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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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招惹不起牛家,游方为何还要等着被人找上门呢?其实还是因为吴屏东。他尽量想找个机会,将吴老的一番遗言托人转告给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难为游方了,短短的五秒钟时间,想出了那么多花样。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游方因为吴老的遗愿追查到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现场,却发现搞错了人。然而征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吴屏东几次想见都没见到的人。吴屏东去年到香港短暂出差,曾特意绕道澳门去拜访牛然淼,却因为牛老先生身体不适未能见面。
牛然淼的身份地位,吴屏东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吴屏东为什么想见牛然淼?当然与这位德高望重的华人大富豪的慷慨义举有关。牛然淼曾多次出手,以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文物然后捐赠国家,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也引起海内外收藏界对此类行为极大的关注,一时成为新闻焦点。
就事论事,重金寻回国宝的捐赠之举,赢得赞誉是应该的。但牛然淼的行为,客观上也给国际市场对中国流散海外文物的疯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人家的影响太大了。
吴屏东曾在课堂上说过:“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他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当时就有学生以牛然淼的行为举例提问,吴屏东没有做太多的评价,却有了找机会拜访牛然淼的想法。
后来吴屏东认识了游方,听游方详细讲解了江湖术“盘内滚珠”的手法,又经历了玉玺拍卖连环局的事情,就更想见牛然淼一面好好谈谈了。游方曾劝过吴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前辈,怎会看不穿种种江湖手法?他这么做显然另有考虑,按江湖说法也叫‘投名状’,但此行为本身只应赞誉,作为回归祖国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
吴老却不听劝,摇头道:“就算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与影响力,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从保护与追回文物的大局来看,实际上是得不偿失,有机会我一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绕道澳门,却没有见上面,回来后吴屏东很是惋惜。
吴屏东也曾打算将自己想说的话托人转告牛然淼,但是这样做显得不太礼貌与正式,而且转告者未必会如实转述——谁会愿意找到牛然淼这种人,当面说难听的?说话难听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岁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吴老已不在世,想说的话竟成遗言。
以游方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见牛然淼就能见到,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这次活动的悬赏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办方必定要将活动的事情向老人家汇报,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询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解释——想转告牛然淼老先生一番话。
至于主办方转不转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游方只能尽力而为,算是从自己的角度为吴老尽力了。但他首先要先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兴趣才行,在征集现场的举动,应该够特别了。
假如没人联系他,根本无人过问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也不会总是成功,就算自己的一番心机白费。既然在流花宾馆预订了一周的套房,已经过去一天,游方打算再等六天,届时无人上门他就换地方不再等。听天命,尽人事,该做的也都做了。
游方果然没有白等,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这天快到晚饭时间,游方正准备出门吃点东西,电话突然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客房电话。时间还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摩服务?”一类的电话不会现在就打来吧?
拿起听筒竟是周逍弦打来的,这位鬼手前辈说话很直接:“兰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话也不太方便当场追问。关于那只赝品梅瓶,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见面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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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赶紧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扰周老师,能有机会再向您请教当然是求之不得,请问您想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周逍弦的答话让他吃了一惊:“方便的话,就是现在,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套房。”
游方放下电话走出会客室打开客房的门,正好看见周逍弦也打开了走廊对面的房门,笑着对他说:“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游方连忙道:“您是前辈,理应我登门拜访,您稍等,我这就过去。”
周逍弦能找到游方并不令人意外,游方那天就是坐着流花宾馆的车来回的,客房登记也是用“梅兰德”这个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对面开了一间房,如此约游方见面,还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游方本不想见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难怪事先没有人打他的手机联系,原来是怕“打草惊蛇”,于是查到落脚点直接来堵门了,此举也正中游方下怀。
第五十四章 白云深处有人居
游方换了一身衣服,稍微理了理头发,出去关上门来到了对面的套房。与他所住的房间一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有一间还算宽敞的会客室。周逍弦开门见山的解释道:“牛家财雄势大,办事效率就是高,我只是提了一句想找你聊聊,就有人找到了你的落脚点,并且在对门开好了房间。”
游方苦笑道:“是啊,这么见面的法子实在太周到了。”
周逍弦也笑了:“兰德先生不要误会,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您联系,是怕您有忌讳,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你前天走的太急,有些事情我想找个私人场合请教,快请坐吧。”
游方在沙发上坐下,很客气的说道:“请教不敢当,周老师是前辈,也是业内公认的大家,有什么话想问尽管直说。”
周逍弦却不着急,看了看时间道:“兰德先生还没有吃晚饭吧?要不,我们去餐厅找个包间聊?”
游方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如果周老师也没吃的话,就打电话叫客房送餐好了,在这里边吃边聊。”
在客房用餐看似很随便,比较熟悉不怕失礼的人才会这样请对方吃饭,游方故意如此分明是想与周逍弦套近乎。既然要周逍弦请他吃饭,就让对方在客房请顿便饭。周逍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一个叫餐电话。
时间不大晚餐就送来了,看见这个架势,游方就明白周逍弦不是一个人自己来的,而且早有准备。一般客人在房间里打电话送餐,餐厅不过是叫个服务员用方便盒装好,拎着塑料袋送过来,顺便送一双方便筷与塑料汤匙,游方昨天也在客房叫过送餐。
然而此时却是厨师推着餐车进门,菜品显然也是刚刚出锅的,杯碗盆碟在会客室的茶几上摆好,与餐厅包间没什么两样。酒也准备好了,啤的白的红的黄的米的洋的都有,而且红酒已经起开在冰罐里镇好,黄酒也是烫好的,很显然这一顿饭是特意安排好的,周逍弦不过是打个电话让人送到房间。
搬了两张圈椅在理石茶几旁坐下,周逍弦问了一句:“兰德先生喝什么酒?”
游方:“周老师喝什么,我就陪您喝什么。”
游方敬了半杯红酒,吃了几筷子烧腊,周逍弦这才问道:“你打碎的那件青花梅瓶,烧造的非常高明,我对它的来历很感兴趣。当然了,这个话题有点忌讳,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兰德先生可以不说。”也难怪他会先问这个,像周逍弦这种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专业问题。
游方想了想答道:“既然是周老师问,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那只梅瓶出自当代一位仿古工艺师之手,但此人并不是伪造赝品出售,据我所知,他做器物有三个规矩。一是必然在表面留下独门印记,二是亲笔开具仿制品证书并且拍照留档,三是接受订制从不还价。
这只梅瓶最早应该是销往海外,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落到中国一位考古学者之手,却成了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
这位老学者为文物保护与传统文化遗产整理工作奉献了毕生,梅瓶是他的遗物。我之所以带着这件元青花赝品来参加此次征集活动,也与这位长者的遗愿有关。至于他的名字,我可以暂且不说吗?“
这件事拐了好几道弯,周逍弦听得直眨眼,首先问的还是最专业的问题:“那只梅瓶上有作者的印记,我听说传统的江湖艺人常有这种雅好,但我当时却没看出来。”
游方微笑道:“这与周老师的专业水平无关,作者个人的趣味而已。”他却故意不指出印记在哪里,卖个关子。
周逍弦是个懂行的人也不好追问,于是转而问道:“兰德先生那位长者的遗愿,恐怕不是让你拿着梅瓶来打我的眼吧?”
游方:“这是个误会,能碰到周老师真是太巧了!……我很冒昧的也想请教一句,您对此次元青花征集活动怎么看?”
周逍弦:“你已经知道这次活动的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以他老人家的财富与地位,想收藏一只元青花也无可厚非。我虽不是很赞同此次活动,可老人家开口也不得不来。看上去虽然儿戏了一点,场面也有点乱,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方面就显得孩子气,老小孩嘛,你要理解。”
游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想问周老师从业内专家的角度,怎么看此次活动的影响,还有那些来此参加征集的人?”
前文已经说过,这次征集活动在圈子里造成的影响不小,各路赝品伪造者以及盗墓团伙都有所动作,狂狐就被惊动了,就游方现场所见,有人拿着刚刚出土的乾隆粉彩瓷跑到现场来探风踩线,却被罗谛客挡了回去。
周逍弦本人就在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科研室就职,怎会不明白游方说的话,却不太好直接回答,于是拐个弯拿自己的学生说事:“我在工作室中眼不见为净,倒是我带的那个博士生罗谛客,在外面处理了大部分的事,他也认为这场征集活动影响很复杂,有很多造假的文物贩子和盗墓团伙的人前来试探,不胜其烦。但是我想,这与牛老先生的本意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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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立即接过话头道:“牛老先生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但以他的地位,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我那位长者的遗愿与此有关,他生前一直想找机会与牛然淼先生面谈,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近几年国际市场对中国文物,尤其乱世中流散海外的珍贵文物的狂炒,周老师一定也知情吧?我那位长者身份与您差不多,曾对学生说过,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这一轮炒作明显有幕后的推动,其实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其性质不亚于二次掠夺。
牛然淼老先生多次重金出手,购回流散海外的国宝捐赠祖国,怎么赞誉也不为过,但也引起了一批与他身份类似的人效仿。而你我都很清楚,有些东西根本不应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购回,也为其他人保存与索回其它文物制造了巨大的障碍。牛老有他自己的用意,但却没有考虑更多,是在推波助澜!从保护与追回文物、整理与继承传统财富的大局来看,得不偿失。
牛老先生身为回归祖国怀抱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而且他老人家在其它方面做的也很令人钦佩,比如捐助文教科研事业,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来表达,更莫要引导与他人以及子侄辈继续效仿。
这就是那位长者的遗言,他一直想当面劝告牛老先生,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周老师,您是中国古文化研究以及古文物保护的顶尖专家,一定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托您一件事,既然牛老请您负责这场征集活动的鉴定,事后一定会向你询问情况,您可以将这些话转告他吗?
我知道,一般人不太可能在牛老先生面前这么说话,但是以周老师的身份以及专业立场,应该会转告的,拜托了!“
游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倒了满满一高脚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周逍弦深深鞠了一躬。
他说话的时候,周逍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开始是疑问,后来是惊讶,最后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兰德先生,我该敬你一杯,也敬你的那位长者一杯,快坐下说话吧,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重新落座之后,周逍弦果然连敬了游方两杯酒,这才说道:“难怪你走的那么急,把碎片留下了,事后却不换地方一直住在这里,原来在等着我呢?”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我确实有这个用意,但没想到是周老师亲自来,能等到您当然是最好不过,这些话确实只适合私下里慢慢说。”
周逍弦的神色又有些疑惑:“听你这番话,就是冲着牛然淼老先生来的,难道你事先已经知情?”
游方实话实说:“我事先不知情,听见周老师告诉我才知道。”
周逍弦欲言又止:“那么你当初……”
游方略显尴尬的解释:“我当初也没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骗,假如我真那么做了,家中的长辈恐怕会打断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闹了个误会,却碰巧获悉征集人是牛老,于是想起了一位长者的遗言,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找机会托人转告。”
周逍弦看着游方似有考问之色,似笑非笑道:“长辈打断你的腿?我对学生可不敢这么狠!要不然会上法院当被告的。按过去的老话,你应该是江湖出身,而且学艺时规矩还挺严!……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前天的事也应该谢谢你,照说你托我的事,我应该替你办了,但是……”
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周老师有什么难处吗?”
周逍弦呵呵一笑:“难处倒是没有,但你的运气更好,有机会亲自对老人家说。我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牛老了,当作一段趣闻,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做事很有趣,当场拆了两道门槛却又留了一道门槛,反应很不简单,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顺便见一面。我虽不太清楚老人家说的门槛究竟是指什么,但他却给了你一个机会当面说。”
游方闻言好悬没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辈出身,太“专业”了,自己那些把戏被一眼看了个底掉。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老先生要见我,去澳门吗?”
周逍弦摇了摇头:“老先生不是特意请你去,只是顺道想见一面。最近他要到内地散散心,在广州要住两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一个秘书打电话,问那个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轻人走没走,如果没动地方的话就打声招呼,看你愿不愿意陪老人家喝顿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也想当面说声谢谢,于是就亲自来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广州来,如果是午饭或晚饭时间想待客,恐怕有一批政界、商界的显要名流排队等着。只有在吃早点的时候,才会见一见游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当乐趣解解闷,就与读报纸上的趣味新闻差不多,但这次是见一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图个乐子,而游方却不得不认真且有点紧张,下意识身体前倾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后,你起床早点,会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