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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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税么?因为要抵制英国人专利的茶叶进口。美国人把几种树叶,炮制成茶叶的代用品。至今他们茶室里,顾客们吃冰淇淋喝咖啡和别的混合饮料,内行人不要茶;要来的茶,也只是英国人所谓“迷昏了头的水”(bewitchedwater)而已。好些美国留学生讲卫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说是茶有毒素。代用品茶叶中该没有茶毒。不过对于这种茶,很可以毫无留恋的戒绝。
伏尔泰的医生曾劝他戒咖啡,因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很慢。”伏尔泰笑说:“对啊,所以我喝了七十年,还没毒死。”唐宣宗时,东都进一僧,年百三十岁,宣宗问服何药,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惟嗜茶”。因赐名茶五十斤。看来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发作得更要慢些。爱喝茶的,不妨多多喝吧。
四十年代
第一部分 行动贾平凹 品茶
西安城里,有一帮弄艺术的人物,常常相邀着去各家,吃着烟茶,聊聊闲话。有时激动起来,谈得通宵达旦,有时却沉默了,那么半日无言儿呆过半天;但差不多十天半月,便又要去一番走动呢。忽有一日,其中有叫子兴的,打了电话,众朋友就相厮去他家了。
子兴是位诗人,文坛上负有名望,这帮人中,该他为佼佼者。但他没有固定的住处,总是为着房子颠簸。三个月前,托人在南郊租得一所农舍,本应早邀众友而去,却突然又到西湖参加了一个诗会,得了本年度的诗奖。众人便想,诗人正在得意,又迁居了新屋,去吃茶闲话,一定是有别样的滋味了。
正是三月天,城外天显得极高,也极清。田野酥软软的,草发得十分嫩,其中有了蒲公英,一点一点地淡黄,使人心神儿几分荡漾了。远远看着杨柳,绿得有了烟雾,晕得如梦一般,禁不住近去看时,枝梢却并没叶片,皮下的脉胳是楚楚地流动着绿。
路上行人很多,有的坐着车,或是谋事;有的挑着担,或是买卖。春光悄悄儿走来,只有他们这般儿悠闲,醺醺然,也只有他们深得这春之妙味了。
打问该去的村子,旁人已经指点,问及子兴,却皆不知道,讲明是在这里住着的一位诗人,答者更是莫解,末了说:
“是X书记的小舅子吗?那是在前村。”
大家啼笑皆非,喟叹良久,凄凄伤感起来:书记的小舅子村人尽知,诗人却不知为然,往日意气洋洋者,原来是这样的可怜啊!
过了一道浅水,水边蹲着一个牧童,正用水洗着羊身。他们不再说起诗人,打问起子兴家,牧童凝视许久,挥手一指村头,依然未言。村头是一高地,稀落一片桃林,桃花已经开了,灼灼的,十分耀眼。众人过了小桥,桃林里很静,扫过一股风,花瓣落了许多。深走五百米远,果然有一座土屋,墙虽没抹灰,但泥搪得整洁,瓦蓝瓦蓝的,不曾生着绿苔。门前一棵荚子槐,不老,也不弱,高高撑着枝叶,像一柄大伞。东边窗下,三根四根细竹,清楚得动人。往远,围一道篱笆,篱笆外的甬道,铺着各色卵石,随坡势上下,卵石纹路齐而旋转,像是水流。中堂窗开着,子兴在里边坐着吟诗,摇头晃脑,得意得有些忘形。
众人呼叫一声,子兴喜欢地出来,拉客进门,先是话别叙情,再是阔谈得奖。亲热过后,自称有茶相待,就指着后窗说:好茶要有好水,特让妻去深井汲水去了。
从后窗看去,果然主妇正好在村口井台上排队,终轮到了,板着轱辘,颤着绳索,咿咿呀呀地响。末了提了水罐,笑吟吟地一路回来了。
众人看着房子,说这地方毕竟还好,虽不繁华,难得清静,虽不方便,却也悠暇,又守着这桃花井水,也是“人生以此足也”。这么说着,主妇端上茶来,这茶吃得讲究,全不用玻璃杯子,一律细瓷小碗。子兴让众人静静坐了,慢慢饮来,众人窃窃笑,打开碗盖,便见水面浮一层白气,白气散开,是一道道水痕纹,好久平复了。子兴说,先呷一小口,吸气儿慢慢咽下,众人就骂一句“穷讲究”,一口先喝下了半碗。
君子相交一杯茶,这么喝着,谈着,时光就不知不觉消磨过去,谁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说了什么话,茶一壶一壶添上来,主妇已经是第五次烧火了。不知什么时候,话题转到路上的事,茶席上不免有一番叹息,嘲笑诗人不如弃笔为政,继而又说“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自命清高。子兴苦笑着,站起来说:
“别自看自大,还是多吃茶吧!怎么样,这茶好吗?”
众人说:“一般。”
“甚味?”
“无味。”
“要慢慢地品。”
“很清。”
“再品。”
“很淡。”
子兴不断地启发,回答都不使他满意,他有些遗憾了,说:
“这是龙井名茶啊!”
这竟使众人都大惊了。他们住在这里,一向喝着陕青茶,从来只知喝茶就是喝那比水好喝一点的黄汤,从来不知品茶的品法;老早听说龙井是茶中之王,如今喝了半天了,竟没有喝出特别的味来,真是可谓蠢笨,便怨恨子兴事先不早说明,又责怪这龙井盛名难负,深信“看景不如听景”这一俗语的真理了。
“好东西为什么这么无味呢?”
大家觉得好奇,谈话的主题就又转移到这茶了。众说不一,各自阐发着自己的见解。
画家说:“水是无色,色却最丰。”
戏剧家说:“静场便是高潮。”
诗人说:“不说出的地方,正是要说的地方。”
小说家说:“真正的艺术是忽视艺术的。”
子兴说:“无味而至味。”
评论家说:“这正如你一样,有名其实无名,无乐其实大乐也!”
众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去了,就走出门来,在桃林里站了会,觉得今日这茶品得无味,话也
说得无聊,又笑了几声,就各自散了。
作于1981年9月17日午西安
第一部分 行动李国文 品新茶
又是细雨微风,新茶上市的春天,一位朋友从南方来京开会,给我带来一小盒龙井。沏来一尝,叶绿水碧,茶香四溢,微苦回甜,口颊生津,连呼好茶好茶。不过,生产这种挺不错的龙井茶的茶厂,却不在杭州,而是远在数百里外的他乡。于是,不胜感慨,这龙井的井,涵盖面也太大了。
当然,谁也不会相信,是从杭州把炒好的龙井茶运到那里去包装的。肯定是在当地采撷的茶叶,姑且我们相信是按照龙井茶的传统制作方式生产,或者,专门敦请了杭州龙井茶的师傅到他们那里去亲手炒制,一份非常地道的而是外地的龙井茶。
茶叶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内在质量。受到产地的土壤状态,水质条件,栽培方法,采摘时间,以及日照,云雾,湿润,微量元素等等因素的制约,一方水土,出一方茶叶,所以,龙井茶的饮誉千年,是和龙井这个地方分不开的。因此,龙井的龙井,与杭州的龙井,与杭州以外的龙井,应该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明人田艺蕻《煮泉小品》中说道:“今武林诸泉,惟龙泓入品,而茶亦惟龙泓山为最。又其上为老龙泓,寒碧倍之。其地产茶,为南北绝品。”可见古人也已经明白,所谓龙井茶,也只有狮峰、龙井、梅家坞这几处出产的,才是最地道,最本色的龙井茶。
去年春末夏初,北京城里好几家商场、茶庄,就有现场炒茶的表演。茶叶是飞机空运来的,炒茶的师傅自然也是产地请来做示范的。因为成本太高,价格不菲,也是围观者多,购买者少。我也挤在其中欣赏师傅的操作,在啧啧称羡声中,那新炒出的茶,沏出来,你会联想到一首抒情诗,一幅水墨画,一支提琴独奏曲,有美不胜收之感。
但是,再好的师傅,炒出来的再好的茶,是龙井,就是龙井,不是龙井,就不是龙井。当然,真正龙井,其上品,是不大容易买到的了。如今那些标明龙井的龙井茶,很大部分并不是龙井生产的,而且来自杭州四周,来自离杭州更远的地方,也未可知。看来龙井之大,简直无边无涯了。
不过,端在手中的这杯非龙井产地的龙井,其实,应该属于上品。否则,我的朋友不会特地给我带来,不会信心十足地当场沏出来,大有真金不怕火炼之意。他说了一句上海话,“灵勿灵当场试验”,果然好茶,是不用说的了。然而,滋润肺腑,腋下生风之际,我也不胜其惶惑,这间茶厂,能生产出这等优质茶,既然不想以次充好,既然不想以假作真,既然不亚于名茶,或者哪怕亚一点,也没有必要非附骥于名茶不可呀?
我与来客讨论,若从心理层次探究的话,这些所作所为的背面,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对自己缺乏自信的表现。
于是,浮想联翩,茶,如此,其实,人,何尝又不如此呢?
在生活中,好端端的人,有时硬是不十分相信自己,也是屡见不鲜的。非要依托于名人,借重于洋人,仰仗于要人,赖靠于死人,惟如此,才觉得脸面有光,才觉得自己人五人六,这实在是很累心累力,也是大可不必的事。
说到底,你就是你,你就做你自己,那多好?
第一部分 行动李汉荣 品茶
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物。饮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事。
在一间陈设简单、干净、空旷的小屋里饮茶是最好的。华贵、复杂的房间里不宜饮茶,那高大、贵重的东西在茶面前摆谱、显阔,茶的自然气息就被埋没了。
饮茶的时候,心情越平淡越好。心情平淡的人,才能感受茶带来的宁静和清新。
每一片绿叫—都在高山深谷里浴过风雨云雾,听过鸟声虫鸣。简单的叶子,却有着绝不简单的经历。但它们是沉默的,在滚烫的水里它们并不发出惊叫,接受了这过于热烈的邀请,它们慢慢吐露出纯洁而芳香的情愫。
此刻的杯子里漾出碧绿和淡淡的清香。在这个时候,茶是最香的,但在这个时候,我常常不忍将嘴唇交给茶杯。茶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么?我想起人生的种种细节,想起那珍藏在这些细节里的眼泪、微笑、期待和感动。就这么喝下去?茶的一生就这么毁于一旦?
于是,我默默向茶感恩,向生活和大自然的每一个细节感恩。向云雾中采茶的那双小手感恩—厂那是我的妹妹,在鸟声和微风里站着,她伸出手,和着露水采下了一生中最纯洁的瞬间,采下了天空中渐渐呈现的一角蔚蓝,然后,她哼着一首险些失传的民间小调,将满捧的绿色盛进竹篮,盛进别人的生活和日子,盛进我的日子。此刻我的杯子里,那浮动的叶片上,印满她的手纹。
我的眼睛湿了。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平静的时刻,我流下了这么深刻和纯洁的眼泪。于是我忽然想到:我杯子里盛的是茶的泪水。
泪眼望着泪眼。我喝下了茶水,我接受着这感人的馈赠。
如果我们在生活中,不仅为事物的色、香、味、形所惑,而且联想到事物不平凡的来历和它们蕴含的艰辛、忍辱、牺牲等等内涵,当我们遭遇这些事物的时候,就是与生命和命运遭遇。这些事物就不仅进入了我们的身体,而且深入了我们的灵魂。
世界不只是一堆物,世界更是一个比物更丰富、更恒久,也更惊心动魄的精神过程。我们透过物的“物性”,看到的是更其深广和神秘的“神性”。一件物到达我们面前,它不仅吁请们感受它自身,而且期待我们体悟与它关联的一切。
茶不仅仅是一种饮料,它更是一种有意味的事物。饮茶,就不只是为解渴和去乏,更是要感受在茶的氛围里所呈现的境界、情调和韵味,有时要达到一种智慧和觉悟。
由茶,我们可以推想到许多。一株树不仅是供我乘凉和做家具的,一株树也是一种意境,一种生命的境界,树根在深深的地下展开着纠结着,它使我们联想到生命的明亮部分往往由其幽暗乃至苦难的根基所营养,由此才有树,冠那巍峨葱茏的生命高峰。一头奶牛也不只是供我们挤奶的动物,它也有感情、有痛苦,如果不是人的挪用,也许这奶牛早已做了母亲了,我们享用的富含蛋白质和维生素的牛奶正是奶牛用苦痛所酿就。生命的成长是这样美好,而其背景又是如此艰辛甚至带着残酷,当我们喝完了牛奶,是不是不仅只增加自己的几分脂肪和体力,而且也增加一些德性:对大自然、对生灵多一些珍重和怜悯。我们被其他生命养育着,为了我们活着,许多生灵承担了苦痛。如果我们再额外地为大自然和生灵增加痛苦,我们就大大地错了。
人的一生要喝多少茶,茶里的香味、甘味、涩味、苦味、意味、禅味,我们能品出多少?从第一杯茶到最后一杯茶,由浓郁到平淡,由浅尝到深品,永远有品头,永远品不到尽头。即使生命到了尽头,最后那杯茶,仍如最初的那杯眨着绿的、深长的眼神……
行动周作人 吃茶
前回徐志摩先生在平民中学讲“吃茶”,——并不是胡适之先生所说的“吃讲茶”,——我没有工夫去听,又可惜没有见到他精心结构的讲稿,但我推想他是在讲日本的“茶道”,(英文译作,(Teaissm)而且一定说的很好。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是日本之“象征的文化”里的一种代表艺术。关于这一件事,徐先生一定已有透彻巧妙的解说,不必再来多嘴,我现在所想说的,只是我个人的很平常的喝茶现.罢了。
喝茶以绿茶为正宗。红茶已经没有什么意味,何况又加糖——与牛奶?葛辛(GeorgeGissing)的《草堂随笔》(原名pers?fHenryRyecroft)确是很有趣味的书,但冬之卷里说及饮茶,以为英国家庭里下午的红茶与黄油面包是一日中最大的乐事,支那饮茶已历千百年,未必能领略此种乐趣与实益的万分之一,则我殊不以为然。红茶带“土斯”未始不可吃,但这只是当饭,在肚饥时食之而已;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中国古昔曾吃过煎茶及抹茶,现在所用的都是泡茶,冈仓觉三在《茶之书》(BookofTea,1919)里很巧妙的称之曰“自然主义的茶”,所以我们所重的即在这自然之妙味。中国人上茶馆去,左一碗右一碗的喝了半天,好像是刚从沙漠里回来的样子,颇合于我的喝茶的意思,(听说闽粤有所谓吃工夫茶者自然更有道理,)只可惜近来太是洋场化,失了本意,其结果成为饭馆子之流,只在乡村间还保存一点古风,惟有屋宇器具简陋万分,或者但可称为颇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许为已得喝茶之道也。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中国喝茶时多吃瓜子,我觉得不很适宜;喝茶时可吃的东西应当是轻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