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红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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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初那叱咤风云的戚少商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太远了，街头巷尾都是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孟幽真本来就不喜欢听这些，更不要说听见的里面又有几个是真的。
他只觉得戚少商引狼入室的行为实在可笑……对孟幽真而言，绝不可能倾心相待个不知底细的江湖人！只有戚少商做到了，然后付出代价。
孟幽真见到戚少商这个人时，已经不算是真正的九现神龙。
那个阳光片洒的水池旁，女子们笑语隐隐，充斥着生动。一个雪衣肃穆的人，安静的坐着，黑发垂腰，周身一圈淡淡银光。静止和一种虚幻间唯有他怀中的小婴儿似是真实活着的，伸出了粉嫩的手臂扯戚少商的发……
那是种安心……在戚少商身边能够放下一切警惕的安心感。孟幽真穷尽万两黄金也买不来的感觉……在这个废人的药人身上，他找到了。
“也许，你可以想一下。把朵花放进深潭，看着它慢慢被水浸没。”孟幽真缓慢的说道，“感觉就像你的心被剜去一块儿，一并浸进去。所以，你日后会不断来这儿潭水旁，试图把遗落的东西找回去。那水潭就像副透明的棺，你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花朵在里面。尽管你还会出外流浪，但实际上你已成为个木偶，线儿一扯，就会麻利地回来。你不再是你了……”孟幽真最后说道。
不再是你了……雪壑铭平静的望着孟幽真，收敛了他一脸的笑容道：“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不是很可怕吗？”
“也许……”孟幽真随意的站起身，坐在床沿。一手绕过戚少商的头顶，抚弄着他散落在枕头上的发，开口道，“壑铭，告诉我，如果要解开戚少商的毒，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也没有。但是六扇门的诸葛神侯也在寻找解开药人的方法。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开，不过他的心得应该都已记录下来……如果能有这份手宗，也许……”
“也许？”
“也许会有五成把握。”
“五成……”孟幽真默默念着，再看戚少商的面容……惨白，微锁的眉头有种哀怨交织的感觉，如雾般笼罩，如铅船沉重。
“我会后悔的……”孟幽真最后叹气道。
今夜，顾惜朝来了六扇门。他不想一人独处，所以和追命喝了几坛子酒，然后一身酒意的和冷血比了很久的剑，衣衫挂了几缕破絮又和无情下棋，最后伏在铁手肩上说道：“大哥……我不回府了。”
“你醉了，顾惜朝。”铁手静静的开口。
顾惜朝笑的声音洪亮，颤了月光：“我没有醉！今生今世，唯有当初那夜，才是醉了……迷了眼，蒙了心，才没有杀了他！！”
“你后悔了……”
“我悔什么？”
“后悔当初，后悔现在，后悔舍了戚少商……”
顾惜朝猛地转身！抬头看着铁手……铁手冷俊的面容未有丝毫动容。是的，他不是当事人，所以能够一针见血、事不关己的当个旁观者。
所以，顾惜朝看他许久，终究还是冷笑一声，挥了衣袖，转身就走！
如果，戚少商不是一直的无动于衷，不会逼得顾惜朝如此；
如果，戚少商对顾惜朝怀有情思，然后坦言说出来，顾惜朝就不会舍弃他；
如果……戚少商死了，顾惜朝会依然是那个顾惜朝。
“去死！戚少商！！”
顾惜朝攥紧拳头，血从掌心流出，一滴滴的落在覆满青苔的石阶上。
快点死！！天天盼着，江湖尽快传出九现神龙戚少商已死的消息……等着，盼着。这种心情比当初追杀时的心还要急切！还要真！！
“这世上已没了顾惜朝，那为何还要有戚少商？”
“哈哈哈哈哈……”顾惜朝终于疯狂！
见着戚少商悲，不见他亦悲；思念苦，断念更苦！
藕断丝连，那种无数的藕丝，从莲藕的细孔里爬了出来，牵牵绊绊的感觉，惨过吃黄莲！
这么多丝，谁能割得断？
“九幽……你果然是我师父！”顾惜朝突然指着漆黑夜幕大声说道，“你是顾惜朝唯一承认的师父！！因为如今世上无人比过你，比过你的心狠手辣！！你为何如此待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戚少商而将他变成药人？你为何不让药人听从天下所有人的命令，如今却只听从我？！”
“为何你的徒弟只剩我一人？为何药人只留下戚少商？九幽，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就是要看我几时崩溃？你看我能走到哪一步？你看我……什么时候变成疯子！！”
顾惜朝踉跄着，指着天空继续大骂：“老天！你瞎了双眼！世间恶人无数，为何折磨他，折磨我？！俗话说恶有恶报，却见几个恶人被天打雷劈过？！我满手血腥，身后冤魂无数！为何不让变成药人的人是我？！”吼道，忽而，顾惜朝又指着脚下道：“连云寨的各位兄弟！！我顾惜朝从不后悔杀你们！！倒是你们若是血性汉子，就在阎王老子面前告下我来！！让我被牛头马面勾去七魂六魄，为你们自己报仇！！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顾惜朝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要我的命吧！除了这个你再也不会从我身上逼出什么东西来的！”顾惜朝大笑不止！！摇晃着，歪歪斜斜的走着……忽而脚下一软，整个摔倒在地上！！顾惜朝依然笑个不停，直到笑出眼泪。
狠狠咬紧手背，似要阻止笑声，但是笑声渐渐哽咽，终究没有停下来。
一旁窗户中伫立着根蜡烛，它慢慢地燃烧。几棵树默默伫立，围绕在雾中……突然！一只鸟儿凄厉的鸣叫，逃似的穿入云霄，顾惜朝缓缓抖动双肩，缩在地上……
笑声变成了沙哑的哭泣声……
不停的，喃喃着一句话：“少商……我想你了……好想你…………”
14
夜深人静中，树林怪异、扭曲的影子间闪过迅疾的身影。偶尔反射了月光，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影。
一闪即逝。
绝好的轻功，来去于六扇门内！
万籁俱寂，今夜格外的安静，安静到诡异！
匆匆环视四周，脚步轻移，手抚上窗格微微用力，轻微的“咔嚓”一声，窗户开了。下一瞬间，黑影一个翻身，闪入窗内，无声落地。
行到案桌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悠悠亮起微弱的光。
火折子伸到桌旁……只见几卷书籍，还有……一张闪烁着明亮眼光的脸！！
大惊！！急退数步！！
身后突然一阵劲风！！
黑影弯腰一扭，闪到一旁！旁边又有利器划过空气的响声……一手伸出，“当当”数声，暗器掉落在地！
黑影再次闪身旁边，火折子依然举在手中，他却已经恢复平静。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耸耸肩膀道：“原来六扇门早有准备，各位鼎鼎大名的捕头们，还不掌灯？”
黑暗中，沉默片刻，轻微的细碎声，然后火折子点亮蜡烛，随着一根根的烛光整个屋子渐渐显露清楚。
追命在案桌旁，铁手在桌子一边，无情坐着轮椅在门口，立在墙边的是冷血。还有一个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的青色身影……走得慢，有些漫不经心，随着他渐渐抬起的头，烛火越发明亮起来，一双犀利而狭长的眼，带着些许血丝。
顾惜朝！
孟幽真知道这个人就是……凭着江湖对顾惜朝的评论，还有此人在看向自己的那瞬间，眼眸里猛烈翻涌的颤动！！
孟幽真一身黑服，雪白的脸，漆黑的眼，夜幕般的发。这个快要融入到黑夜中的人……唯独发髻上插着根雪白的玉龙。
顾惜朝自然知道这条玉龙……当初在洒落满地的金银中，他唯独看上了这条玉龙簪子。他亲手插入戚少商的发髻中，看了又看，笑道：“少商，当今世上，可有人比你更适合这条玉龙？自然是没有的……”
然而现在，玉龙仍在，栩栩如生，润泽雪华。带的人却不是戚少商！
顾惜朝如何不动容？！
“好本事！算好了今夜我会来此？”孟幽真问道。
“因为这几天已是戚少商的大限！再不来，他就要死了！”顾惜朝冷冷开口，说着，自顾自的笑了一下，弹去衣袖上的灰尘。
“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既然戚少商落入你手中，这么久都不杀……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来的。”
孟幽真有些意外，有些不敢相信。他长吁一口气，道：“如果我一开始就杀了戚少商呢？”
顾惜朝眉头一挑，微不可查。他面容严峻而漠然，双眼黯淡而无光，他缓缓道：“那么，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可以慢慢地折磨我自己！”
话音落下，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有听见这句话的人都不动声色。房间内烛光袅袅，人影憧憧，只有飞蛾扑火的细碎声响。
孟幽真看了顾惜朝半晌，却不知此人心中到底是何打算……不知道就罢了，他也并不想知道。其实直到现在他的心中都还有些犹豫……真的给戚少商解毒？为什么解毒？因为这个药人快死了……他死了又如何？孟幽真并不热衷去追寻真正的戚少商，如果让他心动的是药人时的戚少商，那么戚少商恢不恢复就一点也不重要。只是……只是如果戚少商死了，那么药人的戚少商岂不是也不存在了吗？
顾惜朝看着孟幽真，刻意的忽视那发髻里格外显眼的簪子：“你有把握解他的毒吗？”
“如果有了诸葛老儿的心得，也许就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顾惜朝默念着这个数字，低着头，又上前数步来到房间的中央。一转身青色的衣摆扬起，几根烛火颤了颤就灭了，“已经足够成为理由……”
“理由？”
顾惜朝眼眸一瞥，昏暗中发亮的瞳仁勾起奇异的流光。四大名捕看着心头一凉，就是孟幽真也不禁看得诧异。
“我临阵倒戈的理由。”顾惜朝嘴角带笑，手却慢慢举起一把银色小斧……
无情等人都怔了怔，随即醒悟：对顾惜朝而言，能够恢复戚少商的神志才是最重要的！！
“那份心得在诸葛神侯的书房里，桌上摆的就是。”顾惜朝边说边退，退到窗户旁，手一伸就推开了窗户……风霎时吹了进来，剩下的烛火也瞬间熄灭！只有几根青烟袅袅伴随着顾惜朝清冽却分外低沉的嗓音，“这里交给我，拿了心得从东边走。那里人少，我故意留下的空隙……你快去吧。”
孟幽真翻出窗户，跃出几步回头一看……窗边的青色沉重而静止，月色下格外惨白的脸。顾惜朝面无表情的站着，身体对着房间却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他的眼有些无神有些疲惫……孟幽真第一次见到顾惜朝，却感觉和传闻中的那个人差了很远很远……
没有那意气风发的气势，没有那阴狠又明艳的笑容，说话轻且低，人站着又似是虚浮的。
“原来如此……”孟幽真低低的一笑，几个跳跃就跃入一片漆黑之中。
“顾惜朝……”无情忽而就叹了口气。
追命看看左右，刚一迈出脚步……“啪”一声！！鬼哭小斧钉在追命脸颊旁几寸的门柱上！！入木三分，寒光必现！
追命额头滴落汗珠，转头看去……顾惜朝却依旧是刚才的姿势，靠着窗口，头微微侧着，发丝遮了他的眼，面无表情。
“你当真要这么做？”无情道，“可是，与其借孟幽真的手去解毒，为什么你自己却……”
“别说话。”突然，顾惜朝转过头，道，“别说话。”
无情一愣，顾惜朝手一抬，鬼哭小斧回旋飞到他的手中。顾惜朝握紧小斧看着无情，继续说道：“别说话，什么都别说了……”
顾惜朝抬起头，深深的呼吸夜晚冰凉如水的空气，眼睛闭着，似是耗尽了一生一世的力气般的疲惫……
右首忽而风递到！这势道甚奇且犀利！！顾惜朝依然抬着头，就在风声临近的瞬间猛地低头弯腰……铁手的一掌就落了空。
其实四大名捕无意和顾惜朝打斗，因为不会有任何结果。
顾惜朝就算身无官职，这场打斗也是没有意义的。该抓的人已经走了，抓住个临阵倒戈的顾惜朝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无情细长的眼望着顾惜朝，看着那青色的身影在掌风、剑光之中来去……不过……感觉，顾惜朝希望变成这个局面。
冷血侧剑斜指，手腕翻处剑刃一阵颤动！！然后化为一道闪光，顺如流水般地划了下去！！
顾惜朝反按鬼哭小斧的斧把，青光闪处，“砰”一声挡住长剑！！身子一弯，脚步一转已绕到铁手身后，飞扬起下摆，三颗被劲风旋起的石子“刷刷刷”接连向铁手射去！而顾惜朝弯身低头躲过追命的一腿，双手用力击出，追命一腿轻轻一晃就卸去了劲力！！可顾惜朝已经脚尖一点，跃出包围，来到冷血身旁！！
顾惜朝的武功自然比不过四大名捕中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要说是三人联手。只不过铁手等人并没有意思要和顾惜朝真打……这场打斗完全没有任何目的和意义。
感觉……这仅仅是顾惜朝希望的。
铁手如此感觉，追命也是这样的想法，还有冷血。
房间里的烛火都灭了，窗户开着，吹进来很冷的风。
冷血的长剑虚晃一招，发射出来的剑光刺痛了人眼………追命刚刚转身，突然！！一片衣摆落到了脸上，一瞬间而已，很冷……
追命一惊，然后定睛看去……不知何时顾惜朝轻轻的落到了他的眼前。转身，黑暗中炯炯发亮的一双眼……依然细长，依然带着顾惜朝那看人所特有的玩味以及莫测…………
追命心头突然一沉！！沉下去的同时，他已经一脚带风的踢了过去！！
顾惜朝一笑，抬腿相架！一声闷响之后，顾惜朝受了重伤的腿立刻打弯！！就像有把铁锤在腿骨上狠狠的敲打一下！！顾惜朝听见自己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又凄厉，像狼嚎。
“顾惜朝！”几声惊呼……无情等人没有想到顾惜朝竟然和追命以腿相搏……虽然感觉此人等着就是这一刻！！可是他们亲眼见了，却还是心头一惊！！
“没死。”顾惜朝重新抬起头，嘴角留下了血被他一手擦去。他笑了笑，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显得诡异，笑容也透着异样的气氛……顾惜朝不再看那四大名捕，一步拖着一步的走向门口……
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在已经受伤的腿骨上割！！一刀又一刀把伤口一点点的加深和挖开……
顾惜朝咬紧了牙，紧的几乎咬碎了牙齿，沉默着走到门口……迈了出去。
每一步都很艰难，每一步都痛入骨髓！！
没有你的时候，我可以慢慢的折磨我自己……
顾惜朝一边走，一边任由腿上流下的血染红了他走过的路……一边走，一边笑，一边说：“我常想，当初大漠风沙，你一路逃亡，可有突然的想起我来……现在，暮色已深，你又会不会忽然之间，想起我来……”
窗外，有一朵花枯萎了。
孟幽真毫发无伤的回到影雨门，众人惊奇，雪壑铭却似是料到如此般，开口道：“见到顾惜朝了？”
“见到了。”孟幽真随手一扬，锦布包裹的书卷飞了过去。雪壑铭随手接住，笑道，“可是那么好看的人？”
“啊，和你还真像……”孟幽真几步来到床前，床上戚少商依旧闭目沉睡……面色平静，只是气若游丝。
“我给他服了药……”
“什么药？”
“补药而已，若非如此，戚少商活不过这几天。”雪壑铭解开锦布，依旧一脸笑意，“至少也该让他等到我做出解药来吧……”
孟幽真闻言，不开口……坐在床沿，伸出手将那洒落在枕头上的长发理顺。他有些疲惫，有些困倦，但是睁着的两眼始终没有睡意。
“壑铭……”
“嗯？”
“真的能做出解药吗？”
“这个……”雪壑铭认真想了想，手中的卷轴还未打开他低头注视，手紧了又紧……似乎顾惜朝还有孟幽真的一切就都握在了他的手中，“我没有把握……”
“即使有这个心得？”
“是的。一开始我不是已经……”
“我知道。”孟幽真点点头，示意雪壑铭不用继续说下去，“我知道。”
孟幽真都知道，只不过对于太不可能的事情无法避免的心存着疑虑，不得不开口问……而问出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