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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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连别人说他是私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敢告诉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她呢?
她哪知道,弟弟真还有不能告诉她的事情。
有事情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告诉别人,那是最痛苦的事。
蓝玉京只不过开始感觉到这种痛苦,他的义父不岐却已经被这种痛苦折磨了十六年。
一个时辰之前,正当蓝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诉说心中苦恼的时候,不岐正陷在苦恼的回忆中,而且没有人可以听他诉说。
一个时辰之前也正是那阵过云雨突然来到的时候。
虽然是过云雨,雨势却很大,还有雷鸣电闪。
不岐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每逢下雨天,他的心就会抽搐,情绪的紊乱无以复加。唉,又是下雨天。他独自坐在静室里深思。
电光从窗外闪过,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下雨天。风雨中折断的树枝在眼前纪化,他好象看见小师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何玉燕还是他的小师妹,还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关系,就是在那个下雨天结束的。“大师哥,我没有脸和你说——”用不着小师妹说,他已经明白了,小师妹是来和他告别的。就在那天晚上,她跟他的师弟走了。
电光再闪,眼前的纪影又多了一个。小师妹何玉燕之外,还有他的师弟耿京士。
这一天是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他又见着小师妹了,小师妹已经变成了耿夫人。上一次的见面是小师妹来向他告别,这一次的见面却变成了永别。
眼前重现当年的纪景,他也不知是纪是真,是梦是醒?
雷鸣电闪中,耿京士在他剑底下倒了下去。耳边有新生婴儿的哭声。
师妹也在血泊之中。啊天地万物都静止了,只有婴儿的哭声。
不,不,他好象还听见了笑声。飘飘忽忽的,若隐若现的笑声!
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他其实并没有听见这个笑声。这个笑声并不是他用耳朵听到的,而是他用心听见的。这是他想象中的笑声吗?不,他知道这不是幻想,那个女人,那个风骚妖媚,绰号青蜂的女人,即使她当时没有笑出声来,她心里一定在得意地狂笑!
“唉,我怎么会想起这个女人?”
他最不愿意想起这个女人,尤其不愿意在想起小师妹之后,又想到这个女人。他甚至自己在哄自己,不不,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天她根本没在场!甚至哄得他自己都想念了。
唉,是幻是真,他自己也他不清了!
电光三闪,眼前的幻像又变了。
神情威猛的老人、剑光纳电的高手!
时间一下子过了十六年,拉得很近很近了。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下雨天!
三个月前,他奉师父之命,来到辽东,侦查一个人。一个谜一样的人。
这个人是和武当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疑案有关的人。和这宗疑案有关的人差不多都已死了,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正因为他还有可能活着,所以必须打听到真实的消息,即使他死了,也希望能够发掘到一点儿当年的真相。
这个人就耿京士和何玉燕在辽东结识的那个霍卜托。那时他的身份是一个鱼行的伙计,实际的身份是金国大汗努尔哈赤的卫士。第二年他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明天子锦衣卫的军官。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整个人就是一个谜。
但也只有找到这个人,才有希望找到破案的线索。他的师弟耿京士当年是否真的做了满洲奸细,也只有找到这个有,才能弄个明白。
说是奉命,其实他已不止一次地向掌门师父提过这个要求了,师父一直没有答应他。以至在那一天他突然听到师父要他到辽东探案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个月前,他到了霍卜托曾经做过鱼行伙计的那个小渔村,亦是耿说士和何玉燕曾经在那里住过的小渔村。
那个鱼行早没有了,不过小渔村的变化是不大了。当然也还有记得霍卜托这个人的旧人。
但从这些人的口里,他却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那些人只知道霍卜托是个鱼行伙计,一个平凡之极的人。别人记得他的只是他的算盘打得很精,但也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帐目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如此而已。
他伪称是耿京士的远亲,进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早已破烂不堪了。其实即使他不冒认亲友,他要进去,也没人理会他的。
屋子里早已空无所有。有的只是墙头的蛛网,炕底的冷灰。破了的蛛网似乎在张口笑他,笑他还未能跳出情网。炕灰虽冷,心底犹有余温。
真的是什么东西都没下,留下的只是事如春梦了无痕的慨叹。
忽然他发现屋角有几颗石子。
石子有什么奇怪?天北地南,哪个海滩,哪座山头,没有石子?
不,这几颗石子是与别的不同的。是来自他家乡的石子。
他怎么知道?因这这些石子是他亲手拾的。
他摩挲石子,如对故人。
在他家(严格地说,是他师妹何玉燕的家)背后的那座山上,有一种白里泛红的石头,斑斑点点,好象朱砂,名为朱砂石。又有一种三分浅黄夹着七分深红的石头,名为黄血石。有人说:假如没有那三分浅黄,科就可以冒充鸡血冻了。鸡血冻一是刻图章的佳石,名贵胜过黄金。不过这两种石头还是罕见的,在那座山上,也很难找到比较大块的石头,找得到只是一颗颗小石子。何玉燕很喜欢这些小石子,他一发现有这两种石子,就拾起来送给她。他记不清这玩意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记得到了何玉燕十四岁那年,他送给她的朱砂石和黄血石,日积月累,为数也相当可观了。那年她开始学针线,乡了一个荷包装这些石子。记得她曾说过,这些晶莹可爱的石子,在她的眼中就是宝石。但也就在他说过这句话之后不久,她又对他说了另外的话,她说她已经长大了,她珍视大师哥送给她的这些礼物,但却不想大师哥费神再为她收集这些小孩子的玩物了。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注意到,注意到师弟已经替代了他的角色,成为师妹上山的游伴了。他在山上,不单只是为了替师妹拾石子吧?
旧梦尘梦休再启,但他还是继续在小师妹住过的这间破屋里寻找。唉,人都已经死了,何必还在寻梦?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乡花荷包。荷包早已经破烂,不过,他当然'还是认得的。
师妹把他送的这袋礼物带来辽东,但在她准备回乡的时候,却又把她曾视同宝石的礼物忘记了。(是忘记带回去的呢?还是有心将它抛弃的呢?)
这是不是表露了师妹对他的那种矛盾心情呢?
他把破烂的乡花荷包贴着心房,摩挲石子,呆了。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隆隆的雷声,把他惊醒。
他是把燃着的松枝插在墙上作照明的,狂风吹来,松枝熄灭。
轰隆巨响,突然一堵墙倒塌了!
不错,屋子已经不堪,但还未至于达到摇摇欲坠的程度。墙并没受到雷劈,按说一阵狂风是不能把它吹塌的。
他吃了一惊,登时一省,莫非是给人力摧毁的!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已从裂口扑进来,人未到,劲风先到,他果然猜得不错,这堵墙是给这个人以刚猛无伦的掌力震塌的。
电光一闪,那人的长剑已刺到他的咽喉,不是电光,是剑光,是快如闪电的剑光。
幸亏他察觉得早,立时拔剑抵挡,他的剑也并不慢,一招夜战八方风雷激荡,立即接招还招。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所未遇的一场恶战,惊险处比起他那一次和耿京士斗剑还要惊险得多。那一次斗剑,耿京士初时还是对他手下留情的,这个人却是未见面就施杀手,而且自始至终,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是喝声还雷声,是剑光还电光,双方都分不清了。在电光一闪再闪之间,他已看见了对方。
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老人。“你是谁?我与你素不相识,因何你要取我性命?”
那老人哼了一声,喝道:“一命换三命,你已经便宜了。”
“你直接间接害死了三个人,你自己应该明白,我不能让你再来害人了。”
趁着那老人怒骂他的当口,电光明灭间,他抓紧时机,一招白鹤亮翅斜削出去。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剑削的幅度虽然很大,但出手厅快,却是后发先至,更胜对方。
只听得刺耳的碎裂声,那老人的左臂中剑了,听得出是骨头的碎裂。
但与此同时,他的胸膛也中了对方的一剑。
幸亏他是后发先至,老人中剑在前,刺中他的胸膛时,劲道已减,否则只怕已是开膛破腹之灾。
两败俱伤,雨停风止,那凶神恶煞似的老人亦不见踪迹。
雨止了,血还在流。流的是他身上的血。
伤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担所受的剑伤却令他惊心怵目。
他重燃松枝,解开衣裳一看,胸口竟然好象北斗七星似的,排列着七个小孔。剑尖刺穿的七个小孔,
他敷上金创药,血很快就止了。但留下的伤痕,却令他终生难忘。胸上那一点点的红印,不也正象他送给师妹的朱砂石?
他已经被同门公认是武当第二剑客,而且正当年富力强,说出来恐怕谁出不会相信,他几乎死在一个老人的剑下!
这老人是谁?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是不会向别人说的,除了对他的师父。因为他要向师父证。记忆一下子跳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是昨天的事情了。
昨天,他一回武当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去向师父无相真人禀告此行经过。
他给师父看了他身上的伤痕。
听了他的叙述,看了他的伤痕,无相真人缓缓地说:“我没有见过郭东来,但我知道这是他的七星剑法。”
师父证实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这个老人就是十几年前失踪的那个沧州剑客郭东来!
沧州剑客郭东来真的没有死吗?
如果这老人真的是郭东来,那么另一件他们早已怀疑的事情也得到证实了。
那个谜一样的人物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东来的儿子。
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是他现在的师兄不戒道人打听到的。十六年前,他刚刚来到武当山的时候,和不戒第一次见面,不戒就曾经提出过这个怀疑。
师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不戒师兄,这两天也当回山了,等他回来,你可以去问他。他是沧州人氐,小时候曾经见过郭东来的。他对郭东来的事情,知道的也比我多。”
又是下雨。
他看着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好儿的天色,突然就下起这样大的雨来。啊,这样大的雨,不戒师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树叶在风雨中翻飞,他的心情也象乱飞的树叶。忽地他隐隐感到心中的寒意。
“为什么掌门师父不叫师兄前往辽东,却把这个差事交给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这样想,谁也不得不这样想,谁也不知道霍卜托的来历,就只有不戒找到这个谜一样人物的一点儿线索,而不戒又早已把心中的怀疑告诉师父了,不管郭东来是否真的是霍卜托的父亲,师父若要派遣一个弟子到辽东探案的话,最适当的人选,自然应该是不戒。
“莫非不戒师兄早已去过了辽东,他的调查得不到结果,师父这次才叫我去?若是这样,师父为什么要瞒住我呢?”
“倘若不戒师兄从没去过,师父在十六年后才想到叫我去,这就更不可解了。”
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产生许多疑问。他不敢猜疑师父的动机,但仍禁不住想道:“师父这一次把这个差事交给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师父对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会不信任我的。我也不该妄自对师父猜疑。”
尽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师父的念头压了下去,但却隐隐感到了心中一股寒意。
拾取回来,迁葬本山,不戒也曾经象他一样,觉得自己不是担当这个差事的适当人选,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只不过不戒没有这样惶惑不安罢了。
电光闪过,雷声响过,郭东来那闪电似的剑光,那暴雷似的喝骂,又好象重现于他的面前。一命换三命,你已经占了便宜了。
“他说我直接间接害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指谁呢?如果他真是郭东来,其中一个应当是指他的独生子,改了满人姓名霍卜托。啊,若我猜得不差,霍卜托岂非真的死了?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惊于自己有这个偏差。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是在想:那么另外两个人又是指谁呢?耿师弟为我误杀(如果是误杀的话),可以算是一个。但师妹也能说是我间接为我所杀的吗?
“为什么不能?师妹是因为丈夫死了才自杀的!我一直没有把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去想,那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进而感到心中绞痛了。
雷鸣电空,他眼前闪过了何玉燕的影子,闪过了耿京士的影子,最后闪过了郭东来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内震惊!
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
窗子被风吹开,雨点打在不岐的身上。
雨声风声,声声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个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为甚。
“唉,京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只想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话,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把心事都说出来,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他的义子戈振军了,但可惜他的心事,却是连对义子都不能说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位居长老之首、辈份是他师叔的无量道人。无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虽然还不是全部知道,这个关系就已经与众不同。想起了这个了,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尽管十六年来,无量道人并没有因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要挟过他一旦一想起这个人,他就有阴森之感。
雷鸣电闪,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风中翻飞的乱叶,诸般幻象,如电光从他心中闪过。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无量长老、蓝玉京,最后是要取他性命的那个神情威猛的老头儿。
想起那个可怖的老头儿,他只盼望他的师兄能够早日回来。他和不戒的感情并不特别好,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师史弟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这个好象不大喜欢和他接近的的师兄,比起近来着意和他接近的无量师叔更加值得信赖。最少,不戒回来,他就可以解开那个老人是否郭东来之谜。
“不过,雨下得这样大,不戒师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他想。
雨越来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来越甚,甚至他竟隐隐有点儿不祥之感。以前的三个下雨天,他都碰上了不幸的事,这一个下雨天,又将碰上什么?
谁知道只是一场过云雨,虽然下得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雨停风止了。那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的感觉,其实只是他心中的幻觉。
雨后天晴,他的心情也随着开朗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走进来,正是无量。他呆了一呆,刚刚开朗的心情不觉又是一沉,说道:“师叔,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无量说:“不岐,你的师兄回来了。”
不岐吃了一惊,说道:“啊,是不戒师兄回来了吗?下这么大的雨,真想不到——”
无量说道:“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给人抬回来的!”
不岐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抬回来的?是生病还是受伤?”
无量说道:“是受伤,而且伤得很重,听说在路上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量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