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黄昏 秋叶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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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御司华总是带着几分落寂而温柔的笑容,远远地看着洛晨。洛晨偶而接触到东御司华的目光,那其中蕴涵的海一样深的情愫,令洛晨茫然而心乱。洛晨觉得,东御司华也许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东御司华无言,洛晨亦不愿开口,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若即若离。
七夕之夜,朗月当空。流萤带着点点微光在浅草青叶间轻舞飞扬。夏蝉隐在枝畔,断断续续地鸣叫着。
梅林之后,是一潭碧波。潭中的睡莲已拢起了花瓣,悄然入梦。月光洒在水面,在睡莲的花苞叶?镶上了一层白玉。微波粼粼,泛着暗青色的亮泽,青色的水潭如一匹缕花的盈亮丝绸。
“这里的睡莲真漂亮,可惜现在看不到花开的情景。”洛晨看着水中的花骨朵,惋惜地道。
东御司华立刻道:“明天早上等花开了,我摘几朵送到你房里去。”
“不用。”洛晨轻轻摇头,“花开花谢,原本就只有瞬间韶华,我又怎么忍心作择花之人。”他抚着手中精致的莲花灯,沉思着:“母亲在日,时常对我说,花草万木,皆有灵性,惜花当护花,莫要损了天然之?。”
“对了,你今晚来此,不是要为你母亲祈祷安魂吗?需要我帮忙吗?”东御司华柔声问道。
“我自己来。”洛晨从东御司华手中接过火折子:“每年的七夕鬼节,我都会作一盏莲花灯,祈求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洛晨点燃了手中的莲花灯,刚想放入水里,东御司华阻住了他。
“咦?”洛晨不解地望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微笑着,举步踏入潭中,潭水轻漾,托住了东御司华。东御司华轻裳飘飘,屐不沾湿,蹑足于水面之上,他转身,将手伸向洛晨。
洛晨迟疑了一下,搭住了东御司华的手,随着他走入水中。水面在脚尖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洛晨可以感觉到足下波的荡漾、水的旋动。
“真有意思。”洛晨带着几分赞叹的语气道。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常出来这样走走,可好?”
洛晨淡淡一笑:“不敢麻烦你。”
俩人走到了水中央,洛晨将莲花灯置于水面,灯随着水流越过了错落有致的睡莲,飘向了远处,灯光暗了。
流萤带着阴冥的淡光,渐渐地聚集在水面上。
洛晨正微闭双目,默默地祷告着,忽然觉得足踝一紧,他低头一看,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只漆黑嶙峋的鬼手从水下升起,正抓住了洛晨的脚。
东御司华脸色一变,伸手揽住了洛晨的腰,将他拉到自己的怀中,弹指射出一道青光,鬼手被震得粉碎。东御司华挥袖间,“哗啦”水面,一轮水幕溅起,高逾丈许,遮在两人的身周。
水幕之外,水面翻腾着,冒出汩汩水泡,转眼间,从水下升起了千百幢幢绰绰的鬼影,团团围住了东御司华与洛晨。
风起,云聚,蒙住了天上的明月。在暗淡的星光下,厉鬼们身上腐烂的肌肉、森森的白骨清晰可见,越发地触目惊心。
洛晨下意识地抓住了东御司华的衣襟,东御司华察觉到了,环在洛晨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些。鬼声啾啾,悲切地哀号着:“陛下……陛下,您是我们青龙族的王啊,为什么要背弃我们,我们死得好惨……好惨啊……”
东御司华的手颤抖了一下。洛晨抬眼,发现东御司华的脸色显得很惨白。
厉鬼们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想要抓向东御司华,却被水幕挡住了,鬼声越发地凄厉:“陛下,你对不起我们哪!这一千年多来,我们一直在地狱里等着你,你来吧……快点下来吧……”
东御司华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洛晨从未见过东御司华这个样子,他不由担忧地道:“司华,你没事吧?”
“你害怕吗?”东御司华不答反问。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
东御司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语道:“是的,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水幕激荡开来,化成了数条银色的水龙向厉鬼们扑去。水龙过处,带着轰然的雷鸣之声,厉鬼消失得无影无迹。
“咯……咯咯……”水面上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东御司华,不愧是我青龙族之王,身手果然不错。”
潭中的睡莲奇异地从花心吐出了一缕青雾,一瓣、两瓣……慢慢地绽放开来。娇嫩的花萼弥漫在袅袅的青雾中,如梦如幻。
一位青衣少年踏花而来。修长的柳眉、含波的明眸、形态姣好的朱唇,美丽的少年有着与东御司华相同的金发碧眼,但眉宇之间却流露着妖冶的魅意。
青衣少年走到东御司华的面前,鞠了一躬,笑盈盈地道:“东御流雾参见青龙王陛下。”
东御司华脸上阴晴不定:“青龙族还有人活着吗?”
“总会有人劫后余生的,陛下莫要吃惊。”
东御司华镇下神来,冷哼了一声:“适才是你在捣鬼吗?”
东御流雾笑得无辜:“陛下误会了,流雾只是代替族人来向陛下问候一声。”
东御司华森然道:“你此来究竟意欲何为?”
东御流雾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道:“打从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对我说,我此世是为了陛下而生。今日终于让我寻到了陛下,我真是高兴得很哪。”
“为了我?”
“是啊。”东御流雾的脸在水气朦胧中显得凄迷而诡异,他注视着东御司华,一字一顿地道:“为了找你复仇!”
“就凭你?”东御司华不屑。
东御流雾眼眸一转,又笑了:“东御司华,其实,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为了黎羽悠,你牺牲了那么多人,等待了那么多年,现在,纵然他已回到你的身边,又能如何?他不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不会记得你,更不会爱上你!”
洛晨的手心有些发冷,他隐约觉得事情甚是蹊跷,但却不明白为何心中如此惶然,似乎想要逃避什么,又司华想要期待什么。
东御司华的眼中闪过阴戾之色:“东御流雾,看在同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滚开!”
东御流雾用阴毒怨恨的眼神看着洛晨,但语调却出奇地柔和:“我是该叫你黎羽悠呢,还是洛晨呢?不过都无所谓啦。”他吃吃地笑着,“你留在东御司华的身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前世是这样,今生也不会改变,你最好记住!”
“住口!”东御司华暴喝,方想动手,东御流雾足尖一顿,掠了开去。
远远地,传来了东御流雾渐去渐下的声音:“东御司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潭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片雕残的睡莲花瓣浮在水面上,冷冷清清、零零落落。
月黄昏 4
水潭回到庭院的路,一下子变得长了许多,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洛晨觉得,这条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梅林中满树的繁花自然早已散尽 ,此刻只有翠郁扶疏的叶片。月光从叶的间隙间漏下,在地上剪出了细细碎碎的影子。在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中,响起了洛晨幽幽的声音:“东御流雾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东御司华止住了脚步,背对着洛晨,却不开口。
“你……不愿告诉我吗?”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东御司华回头,眼中充满了狂乱的神色,“……真的想要知道吗?”
“我……”真的想要知道吗?洛晨这样问自己,他的心开始犹豫了。
东御司华摸着身旁的树干,涩涩地道:“你知道这片林子里有几株梅树吗?”
“你不要再说,我不想知道了。”洛晨用微弱的语气急促地道。
东御司华仿佛没有听见洛晨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千零四十五株……自从你走后,每一年,我都会在这里种下一株梅树,整整一千零四十五年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一千年前,我无法得到你的心,所以,我和朱雀神立下一项契约,以整个青龙国为代价,换取永恒的生命。我发誓,我一定要在轮回中再次找到你,我一定要听你亲口说你爱我。”
洛晨的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他倒退了两步,颤声道:“你……我、我不信。”
东御司华恍惚地微笑,用低沉的声音道:“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你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只有这双眼睛……”东御司华慢慢地走近洛晨,伸出手去,似乎像要触摸些什么,“……这双眼睛还是和当时的一样,那么地美丽而又冰冷。”
东御司华的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洛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是一棵大树,他已无路可退。
“这些日子来,我高兴得快要发狂了。可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不敢接近你。如果,像现在这样接近你,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你、抚摸你……”东御司华将手放在洛晨身后的树干上,微倾着身体,贴近洛晨。
“不!”洛晨惶然地叫道,“你、你疯啦!我是男人。”
“我疯了?是的。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东御司华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让我发疯的人是你……是你啊。”
“唔……”
东御司华吻住了洛晨颤抖不已的双唇。他的吻开始如羽毛拂过般地轻触了一下,旋及,深深地覆住了洛陈嫩滑的唇瓣,贪婪地吮吸着……
男人的吻在洛晨的心底引起了本能的厌恶,而东御司华的气息又是如此地狂野而炙热,包围住了洛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泛起战栗般的慌乱与心悸。在东御司华霸道而粗鲁的压迫下,洛晨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拼命的挣扎着……
“啪!”洛晨甩手一记耳光重重地达在东御司华的脸上。东御司华一怔,不自觉地松手放开了洛晨。
“你讨厌我?”东御司华抚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洛晨,“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我?”
洛晨不说话,只是喘息着,冷冷地看着东御司华。
洛晨的目光像冰针一样刺痛了东御司华。东御司华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情潮从心底?涌而出,他猛然抓住了洛晨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嘶声叫道:“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害死了所有的族人,你以为我不愧疚吗?我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为何你还是要待我如此无情?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说话啊!”
洛晨的嘴唇轻颤着,可他仍然缄口不语而是侧开了头,回避东御司华的视线。
东御司华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他摇着头,慢慢地后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东御司华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洛晨无力地滑倒在树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胸口很痛、也很酸。前世是什么?对他来说,前世只是一片空白的虚幻而已。缘定前世吗?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前世的缘一定要延续到今生。前世即已错过,又何苦今生再痛?他非女儿之身,冥冥中早已注定不可能接受东御司华的爱意。无情与无奈之间,或许,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差别吧。不想。不想为这段禁忌的孽情所纠缠,可以吗?不可以。明明知道不可以的。从他第一次遇见东御司华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当一个人为他拋弃了所有的一切后,当一个人为他等待了一千年后,他还可以用遗忘为借口来逃避吗?
月不言,夜亦无语。
茶已经凉了,浓浓的茶香转为淡不可闻。袅袅的茶雾散去,碧绿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洛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苦涩涩。茶为碧罗香,水亦是清涧泉,想来,只是因为饮茶之人的心境差了,才难以入口了吧。
东御司华两天未曾回来了,洛晨的心中隐隐有几分失落,或许,已经习惯了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日子吧。洛晨的指间轻抚茶杯的边沿,想起了东御司华为他沏过的那壶茶,味道是否与现在的一样呢?细思量,竟已是忘却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略带慵懒的清音响起。
洛晨一惊,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东御流雾那张美丽而妖异的脸正对着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
东御流雾笑嘻嘻的,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东御司华在这院子的四周布下了结界,不过他忘了,我也是青龙族的人,这种结界根本挡不住我。”
东御流雾的笑容很灿烂,但是,他那与表情截然相反的眼神却让洛晨想起了昂首吐信的毒蛇。洛晨强纳下心中的不安,冷冷地道:“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东御司华算帐的喽。”东御流雾轻描淡写。
“他不在。”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他不在,不是还有你吗?”
“你……”
洛晨返身想走,却被东御流雾抓住了肩膀。东御流雾的身材与洛晨相仿,但他的力量却远非洛晨可以比拟。洛晨被他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东御流雾一手抓住洛晨的肩膀,一手扳住他的下颌,强迫他面对着自己。
“啧、啧,果然是很漂亮,难怪他会为你神魂颠倒。说起来,你才是害死全族人的罪魁祸首,想想看,你该怎样补偿我呢?”
洛晨思及被灭绝的青龙一族,心下不禁有几分恻然,他放软了语气:“你想要我怎么做?”
东御流雾用很温柔的口气道:“我想到了一个报复东御司华的妙计,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休想!”洛晨一口回绝。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东御流雾的声音像是轻柔的春风,“好好想想,你一定会同意的,是吗?”
洛晨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东御流雾的目光,那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幽光,想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洛晨。洛晨呆呆地看着那个那个深不见底的瞳子,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东御司华的手触在房门上,又停住了,手指张了又缩,缩了又张,却一直不敢推进去。门的那一边,洛晨在房内。门的这一边,东御司华在房外。薄薄的一道门,隔成了两个世界,互相望不到对方。月色朦朦,星光胧胧。月是夜的眼,星是夜的泪。含泪的夜,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在寂寞,在相思?寂寞如丝,一缕一缕地缠绕他的灵魂;相思似水,一滴一滴的浸透他的心扉。爱,比丝更绵,比水更柔。不愿寂寞,只是不舍相思。离人在寂寞中相思,在相思中寂寞。在轮回的彼岸孤独地徘徊了千年,几乎已经忘却了为了什么而等待。也许,等待就是为了忘却,至少,有时候他是这么希望的。如果,可以忘却那近乎绝望的爱意,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苦的理由?可惜,偏偏无法忘却。时间可以抹去一切,抹去山川的痕迹,抹去河流的方向,却无法抹去刻在他心中的那个影子。因为,刻得太深,早已渗入骨髓,溶入血液。把骨头碾碎吧,把血液流干吧。那时候,就会忘了那个爱过的人吧。是吗?门终于被无声地推开了。没有灯,昏暗的光线下,东御司华看见洛晨披散长发的纤弱背影,没来由地心中一颤。他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啊。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命运的轮转向前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又绕回了原来的起点。难道,他们永远都只能在这个循环中存在下去吗?
东御司华走到洛晨的身后,轻轻地唤了声:“洛晨。”
洛晨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他静坐的姿势。
东御司华绕到洛晨的前面。洛晨螓首低垂,东御司华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洛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洛晨缓缓的抬起头来,用带茫然的目光看着东御司华。清澈的眼眸宛如蒙上了一层细纱,显得有些朦胧。东御司华的心跳加速了。
“洛晨……”
洛晨似乎回过了神,他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东御司华,忽然,嘴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回来啦。”他轻舒玉臂,搭住了东御司华的肩膀。
“洛晨,你、你怎么了?”东御司华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地舌头有些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