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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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遗爱怕他从此以后没有女人,但他更怕的是他从此得罪了高阳公主。得罪了高阳就等于是得罪了主子。在与高阳公主做名誉夫妻的十几年中,房遗爱到底还是被驯养出了一颗奴才的忠心。
高阳的歇斯底里使房遗爱很害怕。房遗爱同高阳尽管没有挚爱的肌肤之亲,但他简单的思维中还是把高阳当作了可以攀附的皇室的靠山。他知道,没有高阳公主也就绝不可能有他的驸马都尉、散骑常侍一类官位。而他哥哥冒犯了高阳公主,事实上也就危及到了他日后的生存。
循着一条思路琢磨下去,房遗爱更加觉出了他哥哥的歹毒。他想既然是你房遗直不顾手足之情,那我房遗爱还管什么兄弟之谊呢?
房遗爱受高阳公主的诱导,认为他确实吃了很大的亏。所以在房遗直求见高阳公主不成,转而想见见遗爱的时候,他也居然硬起心肠将哥哥拒之门外。
房遗爱不跟他本来能够商量的哥哥商量,几天后又把一纸状书送到房遗直任职的尚书省。
房遗爱在状书中说,身为礼部尚书的房遗直不仅在家中破坏了仁义礼智信的道德准则,而且触犯了皇室公主的利益。道貌岸然的房遗直是朝廷中可怕的蛀虫。尚书省倘继续任用如此朝官,只能是愈加失信于民。
房遗爱到底是公主的丈夫。到底是皇亲国戚。到底在某种意义上也还有些举足轻重。
尚书省忍痛责令房遗直停职反省,以待判决。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调查。
其实财产的分配本来只是民部的事情,而这一次,却秉承宰相长孙无忌的旨意,动用了尚书省最高一级的朝官亲自调查。国舅的意思是,事关皇室荣辱,不可掉以轻心。
而最后的终结,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赢家和输家。全是不孝子孙。
房遗爱递上状书仅十天,朝廷即表明态度。
房家的所有人跪在房府的大厅里,接受由高宗皇帝亲自批复的宣判书。
礼部尚书房遗直被贬为隰州刺史,从长安迁到山西;驸马都尉、散骑常侍房遗爱被贬为房州刺史,被赶出京城赴湖北赴任。
房家的成员在听到这样的宣判之后,全都惊呆了。小小家庭纠纷,何以被搞得如此两败俱伤?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恐惧和悲哀中,房家的老老少少哭作一团。
房遗直在接受那判决的时候很冷静。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被发配到房州做刺史的房遗爱颓然瘫倒在地。他很惊愕。他觉得冤枉,想不到抢先告状的他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更没想到朝廷对他们这些对大唐有卓著贡献的功臣的后代竟会下此毒手。
房府里一片狼藉。众人皆非议着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房遗爱。而房家的人都知道指使房遗爱行此下作勾当的,正是他那个让人无比憎恶的老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系高阳公主有意策划?
其实这结局是连高阳公主自己也始料未及。她也感到惊愕,结局并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只想把恨着的那个男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她甚至没有想到刚刚升任礼部尚书的房遗直竟被赶出京城,更没有想到同被贬出京城的竟还有房遗爱,其实这也就意味着她高阳公主也将被赶出长安。
历经宫廷争斗的腥风血雨洗礼的高阳公主,凭着她天然的悟性和敏感,立刻就猜出了这招险恶之棋的背景。她的一向懦弱却温良的哥哥李治,断然不会想出这样一箭双雕的绝招。她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左右着李治的老奸巨猾的长孙无忌一手操纵的。她知道那个篡国的老贼是必欲把除高宗以外的所有太宗的儿女们全都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因他惧怕他们联合起来谋反夺权。
高阳公主虽然看出了问题所在,但她却苦于无应对的良方。
没有人可以商量。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吴王李恪。她想此刻要是能有足智多谋的恪在身边该有多好。高阳公主以一介女流之辈的悟性,觉出此刻也许该是他们皇室的兄弟姊妹联合起来推翻专权跋扈的长孙无忌的时刻了。
在这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高阳寄希望于皇室的其他成员。尽管这些遗老遗少们平时也很嫌恶高阳公主,并且几乎不同她来往,但当他们听说长孙无忌就要开始屠杀皇室成员的消息,便陷入紧张,人人自危起来。毕竟把官至礼部尚书的房遗直和驸马都尉的房遗爱赶出京城长安不是个小的动静。而且这房遗爱是如今大唐皇帝亲妹妹的男人。长孙无忌向高阳公主开刀确实使皇室的其他成员胆战心惊,他们中的一些人便空前地团结了起来。
宣布房家兄弟贬官发配后的一个晚上,几辆马车悄悄地停在了高阳公主的院外。
马车里的人哆哆嗦嗦躲躲闪闪地溜进高阳公主的院落。
这是自高宗李治继位后皇室成员的第一次秘密聚会。据史书记载,参加此次聚会的,有唐太宗的兄弟荆王元景,还有唐太宗的妹妹丹阳公主和她的丈夫薛万彻。薛万彻因犯罪早已被贬至偏远荒蛮的甘肃宁州。被贬官对他如骨鲠在喉,此时正对高宗的朝廷满怀着深仇大恨。另外一对参与聚会的夫妇,是高阳公主的姐姐巴陵公主和她的丈夫柴令武。当时的巴陵公主正在生病,柴令武本已是河南卫州刺史,但却以照顾病人为借口,长期滞留长安。
便是这样的一群不甘长孙无忌作威作福的皇亲国戚们聚集在高阳公主的房子里。声讨着高宗李治以及他背后的长孙无忌的种种倒行逆施。
荆王元景本来就自视甚高,怀才不遇。他认为太宗死后,在整个皇室中,唯有他才是做帝王的材料。他对侄子高宗李治始终不以为然,对外戚长孙无忌的专权更是恨之入骨。于是他最先跳出来,直言不讳地发誓说一定要干掉长孙无忌,胁迫高宗退位,夺回大唐的王朝。
……
皇亲国戚们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他们对朝廷的忿恨之后作鸟兽散。他们只留下了一个高阳公主全家不能离开长安的结论,但他们谁也没有费神去为高阳想过,用何种理由才能不离开京城。
房遗爱在聚会之后觉得一无所获。说堆昏话有什么用,他可不敢违抗朝廷,还是打点行装到房州去当刺史吧。
房遗爱在深更半夜被奴婢们推醒。懵懵懂懂之间他睁开眼,看见有个黑色人影就坐在他床对面的木椅上。他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终于听到那黑影中的女人说话。是公主的声音。
高阳说,我思前想后,我想我们不离开长安的唯一办法,就是继续和房遗直斗。
高阳从黑暗中站起来,蔑视地走近房遗爱,她满脸不屑地对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恨我的父皇。这就是我为什么把嫁给你这种人当作我一生的悲哀和痛苦。我们只有证实了他真的有罪,才能证明我们的无辜。我们也才能最终解脱,幸免一死。
可是,可是房遗直不是已经定罪了吗?否则他就不会被发配了。
那罪名远远不够。高阳公主恶狠狠地说。她的脸被掩在暗影里。但却听得见她从牙缝里挤出的那一个一个的字:我要他死!
不,不高阳,不要。房遗爱怯怯地说。他尽管胆小怯懦,但他还是继续说,算了吧,高阳,你已经把他从礼部尚书的高位上拽下来了。够了。真的,够了。
你不恨他?不恨他侵吞了你的财产?
我恨他。当然恨他。可他到底是我哥哥。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难道你愿意离开京城到那个房州做个小刺史吗?
不。
难道你就心甘情愿给你的哥哥当陪绑吗?
不。
难道在这场你们房家的灾难中,你真的有什么过错吗?
不——
不?不你为什么还要去管什么你的哥哥。你难道看不出正是你的哥哥在把你带入深渊吗?在这灭顶之灾中你难道就看不出是我在救你吗?
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一个白痴。你没有感觉。你看不出也不会想到……怎么回事?房遗爱紧张地问着。
多少年来,我一直瞒着你。我瞒着你是因为我怕伤害了你。
你只知道在我的生活里有辩机,你不知道还有个房遗直。你是那么轻信他。你知道在我嫁到你们房家没几天,他就跑到我的房间强暴了我吗?
什么,你都说些什么呀?
你还没有听清楚?在我刚刚来到你们房家的那段日子里,你还记得吗?他总是把你安抚在西院。他却在深更半夜来找我。是他要了我的初夜。因为有了他我才更加厌恶你。为了躲避他,我才去找了辩机。十多年来,他一直对我非礼,是因为他一直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把你当作猴一样地耍来耍去,我一嫁给你他就让你戴上了绿帽子……
不!不!你不要说了。这不是真的。房遗爱绝望地蹲在床上。他抱住了脑袋。他觉得他的脑袋如雷击了一般。他不敢亦不愿相信他一向崇拜信任的哥哥竟也和高阳一道欺侮他、践踏他。他喊叫着。他说不,你不要说了,那不是真的。
难道你一定要看到证据吗?好,我带来了你想看到的东西。你看吧,你哥哥的内衣怎么会一直在我这里?还有这件袍子。这是他十几年前穿过的那件,你还记得吗?他从此就再没有穿过这些衣服了,他把它们留给了我。还有这些珠宝,你们房家祖传的珠宝。这内衣上的血印,是我第一次的血。这证据还不够吗?你还想护着他吗?你还想陪着你那装模作样的哥哥一道完蛋吗?
高阳喧嚣之后扬长而去。
房遗爱像被一棒子打倒在地上。
房遗爱坐在房遗直的对面。
对于房遗爱的突然来访,房遗直觉得十分惊讶。
他已经做好了携全家离开长安到山西赴任的一切准备。他马上就要动身了。
房遗爱坐在那里,满脸是泪。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要这样。我们的命运并不在我们自己手中。这一点我记得父亲早说过。房遗直平静地说着。他也像高阳公主一样,对房遗爱遇到变故后的那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很不满。房遗直始终无法解释他这个亲兄弟为什么突然到尚书省发难,以至酿成两败俱伤的恶果。他说,我们是愧对父亲在天之灵的。我们是房家不孝的子孙。
房遗爱哭得更伤心了。
你到底是怎么啦?你不至于因为要离开长安就难过成这个样子吧?大丈夫四海为家。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我也想早点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得上路。
你走不了了。房遗爱终于开口说。
怎么啦?房遗直骤然间紧张了起来。他不得不警觉,近些天来事态的变化已使他成为惊弓之鸟。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这处境,就是被拉出去杀了也不足为奇。
我恨你。房遗爱流着泪说。我恨你,你知道吗?你已经逃不掉了。明天朝廷就会来抓你。你犯的是死罪。你是罪有应得。我恨不能你死。恨不能你也落得个辩机和尚一样的下场。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滚出去!房遗直站了起来。他怒目而视。他本来不想撕破他们兄弟之间的那层表面的关系。包括他被房遗爱的一纸诉状而罢黜了官职,他都没有骂过他一个字。因为他知道遗爱是被高阳唆使的。而且房遗爱的被贬官被发配,也使遗直在心里对他顿生可怜和同情。房遗爱夜半时分说出的那些恶狠狠的诅咒惹恼了他。几乎从未有过的,一向谦谦君子的房遗直竟也破口大骂起来,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要把我怎样?你我鹬蚌相争,是想让什么人得利?你深更半夜地来,就是为了咒我死吗?你还不觉得愧对死去的父亲吗?就为了你那个任性的老婆?这些年来她又给了你什么?让你一顶一顶地戴着那些绿帽子,难道你还嫌不够吗?咱们家倒霉就倒在那个皇家大公主的手里了。你不仅给你的老婆当枪使,还给朝廷当枪使。那长孙正愁没有杀你们的理由呢,你们倒好,自己送上去硬往刀口上撞。我可以去死。死不足惜。说吧,干什么来啦?你坐在那里发什么呆?没事儿还不快滚蛋!
房遗爱迟疑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他对着站在房中央的遗直说,我们兄弟可能是真要生离死别了。我只想告诉你,也许等不到你走,朝廷就会来缉拿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们到底手足一场,我们……
是啊,就是因为我们手足一场,我才深更半夜地跑来。我最终还是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捉拿归案。正因为我们兄弟一场,我才不计前嫌地赶来通知你,高阳她又进宫告你去了。而高宗也不再是那个头脑清醒的太宗了。
她又去告我?告我什么?
房遗爱缓缓地从他的袍子里掏出来那些当年房遗直送给高阳公主的珠宝。
房遗直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背。他说,谢谢你来。谢谢你来通知我。
这一次你是逃不脱了。是辩机一样的死罪。她把你当年的内衣也带进宫去了。
是的,是死罪。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好吧遗爱,你回去睡吧。临死前我至少得知了你对我的感情。
可是,为什么?遗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那么敬重你崇拜你。我从没想过竟是我最爱的兄长在偷我的老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高阳也许最终会接受我,也不会再有那可恶的和尚。遗直,你要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就那么迷恋她,还是她在勾引你?
遗爱,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相信我,我不想那么做,特别是不想伤害你。
可你到底还是伤害了我你知道我一直在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吗?让她一顶一顶地往我头上戴绿帽子,其中竟也包括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也像那些混蛋的外人那样?
遗爱,你不要再抱怨了。现在她去告了我,正像你说的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本来怨父亲,怨他为什么要是太宗的挚友。他如果不是唐太宗最看重最信任的人,皇帝也就不会把他最宠爱的女儿下嫁到咱们家。而你如果不是娶了这么一个美丽无比又骄纵无比的女人,你的一生也许会很幸福,而我们房家也不会遭受如此的屈辱。相信我,我确实没有想伤害你,即便是你真的因我而受到了伤害,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命运的驱使。如今命运又把咱们卷进了他们李家的皇室之争。你和高阳也将是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一场血腥的皇室清洗就要开始了。我们不过是这场清洗的前奏,是这场清洗的最早的祭品。你们善自珍重吧。我不怨恨高阳,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而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们只能在天国里重做兄弟了……
果然在那个清晨。
在那个灰暗的早晨,朝廷的禁军突然突袭房府,将房遗直捉拿归案。
高阳公主的目的达到了。
房遗直被抓,房遗爱暂不离京,待一切水落石出后再一并发落。
终于达到了目的的高阳公主,心里竟突然有了种空落落的疼痛。是寂寞的胜利。全没有意思的。
高阳在等待着朝廷最后的判决。她坚信房遗直犯了对她非礼的罪过之后必死无疑。房遗直的死罪使高阳想到了当年同样罪过的辩机。那屈辱和疼痛至今犹在。不同的是,如今把房遗直送上死刑台的不是别人,而是公主本人。
她坚信她必胜但是她并不快乐。她只是有一种感觉。那感觉越来越强烈,那就是她觉出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把房遗直告发并把他推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