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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远望-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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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在圣卷上读到的;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如果你读过圣书的话。”

克尼尔发现,趴在板床上实在不是一种漂亮的辩论姿势。大船现在已经乘风破浪向前航行。等船稍微平稳一些,他站起来,摸索着拿起拐杖。

“哦,我读过圣书,布里恩。‘大河之水就像一条路;是的,它就是通往上帝之路。去吧,不要离开上帝的视野,因为只有上帝知道那儿有什么’。你瞧,圣卷上没说前面危险;我们前面的只是未知的东西罢了。”

“未知的东西总是危险的。”

“那么,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上帝呢?”

布里恩的尾巴来回摆动着,“问什么?”

“问问你的上帝。就是那个大部分浸在水里的东酉,对吧?”克尼尔指指后舱壁,“到甲板上去,请求它给你一个不应该继续航行的神示。”

“我敢肯定,水怪的到来就是一个神示。已经死了两个昆特格利欧恐龙了。”

“但我们以前也碰到过卡尔·塔古克,在你认为安全的水面。那时候,‘上帝之脸’还高高升起在空中。那个怪物的到来又代表了什么神示呢?”

“我凭什么该知道?”布里恩说。

“你凭什么不该知道?预测凶兆和吉兆是你们的惯用手法。这恶魔怎么成了不能进入这些水域的警示呢?我第一次碰见它的时候,它攻击我们的时候——”克尼尔朝着自己的尾巴做了个手势——“它正在你认为的安全水域,你的整个宗教都坚持认为只能在那儿航行的水域!”

“我的上帝,克尼尔?我的宗教?它也是你的宗教,我相信。除非——你不会是‘五猎手’教的信徒吧?”

“那个古老的宗教有很多值得尊敬的地方。”

“它是错误的,它不知道真正的上帝。”

克尼尔摇摇头,“鲁巴尔宗教能充分发挥个人才能。在狩猎中,通过自己猎取食物净化暴力欲望,发展同伴情谊。就连你的宗教也很重视同伴间的情谊。难道那不是我们所有人希望在天国得到的东西吗?只不过,鲁巴尔宗教每天都在发展这种情谊,就在这儿,在世俗生活中。”

“你怎么敢拿把那个古老的教派和真正的宗教相提并论!”克尼尔穿过房间,拐杖的声音叮当直响。

“我不是有意不敬。”布里恩摇摇头,“这个阿夫塞好像有强大的力量。以前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大家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布里恩眯缝起眼睛,似乎想从船长的黑眼珠里发现什么。“但是,克尼尔,如果你错了呢?”

“那我就错了。”

“但我们都会送死。”

“航行总是充满危险。每天都必须做出生死攸关的决定。”

“但从未有人如此鲁莽。”他们的争论被一阵爪子敲打在铜条上的声音打断。

“我可以进来吗?”厚木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哈哈特丹。”克尼尔说。

木门开了,进来的是诺尔·甘帕尔,那个在甲板上守望的人。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祭司,然后对克尼尔道:“你说过要告诉你……在它发生之前。”

克尼尔欠了欠身,“跟我来,布里恩。”船长侧着肩膀挤过门口,跟着甘帕尔走上斜坡,到了甲板上。

正是傍晚,微风吹来,稳定,冰凉。六颗明亮的卫星照亮天空,它们或盈或亏,从新月到接近满月,形状不一。克尼尔的目光越过戴西特尔号宽阔的后甲板,向船尾看去。西边地平线上是“上帝之脸”,一个黯淡的拱形,离他们无比遥远。

迪博王子、阿夫塞和其他几个人站在甲板上,望着。每个人都等待着,或是满怀期望,或是忧心忡忡。年轻的阿夫塞的爪子痉挛地一会儿张开,一会儿缩起;迪博左手的爪子完全张开,右手的爪子却紧紧收着。

克尼尔看了看布里恩。祭司腰部以上的身体完全倾斜,坚硬的尾巴支撑着几乎和地板平行的身躯:这是忏悔的姿势,是人们走过那条把礼拜堂从中分开的模拟“大河”时保持的姿势。已经在祈求上帝的宽怒了。阿夫塞想。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布里恩,发现他那闪闪发光的黑眼球奇怪地反射出六个卫星的影像。啊,他的眼睛左右搜寻着,扫视着地平线,仿佛在寻找克尼尔要他寻找的神示,寻找上帝反对这次航行的证据。

但布里恩沉默着,叮能已经预料到不会找到他渴望的东西。克尼尔把目光转向剩下的小部分“上帝之脸”。它滑行着,像从前一样缓慢,慢慢没入远方的波涛之下。

终于,它完全消失了:克尼尔猜测,“脸”既然沉到波浪之下,“神光”就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是这样。片刻之后,天空中再也没有“上帝之脸”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了。戴西特尔号驶进了黑夜。

第二十章

阿夫塞和迪博俯卧在戴西特尔号的甲板上。小小的、明亮的太阳把身体照得暖洋洋的。栏杆环绕的木板条甲板在下面轻轻晃动着。没有风,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体长的空间。在最近没有进餐的情况下,这是两个雄性可以躺下来,不至于刺激相互的神经所必须保持的间距,即使是王子和学徒这样的好朋友也不例外。

“我能理解追捕卡尔·塔古克。”迪博说,“我真的能理解一点儿。当然不像克尼尔那么着了魔似的。我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那么着魔。但我不理解,既然恶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向东航行。”

沐浴在下午温暖阳光中的阿夫塞昏昏欲睡。他一边听着波浪的拍击声和船帆的摆动声,一边听着朋友说话。“这样我们就能快一点回家。”他终于说。

“我问克尼尔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迪博打了个哈欠,“但我怎么都想不通。”

“这是我的主意。”阿夫塞说,“世界是圆的。”

“去你的蛋。”迪博说。

“不,这是真的。”迪博的黑眼睛滚动着,“你被太阳晒晕了吧。”

阿夫塞磕了磕牙,“不,我没有。世界是一个球,是球形的。”

迪博的尾巴像有弹性的桅杆一样竖起,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个球?你没开玩笑?”

“是真的。我相信它是一个球,现在克尼尔也相信了。”

“你凭什么认为世界是圆的?”

“这次航行看到的,用我自己的眼睛和望远器。”

“你看见了什么?”

“卫星也和我们的世界一样——有高山和峡谷。行星不只是黑夜中的一个亮点。它们也是球形的,它们中至少有一些会经历周相,和卫星一样。有些行星有它们自己的卫星。‘上帝之脸’是一个球,它不会自己发光,只是反射太阳的光。”

迪博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真的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看。”

“你从观察到的一大堆乱七八槽的现象中理出了头绪?”

“我想是这样。你看,先不说那些黯淡而遥远的恒星——”

“恒星遥远?我还以为,空中的每个物体离我们的距离都是一样的,在神圣的苍穹上滑行。”

“先忘掉那些你自认为了解的东西,我的朋友。听我说。先不说那些黯淡而遥远的恒星,天空中真正的发光体只有一个。”

阿夫塞朝那个高挂在空中、热烘烘的白色球体拍打着尾巴。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迪博,像这样斜躺着,尾巴的动作是看不到的,“太阳。”

迪博好像很乐意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接受下来。“就算是吧。”

“行星围绕着太阳作环形运动。那些在空中看起来好像从不远离太阳的行星实际上是最靠近它的。按照离太阳远近的顺序,由内向外,这儿的行星分别是卡佩尔、帕特佩尔、达文佩尔、凯文佩尔、布雷佩尔和加夫佩尔。”他停了一会儿,“有了望远器,我们可以在夜空中着到更多星星。但也许还有什么行星因为太暗无法看见。而且,在所有这些行星中,最里面的四个——卡佩尔、帕特佩尔、达文佩尔、凯文佩尔——有自己的盈亏周相,和卫星一样。”“等等。”迪博说,“你不会不知道吧。连我都清楚,在我们的航行中不可能看到帕特佩尔。”

“你说得对。我是假设它经历了盈亏周相。我从占星书上读到,它离太阳比卡佩尔远,但又比达文佩尔近。根据我的观察,所有我看到的离太阳较近的行星都有周相,所以,我看不到的那些行星也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应该是这样?”

“你怎么还不明白?”阿夫塞说,“它们就是这样的。”

“我不懂。”

“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迪博的胃叽叽咕咕叫起来。“好吧。”他说,但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仿佛在说,当笑话听听倒也不错。

“外面的两个,布雷佩尔和加夫佩尔,没有经历周相——”阿夫塞举起一只手,预先阻止了迪博的反驳,“是,我知道在我们的航程中间样看不到加夫佩尔,但我再次假设它也有周相。”迪博哼了一声。

“你要知道,”阿夫塞说,“这种假设是有道理的。比我们所在的星球更靠近太阳的天体经历了盈亏周相;更远的天体则没有盈亏周相。”

“我还是不明白。”

一个大浪卷过来,阿夫塞的后背水雾弥漫。“这样说吧,你看。为了取暖,你晚上守着一堆篝火坐着,对不对?”

“对的。”

“那么,你一定有那么一段时间坐在离火堆既不远又不近的地方。而且,有些人坐得近一些;另一些人会远一些。”

“我是王子,”迪博说,“我通常会坐在最里面。”

“那是,那是但你总能想像出我描述的场景吧。是这样,你们不会全部在火堆的一边排成一条线。打个比方说,你和火堆的距离有五步,另外某人四步,还有人和你成不同的角度,离火堆六步。那么,如果你看离火堆比你近的人,他或她就只有一部分被照亮。至于具体是哪一部分,取决于他们坐的方位。从你的位置看过去,或许他们只有一半鼻口被照亮。但那个离火堆比你更远的家伙,无论他坐在哪里,都会被完全照亮。”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他的后脑勺处于阴影中,火光怎么可能绕过去?这再明白不过了。”

“完全正确!但从你的视角来看,这个人是被完全照亮了,无论他是坐在你后面还是在你对面。完全被照亮——当然,除非他被你的影子挡住了。”

“是的。”迪博说: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我想像得出。”

“那就好,咱们接着说。行星和太阳也是同样的道理,比我们更靠近太阳的行星有时不会被完全照亮,也就是说,会经历盈亏周相。而比我们离太阳更远的行星,在我们看来,总是完全亮着。”

“那么,你是说,有些行星比我们离太阳近,有些比我们远,我们被夹在中间。”

“很正确!”

“我有些明白了。”王子说,“所以你认为,世界——我们的世界——就像一颗行星,离太阳既不远也不近。”

“恐怕还不止那么简单。”阿夫塞深深吸了口气,“‘上帝之脸’才是一颗行星。”

“什么?”

“你听见我的话了。‘上帝之脸’是一颗行星。”

“它不可能是一颗行星。你说过,行星或者完全被照亮,或者会经历盈亏周相。而‘上帝之脸’两者都有。”

“一点不错。当它离太阳的距离比我们近的时候,它会经历盈亏周相;当它离得比我们远的时候,它就被完全照亮了。”

“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的世界是什么?”

“一颗卫星。”

“一颗卫星?”

“是的。我们的星球绕着‘上帝之脸’旋转,‘上帝之脸’绕着太阳旋转。”

“太荒谬了。‘陆地’是在‘大河’上漂流。”

“‘陆地’不是漂在‘大河’上。‘大河’只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湖,覆盖着我们生活的这个球形世界的表面。”

“哦,继续!”

“真的,我们的家园是一颗卫星,绕着‘上帝之脸’旋转。还有,当我们隔在‘脸’和太阳之间的时候,你能看到我们投下的阴影,像一个小小的黑圈,在‘脸’上穿过。”“你指的是上帝的眼睛?那些黑圈是阴影?”

“哦,是的。我已经很准确地把它们描画出来了。我甚至能说出哪个阴影是我们投下的,哪个阴影是别的卫星投下的。”

迪博摇摇头,“简直不可思议。再跟我说说,咱们改变了方向,却照样能往回走,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改变方向。我们在继续向东,直到返回‘陆地’。”

“你不是耍我吧?”

“不是。”迪博把鼻口从甲板上挪开,腾出一只手抓住垂肉。“那么,围着我们运动的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迪博说,“行星围绕着太阳运动,卫星围绕着行星运动,我们在卫星上。那么,什么围绕着我们运动呢?”

“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是说我们在链条的末端?最底部?像食物链中的植物?”

“嗯,对。我想可以这么说。”

“像植物?这可不是个诱人的想法。”阿夫塞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理论是不是诱人,只是想它是不是正确。迪博居然关心这个理论的美学问题,这让他有点吃惊。阿夫塞只是说,“但这是事实。”迪博摇摇头,“它不可能是事实。我的意思是,只有朝上游航行才能看见‘上帝之脸’。它就悬在上游的空中。它根本不动。”

“只是看起来不动。‘上帝之脸’只能经过长时间航行才能看见,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陆地’恰恰在没有对着‘上帝之脸’的那一面。”

迪博嘲弄地磕着牙齿,“‘陆地’恰巧位于永远不会正对‘上帝之脸’的那一面,真是不同寻常的巧合。”

“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世界轻重不均,我们生活的那一面——‘陆地’所在的那一面——更重些。在轻重不均、环绕某一物体旋转的情况下,重的一面只可能在两个位置上——或是直接面对那个物体,或者背离。其他任何位置都会使它自身剧烈晃动。”

“真的?”“我肯定。不信你可以自己试试。拿一块石头,做成环状——”

“你是说在中间凿一个孔?跟中间钻眼的珠子一样?”

“是的,但大得多。更像一块加乌多克石。用一截麻绳从孔中穿过,然后,把一块黏土贴到这个石环外面的一个边上。抓住绳子,在头顶上猛甩,让这个石环转起来。你会发现黏土块的那一面或者直接指向你,或者正好背离你。”

“如果绳子突然断了,会发生什么?”

“嗯?”

“如果绳子断了会发生什么?”

“哦,”阿夫塞说。“我想石头会飞出去——”

“——砸在某人的脑袋上。我想,这种情况肯定在你身上发生过。”

对这种讽刺,阿夫塞没有屈尊磕牙。

“但是,”迪博继续说,“为什么‘上帝之脸’在空中的位置保持恒定不变?”

“我们围绕着‘脸’转动,同时自己也在转动。这两种转动的周期是同步的。”“我们的星球也在转?”

“是的。你看,一夜之间,星星的位置会发生变化,好像在转动。这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转动。”

“你说这两种周期——自己转、绕着‘脸’旋转——是同步的。”

“很正确。”

“听起来像又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

“不,不是的。我一直在观察卫星,绕着‘脸’旋转的和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都观察过。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很多,但只有一颗我能看到细节。它的一面比另一面更黑——我想,不是因为盈亏周相,而是因为它的结构。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它总是以同一面对着它的行星。在我们的——系统,我想咱们可以这样称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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