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德誓言 作者:亮炯·朗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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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着就伤心地抹起眼泪来,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姐姐也流着泪,但她对母亲轻声说:
“阿妈,别伤心啦,也别说弟弟了,他比我们还难过。”
“他难过吗?你看他没事似的,要是过去森格你交的朋友是坚赞这样的人,那就好啦,唉!”老人沉沉地叹口气。
“阿妈,你看,我这不是已经跟坚赞交朋友了吗?”多吉森格想宽母亲的心,微笑着轻松地对母亲说。
坚赞也马上说:“是啊,阿松,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森格是很不错的人,我挺佩服他的。”
“你就多帮助帮助他吧,孩子,他不懂事的地方太多了。好吧,你们俩聊吧,我们就不打搅了!”她把松光点燃放在灶头上的一块石板上。
母亲和姐姐走开后,这两个小伙子却沉默了,过了会儿,多吉问:
“你为什么要来看我?我们并不认识,也没交情。”
坚赞沉吟了下道:“我也不知道,看过了你受刑的情景,我就一直忘不掉你,所以就来了。你对土司说了什么?他怎么又只取你一只眼了?”
“你好奇吗?你对我这个多吉有兴趣还是对甲波多吉有兴趣?”
坚赞笑了,说:“都有,可以吗?”
多吉森格就把他跟头人的儿子一同去打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愤然道:“什么十三条禁令?都是狗屎!这样不准,那样不准,都是对无权无势的百姓说的。真的是富人心都比锅底黑呀!我真蠢,把豺狼当成了朋友,他们是什么贵族?畜生!”
“这些人有权有势,外表是贵族,骨子里却是最低劣、肮脏的。他们的来生来世就该是猪狗不如,哪怕他们家家都供着金菩萨,尤其是那个当今的……”坚赞本想说出“多吉甲波”这几个字,但他停了下,又说,“当今的那些坏土司算什么贵族,其实你就是贵族,只是没有权力和财富罢了。”
“你才是,我算什么?一只替罪羊!你才可称为真正的贵族,这我能看出,在射箭时,你那么有气度,真的是!我看得出。”
“看得出?什么看得出?我们俩怎么开始互相抬举起来了?哈哈。”
“真的,那天看见你射箭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你的眼睛里,你的气度里,都有一种特殊的东西,翁扎土司家的那把神箭你拿着才真配得上,所以我说你应该是真正的贵族,你……”
“快别这么说了,传出去就是杀身之祸了!”坚赞止住他的话,认真地说。
“那是。你听说过吗?几年前,有个叫扎西的年轻人,就因为话没说对惹下了大祸。”
坚赞马上对此关注起来,他说:“对他你知道得很多吗?”
多吉森格点点头说:“我了解他,我们虽不常来往,有时也在一起玩,互相还是比较了解。都说他想刺杀的是翁扎甲波爷,我不信。那次大祈祷法会的正月十九,他确实是病得很厉害,很巧,前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酒,还下了两盘多眼棋,那天他下得很糟,把手上的戒指输掉了,他没坚持下下去,他说他头疼、全身疼,他就先回去了。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头人们的几个儿子,都知道的,但后来都说他是装病。也许他真该倒霉,怎么偏偏那几天病得不能参加活动了,那天黄昏是这样的……”
多吉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一直讲到扎西被剥皮惨死的经过……
坚赞静静地听着。屋里的灯光很暗,但灶塘里架在柴火上的干粪饼却燃得红红的,火光映着两个年轻人,映着坚赞深邃的眸子,多吉森格明亮的右眼清楚地看到坚赞眼里有泪光在闪,他的一只手紧紧勒着自己的膝盖,一手支撑着下颌沉默了很久。多吉森格的心被震慑住了,眼前这个冷峻的外乡人,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会动容,在他冰冷的外表下,他其实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他们俩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他感觉他和他早就认识了一般。
坚赞离开多吉森格家时已是清晨太阳升起时,走在挂着露珠的草地上,沐浴着晨曦温情的光芒,坚赞的心却是沉甸甸的,这时,远处的帐篷城中响起一个悠扬高亢的男中音歌唱声:
阳光照在家乡的雪山上
雪山好似一尊鎏金的佛像
阳光照在家乡的草原上
草原恰似一幅秀美的唐卡
阳光照在吉祥谷家乡的河流上
河流啊,就好似——
供在佛前的神圣净水……
……
坚赞的眼里忍不住涌出了泪,他感慨的心却回荡着这样一首歌:
家乡啊,我的痛苦像高山的积雪
我的悲伤如山中的溪流
阳光化不去我的痛苦
流水带不走我的忧愁
让我时刻不能忘的誓言啊
就是布隆德
第六章
“纤细腰姿难撑住双乳,哪能再把珠玉佩挂;双腿支不住丰满玉臀,又何须把那响铃儿戴,脚儿撑不住修长玉腿,哪里还须把镯儿箍:天生体态已使你夺目,装饰珠玉还往何处戴?”
——《甘珠尔·龙喜记》
坚赞刚回到马帮营地不久,翁扎土司的两个美丽女儿就骑着马来到了桑佩岭马帮处。马帮娃们正忙着清点换取、收购的货物,几天后,他们就要把这些丰盈的货物驮运到茶马重镇达折多去销售。
年轻的马帮娃见光彩照人的土司的女儿光临,说不出有多兴奋激动,他们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打量着这姐妹俩。其中一个高挑个的小伙子低声对旁边的人说:
“我敢打赌,她们不是来买东西的。”
“难道是来找你的?”
“真笨,你马上就明白了!”他刚说完,果然就见她们向坚赞走去。
“喂,大家正忙啊,辛苦了!”萨都措从马上下来,对大家招呼着,又对妹妹说,“沃措玛下来吧。”
沃措玛摇摇头,没下马。
聪本迎了上去说:“两位贵小姐是来买什么吗?”
萨都措微笑着说:“不,我们是来请坚赞的,可以吗?你不会不同意吧,聪本。”
聪本有些惊讶地问:“是甲波爷有事吗?”
萨都措把头昂了昂,双手一背说:“不,是我萨都措请他,可以吗?”
桑佩罗布放心地笑了:“可以,怎么不可以呢?同意,去跟坚赞说吧。”
坚赞此时正手提着一张狐狸皮毛顺着倒着地摸了摸,然后很在行地吹了吹,见毛色不太好就交还给了售皮毛的人。刚抬头,见萨都措走过来,他却忙转过身装着没看见,向塔森等人处走去。
坚赞从多吉森格家回来后心绪很不好,一直都沉默不语,聪本已经感觉到,这时又见坚赞冷冰冰要走开,就几步跨在萨都措前面说:
“大小姐,你等等,我去跟他说。”
他几大步走到坚赞跟前说道:“坚赞,人家小姐请你呢,去吧,去放松放松自己。”说完还用大拇指指了下自己的心口。
坚赞身后的塔森用手拍了下坚赞的肩,笑着低声说:“兄弟,去吧,一定是好事,你要交美人运了。”见坚赞还是不搭理,便说:“算了吧,不要这样板着脸,人家在等你。”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地提醒道:“坚赞,把握住自己,机会也要你自己把握和寻找!”
坚赞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看塔森,又看看不远处正和聪本说着话的萨都措,用力咬了下嘴唇,深深叹了口气。
塔森推了下他说:“快去,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坚赞点点头,就向萨都措走去。
这时,塔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塔森,你怎么对坚赞说不要感情用事?这就是你不该管的了,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你应该鼓励坚赞大胆大胆再大胆,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这个小伙说到这,就对坚赞大声说,“喂,坚赞,别听你哥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冲动的,知道吗?”
大家都笑了,坚赞笑着转过身,举起一只手,五指并拢比了个让那小伙“住嘴”的手势。
年轻的马帮娃们你一言我一语,风趣地调侃起来:“坚赞凭什么运气比我们好?我们都长得不错嘛。”
“是呀,怎么漂亮的小姐就是不多看我们一眼呢?”
“你说对了,你看你长得多标致,有眼有嘴的,就是你那鼻子太高太大了,把你所有好看的都遮住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正是我的优点,鼻子大,女人爱,特别是有经验的女人!”他们开始说开了出格的玩笑。
萨都措和沃措玛都脸红着退到了另一边等着,坚赞牵来他的黑马,她们就驱马走开了,马帮娃们毫不遮掩的玩笑和开怀的大笑还从身后阵阵传来。
坚赞跟她们走了一段,他问:“你们叫我做什么?我们这是上哪去?”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们玩,是吗?”萨都措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坚赞。
“我还不知道去做什么,怎么就说我不愿意?”坚赞笑了下说。
“是啊,姐,我们怎么忘了告诉坚赞?”沃措玛嘻嘻地笑着说。萨都措这才从身后马鞍上取下弓箭,背在身上说:“坚赞,我和妹妹约你跟我们去打猎,你看,我把箭都带上了。”
“昨天才宣读的十三条禁令中不是强调不准打猎吗?难道土司的女儿就可以违背吗?到时候我会不会又成了替罪羊?”坚赞用讥诮的口吻说。
“你说什么呀,我们又不上神山!”沃措玛说。
萨都措不悦地说:“你说话冷冰冰的,真奇怪。去吗?”
“那好,去哪?”
“你听说过神鹿谷吗?”萨都措掩不住兴奋的目光看着坚赞。
“听说过,去那里?”
“是呀,不会让你失望的,那条沟里现在有好多的红鹿呢。”
“你想打?就凭你这把箭?”坚赞说。
“不,翁扎土司历代就有规定不准打红鹿的,我们去看看!”萨都措说。
“只是去看看,那你带什么箭?也不叫打猎呀!”坚赞笑了笑说。
萨都措挺认真地说:“万一遇上兔子或者狼……”
坚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萨都措嗔怪地别了坚赞一眼道:
“别瞧不起我,我的箭法还是不错的,你问我妹妹。”
沃措玛笑了笑,很肯定地点点头,就说:“走吧,我们快去快回,好吗?”
“好,我们走!”坚赞应着,打头驱马往前奔去。
他们走过黑颈鹤、天鹅成群的水草滩,走过绿松石一样的勒乌措湖畔,翻过一道道草山,爬上山冈,钻进了树林。经过大片的云杉树丛林和栎树林时有许多雪鸡在林里“呱呱”地叫着,色彩斑斓的漂亮长尾锦鸡在林里忽隐忽现,飘来飘去。当他们穿过红杉树林,到了巴戈拉山谷时,已是午后。这条悠长悠长的山谷,完全是一派风光妖娆的神仙世界,也是一个多姿多彩的高原植物乐园,山头上是高山针叶林带,山下依次就是高大繁茂的各类花木,银叶杜鹃丛,大叶杜鹃丛林以下就是秀丽莓,随着海拔的不同,植物的分布就逐渐变化,到了山谷周围,野丁香丛,栎树林,野牡丹,忍冬树,羊耳菊,斑鸠菊,山梅花,大片大片的黄色花朵正开得灿灿烂烂的金露梅树,还有红艳似火、满树红叶的铃铛树、雀梅藤、常春藤、金银花丛、高山柳等等,谷中有一条碧绿清澈的蜿蜒河流,河两岸开阔的草甸上是东一笼、西一片的圆圆的低矮却繁茂的灌木,到处都是紫色、金黄、兰色、粉白色的花丛,就像神话里的乐园一样美丽又充满了情趣。
坚赞他们转过山弯,在一道鹰嘴形高凸的山口下了马,正准备下坡,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坚赞猛地停住了,他向萨都措和沃措玛轻声说:
“轻点,轻点,快看!”
拨开树枝,顺着坚赞指的方向看去,萨都措和沃措玛都惊讶得叫了起来:
“红鹿!”她们说的红鹿就是白唇鹿,藏语称此为“哈玛”,就是红鹿之意。
“这么多呀!”
“沃措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
“你们俩最好是小声点,鹿的耳朵很灵,特别是鼻子和眼灵敏异常,它们一旦发现有什么动静,瞬间就会逃得不见踪影,甚至十几天都见不到了。”
姐妹俩忙掩住嘴笑了,他们静静地看着河谷底。阳光灿烂的峡谷里河流岸边的草地上,灌木丛下阴凉处,有许多白唇鹿悠闲地栖息着,还有一些正悠然自在地在开阔平缓的河水里浮游着。这些白唇鹿体形高大健美,游在水中的雄鹿头顶着分叉的、盘绕再向上延伸的茸角,就像是顶着高贵漂亮的皇冠一样,那么自得意满和闲适。幽静的世界里只有松雀、凤头雀和其他小鸟的啾啾鸣叫声,偶有小鹿“莞莞”的欢叫声。
沃措玛忽然想起什么说:“好像这儿什么地方有个山洞,叫仙鹿洞,洞口一块大岩石上还印有一个深深的鹿茸角印呢。”
萨都措笑了笑,说:“你吹牛,我怎么没听说过?”
“真的!这还是活佛说的呀,有次我和阿爸到活佛家去,他们聊天时活佛悄悄告诉阿爸的,说是寺庙里的什么书上写的,平常人是找不到的,只有很了不起的翁扎土司家的人才能找到。”
“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父亲带着几个人经常到这里来肯定就是来找神鹿洞的。”
“不会的,如果父亲来找了,那一定能找到的,他那么了不起,你说呢,坚赞?”沃措玛说。
坚赞皱着眉头,把头转开说:“我听说过,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这谷里有一只非常非常漂亮有灵性的红鹿,它喜欢和人相处,常常下山到布隆德草原去跟牧人的孩子玩,但是有次却遇见一个贪心的富牧,他对那只鹿的漂亮的鹿角感兴趣了,等那只鹿经过他的帐篷时,他让自己的孩子先去招呼它,自己跟在孩子身后,握着刀的手背着,当他刚走近它,不料他的小儿子却对鹿大喊了声:快跑,我阿爸要杀你!那只鹿惊跳起来,开始飞快地奔跑,那人就在后面紧追不放,鹿的腿也受了伤,跑到一个山崖时,眼看就要追上了,那只鹿为了不让他得到鹿角,就猛地把角撞在了岩石上,岩石撞开了一个洞,鹿茸也破了,到处都染上了血,所以布隆德巴戈拉山谷的栾树,就是铃铛树,比所有地方的都红艳,这树的嫩叶就是红鹿们最爱吃的,秋天红叶变成金黄,果实又是红红的形如铃铛,就像鹿眼那么大。”
“怪不得这树那么好看,原来有仙鹿的魂呢!”沃措玛深信不疑地说。
“后来呢?那只鹿怎样了?”萨都措追问。
“后来所有的鹿都不相信人类了,总是离人远远的,那只鹿再也没有出现,它住进了山洞,修炼成了鹿神坐化了,岩上的鹿角印就是它撞成的。”
“你讲得真好,这么好听!”萨都措目光温情地看着坚赞说。
“不是我讲得好,是故事好。”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们怎么没听过?”沃措玛眨着美丽的眼,遗憾地问。
“别忘了,我是走四方的马帮娃,什么故事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又向下走了一段,离谷底更近了,他们把马拴在坡后的几棵松树旁,然后走到不远的拐角处,匍匐在一块大石上剥开翠绿的枝叶,仔细地观看着。他们清楚地看到红鹿们很是悠闲逍遥,全然不知有人正看着它们,几只看起来已经年老的雄鹿老成持重,角长得好长,蹲在河岸边,怜爱地看着身旁嬉戏的小鹿以及水里游来游去的鹿群,天热时,白唇鹿就喜欢下水游玩,求偶的雌鹿细软的鸣叫应和着雄鹿低沉而粗壮的欢鸣,听起来就像一首首浓情蜜意、温婉的情歌。
突然,他们听到坡后马的不安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沃措玛却惊跳起来轻声说: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