『京子』完全变成只靠本能而活的野兽了。接下来等着她的是,被绑在床上、浸在福马林里的孩子的尸骸放在枕边的『拷问』。如果是凉子的话,道德伦理应该行得通的吧。但受到拷问的是变成野兽的『京子』,所以那玩意儿是行不通的!」
事务长的内心有什么被打碎了。我可以理解她既不哭,也不生气了吧。
「但是,真正的悲剧在那之后发生了。经过一周以上的拷问,正如实践了断食的修行僧似的,精神……不,给脑带来了影响。要脱出这个困境,该怎么做才好呢?她的脑必须救她的心,终于制造出第三种人格了。」
「不仅是双重人格,还三重人格呀,有这回事吗?」
木场问着是与否似地看着我。
「一种以上的人格交互出现的症状,叫做多重人格。那不止两种,三种、四种……几种也都有!」
我自暴自弃似地回答。
「包括断食的所谓苦行,被当作是苛待肉体的精神修养,其实不是的。例如,完全不摄取食物能源,过了一定的期间以后,那会带来身体、尤其是脑的物理性变化。详情即使现在说明,也无法理解吧,但是那呈现刚才所说的接近神附身的状态。修行者听到不是人而是物的声音,看到神。没想到『京子』也变成那种状态。在本人凉子所不知道之处发生的叫『京子』的人格,就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崩溃了。在本人不知情的时候,产生了第三种人格。」
「什么是第三种人格……?究竟……」
「比死更严苛的拷问,为她带来的是,太太,就是你。为了挣脱这个状况,只好成为你所期待的人,而最快的就是变作你。第三种人格就是久远寺菊乃、你本身!不,是你身后的你的母亲、然后祖母,不,经过了几代都继承了诅咒的所有的『久远寺的母亲们』!完美无缺的『久远寺之母』,才是她应该成为的唯一姿态。于是,久远寺家的诅咒终于由你的女儿完成了。」
「那么……那么,那孩子……那孩子……」
「从那以后,凉子小姐就变成来住在『凉子』、『京子』,然后『母亲』的三种人格之间。」
「抢孩子的是『京子』!」
「『京子』有如野兽……以她的本能追求被带走的自己的孩子,彷徨着,然后把孩子带回来。那是野兽的母性。但那种状态不会持久。『京子』应该从营野氏那里听说了多啾乐的处方,然后我想她自己下了药。由于多啾乐的力量,精神发生了动摇。然后野兽的母性升华为人的母性,更进一步,升华为魔性的母性。关键字眼是『母亲』。等到妄想状态过去以后,出现的既不是『京子』、也不是『凉子』,而是『久远寺之母』。」
「所以怎么了呀?」
「所以久远寺之母,一看到孩子就用石头打死!」
「啊!」
老母亲发出虚脱了的声音,那声音不像声音似的一直继续着,她将体内的生气全都释放了出来。
「那么……诱拐犯是『京子』……杀人犯是『母亲』……然后告发者是凉子……总之,这三者是同一个人,是这回事吗?」
「凉子小姐……以『京子』之身抢了孩子,她也略微察觉。但并不清楚自己做那种事的理由,以及怎么做的。有如梦中发生的事似的朦朦胧胧。然后关于那婴孩此后怎么了,完全不知道。所以,我想到的地方是,太太,你可能施了什么样的处置也说不定。更进一步,关于『京子』,她一定认为,处置了自己的孩子的是『母亲』,换句话说,是你杀的!只有处在『母亲』时,她才什么都知道。身为『母亲』的她,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才会行动。」
「杀死的孩子怎么啦……?」
「当然……泡在福马林里。总之,陈列在哪里吧?因为这是对『京子』理所当然的惩罚……」
「那……包在福马林的孩子们……那么现在仍在那个房间吗?」
很唐突的我发言了,全体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木场问道:
「那个房间指的是书房隔壁的……那个房间吗……?」
「大体上就像关口君所说的吧。她关闭在放用具地方是营野氏失踪以后。所以那里的钥匙是凉子……不,应该是『京子』带着的吧!那个房间才是她秘密的小盒子。所有事情,就是从那个房间开始的,因此那里……」
中禅寺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