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梦-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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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伸手,抬起她的脸,轻轻抹去她满脸的泪水,他的眼中,溢满了温柔,此时的温柔,不渗一点儿的假。
托着她的脸,他吻上她的唇,轻轻伸舌撬开她的唇瓣,吐了什么东西在她口中,微凉的感觉让香宝微微一惊,正欲挣扎,却已被他逼着吞了下去。
“不要再施展你的美人计了”,夫差低笑,“乖乖吃了药,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开来,香宝哭了,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你说就算是黄泉,也会拖着我一起……你骗我……你骗……我……”揪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滑下,她睡着了。
夫差怔怔地低头看着被揪得皱皱的衣袖,那一只纤细的手,仿佛是握在了他的心上。原来那一晚密林之中,她没有睡着,他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那时,他说,“就算是去黄泉,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你挡在我面前时,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抬手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他笑了起来,“傻瓜,我怎么舍得。”
七、盼君归
一阵摇晃,香宝悠悠醒来,等三魂七魄全都归位之位,她陡然想起昨晚的事情,睁大眼睛四下一瞧,竟然马车里。
急急地掀开车帘,定睛一看,坐在车前赶车的红衣独臂男子,不是卫琴又是谁?
“卫琴,我们在哪儿?”香宝急吼吼地问。
“这儿啊,应该是齐国吧。”卫琴转头冲着香宝笑,“你醒了?”
“齐国?”香宝傻了眼,这么远了?
“嗯。”
“昨天晚上我还在……”香宝猛地住了口,“我睡多久了?”
“半个月。”卫琴一扬马鞭,略带着笑意。
香宝气得直磨牙,那个该死的混蛋夫差!竟然无耻地对她用美男计!
显然香宝更气愤自己的美人计失败。
“姐姐,我们在哪儿落脚?”卫琴问道。
“我想回去。”
卫琴勒住马缰,回头看向香宝,“回不去了,我们刚出城,越军便将姑苏城围起来了。”
香宝呆住。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然后再想办法打探消息。”
香宝只能点头。
八个月后,越军久攻姑苏城不下,撤军。
听到这个消息时,香宝正在齐国的大街上吃早点。
“姐姐,你要回去吗?”卫琴付了钱,问。
香宝擦了擦油滋滋的嘴巴,又招手要了一个肉饼,“不回了,让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到死!寡人寡人,让他去当孤家寡人!”
哼!!!
卫琴笑得有些无奈。
“他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香宝好奇地咬了一口肉饼,“为什么一开始不给我?”
“他说如果越军撤兵,你又不想回去,才给你看。”
香宝哼了哼,“不回了,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在马车里。”卫琴站起身。
跟着卫琴屁颠屁颠地跑回马车旁,卫琴掀开马车座,车下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大木箱。
“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他说,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香宝好奇地爬进马车里,抬手打开箱子,随即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
箱子里塞满了珠宝首饰,整整一箱子。
狠狠吸了吸鼻子,香宝甩了甩脑袋,叉腰狂笑,“哇哈哈,老子有钱啦!”
卫琴一头黑线。
“卫琴。”
“嗯?”
“我们……开一家歌舞坊吧。”
卫琴微微一愣,随即笑,“好。”
香宝姑娘瞄上了东大街的飘香坊。
“客官请进……”笑得一脸褶子的老板看到香宝时,愣了一下,“这位姑娘找事情做吗?我们这飘香坊……”她看清楚了香宝的容貌之后立刻笑得更加灿烂了,仿佛见了摇钱树一般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卫琴寒了一张脸,如门神一般往香宝面前一站,那老板立刻清醒了过来,忙退到一旁,不了再开口。
香宝却是摸了摸脸,凑上前,“怎么称呼呀?”
“哎呀,叫我罗大娘便是。”罗大娘十分热情地笑道。
“罗大娘,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香宝想起夫差嫌她老,就气得直磨牙。
“哪能啊,看看姑娘这脸蛋,这身段,要是在我们飘香坊登台,那绝对……”
“咳!”卫琴清了清嗓子。
罗大娘忙噤了声。
香宝姑娘洋洋得意,原来她还是有行情的嘛。
“诶,罗大娘,这飘香坊卖不卖?”香宝套近乎。
罗大娘愣了愣,随即拉下脸来,“姑娘是想砸场子吗?!”这么一说,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很有威力似的,门边立刻走出几个彪形大汉。
香宝被吓了一跳,卫琴将香宝护到身后,抿了抿唇,张口咬住剑鞘,拔出剑来。
刚刚还很嚣张的大汉看到卫琴手中的剑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嚣张的气焰立刻消失不见,连腿肚子都在打颤,看看那耀着妖异红色的剑身,那剑到底饮了多少血啊……
“诶诶,别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们不是来闹事的……”香宝一脸无辜地从卫琴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眼见着客人都被吓走了,罗大娘气得直跺脚。
“买你的飘香坊呀。”香宝咧嘴,牙齿森森的白。
罗大娘傻傻地看着香宝,完全不明白她好好的打开门做生意,怎么会惹上这么两个煞星?
“卖是可以,你们出得起价钱么?!我这飘香坊可是齐国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歌舞坊呢!”罗大娘翻了翻眼珠子,不屑道。
香宝乐了,“老子什么都没,就是有钱!”
罗大娘瞥嘴,好好一个漂亮的姑娘家,出口就是“老子老子”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变疯了?
罗大娘猜得不错,香宝姑娘是受了点刺激,可是鉴于她抗打击能力较强,疯还不至于,只见她低头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掏出一颗看起来很值钱的小珠子。
香宝晃了晃手里的珠子,罗大娘看得眼睛都直了。
“碧罗珠?”罗大娘喃喃。
香宝想了想,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挺有名。
“姑娘们,来来来,见见你们的新主子!”罗大娘眉开眼笑地拉着香宝这大财主进了飘香坊。
钱呐,果然是好东西。
隔天,罗大娘便带着自己的家当抱着那颗碧罗珠离开了。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香宝成了飘香坊的新主子。
“我叫香宝,姑娘们叫我香大娘就好了!”手里像模像样地摇着扇子,香宝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群薄衣轻衫的姑娘们低着头听“训示”。
卫琴也被香宝逼着乖乖站着,看着香宝的样子,一脸的怪异。
“这飘香坊犯了我香大娘的忌讳,名字要改!”摇了摇扇子,香宝煞有介事地继续道。
“香大娘……改什么好呢?”底下,有个姑娘细声细气地问。
“改……改……”香宝结巴了几下,“就叫盼君归吧!”
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香宝。
有钱能使鬼推磨,下午的时候,“盼君归”三个烫金大字便挂在了大门口。
闲闲地坐在院子里打哈欠,香宝侧头看着卫琴忙着给她做秋千,因为是独臂,他系绳子不太方便,要用牙咬。
香宝站起身走上前,伸手帮他。
“姐。”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有下辈子,可不可能不要再做我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但因为香宝离他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香宝微微一怔,抿了抿唇,随即抬头狠狠瞪他,“当我弟弟很丢脸吗?!”
“这一辈子,我是姐姐唯一的亲人,我会守着姐姐一辈子,以弟弟的身份。”他看着她,“我陪你在这间‘盼君归’里等那个人。”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涩。
“可是……下辈子,我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香宝看着他,心开始隐隐泛着痛。
低头将系好的绳子解开,香宝站起身,按下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子,赏他一个爆栗,“做好秋千才答应你。”
卫琴低头,用牙咬着绳子的一端,有些困难地系绳子。香宝眼睛里酸酸的,她转过身子不看他。
“姐姐。”身后,卫琴叫。
香宝回头看他。
“我做好了。”阳光下,卫琴笑着道。
香宝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公元前473年春,大雨如注,吴都城墙坍塌。冬天,越军乘隙再次发起强攻,长驱直入,打进吴都。吴王夫差突围至吴都西面的姑苏山上,在越军重重围困之下,提剑自刎。
据说死前,吴王夫差用罗帕掩面,称九泉之下无颜见伍子胥。
吴国亡了。
越兵进了姑苏城。
冬雪皑皑,范蠡带着一件披毛皮大氅,直奔吴宫。
吴宫里早已乱成一团,娇生惯养的宫妃们梨花带雨,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越兵们有恃无恐地在吴宫里横行。范蠡远远地见到一名越兵扯住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欲行非礼,远看那背影,竟然十分像香宝。
“住手!”惊出一头冷汗,范蠡冲上前。
见是范蠡,那越兵讪讪地住了手,“范大夫,你喜欢她?”
范蠡上前一看,不是香宝,只是背影有几分相似而已,皱眉,“传令下去,所有人等不得对宫妃无礼。”
摸了摸鼻子,那越兵无趣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一路走过,唯独不见香宝,范蠡拿着那件毛皮大氅,越来越急,鼻尖渗出汗来。四周这样乱,她会不会害怕?天又这样冷,她会怕冷吧。
在赏月阁里,范蠡见到了一个熟人。
郑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缕黑发,仿佛成了一樽雕像般,周围一切的混乱都无法影响到她。
夫差死了,那个嚣张的帝王……竟然就那样死了。
“郑旦,你有没有看到香宝?”范蠡急急地问。
郑旦缓缓回头,“香宝是谁?”
“西施。”范蠡皱眉,换了个说法。
郑旦咧了咧嘴,竟然笑了起来,“哦,她呀,死了。”
范蠡呆住,“你胡说什么!”
“嗯,她死了。”郑旦低头,轻抚着手中那一缕黑发,那眼神,竟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爱人一般。
郑旦竟像是疯了。
范蠡甩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范蠡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郑旦捂着嘴巴吃吃地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摸了摸挂在墙边的剑,那是夫差的剑,她偷的。就如手中这缕头发一样……也是她偷的。
是夫差中毒那一回,她在夫差昏睡的时候,偷偷剪下的。
她抬手将剑取了下来,剑很重,她双手抱着放在桌边,然后拔剑出鞘,横在自己的颈边。
范蠡听到身后响动,又折了回来,见到郑旦的样子后微微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了?”
郑旦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一用力,殷红的血便溅了出来。剑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范蠡大步上前,抱住她。
“夫差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死的?”她问。
“为什么这样傻……”范蠡皱眉。
“吴国亡了,他死了……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可以回越国。”
“呵……呵呵……不要骗我了……我三番两次坏了君上的事,他一早就想杀我了……”
范蠡看着怀中的女子,忽然找不到话来讲。
“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上夫……差……”
不知道为什么,范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眉,许久再低头,怀中的女子已然合上了眼睛。
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缕黑发,用细细的红绳系着,保存得很的样子。
“我信。”
他说。
可是她听不见了。
走出赏月阁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范蠡找遍了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到了香宝。
“有没有见过西施?”拉住一个宫人,范蠡问。
那宫人惊弓之鸟般抖了一下,“西施夫人?”
范蠡几乎是带了惊喜的,点头,“对,我在找她,她在哪里?”
“西施夫人……她死了……”
范蠡后退一步,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她被暴民装进皮囊沉入江中了。”见范蠡发怒,那宫人都快哭了,“是大王亲口宣布的!说西施夫人死了!”
见范蠡发呆,那宫人撒腿就跑。
手中的大氅落在雪地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范蠡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抬腿走出宫去。
文种在街上找到范蠡的时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坐在街边,披头散发,一身白衣上沾满了污垢,满身酒气。
“少伯,少伯!”文种扶他起来,他却像一滩烂泥似的不肯起身,“快起来,君上设宴在文台庆功,在找你呢。”
范蠡动也不动,文种气得抓了一把雪塞进他衣领子里,他也像没感觉似的。
叹气,文种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下。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坐在街边的醉鬼,竟是越国的大功臣范蠡。是啊,谁能想到呢,如今越国如此强大,作为复国灭吴的大功臣,本该正是意气纷发的时候,怎么会如此邋遢地坐在街边。
这……还是那个白衣翩翩,文采风流的范大夫吗?
“她死了……”
文种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原来他没有睡着啊,“谁死了?”话刚问出口,他就明白了,能够让范蠡变成这副模样的,还能有谁。
“她死了……”范蠡喃喃。
“是我将她带出留君醉……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
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范蠡低低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越王灭吴,范蠡居功至伟,被封为上将军。举国欢庆之时,范蠡向越王勾践辞行,越王再三挽留,范蠡却还是醉醺醺的离开了。临行前,范蠡给文种留了一封信,只有十二个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山色空蒙,水波潋滟,一叶孤舟,一壶苦酒。
雪落无声。
“船家!船家!”对岸有人喊,“在下有急事,能否载在下一程?!”
船上的男子往岸边看了一眼,移船相近。
“真是谢谢了。”跳上船,那男子笑着拱了拱拳,“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鸱夷子皮。”
搭船的人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怪名字?复姓鸱夷,名子皮?再看看那个撑着船的男子,他背对着他,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一件极为怪异的袍子……也许,那都不能被称为是一件袍子,那根本是一块破布。
“鸱夷……不是皮囊的意思么?”
奇怪的撑船人没有回答。
江天一色,茫茫无边,只余下了沉默。
“说起皮囊,你知道西施么。”搭船人找着话题,没有注意到撑船人微僵的背影,“听说呀,吴国亡了之后,范蠡就接回西施,两个人泛舟五湖,逍遥自在去了……”
“是么。”撑船人笑了笑,“那样真好。”
那样真好……
“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刚从吴国来,听说西施被愤怒的吴人装进皮囊,沉入江里了。”搭船人摇了摇头,“什么泛舟五湖,都是天下人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小舟忽然摇晃了一下,搭船人被吓了一跳,忙稳住身子,“怎么了?”
撑船人没有开口。
“看兄台的样子,不像渡船人,倒是我唐突了。”搭船人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腼腆,“只是我家夫人跟我赌气,回娘家去了,我急着去找她,那个人呀……胆子又小又怕冷,我怕她一个人上路会害怕。若是前头有别的渡船,兄台你放下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