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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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总在迟疑,总在等待别人的首肯,总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也是这件大彬壶,在天坛地摊上摆了这久,与多少问津者失之交臂的原因。张洁说,她毫不犹豫地就把两件陶壶,兴冲冲地抱了回来。于是,我在电话里向这位得壶人祝贺:大年初一,阁下得到了一件大彬壶,这一年,这一天,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始啊!
第二部分 观察贾平凹 茶杯
我戒酒后,嗜茶,多置茶具,先是用一大口粗碗,碗沿割嘴,又换成宜兴小壶,隔夜茶味不馊,且壶嘴小巧,噙吮有爱情感。用过三月,缺点是透壶不能瞧见颜色,揭盖儿也只看着是白水一般,使那些款爷们来家了,并不知道我现在饮的是龙井珍品!便再换一玻璃杯,法兰西的,样子简约大方,泡了碧螺春,看薄雾绿痕,叶子发展,活活如枝头再生。便写条幅挂在墙上:无事乱翻书,有茶请待客。人便传我家有好茶,一传二,二传三,三传无数,每日来家饮茶人多,我纵然有几个稿酬,哪里又能这么贡献?藏在冰箱中的上等茶日日减少了。还有甚者,我写作时,烟是一根一根抽,茶要一杯一杯饮的,烟可以不影响思绪在烟色中去摸,茶杯却得放下笔去加水,许多好句就因此被断了。于是想改换大点茶杯,去街上数家瓷店,杯子都是小,甚至越来越到沙果般小,店主说,现在富贵闲人多,饮茶讲究品的。我无富贵,更无有闲,写作时吸烟如吸氧,饮茶也如钻井要注水一样,是身体与精神都需要的事,品能品出文章来?
十月十五日,本单位的宋老兄说过要请吃的,割八斤羊肉,红炯一顿,但却迟迟没动静,去穆老弟处打问,却见他桌上有一杯,高有六寸,粗到双掌张开方能围拢,还有个盖儿,通体白色,着青色山水楼阁人物图,古也不古,形状极其厚朴,顿生掠夺之心。问是哪儿买的,不嗜茶的人却用这等杯子?穆老弟口吻严重,说是专制的,无处可买,又说:你想要了,可以给你,得写一幅字交易。我惜我书法,素不轻易送人,说:一个杯子一千元呀?!却还是当下写就,清洗了杯子携回。
从此饮茶用此杯,日晚不离案头。此杯之好,泡茶能观茶形水色,又不让谋我茶的人从外看见,仅我独享,抓盖顶疙瘩,椭圆洁腻,如温雪,如触人乳头。最合意的是它憨拙,搂在手中,或放在桌上,侧面看去,杯把儿作人耳,杯子就若人头,感觉里与可交之人相交。写作时不停地饮,视那里盛了万斛,也能饮得我满腹的文章。
我常想,世上能用此等大杯饮茶的,一是长途汽车的司机,二就是我了,都是靠苦力吃饭的人。但司机多用罐头瓶。咖啡瓶当壶,我却是青花白瓷杯,这便是写作人仅有的一点清高吧?李白有过一句:唯有饮者留其名,如果饮者不仅指饮酒,也该有饮茶,那我就属饮者之列了。今冬里,家有来客见我皆笑,说是个头小茶杯大,我笑而不答,但得大杯之趣了,是不与他人传授的。
1996年11月22日早写
第三部分 认知钟敬文 茶
近来因为在山里常常看到茶园,不禁想说点与茶有关的零碎话儿。茶树,是一种躯干矮小的植物,这是我早年所不知道的。在我那时的想象中,他是和桑槐一样高大的植物。直到两三年前,偶然在某山路旁看见了,才晓得自己以前的妄揣的好笑。世间的广大,我们所知道的、意想的,实在不免窄小或差误的太远了。“辽东豕”一类的笑话,在素号贤博者,也时或无法免除的吧。
自然,物品味道的本身,是很有关系的;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日常的应用的太普遍了吧,喝茶的情趣,无论如何,总来不及喝酒的风雅。这当然不是说自来被传着关于它的逸事、隽语,是连鳞片都找不出来的。譬如“两腋生风”,“诗卷茶灶”,这都是值得提出的不可淹没的佳话。但我们仍不能说酒精是比它有力的大占着俊雅的风头的。举例时无须乎,我们只要看诗人们的文籍中,关于“酒”字的题目是怎样多,那就可以明白茶是比较不很常齿于高雅之口的东西。话虽如此说,但烹茗、啜茗,仍然为文人、僧侣的清事之一。不过没有酒得力罢了。
咏到茶的诗句,合拢起来,自然是有着相当的数量的;可是此刻我脑子里遗忘得几等于零。翻书吧,不但疏懒,而且何必?我们所习颂的杜牧的“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虽然是说到茶的烟气的,,但我却很爱这个诗句,并因之常常想起喝茶的滋味。“从来佳茗似佳人”,这是东坡的一句绮语。我虽然觉得它比拟的颇有些不类之诮,但对于茶总算是一个光荣的赞语吧。不知是那位风雅之士,把此语与东坡另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作起对来。悬挂在西湖的游艇中。这也是件有趣的事吧。
岭表与江之南北,都是有名的产茶地方。因为采撷的工作者,大都是妇女的缘故吧,所以采茶这种风俗,虽没有采莲、采菱等,那样饶有风韵;但在爱美的诗人和民间的歌者,不免把它作了有味的题材而歌咏着。屈大均所著的广东新语中,录有采茶歌数首,情致的缠绵,几于使人不敢轻视其为民间粗野的产品。记得幼时翻过的《岭南记事》里面,也载着很逗人爱的十二月采茶歌。某氏的《松萝采茶词》三十首,是诗坛中吟咏此种土俗的洋洋大著吧。就诗歌本身的情味来说,前两者像较胜于后者(这也许是我个人偏颇的直观吧?),但后者全有英文的译词(见曼珠大师所著的《英汉文学因缘》Chinese…EnglishPoetry)于声闻上,总算来得更为人所知了。
双双相伴采茶枝,细语叮咛莫要迟。
既恐梢头芽欲老,更防来日雨丝丝。
今日西山山色青,携篮候伴坐村亭。
小姑更觉娇痴惯,睡倚栏干唤不醒。
随便录出两手在这里,我们读了,可以晓得一点采茶女的苦心和憨态吧。
如果咖啡店可以代表近代西方人生活的情调,那末,代表东方人的,不能不算到那具有中古气味的“茶馆”吧。的确,再没有比茶馆更能够充分地表现出东方人那种悠闲、舒适的精神了。在那古老的或稍有装潢得茶厅里,一壶绿茶,两三朋侣,身体歪斜着,谈的是海阔天空的天,一任日影在外面慢慢地移过。此刻似乎只有闲裕才是他们的。有人曾说,东方人那种构一茅屋于山水深处幽居着的隐者心理,在西方是未易理解的。我想这种悠逸的茶馆生涯,恐于他们也一样是要茫然其所以的吧。近年来的东方化西方化的是非问题,闹得非常响亮;我没有这样大的勇气与学识,来作一度参战或妄图决判的工作。但东方人——狭一点说,中国人,这种地方,所表现的生活的内外的姿态,于西方人的显然有着不同,是再也无法怀疑的。
说到这里,我对于茶颇有点不很高兴的意志;倘不极转语峰,似乎要写成咒茶文来也未可知。还是让我以闲散的谈话始终这篇小品吧。有机会时,再来认真说一下所谓东西文化的大问题。
中国古代,似乎只有“荼”字没有“茶”字,——据徐铉说,荼字就是后来的茶字。这大约因为那时我们汉族所居住的黄河流域,不是盛产茶的区域吧。又英语里的茶字作tea,据说是译资汉语的,我们乡下的方言,读茶作de,声音很相近;也许当时是从我们闽、广的福佬语里翻过去的也说不定呢。
高濂的《四时幽赏录》,是西湖风物知己的评价者;它在冬季的景物里,写着这样一段关于茗花的话:“两山种茶颇蕃,仲冬花发,若月笼万树。每每入山寻茶胜处,对花默共色笑,忽生一种幽香,深可人意。且花白若剪云绡,心黄俨抱檀屑。归折数枝,插觚为供。枝梢苞萼,棵棵俱开,足可一月清玩。更喜香沁枯肠,色怜青眼,素艳寒芳,自与春风姿态迥隔。悠闲佳客,孰过于君?”(《山头玩赏茗花》)碎踏韬光的积雪,岭峰的香梅,也在高寒种嗅遍,去年冬天,总不算辜负这湖上风光了吧。但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文人笔下极力描写着而为一般世人所不愿注意的茶花。今年的风雪来时,或容我有补过的机会吧。否则,两山茶树,或将以庸俗笑人了。——谁能辩解,我们每天饮喝着它叶片的香气,于比较精华的花朵,反不能一度致赏!
第三部分 认知林语堂 谈茶与友谊
从人类的文化和幸福的观点上看来,我并不觉得人类史上有一样比吸烟,饮酒,喝茶更有意义,更重要,而且对于闲暇,友谊,交际与谈话的享受更有直接贡献的发明了。所有的三种事情都有几个共特点:第一,他们对文化的影响是多么的重大, 以致我们的火车除了餐车之外也还有吸烟车,我们还有酒馆哈茶馆。在中国与英国,喝茶至少已成了一种社交风尚。
对于烟,酒,茶的适当享受,是只有在闲暇,友谊,与亲睦的氛围中才得有所发展的。因为只有具有伴侣生活感觉,慎交友,爱闲暇的人,才能享受烟,酒,和茶的。没有了社交本质,那么这些东西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享受这些东西与欣赏月亮,白雪、以及花草一样,必须要有相当的友伴,因为这一点我是觉得便是中国的生活艺术家们往往所最坚持的。某种花必须与某种人共赏,某种风景又必须与某种女人共览,雨声如果要欣赏的话,也必须在夏日躺在深山寺院里的竹榻上欣赏;总之,最注重的便是情调,每种东西都各尤其适当的情调的,而不适调的友伴则会把那种情调完全破坏。因此,一个生活的艺术家所最坚持的第一点,便是凡希望要享受生活的,其必要条件,便是必须去寻找一些情投意合的朋友,而且要不殚麻烦地去增进友谊,保持友情,像一个妻子拉住她丈夫一样,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跋涉千里去访另一棋友一样。
这样的心旷神怡,周遭又有良好的朋友,我们便可以吃茶了。因为茶是为恬静的伴侣而设的,正如酒是为热闹的社交集会而设的。茶又一种本性,能带我们到人生的沉思默想的境界里去。在婴孩啼哭的时候喝茶,或与高谈阔论的男女喝茶,是和在雨天或阴天摘采茶叶一样的糟糕。茶叶在晴天的清晨采摘,那时的山上晨气清稀,露香犹在,固之茶的享受还是与幻术般的露的芬芳及风雅发生联系的。道家的极力主张回返自然,以及我们的阴阳育化宇宙的观念中,露水代表“灵液琼浆”,在一般人的想象中,这露水是一种清妙的食品。人类和野兽如果把这种东西喝的相当多了,便颇有长生不老的希望。狄更斯说得好,他说,茶“将永远成为知识分子所爱好的饮料”,但中国人则似乎更进一步,把茶与高超的隐士联系起来了。
那么茶是象征着尘世的纯洁的了。从采摘,烘焙,储藏,一直到最后的冲泡和饮喝,在需要最清洁的手法,油腻的手或油腻的杯,稍有一点不洁净便是以轻易吧喝茶的雅致破坏无余。因此,喝茶的享受,最宜在眼前没有奢侈的东西,心中没有奢侈的思念的环境中。一个人和一个妓女在一起时,终究是在酒中找到了乐趣。而不是在茶中找到乐趣的;妓女有资格喝茶的,他们便是中国诗人学者所宠爱的人了。苏东坡又一次寓茶为“可爱的少女”,可是后来《煮泉小品》的作者田艺衡便马上加以限制说,茶如果必须以女子为喻的话,只可喻之为麻姑仙子,至于“必若桃脸柳腰,宜亟屏之销金幔中,无俗我泉石。”他又说:”啜茶忘喧,谓非膏梁纨绮可语。”
真正爱喝茶的人觉得把玩煮茶和喝茶的用具,便是一乐趣。例如蔡襄。他在年老的时候已不能喝茶,可是每天还是烹而玩之,习以为常。另一学者周文浦,每天早晨至晚上,按时烹茶饮茶六次;他非常爱它的茶壶,死时并以之伴葬。喝茶的艺术和技巧因之是这样的:第一,茶最易受其他气味的沾染,自始自终必须绝对注意清洁,必须和酒及其他有气味的东西隔离。第二,茶叶必须保存在凉爽干燥的地方;在潮湿的季节,人们必须把时常要用的茶叶酌量放在特制的小罐里,最好是锡制的小罐;其余的藏在大罐里的茶叶则到必要时才打开;保藏的茶叶如果发霉,应放在锅里,用慢火焙一焙,不用锅盖,而不断用扇子扇着,使茶叶不致变黄火褪色。第三,烹茶的艺术有一半是在获得鲜美的清水;山上的泉水最佳,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自来水如果来自水池,也很不错,因为水池以山泉而源流的。第四,一个人要欣赏好茶,必须有一些恬静的朋友,而且人数一次不要太多。第五,茶的正常颜色普遍是淡黄色,深红色的茶必须和牛乳,柠檬或薄荷同喝,或用什么食物把茶的涩味冲散。第六,最好的茶有一种回味,这要在最后的半分钟,到茶的化学成分和唾液发生作用的时候,才能赶到。第七,茶须泡好即喝,如果你想和好茶,你不该让茶在壶里留得太久,使茶味过浓。第八,泡茶必须用刚刚煮滚的水。第九,一切混杂物均不可用,虽则如果有些人喜欢杂一些别的味道(如素馨或桂皮之类),那也不妨。第十,好茶味道和“婴儿肉”的香味一样。
第三部分 认知周作人 关于苦茶
去年春天偶然做了两首打油诗,不意在上海引起了一点风波,大约可以与今年所谓中国本位的文化宣言相比,不过有这差别,前者大家以为是亡国之音,后者则是国家将兴必有帧祥罢了。此外也有人把打油诗拿来当作历史传记读,如字的加以检讨,或者说玩骨董那必然有些钟鼎书画吧,或者又相信我专喜谈鬼,差不多是蒲留仙一流人。这些看法都并无什么用意,也于名誉无损,用不着声明更正,不过与事实相远这一节总是可以奉告的。其次有一件相像的事,但是却颇愉快的,一位友人因为记起吃苦茶的那句话,顺便买了一包特种的茶叶拿来送我,这是我很熟的一个朋友,我感谢他的好意,可是这茶实在太苦,我终于没有能够多吃。
据朋友说这叫作苦丁茶。我去查书,只在日本书上查到一点,云系山茶科的常绿灌木,干粗,叶亦大,长至三四寸,晚秋叶腋开白花,自生山地间,日本名曰唐茶(Tocha),--名龟甲茶,汉名皋芦,亦云苦丁。赵学敏《本草拾遗》卷六云:
“角刺茶,出徽州。土人二三月采茶时兼采十大功劳叶,俗名老鼠刺,叶曰苦丁,和匀同炒,焙成茶,货与尼庵,转售富家妇女,云妇人服之终身不孕,为断产第一妙药也。每斤银八钱。”案十大功劳与老鼠刺均系五加皮树的别名,属于五加科,又是落叶灌木,虽亦有苦丁之名,可以制茶,似与上文所说不是一物,况且友人也不说这茶喝了可以节育的。
再查类书关于皋芦却有几条,《广州记》云:“皋卢,茗之别名,叶大而涩,南人以为饮。”
又《茶经》有类似的话云:“南方有瓜芦木,亦似茗,至苦涩,取为屑茶饮亦可通夜不眠。”
《南越志》则云:“茗苦涩,亦谓之过罗。”此木盖出于南方,不见经传,皋卢云云本系土俗名,各书记录其音耳。但是这是怎样的一种植物呢,书上都未说及,我只好从茶壶里去拿出一片叶子来,仿佛制腊叶似的弄得干燥平直了,仔细看时,我认得这乃是故乡常种的一种坟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