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德誓言 作者:亮炯·朗萨-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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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靠近火盆坐吧,冷吗? ”
“不不,这里可真暖和,我只耽搁一小会儿……”
“沃措玛,既然你打算好了要来找我帮助你,就不要犹豫。”
沃措玛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告诉活佛她的心事,她改变了主意,终于说:
“请上师给我算算卦。家里出的事,您是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和阿姐都很难过,我们都很迷惘,困惑,我总感到不安,心里很乱很乱。”
活佛点点头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包裹着的经文和其他算卦用的东西,他问清沃措玛的属相和生辰开始卦算起来。
对于土司遇刺的事布隆德谁人不知? 缘于这事而生发的传闻也有许多传入活佛的耳朵里。关于翁扎土司家族的历史他从历代寺庙法王所撰写的志里还是了解不少,对当今土司翁扎‘多吉旺登的一些隐秘的传闻他也略知一些,当他知道多吉土司被伤害,他的第一个疑问就是——仇杀,仇杀吗? 他极力排开这样的念头,衷心祈望多吉旺登平安康复,祈愿这方天地风调雨顺,牛羊兴旺,一切都平安吉祥! 他一直感觉那个杀手的来历一定不一般,在那次赛马会的意外插曲中他目睹了那个英气咄咄逼人、箭法高强的外乡马帮娃的气度,当时就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仔细观察过他的眉宇和眼神、面相,暗暗思忖过那个沉稳而气度超凡的马帮娃不是英雄就是魔鬼,所有的揣度和担忧都不便说出。他是位年轻的活佛,年龄只比坚赞大不了几岁,小时候又多是在外地和西藏有名的寺庙学习,所以对前任土司阿伦杰布不熟悉。他向骨制的骰子吹了口气,、丢了几次,看了看,又翻看着经书,卦算完后,他说:
“沃措玛,要发生的事终究要发生,世上有许多的事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天意,命定,善恶的业力感召因果缘。坦然地对待你身边让你烦恼的事,对菩萨虔诚祈祷吧,会得到你想要的帮助……”
沃措玛认真地听活佛说着,后来西饶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天机是不可泄的,我只给你提醒和忠告,不知你能否做到。”
“能,我一定听您的! 请告诉我吧,我一定……”
西饶轻轻地摇了下手说:“你不一定要照我说的做,靠你自己把握,靠菩萨给你的力量,我要说的是,顺其自然,平静待事,把握心性,不要让五毒中的‘痴’把你的眼睛蒙住了,它会给你带来许多的痛苦、眼泪。”
“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幸福吗? ”
活佛笑了,他看得出眼前这个清纯如湖水明净的沃措玛是在恋情中挣扎,对于这,除了真正出家的人能抛弃它,谁能轻易做到呢? 他于是就说:“幸福? 凡人的幸福,有,当然有,有许多;但你面对的幸福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得到,也许只是那么一点。我就不劝规你了,沃措玛,世事难测,让要来的都来吧,你只要坚强些,勇敢些,心智慧敏,就什么也不怕了,懂吗? ”
沃措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想了想,又迷惘地摇摇头。活佛说:“不一定你现在就要懂得这些,你还这么年轻,许多的事情要等你经历了你才会悟出道理,就不要拘囿于此了吧。”
他顿住了话头,提起一只小铜壶,沃措玛双手接住他从壶里倒出的圣水,喝了口,又往头顶抹了抹。
礼仪毕,活佛关切地询问道:“你父亲这两天可好? ”
“好,他好多了,感谢活佛对他的关照。那……我就回去了。”
“好吧。哦,对啦,你给你父亲带几颗藏药回去吧,是补身体的,昨天我的朋友带来的,是按名医郎杰嘉措的配方制作的。”
“那真是谢了,高贵的上师,我也替我父亲感谢您了。”沃措玛接过小包准备退身出去,她犹豫地站在门前说了句:“上师,我……今天我来找你的事千万别告诉我父亲,好吗? ”
活佛点点头微笑着,一只手已经在捻着佛珠。沃措玛却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请你给我一些治疗伤口的药,可以吗? ”
“你父亲已经不需要了,前天我都看过了。”
“不是……是……另一个人,你不认识的,他需要这药。可以……”
西饶停住了手中捻珠的手指,目光深邃探究地看了看沃措玛,对站在旁边的少年扎巴悦:“把那个搁在柜上的盒子拿来。”
他接过盒子打开来,分装好药丸和细粉草药,交给她并吩咐好怎样用药。沃措玛从腰上挂的精巧美丽的小包里取出几颗散银执意放在桌几上,说着致谢的话就走出了门,小扎巴追了出来,说活佛让她把银子收回,那药是送给那个受伤的人的。
草原深秋的轻寒已经使户外行走的人感到牵马缰的手冷得发红发僵,款款行走在金色草地上的沃措玛双颊和鼻尖红润起来,她静静走在草地上,听着脚下发出的细细的“沙沙”声,就像是听着她踩踏太阳光的音乐声,心里逐渐地舒坦起来,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这比什么都强,那个人也还活着,他什么时候死去,这就靠父亲来决定了。在他没死时,还是让他少些痛苦吧,这药是很管用的,至于她对他说不清的感情就只有让时间来抹去了。她走着想着,离寺庙越来越远,她身后还有一个男子也牵着马慢慢走着。当走下一道草坡,从草坡右边走过来一个骑马的青年男人,那人看着沃措玛,从马上跳下,站住了。
沃措玛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她看看身后,见一直在她身后走着的那个人走近他们,他还友好地对她笑了笑。沃措玛心里打起鼓来,紧张地想着,他们好像是冲着她来的。她急忙地想跃上马,哪知前面站着的那个人上前拉住她的马缰,恳请地说:
“色姆沃措玛,我们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你们想干什么? 等我做什么? 让开吧,不然我就要喊了! 在这里,没有谁敢拦我的路,是抢劫吗? ”
“你看我们像强盗吗? ”后面走上来的青年笑了说。
“强盗脸上又不会写着字,你们挡我的路就是强盗! 我要喊了。”
“你喊吧,这儿可没人,看看四周,这时可没过路人。”
“强盗! ”她突然高喊起来,其中一个青年忙上前伸手捂住沃措玛的嘴,另一个伸出舌头紧张地看看四周,说:
“你别叫,色姆姑娘! 告诉你吧,我们是有求于你才来找你的,真的没有什么恶意,相信我们吧。”
“你们是什么人? 知道这是谁的天下吗? 我可是甲波爷的女儿,你们就不怕掉脑袋?!”
沃措玛愤愤地说着。
“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做,还请小姐原谅。”
“只有你能帮助我们,这是我们考虑再三后才来找你的,”另一个说。
沃措玛不以为然地看着这两个看起来还算可信的人说:“什么呀?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帮你们什么?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
“对,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我俩也不是同乡人,但我们都是坚赞的朋友。”红色丝穗盘头的青年指指他的同伴说。
“朋友? 噢,难怪有点面熟。一定是桑佩岭马帮的人了。我父亲说了,我们不再欢迎桑佩马帮的人到这里来,而且我父亲还要你们的聪本交出赔偿金呢,既然你们来了,走,见我父亲去吧。我也正好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坚赞的同……”
青年忙摇着手说:“不不,不是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坚赞的事,说好了他要在我们从达折多回去的时候,在西俄洛等我们,到现在还没见他踪影,我们俩也就离开了马帮,来找他,看看他是不是发什么财了,不想跟桑佩马帮干了,我们也早就想离开桑佩马帮了,所以我们赶来找他,到了这里才打听到他原来是做了对不起甲波的事,才被抓起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吧? 是替人卖命的刺客或是报仇来的? 他是不是有个叫郎吉的朋友? ”
“郎吉? 朋友? 噢……也许……对吧,就是……”
“这……这实在不太清楚,”披着头发的青年吃惊地道,“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他一直都没说过什么关于他的私事,他很不爱说起自己的……”
“对啦,他好像有次在依沃岭跟一个叫郎吉的人谈着什么交易,好像就是杀什么给多少钱什么的,我问过他,他却说他们谈的是杀牛的事。现在看来估计也许就是替那人做的,如果是的话……”红头绳男子若有所思地肯定着说。
“那就是说他为了钱财可以杀人,可以出卖自己的良知! ”沃措玛骂着。
“他和那人好像是朋友,是路上认识的,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像很深,坚赞是个心眼特好的人,没想到坚赞会这么重友情,为了那个人,自己当了犯人。真是让我们难过,他可是天下最好的人啦,你不了解他……”
沃措玛认真地听着这两人说的话,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安慰,但平静的心又被他们搅乱了,她不悦地说:
“你们认为他是天下最好的人,可我以为他是最可恨的人! 告诉你们吧,他已经死了。”
“什么!?不可能! ”他们相互对望了会儿,惊讶异常地说,“听说要等土司爷病好了后才处置他吗? ”
“听谁说的? 那是误传。”
“他……他不可能就这样完了! ”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沃措玛嘲讽地说,“他不这样完蛋,难道还应该怎么样? ”
说那话的披着头发的青年皱着眉头焦虑地说:“你不知道,我们可是胜过兄弟的朋友,我们怎么能接受这个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着他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流出,沿高挺的鼻翼边滚落,另一个青年显然也失望痛苦不堪的样子一把抓住马鞍,把头埋在马背上。
这两个青年正是塔森和尼玛,尼玛遇见桑佩马帮真是太偶然,在桑佩马帮离开布隆德经过拉若草原时,碰巧与聪本、塔森他们意外相遇相识。他和几个耶科草原的牧人结伙到当时茶马古道上人们称为“康北粮仓”的贸易繁盛的集市——甘孜寺附近的贸易市场,以酥油等换回粮食,在这里还能换到色尔坝驮盐队运销来的青海盐湖的盐。尼玛等人高高兴兴驮着粮食和盐等货物往回家的路赶,在拉若草滩激动兴奋地碰上了桑佩马帮,他听坚赞说过他是与桑佩马帮在一起的。但他却失望地知道了坚赞并没有随商队走,而是留在了布隆德,他自然知道坚赞的目的,但是却不能不使他担忧。塔森虽是第一次见尼玛的面,但他深知尼玛与坚赞的关系,他们一见面就成了知己,提到坚赞就是忧虑和担忧。不见到坚赞,尼玛是不愿回去了,他把自己的货物和马匹交给同乡人带回去,自己坚持要与马帮商队在一起共同等待他的兄弟一般亲密的伙伴回来。可是,在焦虑中他们并没有把坚赞等来,聪本终于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跟尼玛和塔森一起商议后,决定必须悄悄地到布隆德,去探听清楚坚赞的安危,没有谁能再等待下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失望已极的两个小伙子竟控制不住自己了……
沃措玛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当着她的面这么痛苦流泪,而且仅仅是她的一句玩笑引出的,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跃上马,一边笑着一边说,“今天真开心啦,我该回去了,你们俩就慢慢地在这里哭吧。也算你们有运气,是遇上了我,不然你俩都得完蛋! ”说着她策马跑了。
“喂喂,尼玛,我们先别难过,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 ”摇着低头哭泣的尼玛肩膀的人正是塔森,他用袖口拭着面颊上的泪痕,“我觉得她是在戏弄我们。她对坚赞有好感,他死了,她不会这么欢笑的。”
“哦,对呀,那我们快追上她,机会别错过了。”
说着他们俩跃上马追了去,再一次挡住沃措玛:“高贵的色姆姑娘,请你一定告诉我们实情吧! 看你把我们急的。求求你啦! ”
“我们知道你是最心善的姑娘,人们都这么说,只求你说句实话吧。”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他死了,死了! ”沃措玛慢腾腾地道,不满地看着这两个拦路的人。
“尸首呢? 他的! ”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扔河里啦,也许喂秃鹫或喂狗了。满意了吗? 我劝你们快闪开吧,马上离开这里,其他的人知道是你们的话,就不会有好结果啦。”
“色姆的劝告我们感激不尽,但坚赞是我们的好伙伴,我们怎么能不管他呢。我们知道你很纯洁善良公正,这是坚赞过去跟我们说的。你不了解,坚赞有多么出色,他是我们尊敬热爱的朋友,也是我们男人里的佼佼者,我们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 ”塔森说。
“难道要甲波爷亲自告诉你们才信? 他自讨苦吃,谁让他管闲事? 既然他那么出色,就为了当个杀手逞英雄吗? ”
他们听得出坚赞的真实身份是没有被暴露的,那他一定还活着,要死,也不会这么快就死掉的。
尼玛说:“他不是逞英雄,他为了朋友,为了誓言,你知道藏人中的好汉是最信守誓言的,诚守信义和诺言,为了友情和公正付出生命都可以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倒是很想看看他的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有什么力量使他这样去做! ”
他们俩人相视了下,塔森马上说,“色姆会看见的,只是要你帮个忙,就……”
“什么忙? 说吧,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真是笑话! ”说着她也下了马,站在他们面前准备听听这两个奇怪的人说什么稀奇的话。
塔森和尼玛都迟疑地看着她没开口,沃措玛说:“我的耐心是不多的,我要走啦。”她做出拉缰绳的样子。
塔森马上说:“你把他放了可以吗? 只有你能做到! ”
尼玛马上说:“是呀,我们等他一块走,以后我们都再也不到布隆德来啦,他也不会来这里,你父亲……甲波多吉不是还好好的吗? ”
这些话,着实让沃措玛大大吃了一惊:“什么话? 你们是做梦还是疯了? 我,甲波的色姆会做这种事? 笑话! 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喂,外乡人,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 是皇帝派来的大官吗? 是佛陀吗? ”沃措玛轻蔑地看着他们说。
“你会帮我们的! 因为……就是……因为我们在来的路上一位高僧为我们占了一卦,说只有找到布隆德最美丽最善良的一位姑娘才能使坚赞脱离这个灾,除此以外,没人能,所以……你考虑下吧,过两天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回话,行吗? ”
“所以你们就断定我是帮忙的人,”她打断说,“我不是草原最美的最善良的,最美最善的那可是萨都措。你们找错了人,况且你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还救什么呢? 你们要见他_ 的尸首可以到河里去捞呀,到山上去找呀,他早就死得干干净净才好呢。我心烦,你们滚吧……”她说着自己心里却烦乱不已,她激动得眼里盈满了泪,她愤然地说完就跃上马背,赶紧驱马跑远了。
这两个青年见此情景,实感意外,他们困惑于沃措玛的眼泪,以及她说的这番矛盾的话,看着远去的色姆的背影,塔森说,“怪啦,她哭什么? 她好像有心事。”
“她的心事很重呢,我见她在寺庙里的神情就断定她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忽然他们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从嘴里蹦出一个词:
“恋爱!?”
“恋爱?!”
是呀,不是那么明显吗? 看得出,沃措玛一定是爱上了我们的坚赞! 他们俩高兴地哈哈笑起来,两人互相击着拳,推擢了一把,尼玛说:
“坚赞还活着,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