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华 曾许诺[1].殇-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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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物资补给。蚩尤深谙兵道,肯定知道这点,所以他一直采用血腥手段快速推进,每次战役都想速战速决。”
屋内的几人这才有些了解蚩尤,原来他的凶残事出有因,也是一种用兵之道。
黄帝说:“蚩尤的凶残让他打败了轩辕,却也让天下对他心寒,轩辕的军队和百姓都深恨他,我们只需要一次胜仗挽住散乱的忍心,就能扭转形势,让仇恨变士气。只要一次胜仗!”
殿内几个绝望的人都燃气了希望,激动地看着黄帝。
黄帝看着颛顼,淡淡笑道:“人的命运归根结底是由自己决定。上一次,我输了,其实输给的不是蚩尤,而是我自己的性格。这一次,蚩尤如果输了,也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他自己的性格。”
颛顼心中暗惊,知道这是爷爷在教导他,反复品味着爷爷的话。
象罔瓮声瓮气地说:“说来说去就是要打败蚩尤,可这就是最难的地方,我也不怕你们嘲笑,反正我肯定打不过蚩尤。”
黄帝问知末:“你刚才意有所指,不害怕蚩尤的大将在哪里?”
知末说:“应龙,派人去把应龙请回。”
离朱说:“已经派很多人去过了,可他都谢绝了。”
知末说:“你没派对人,妖族重义,应龙是为此离开轩辕,要想他回来,自然也要从此着手,你应该求王姬去请应龙回来。”心中却十分诧异,论驾驭人心之术,天下无人能胜过黄帝,他能看透的事情,黄帝怎么会看不透?为什么轩辕节节败退,哀鸿遍地,黄帝却弃应龙不用?
黄帝的视线淡淡扫了过来,知末立即低头,黄帝道:“应龙固然是猛将,但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做主帅,不能令三军追随,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既名正言顺,又能令应龙敬服的人做主帅。”
象罔情急地问:“谁?唯有青阳殿下合适,可他重伤。”
“我的女儿,轩辕的王姬——轩辕妭。”
离朱和象罔彼此看了一眼,想起了嫘祖。嫘祖的几个孩子虽然性格各异,却都有父母的天赋,很善于打仗,连性情温柔的昌意都是天生的将才。
黄帝说道:“珩儿这孩子有些像我和阿嫘年轻的时候,可惜并没有我和阿嫘年轻时的雄心。如果不是我这次突然受伤,一直要靠她的药石续命,只怕她早已经离开轩辕了,我在她眼中并不是个好父亲,如果我命她出战,她肯定会拒绝。逼急了,只怕她会像对少昊一样,直接昭告天下,与我断绝父女之情。”
离朱和象罔想到嫘祖和彤鱼氏的千年恩怨,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何才能说服王姬领兵?”
黄帝看向知末,“你能说服她。”
知末默不作声。
黄帝道:“不是我想逼迫自己的女儿,而是我和蚩尤,轩辕和神农之间不是生就是死。亡国灭族之祸就在眼前,我们都已经无路可走。知末,难道你忘记了自己曾经历过的切肤之痛了吗?难道你想要轩辕的子民承受那样的痛苦吗?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创建轩辕国吗?”
知末抬起了头,直盯着黄帝,这一刻,彼此都知道对方已经了然于胸。黄帝知道知末已经察觉了他的计谋,知末也明白黄帝知道他察觉了。可黄帝丝毫不紧张,因为他已经把知末逼到了无路可走,黄帝驾驭人心之术的确天下无人能及。
半晌后,知末跪下,“我会去说服王姬。”
一封陌生的来信被送到了朝云峰,说是给王姬,可竹简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有一个地址,朱萸念着地址问阿珩:“你有朋友住在这里吗?”
阿珩摇头,“没有。”
朱萸把竹简扔到案上,一块残破的布片掉了下来,“咦,这是什么?看着倒像是用血写成的绝笔信。”
阿珩一把拿过,鲜血已经发褐,但字迹间的澎湃力量依旧扑面而来。
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那悲壮的一幕依旧清晰如昨日。一百名轩辕族的战士从贴身衣服上撕下一片,用自己的鲜血和亲人诀别后,依然冲入了洵山,最后或者被杀,或者葬身于火山,是他们用年轻的性命换取了若水四千勇士和昌仆的生存。
阿珩定定地看着,这封血书的署名是“岳渊”,她仍记得那个少年,第一个站出来,慷慨陈词,稳定了军心;第一个冲进了洵山,从容赴死;最后不惜放弃抵抗,把全部灵力化作信号,向她示警,指明了祝融的方向,否则只怕她和蚩尤都会死。
这样的少年死就那么死了,永远不可能像祝融一样,被世人铭记和传颂,可正是无数个这样无名的勇敢少年才支撑起了一个国家。
阿珩立即叫了阿獙下山,依照信中所写的地址而去。
蚩尤的军队已经到了黑水,为了躲避战火,百姓们纷纷西逃,轩辕城外*****了无数这样的人,住不起客栈,也没有亲友可以投靠,只能宿在荒林间。轩辕城白日里温度还好,一到晚上就十分寒冷,吃不饱,穿不暖,命硬的扛了过去,大部分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没有墓地,坟堆就起在死去的地方。
小孩子们还不懂疾苦,一边饿着肚子,一边仍然玩得很开心,在坟堆间奔跑戏耍,但他们不知忧愁的笑声只是凸显出了人世的无情。
阿珩看到一个和小夭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呆呆地坐在一个坟堆旁。
阿珩不禁走了过去,小女孩仰头看着阿珩,喃喃说:“我饿。”
“你爹呢?”
“去打仗了。”
“你娘呢?”
女孩子指指坟堆,满脸天真,“娘在下面睡觉。”
阿珩心中一酸,抱起小女孩,看着满山坡衣衫褴褛的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难受,这还是那个她自小生活的美丽轩辕吗?
知末走到她身旁,把一块饼子递给女孩。
“谢谢爷爷。”女孩子把饼子小心地分成了两半,一半藏到怀里,拿着另一半吃。
知末不解地问道:“怎么只吃半个?”
“一半留给娘,娘也饿。”
知末勉强地笑了笑,“真是个好孩子,你自己吃吧,等你娘醒了,爷爷再给你们买一个。”
“真的?”
“真的。”
小女孩欢喜地拿出饼子,大口大口地咬着。
阿珩如今是母亲,看到小女孩的样子,疼痛和心酸来得分外激烈。这座山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整个轩辕又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
知末看着山坡上的人群,面色沉痛,“王姬没有经过贫乱,我却自小就颠沛流离,饱尝艰辛,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阿珩看着周围,说道:“即使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知末对阿珩说:“我用信把你诱到这里,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分析给你听,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攻打神农,或者说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想一统中原的雄心,所以在他发动第一次阪泉之战前,我就离开了轩辕城,避居在潼耳山。可第二次阪泉之战后,黄帝垂危,我又回到了轩辕城,帮助你父王守护轩辕,不是为了和你父王的故交之情,而是为了生活在轩辕大地上的人。你的母后拼尽全力,帮助你父王创建了轩辕国,并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父王,还因为她和我一样,想要创建一个让天下贱民、流民、被歧视的妖族都平等生活的家园。在我们的努力下,轩辕国也的确做到了。你母后也许后悔爱过你的父王,但我相信她从没有后悔为轩辕所付出的一切。”
阿珩拿出怀里的血书,“你怎么会有这封信?我当年本来准备亲自把信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可是因为四嫂突然亡故,母亲又重病,我只能派侍卫把信送过去。”
知末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间无限苍凉,“这是我儿子写给我的信,当时我隐居在潼耳山,所以他留的是潼耳山的地址。”
阿珩一愣,眼中隐有泪光,“伯伯!”
知末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珩,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我儿子一样的儿郎。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也许就是,只不过他更不幸,连给亲人写封诀别信的机会都没有。我至少还知道我的儿子葬身于洵山,可以去洵山祭奠,这孩子却连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还会有多少父亲战死?还会有多少母亲含恨而终?还会有多少孩子饿死?你是母亲,应该能体会到,对母亲而言,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有多么残酷。”
“怎么才能制止战乱?”
“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以战止战。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也知道你不愿意打仗,但是我相信如果王后在世,看到现在的惨象,也会告诉你,你是轩辕的王姬,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都是你的子民,保护他们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阿珩看着怀中的小女孩,默不作声,眼前却浮现着岳渊的身影,他那慷慨赴死的面容,渐渐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的身影融合,那是小女孩的父亲,哀求地看着她。
知末把沉睡的孩子从阿珩怀里抱了过去,“这些事情我来做,你应该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阿珩默默地看着山坡上的人群,眼中有一种彻骨的悲伤,隐隐透着绝望,知末也不催她,很久后,阿珩大步向山下走去,知末叫道:“应龙在河水一带。”
阿珩走进朝云殿时,黄帝正在殿内给颛顼讲授功课,是他写给蚩尤和全天下的一段文字。
日中不彗,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执斧不伐,贼人将来。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
颛顼说:“那还是要动武功了?可昨日爷爷不是刚说不能轻易动武,德昭天下才是上策?”
黄帝看着阿珩,说道:“有些时候,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是非对错,终止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克暴,以战去战。”
阿珩走到黄帝身前,“是父王让知末伯伯来说服我出战吗?”
“是我。”
“我愿意领兵出征,但不是为了您,您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如果轩辕是您一个人的,它的覆灭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是轩辕国不仅仅是您的,它还是母亲和知末伯伯他们一生的心血,是无数为轩辕牺牲的战士的,更是全轩辕百姓的。”
黄帝说:“我知道。”
“四哥被困洵山时,我向少昊借兵,以为他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肯定会答应我,没想到他拒绝了,后来……父王想必早已知道,蚩尤去了,他虽有心帮我,却只能给我他一半力量。只有轩辕族的士兵为了救其他兄弟,全心尽力,不惜以身赴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血脉族亲、家国子民的真正含义:即使我不认识你,可我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我刚刚知道知末伯伯唯一的儿子岳渊也死在了洵山。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岳渊一样的儿郎,如果轩辕国破,他们的家人将老无所养,幼无所依。我曾经不能理解四哥赴死时的心情,他不是深爱四嫂吗?他难道忍心抛下还年幼的颛顼吗?可我现在能理解四哥了,岳渊他们这些人没有负我,我也不能负他们!”
阿珩跪在黄帝面前,“父王,我为你保护轩辕,你会保护颛顼吗?”
黄帝肃容说:“我以天下江山起誓,谁都不能伤害到他,我会悉心教导他,你所保护的一切将来都会属于他。”
有此重诺,阿珩再无后顾之忧,重重磕了三个头,牵起颛顼出门而去。
小夭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荡秋千,看到他们,眼睛都亮了,立即跳下秋千,飞奔过来。
阿珩一手牵着一个,“咱们去看奶奶和舅舅。”
一路行去,小夭唧唧喳喳,颛顼一直咬着唇不说话。到了坟边,小夭和颛顼都磕头行礼。
阿珩搂着颛顼,对颛顼说:“奶奶不愿意葬在轩辕,留下遗言要归葬青龙之首,那是奶奶的故乡,可奶奶是王后,爷爷不同意奶奶远归古蜀。我也许来不及为奶奶实现这个愿望了,你能答应姑姑吗?日后你若能做主时,把奶奶归葬青龙之首,不管任何阻挠、都不能同意爷爷和奶奶合葬(注: ①黄帝陵墓在古中原地区,根据残破的唐代《嫘祖圣地碑》记载,嫘祖被“尊嘱葬于青龙之首”,在古蜀境内,帝后竟远隔千里。其孙颛顼帝后来改建黄帝行宫为“嫘轩宫”,千秋祭祀、官公祭,让嫘祖享有最尊贵的一切。)。”
颛顼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我一定会为奶奶实现心愿,绝不让爷爷和奶奶葬在一起。”
阿珩又拉了小夭到怀中,“小夭,娘明日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一个娘曾经住过的地方,很美丽,长满了桃树,一年四季都开着桃花。”
“哥哥一起去吗?”
“哥哥有哥哥的事情,他不能陪你一起去。”
“哦,那我们去多久?”
阿珩没有回答,微笑着说:“你们去玩吧,娘想独自在这里和奶奶舅舅们待一会儿。”
小夭冲颛顼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去摘野花了,颛顼却没有动,“姑姑,你真的要打仗去了?”
“嗯。”
“会很危险吗?”
“我不知道。”
“不能不去吗?”
阿珩摇摇头,颛顼眼中有泪光,“为什么要把小夭送走?不能把她留下吗?我会照顾她。”
阿珩双手放在颛顼肩头,“我知道,你是好哥哥!可是你还小,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爷爷用江山许诺照顾好你,我不担心你的安危,小夭的身世却和你不一样,将来也许会有很多人想杀她,只怕会牵累到你,所以我必须把她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不怕牵累。”
阿珩微笑着说:“可是你现在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没有能力保护她,只是不怕可不够。”
颛顼双手握得紧紧,小小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好一会儿后,才声音喑哑地问:“那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很快。”阿珩沉默了一会儿,强笑着说,“也许等到你有能力保护妹妹的时候。”
颛顼低着头,闷闷地说:“我明白了。”说完,迅速抹去眼泪,转头就跑。
小夭站在烂漫山花中,冲颛顼招手,“哥哥,在这里。”
颛顼跑到她身边,“你想要什么花?我摘给你。”
小夭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他。颛顼一直很刻苦,平时都不肯陪她玩,今天竟然要帮她摘花?
颛顼凶巴巴地问:“你究竟要不要?”
“要,要!”小夭抓着颛顼的手,“我喜欢这种红色的花,想编一个花冠。”
颛顼摘了很多花,给小夭编了一个花冠,替小夭戴上。
小夭嘻嘻笑着,“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颛顼白了小夭一眼,“巴不得你赶紧走!”
小夭解下腰间的狐狸毛佩饰,这是大坏蛋蚩尤砍下来的狐狸尾巴,母亲看她整日拿着玩,就找了枚玉环,做成一个坠饰,让她戴着。
“这个送给你了。”
颛顼沉默地接过,手指在柔软的狐狸毛上抚过,知道小夭很喜欢它,正想还给小夭。小夭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叮嘱道:“等我回来,你要还给我,我只是借给你玩,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颛顼扑哧笑了出来,反倒不打算还给小夭了,把佩饰系到腰上,回身去找姑姑。小夭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嘀咕:“你别弄丢了,别弄坏了,我父王说这是九尾狐的尾巴,很稀罕的。”
颛顼停了脚步,小夭问:“怎么不走了?”顺着颛顼的视线看过去,母亲茕茕一个,静坐在几座坟墓间。
坟茔上开满了各色的花,缤纷绚烂,却又无限凄凉,母亲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可怜,小夭说不清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