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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桐华 曾许诺[1].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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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着酒去找榆罔,榆罔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来赐死我的吗?听说那些将军们又在逼劝你废掉没用的我、自立为帝。”
    “不,我只是来找你喝酒。”
    榆罔转过了身子,留给他一个清高孤绝的背影,“你心里的血腥味太重,熏得我恶心!”
    蚩尤默默退出大殿,仰头把酒灌下,却再喝不出以前的好滋味。那段草凹岭上,他四肢着地、野兽一般敌意地瞪着榆罔,榆罔却傻笑着,用酒来讨好他、接近他的日子再也找寻不到。
    大军包围了高辛都城,城中只剩下高辛王族,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
    阿珩星夜而来,向蚩尤倾吐深情,他满心欢喜,他最好的兄弟风伯满身是血,死在他面前,魑魅魍魉指着阿珩,对他大叫:“是她,是她出卖了我们!是她害死了风伯!”
    远处,少昊带着千军万马而来,温柔地声声唤:“阿珩。”
    蚩尤冷意浸骨,盯着阿珩,“是你做的吗?是你告诉少昊埋伏我们吗?”
    阿珩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着。
    魑魅魍魉罗列着阿珩的如山罪证,士兵们鲜血披面,高举刀戈,群情激昂,喧哗着要杀了阿珩。
    蚩尤看着脚边的风伯,再看看身旁的阿珩,心如炭焚冰浸,五内俱痛。
    阿珩不求饶,不解释,只是微微仰头,默默地看着他。
    蚩尤忽而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桃花烂漫,阿珩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罗裙,在山涧的溪水上跳跃,追着落花戏耍,一片又一片的桃花在他眼前轻盈地坠落;也想起了阿珩坠下虞渊前,对他字字泣血地说:“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信你!”他的心竟然慢慢安稳了,一切的焦躁、猜忌,甚至痛苦、孤单都消失不见。原来世间的很多痛苦来自自己的心,心若安稳,处处都是乐土。
    蚩尤对魑魅魍魉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的阿珩,我信她!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
    一语既出,阿珩、风伯、魑魅魍魉都消失了。
    没有少昊,没有战场,没有鲜血,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
    蚩尤神思恍惚,不敢相信那铁血江山、生死豪情竟然都只是一场幻相!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得到失去,失去得到,好似一生一世,不过只是阵法的一场幻镜。得到的令你快乐了吗?失去的令你痛苦了吗?幻镜灭后,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从几百年前,蚩尤被炎帝带回神农闪开始学做人,他一直困惑迷惘于人性,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灭魔阵被誉为盘古阵法中最厉害的大阵,但除了第一阵,其余都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斗,是不是人生也就如此?是需要一定的实力去打赢挡路的金甲神,可真正挡着路的最大障碍是自己,一切悲欢得失其实都取决于自己,得是因为自己,失也是因为自己。
    蚩尤不禁自问,盘古的灭魔阵究竟要灭的是什么魔?是世间的魔,还是世间本无魔,一切皆心魔?
    一直以来,他因为雄性的心高气傲,因为心底深处一点若有若无的自伤自怜,绝口不承认自己不如少昊,可少昊的绝代风华、尊贵身份,和阿珩的天定姻缘都令他深深忌惮,他心底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阿珩会变心,爱愈重,忌愈重,才酿成了当年的惨剧。
    如果刚才他不信阿珩,究竟会发生什么?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传来,蚩尤顾不上再深思盘古灭魔阵的含义,立即收敛心神,快步前行,进入了灭魔阵第四象——灭镜。
    一枚碧青的珠子静躺在巨石上,被重重龙骨链条锁缚,墨黑的雷云如山峦叠聚,压在珠子上方,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颤颤巍巍,好似就要砸下来。
    蚩尤迈步飞奔,“阿珩,我来了!”他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心内眼内却全是欢喜。
    闪电突然增多,就好似无数条金蛇出了洞,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着,阴暗的天地被映得忽明忽暗。
    无数条金蛇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好似一条在迅速长大的蛇,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巨蟒。喀啦啦一声巨响,五雷轰下,水缸般粗的闪电如一条金色巨蟒般击向珠子。
    蚩尤飞身上前,护住珠子。
    轰——
    天雷击打在他背上,他身子痉挛着瘫软在珠子上。
    在天地的雷霆之怒前,即使是神力最高强的神族也不堪一击,只是一下,蚩尤就被打得气息紊乱、灵力涣散。
    天空的雷云又在凝聚第二次更重的击打。
    蚩尤想移动珠子,可珠子如同生长在地上,纹丝不动。
    狂风怒号、暴雨肆虐,蚩尤仰头看向天空,黑色的雷云犹如山峰般压下,金色的闪电,一道道若利剑,逐渐汇聚一处,凝结成一条巨大的金色电龙,照得四野灿如白昼。
    蚩尤若还有半丝理智,就该明白他挡不住这样一下击打。天雷虽厉,却只会轰击魔珠,他若弃珠逃生,完全来得及。
    可是蚩尤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狂笑起来拔出长刀,割开自己的双臂,把灵血注入珠子内,对着苍天,高声咒骂:“她吸血,我乐意给她血,她吸灵力,我乐意给她灵力,关你什么事?谁叫你多管闲事?你敢灭她,我就灭你!”
    天雷轰然击下,道道电光打向珠子,蚩尤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竟然举起长刀,砍向电龙,不管不顾地和老天对打起来,“反正你这天丝毫没有道理,昏聩无能,我就毁了你这个天道!”
    山峦一般的雷云压下,巨龙一般的闪电击下,蚩尤吐出几口心头血,不惜全身裂亡、魂灵俱灭,凝聚了远超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刀芒大涨,横亘在天地间,雷云电龙都被逼得速度慢了下来。
    可大势难逆,山峦倾倒般的雷云,巨龙般的闪电依旧缓缓迫向蚩尤,压得赤红的刀光在缩小,蚩尤摇摇欲倒,五官中渗出血来,满面血污,长发飞舞,犹如凶魔。
    “我告诉你,盘古能创你,我就可以灭你!”蚩尤仰天怒吼,拼尽全力,挥刀斩向苍天,金色的闪电巨龙居然被他砍裂,轰然一声巨响,雷云彻底散开,漫天光华大作,无数闪电像流星一般,嗖嗖地从他周身飞过。他的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血落如急雨,带着天地间激荡的灵气打落在珠子上。
    珠子吸足了鲜血灵力,颜色变得赤红,突然砰然一声巨响,红光大作,直击云霄,天地间又是金色,又是红色,光芒闪烁,不能目视,山河摇曳,似乎世界就要毁灭。
    少昊比蚩尤晚到一步,进入灭魔阵第一像死镜时,同样遇到了二十四个金甲神。
    他与金甲神缠斗了一会儿,和蚩尤一样很快就发现金甲神的缺陷,打败他们不难,可是想快速打败他们却很难,而想救阿珩就必须快。
    思谋了一瞬,少昊突然变幻身形,自己也化作一个金甲神。水是万物之源,可随意变幻形态,少昊修炼的是水灵,自然而然也就具有了模拟万物的能力。她神力高强,变幻的金甲神没有丝毫破绽,就是黄帝亲来都看不出真假。
    二十四个金甲神茫然了,彼此看看,的确多了一个。突然一个狠狠打向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回击,又打中了另一个。不一会儿,只看金甲神彼此打成一团,他们每一下击打都重若千钧,阵法内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等风沙平息,金甲神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全部支离破碎,只有一个站立在中央,毫发未伤,忽而露出一个笑容,身形变回了少昊。
    少昊看着满地残裂的石块,摇摇头,“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没有灵智机变!”
    接着便提布踏入了灭魔阵的第二像——生镜。
    漫天风雪,凄凄而下。少昊一边戒备地走着,一边琢磨,为什么此像叫生镜?
    他的神力都用来对抗寒冷,前方风雪弥漫,看不到一丝出路,少昊只能一遍遍回忆着高辛的放灯之夜,想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灯,温暖、壮美。
    每一盏灯都是被一个人点燃,给予了另一个人温暖,他在守护这些灯,守护着他们的温暖,可他的灯呢?谁为他点燃过灯?谁愿意给他一点温暖?
    天越来越冷,他却找不到一盏为他而燃的灯,暴风雪中,所有的灯都一盏盏熄灭了,黑暗寒冷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好似再次经历了生命中所有的残酷冷漠。
    母亲死时,父王承诺会好好照顾他,可当常曦部把一对美丽的姐妹送进宫后,父王忘记了母亲,也忘记了对母亲的承诺。父王的儿子越来越多,他见父王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他满怀期待地等待很久,等来的却是宴龙的母亲大常曦氏,笑吟吟地告诉他,父王陪宴龙、中容他们玩累了,正在休息,让他先回去。有时候,他叫父王时,会突然担心,父王还记不记得他。从小照顾他的嬷嬷竟然奉常曦氏姐妹之命一直给他下药,并不是致命的药粉,只是会慢慢损害他的智力,日久天长,他的记忆力会越来越差,会越来越笨,笨得完全没有办法和宴龙再争夺王位。他以为父王会为他做主,满腹委屈、天真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父王,可是常曦氏的眼泪、假装自尽,让父王反过来斥责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歹毒,意图谋害母妃。他这才发现这座从小长大的宫殿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只得漂泊民间,在打铁铺的熊熊烈焰中寻找一丝丝温暖。他很努力地做好一切,想做一个百姓心中的好王子,父王的好儿子,可父王却因为他的努力越来越猜忌他……
    五神山的冰冷无情让他喘息都困难。
    太冷了!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温暖!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他点一盏灯?
    他看到了母亲,在黑暗的尽头向他微笑招手,似乎在说:过来吧,孩子,到娘的怀里好好睡一觉。他微笑着走过去,走向最深的黑暗,走向永远的沉睡。
    一步又一步,就当整个人都要沉入黑暗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喉头涌起了一阵酒香,心头竟然涌起了一点点温暖。
    他茫然地回头,风雪密布,天地阴晦,很远处似乎有一点点渺渺火光,有个人烤着火,喝着酒,等着他。
    少昊茫然地看看黑暗尽头的母亲,再看看那一点点渺茫的火光,挣扎着,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模糊不清的青衣女子的身影闪过,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向着渺茫的火光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少昊心头骤然一暖,竟然腾起一股很坚决的念头,不能放弃,不要死在虞渊!
    虞渊?虞渊是哪里?
    他不明白,只知道朝着那点渺茫的火光艰难地移动过去,越来越近,身子却越来越冷,冷得好像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寒冰,好几次都想停下,可鼻端喉头总有一股酒香萦绕不散,身旁的女子总是紧紧地抓着他,让他的心头浮动着丝丝暖意。
    终于,他看清了那个坐在篝火畔的少年,笑容灿烂,比夏日最明亮的阳光更耀眼,少昊脑海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少年爽朗的声音——“我的姓氏是轩辕”,他想起了这个笑得令人嫉妒的少年是谁,是青阳!而拽着他前行的女子正是阿珩。阿珩侧头,嫣然一笑,消失不见,青阳的身影也消散在雪中,他的心头却暖意融融。
    眼前的黑暗彻底淡去,光明就在眼前。
    少昊全身裹着冰雪,呆呆地站着,过了一瞬,他慢慢地把冰雪一块块剥开,仰头看向太阳。
    原来这就是生镜!
    他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喂养他长大的乳母日日给他下药,他的弟弟们时刻想着如何害死他,他把父王当作最亲近的父亲,父王却不把他看作最亲近的儿子……老天好像对他格外冷酷,可这一刻,他明白老天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温暖灯火。
    青阳,我一定会把阿珩救出来!
    少昊飞奔向灭魔阵第三像——幻镜。
    山峦叠嶂,道路曲折,跋涉了一会儿,看到珠子就在悬崖高出,少昊打败了几个挡路的妖兽,把珠子带给青阳,他们一起想方设法救活了阿珩。
    父王终于看清他是比宴龙更适合的继承人,把王位传给了他。
    他实现了从小到大的梦想,成为俊帝,守护高辛河流中的每一盏灯光。他励精图治,把高辛治理得更加美丽富饶。
    黄帝发动了战争,大军东进,打败神农后,撕毁了高辛的盟约。他率兵与黄帝对抗。
    千军齐发,万马奔腾,他与青阳相逢于战场,两人不得不兵戎相见。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就如每次他们见面的打架一样,两人难以分出胜败。最后,他与青阳对面而立,胜负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出。可这一次不再是只分出胜负的比试,而是要分出生死的决斗。
    打了三天三夜,伤痕累累,如果再拖下去,军队就会生变。
    少昊凝聚起全身的灵力一剑刺向青阳,青阳也将剑锋扫向了他。
    他真的要杀死青阳吗?
  他能犹豫吗?一犹豫,也许就会死在青阳剑下!
    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少昊的瞳孔在收缩,剑芒却依旧在冷冽地闪烁,飞罩向青阳。
    突然,一声巨响,漫天红光,惊散了一切。
    少昊披头散发,衣衫上血痕点点,握剑欲刺,眼前却空无一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那一剑究竟刺下去了没有?如果不刺,青阳会杀死他吗?如果刺了,那……
    少昊身子一颤,冷汗涔涔,不敢再想,忽然间暗暗庆幸,只是一场幻相。
    可这真的只是一场幻相吗?
    少昊仰头看向天空,半晌后,漫天刺眼的光线才渐渐消失,风停了,雨住了,阵法竟然消解了。
    巨石上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一个是蚩尤,双臂张开,护着身下,一个赤身裸体,蜷缩如婴儿,依在蚩尤怀中,正是阿珩。
    看到阿珩赤身裸体,少昊立即背转过身子,脱下衣袍,叫来等候在阵外的昌仆和朱萸,让她们去把阿珩抱出来。
    昌仆发现阿珩怀里抱着一只鸟,诧异地问:“怎么会有一只鸟?”
    少昊头未回地叹道:“应该是那只随阿珩赴死的琅鸟。”
    昌仆心生敬意,轻柔地把鸟从怀里抱出来。
    昌仆和朱萸刚为阿珩穿好衣衫,黄帝赶到,似不相信竟然有人能破掉灭魔阵,面色铁青,气急败坏。不曾想看到了少昊,不禁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少昊恭敬地行礼,“听说阿珩活了,我来接阿珩回家。”
    黄帝看到阿珩,面色稍稍缓和,一个箭步上前,揭开阿珩的衣袖,看到她胳膊上有半个爪痕,这是阿珩小时受的伤,黄帝为了惩戒她贪玩,特意下令永铸其身。黄帝确认了这的确是阿珩,想到和高辛的联盟再次稳固,不悦尽去,不禁笑着对昌仆说:“快带珩儿去朝云峰,让你母后看看她,不管什么病都立即好了。”
    昌仆瞅了眼昏迷的蚩尤,眼内精光闪动,似有所谋。少昊轻移几步,挡在蚩尤身前,含笑对黄帝行礼,“我刚才来的路上,看神农大军守在边境,似在等人,隐约听到魑魅魍魉那几个泼皮说什么再不回来就打算进去算了。”世人皆知,蚩尤的军队都出身草莽,野性难驯,连榆罔都不放在眼里,世间只认蚩尤。
    黄帝淡淡一笑,问道:“你是打算住几日再走,还是立即回高辛?”
    少昊弯身行礼,“住几日。”
    黄帝点点头,“这里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他人,对阿珩不利,对你更不利。”
    少昊道:“小婿明白。”
    少昊看黄帝离去了,方让朱萸扶起蚩尤,检查了一下蚩尤的伤势,发现伤得不轻,怕黄帝路上使诈,决定亲自走一趟,“我们先送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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