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德誓言 作者:亮炯·朗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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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推到界限以外。太阳还没从东山顶露出面容,远处的座座山峦、郁郁葱葱的森林已渐渐披上金黄的朝阳光芒,低沉的莽号和厉亮的唢呐声、鼓钹声再次响起,预示着这神圣的一箭就要开始射了。坚赞已沉稳地拿起巨大的弓,今天他穿着火红的绸衫,腰扎白色细绒氆氇袍,肩披一袭白色立领毪子的长披风,威武如神子。鼓乐声一停,比赛司仪官看着主席台上的活佛和土司爷,这时土司和活佛相视了下,土司双手平伸抬起,司仪官便高声道:
“太阳将出,射手做好准备!”
坚赞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镶有九道金银箍和刻有六字真言里第一个字母的巨弓把柄处,司仪官递上系着雪白绸绫结的箭时,坚赞的手竟有些战栗,这一微妙的举动还是被人丛里的塔森,还有土司和聪本看在了眼里,土司转过头看聪本,他们俩的目光对视了下,土司担心的是坚赞紧张胆怯射不好这一箭;聪本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他和塔森的手心里已捏出了一把汗,他们知道坚赞的箭法和力量,不担心坚赞能否射中靶子,而是担心他这一箭会不会在他冲动的状态里改变方向,把事情弄糟了。司仪官迈着等距的步子,引领着坚赞向牛皮箭靶走了五十步远便站住,坚赞转过身时,他首先看了看左前方的主席台,这里距主席台根本就是在射程之外,他又看了看正前方的牛皮靶,然后举起巨弓把金箭镞搭在了弦上,司仪官双手举着黄绿两面旗,头昂着谨慎庄严地看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山峰,人们屏息静待着,当金光灿灿的太阳从山顶跃出,耀眼的光芒像天神降临人间一样,人们都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轻声惊呼起来:
“升起来了!”
主席台旁的巨鼓“嘭”的一响,人们鸦雀无声了。
司仪官挥了下旗子,高喊一声:
“射击!”
坚赞矫健颀长的双腿稳健地踏在草地上,有力的臂膀已经拉开弓,他聚精会神瞄准靶心,屏住呼吸沉稳静候,司仪官声音刚落,箭镞就从拉满的弓弦上“飕”的一声飞出,人们的头好像被这只箭系着,都向同一个方向转去,双眼钉在箭上,双耳仿佛都听见闪着金光、纯金做成的箭镞瞬间穿过阳光,穿过早晨清新的空气的咝咝声响,一声清脆的“剥”的声响,那支系着白绫结的金簇箭穿过牛皮上画着圆的三色中心孔,箭尾稳稳当当地插在圆孔上,那团洁白的绸绫结像花朵一样稳稳地盛开在牛皮靶心。所有观众悬着的心都回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喝彩声、呼哨声此起彼伏地响彻在草原上空:
“神胜利了!”
“吉祥啦!”
观礼台上的土司和所有的宾客们掌声不止,这时鼓号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的红、黄、蓝、白风马“隆达”被人们用力抛向空中,纷扬的风马像五色的雪花在蓝天下,在阳光里翻飞,纷纷扬扬地落在人们的身上,落在碧翠的草地上。桑佩马帮的小伙们就别提有多高兴、多得意了,他们把坚赞抬了起来,欢呼着,一面把他抛起来,他们为坚赞骄傲,为坚赞自豪。一向严厉的聪本也鼓掌不止,他竟激动得泪光闪动,满面充满无比欣慰的笑容。
在所有为坚赞喝彩鼓掌的人中要数萨都措的心绪是最特别的,她为坚赞的出类拔萃而倾慕不已,为坚赞的气度和神采而倾心,她被来自心灵深处的一种情愫深深感动着……
桑佩坚赞成为这年赛马盛会的英雄,上午的其他赛事一结束,这个焦点人物就荣幸地和聪本、贵族一样被邀请到最豪华的官帐中做客。
土司的官帐有五顶,把守最严的就是最中心的土司就寝官帐,它搭设在一顶可容好几顶帐篷的很大的客厅式巨帐中间,可谓帐中帐。这顶官帐可称得上是盖世无双、绝顶华贵的珍奇艺术品,是罕有的豪帐——虎豹皮帐篷,几面窗叶由金黄色镶红、紫边暗花纹吉祥图的绸缎做成,帐底四周边缘由大红色毛呢和水獭皮镶边,红色毛呢上用翡翠和绿松尔石拼缀出“拥忠”吉祥符,每隔三个吉祥符又缀一个用红艳的珊瑚细珠拼出的栩栩如生的妙莲和胜利幡幢图案。顶部和门帘是豹皮做的,整个帐围都是一张张完整的虎皮做的,看起来是绝顶的豪华富丽!既雅观又高贵,整个帐身是用一百九十九张整块的虎豹皮、三十九张水獭皮规则而艺术地拼结缝织而成的,帐顶四周是用金黄的高级缎料做的荷叶蓬楣,帐里内衬的是金黄的细绸。黑色花纹、橘黄色底、光泽亮洁的美丽虎皮被精致完美而艺术地缝织在一起,从整个的装饰到做工无不让人称奇叫绝。这顶宝帐既是价值无法估量的世间罕见珍宝、珍稀的艺术宝物,也是翁扎家族的传世之宝,到翁扎·多吉旺登时已传了七代,关于这些美丽皮毛的来历和缝制者、设计者的传说有许多种,这些说法到了现在都赋予了神话色彩,使你在惊叹它显示出的金贵和奇思妙想的设计的同时,还会由衷地生发出一股神秘感,它还具有冬暖夏凉的实用特点。土司对它也是格外珍爱,一般在隆重的节日里才拿出来撑起,只有上等贵客才有资格被邀入其内享受,里面可容五六十个人就坐。
在三顶大官帐内设了宴,男女宾客们各用一个,上等贵族男士被请在那顶最华美的虎豹皮帐中。当坚赞和各地土司头人、贵宾们走进这顶珍美的宝帐时,个个赞不绝口,就是帐里的床椅藏毯和器具都是那么的精美高贵。管家指挥着仆人和侍从早已恭候着,几位涅巴招呼着宾客们一一入座,土司刚坐上摆满丰盛食物、美酒的桌几上手位,就那么轻轻抬一抬右手示意,仆人就把嵌金镶珠宝的鼻烟壶递在他手上,他慢悠悠地抖出一些褐色的烟粉在右手拇指盖上,用力一吸,然后舒服地打了两声喷嚏,仆人忙递上细柔的白色氆氇帕,这是土司打完了喷嚏后用来揩鼻涕的。这些举止都是那么从容、悠然,这些细小的动作也表现出了土司的一种高高在上的舒适、惬意和高贵。
这之后他才开始发话了,人们对帐篷的议论之声才停止了。土司端起银制的酒碗,中指轻蘸青稞酒上下弹了几下,敬天敬地又敬神,礼节性地平伸右手,开怀地笑着说:
“各位尊贵的客人,谢谢大家光临布隆德参加我们的盛会,为我们草原增光添彩了,也为我的草原带来了福分和吉祥,来,举起酒碗,请喝酒,请吧!”
众人举银碗,手指蘸酒滴,弹三下后,恭祝翁扎土司吉祥如意,欢宴就此开始了。
从康藏西北部来的高大肥胖的克萨土司声如洪钟地大声说:“翁扎家族的虎豹皮帐篷是闻名天下的,我很早就听说了,今天还能够坐在里边享受美宴,和我们康藏南北东西的贵客相聚,真是无上的荣幸,这是我们最美好的聚宴,翁扎土司邀请我们在如此豪华的帐篷里相聚真是荣幸之至,大家说是不是?来,为翁扎土司的盛情,为我们大家的吉祥如意干了这碗酒!”
大家都点头称是,纷纷说:
“是呀,这样风格独具的赛马盛会,确实是只有在你的草原才能看到!”
“可不是吗?翁扎家族威业赫赫,谁不恭慕钦佩!”
“就凭这顶宝帐就足以威耀四方了。”
桑佩聪本也道:“我走南闯北地跑了一辈子,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奇珍异宝,这样的豪帐只在翁扎土司这里看见过,真是大开眼界了。”
饮了大家恭敬的酒,翁扎土司陶醉地笑着指指头顶说:“外面的人都说它是用一百零一张虎皮和豹皮做的,现在大家来猜猜看,用了多少张?”
这一问,大家开始饶有兴味地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说法不一。翁扎土司轻抹着胡须对人们的回答一一闭目摇头表示否定,最终他挥了下手说:
“都错了,”他指了指宴席末端一直没有言语的坚赞说,“勇敢的年轻人,你来猜猜吧。”
坚赞站起身说:“我想……大概一共是一百九十九张虎豹皮,虎皮一百一十三张,豹皮八十六张,水獭皮估计可能用了三十来张。”
“嗯,好眼力!把水獭都看出来了!已经够厉害啦!虎豹皮数只错了一点,因为帐顶中心我加了一个虎头皮和虎尾,一共就是一百九十九张半。水獭皮三十九张,因为是切割了的就不好估算了,你算术的本领真是强啊,都说鹰眼千里见滴血,马帮娃眼力明如鹰,果真如此!来,小伙子,我敬你一杯,也表示对你今天射箭成功的感谢之意。”
坚赞举起酒碗与土司对饮了一碗,这时大家就开始你敬我敬地开怀畅饮起来。人们边吃喝边天南地北地聊着,正在兴头上,门帘被挑开了,萨都措和沃措玛站在门边,几乎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她们,沃措玛看着父亲说:
“太太、小姐们都要去草坝跳舞,阿妈问你们去不去?”
“没见我们正喝得热闹吗?不去了,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要唱要跳我们就在这里乐啦!”有人嚷着。
“这样相聚不容易,明天跳吧。”
“让年轻人去吧。”
翁扎土司赞同地指指年轻的几位土司、头人和贵族公子说:“你们都去跳吧,和姑娘们一起跳个尽兴,去吧去吧!”
经土司这么一说年轻人都站起来,高兴地起身退出,他们都期盼着和姑娘们去对歌跳舞,特别是有土司的如此美丽的女儿参加,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土司见两个女儿还不打算要走的样子,翁扎土司说:“怎么?还有事?”
姐妹俩相视一笑,萨都措指了下说:“那位英雄不去吗?”
土司看过去,知道女儿指的是谁,但见坚赞毫不动容地坐在那里。
“你们说的是桑佩坚赞吗?那好吧,我让他去!”他对坚赞说,“桑佩坚赞,今天你可是布隆德的英雄,你看我的两个女儿不把你带向草坝舞场是不甘心的,到舞场和青年们快乐去吧。”当土司说出这话时,站在土司身后的年轻管家丹真心里十分难受,脸上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快。
“去吧,坚赞,也许塔森他们也正等着你呢,快去。”坐在席位中间的聪本目光深刻地看着侄子说道。
坚赞终于起身,并向土司行了礼,退出帐篷,萨都措和沃措玛高兴地手牵手跑出去了。
她们刚走出,帐篷里的一些客人便开始低声对土司的这两个美丽女儿议论起来。土司看得出在这些土司和头人里,有人已经在打算向他提亲,他早已在心里一一掂量了这些人的实力。克萨土司家族也是望族,家业兴旺,势力略逊于翁扎家族。他有三个儿子,老三已出家为僧,老二还小,老大可能是土司位的继承者。自从生了沃措玛后,丝琅就再未怀上孩子,虽然他也与两个女人有染,但终未获子,他曾经为没有儿子而感到苦恼过,也曾想再娶女人。那还是多年前,一个秋天里的事。土司到曲拉乡去巡视,发现了一个小头人的两个未出嫁的女儿长得美丽极了,在这个小头人家滞留了几乎是一个秋天,这两个青春美丽的女子以她们充满欲火的身体点燃了他所有的情欲,但是这两姐妹燃起的欲火,仅仅经历了一个秋季,就奇怪地使土司耗尽了他所有的精血,他体内的那团烈火很快就熄灭了,阳痿使他对女人也不感兴趣了,自然也就无意再娶。但对这两姐妹他还是赠送了许多珠宝,并提升了她们的父亲,由小头人升为大头人,封赏了更多的科巴和土地。虽然有这些艳事的发生,但他对妻子却一直很好,他们相敬如宾,恩爱依旧,两个聪明活泼、如花似玉的娇贵女儿使他感到幸福和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女儿更加视如掌上明珠,只是在不久后他除了爱打麻将、下多眼棋的嗜好外又增加一个嗜好,就是吸鼻烟,价值连城、精美的鼻烟盒就随身佩带着或随时由仆人拿着。
随着萨都措的渐渐长大,他也越来越放心了,他发现萨都措身上有许多与他相似之处,他断定今后萨都措能扛起土司的担子,所以她是不能外嫁的,招上门女婿。如果克萨土司家那个看起来倨傲而又粗鲁的大儿子贡布娶了萨都措,这于翁扎土司家不利,而他克萨土司却是一举两得,翁扎土司家业就危险了,这是断然不可行的;把沃措玛嫁过去才是上策,但是名声不佳的贡布会使沃措玛幸福吗?刚才出去跳舞的几位年轻土司有的是有家室的,有的并不理想。目前暂且不考虑为好。其实,他已看出萨都措对那个马帮娃的好感,对这个补箭的年轻人,他挺喜欢的,他觉得这个青年具备了优秀男人的许多优点,他的沉稳、机智和英武的仪表是十分让人欣赏的,但是他只是个马帮娃,顶多就是个商人,这种身份对他的声誉、对萨都措的地位都不好,何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事看来不能着急,得多想想再说。于是他先说了出来:
“各位,你们对我女儿的赞赏我听见了,谢谢啦!说真的,我很想能和你们中的哪家结成亲族,你们的儿子个个都那么出色,我都不知该选哪个做女婿了,如果瞧得起我翁扎家,过两年欢迎来提亲,可以吗?哈哈,大家喝酒,喝酒吧!”他这样一说,这次想要提亲的人也不便说起此事了。
“我们来给翁扎土司共敬一碗酒,大家唱首敬酒歌,怎么样?”桑佩聪本举起银制酒碗高声说道。
体格肥胖、眼睛圆而微鼓的克萨土司赞许地首先站起身来,高高举起酒碗,豪气十足地说:
“好,助助酒兴,我来领唱!”说着他一边端起酒碗走向翁扎土司,一边就激昂地高歌起来:
首杯酒,敬献给神圣的菩萨
愿菩萨保佑大家幸福平安
二杯酒,敬献给尊贵的主人
让我们举起酒盏
共同欢唱美好灿烂的生活
克萨土司的歌喉洪亮悦耳、充满激情,他唱完这一段,其他的人就举盏接着唱下去,有的人一边唱,一边随轻松悠扬的酒歌节拍踏起舞步来:
在这欢乐的节日里
我们唱一首吉祥的酒歌
唱得四季花开青草碧
唱得鹏鸟展翅翩翩舞
唱得日沉月儿从西升
祝福哟,我们美好的未来
一段唱罢,众人一齐举杯敬向翁扎土司,翁扎土司笑盈盈地一饮而尽,众人随即而饮,斟酒的仆人忙个不停,众人又开始互敬并唱道:
从不饮酒的人也请饮了这碗酒
因为我们是真诚相待的朋友
如果不饮这碗酒
怎么算得是好朋友
今天相会相聚
请你饮了这碗酒
知心的话语在酒中……
帐篷里,草原上,无处不飘荡着歌声,歌声激荡在晶莹的蓝天下,缭绕回旋在辽阔的布隆德美丽草原,踏歌的舞步时而激昂,时而悠悠,节日里的舞步最轻松,最欢乐,人们歌啊,舞呀,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太阳偏西时。
夕阳的光芒格外的曼妙,有的人开始离开舞场到一边休息去了。沃措玛跟着其他几个贵族子弟和小姐离开舞场,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休息。贡布少爷一面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一面感叹地说:
“今晚我是跳不动了,明天恐怕也不想跳了,又热又累,不是快乐的事。”贡布的体形跟他父亲一样,高大而肥壮,只是因为还年轻没有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胖下去,他的鬓须浓而卷曲,巧妙地长得和他的唇须结在了一起,看上去挺威武的,但他缺乏他父亲的那种激情,他懒惰、傲慢、霸道却又小心眼,如果没有翁扎土司的两个女儿,他才不想在这样的大太阳下跳舞呢。
当他怨声怨气地说完,沃措玛觉得挺好笑的,看着他汗流满面的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