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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胭脂醉-第26章

小说: 胭脂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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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欢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安安,呆了半晌,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但又不禁哑然而止。   
    是啊,当年见到的只不过是三个灵位,顾昔年的手段她们都是切身的领教过,怎么就会被三个灵牌给欺骗了呢?   
    “二姐,真奇怪,我直到刚才为止,都像是在梦中似的,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上这条船……原来命运已经给了我选择……终究是没有机会……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不能用我娘来作我逃脱升天的代价……我终究逃不掉……”   
    看着抵在母亲身后乌洞洞的枪口,安安在笑着,黑水晶般的瞳眸跃动着阳光的光泽,那是一种清澈而耀眼的光。欢欢想起了阳光下那漫天的枫叶,浓艳如火,美丽得让人心颤,却生命将近。她抬手轻轻地拢住安安的肩膀,声调很轻,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悲哀。   
    “谢谢你来送我,小妹。”   
    然后欢欢靠得更近些,搂住了安安的脖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习惯了用这种动作来安慰安安。   
    安安浑身颤抖地叹息着,把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就在欢欢几乎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但是他一直没有给我机会问出,请帮我问问他……”   
    迎面吹来湿冷的江风,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上船,巨大的轮船隐在雾蒙蒙的天色里。   
    欢欢轻轻的笑着,眼角仿佛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想要送走的人最终无法踏上旅途,而自己能送走的只有自己。   
    今后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日子象车轮,滚动地重复着相同的内容,日复一复,年复一年,浑浑噩噩的展现眼前。   
    这是生命的轮回,每个人注定都要经历这一番煎熬和且行且上的痛苦经历。即使是失败的,即使无奈,也无从选择。   
    她今日方才真真正正的了解,这就是命运。   
    许久,欢欢听见自己接过她的话,艰涩的开口:“帮我问问他……当时当日可曾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欢欢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安安在看着他,用令人心碎眼神深深地看着她,同情的,不忍的,感同身受的痛着。   
    是啊,不忍心、不舍得、不允许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就这样永远消失。口中渐渐多了血的味道,只有一点点,若有若无,一刹那让欢欢几乎想要流泪。   
    然而,又能如何……   
    分不请是谁先放的手,分开时,已经是伤痕累累。   
    她转身上船。   
    安安一直抬头望着,望着她。   
    她穿了件黑色花缎滚边的旗袍,外面罩了件开司米的披肩,披肩上的流苏在风中翻飞。   
    她步伐坚定,毫无犹疑。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她那深黑色的眼眸,依旧耀眼如地狱中的阳光,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再未转身。   
    愈行愈远的背影,缓缓启动的轮船,云层下拥有一轮生命的惨淡苍凉的太阳。   
    她站在那里遥遥相望,她送走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希望。她的心犹如交替在冰窟中一片寒冷,又突然移置烈火中锻造。忽冷忽热的交融中,她竟然想起极小的时候,阿爹领着他和哥哥去乡里的市集,杂耍艺人把一直老鼠放进层层迷宫中,那只老鼠陷在怪圈中,团团打转,但只要杂耍艺人一动,它便只有一个出路……   
    只有一个出路……   
    她笑了,心却一下子变得充满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走到她的身后,低声开口:“小姐,该回去了,误了婚礼的吉时就不好了。”   
    她恍惚记得那是严绍的声音,半晌才僵硬的开口:   
    “什么婚礼?他的婚礼不是应该过了,他们……应该在举行舞会才对……”   
    “九少提前对何家动手,今日已经一举铲除了何家,他和何小姐的婚事自然就取消了。”   
    严绍边说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安安,仿佛风雨欲来,风愈来愈大,她长长的发飞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得倒不是很真切,他只能继续用轻描淡的口吻道:“今日要举行的是你和九少的婚礼。”   
    忽然间,安安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似的歪向一旁,严绍连忙上前扶住他。随即有些痛苦地拧起了眉头,安安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臂,她的手指关节已经有些发白。   
    安安的手不自觉地将严绍抓得更紧了些。   
    他……应该是爱着她的吧,所以可以原谅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可以允许她对他的欺骗,所以才会给她一个婚礼……她想,他应该是爱着她的吧。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害怕呢?   
    害怕……   
    怕什么呢?   
    有种爱是残忍而冷酷的,天空的鸟自由飞翔,人们却生生把它圈进牢笼,金笼美食,可以称之为爱,但是这爱的代价就是让鸟再也不能飞翔……他像个孩子,强迫她一生一世的终结,她如何不怕,怎能不怕?她连恨都不能,他可知道,当爱也没有,当恨也没有的时候,她所能够拥有的,就只有梦中的回忆,至少,回忆里曾经有阳光存在过。   
    天色愈来愈暗,视野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只有一天一地烟雾般的苍茫。   
    严绍扶着她走向汽车,她在瑟瑟的风中,恍惚有一片枯叶,连挣扎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了,软软绵绵,恍如飘在云端,轻而空虚。   
    上了车,老夫人已经坐在车内,看着她只抖动着干瘪的嘴唇,发不出声音。   
    倒是安安开口,叫了声:“娘!”   
    老夫人这才抓着她的手努力笑着开口,但是眼圈却是红红的:“囡囡!真的是你,你长大了,变得这么漂亮了……”   
    她的手有很粗糙,手指间遍是常年劳作磨出的老茧,微微刺痛着安安。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油绿潞绸夹袄,仿佛因为站的久了汗湿了粘在身上。她满脸寿斑,连手上都是,带着金耳环金簪子,髻上还插着一朵小红绒花,也不看安安的神色,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你爹前些年也去了。只剩下我和你哥哥嫂嫂……我只当你已经死了,可前些日子他们找了来说你还活着……还说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接了我和你哥哥嫂子来。娘知道对不住你,本没有脸来的……”   
    说着泪水不停的滴下,点点都溅在安安的手背,那泪水,竟是烫的,每一滴都烫得安安的手在发颤。   
    安安似乎在呆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当年要是还留在家乡,她便只是个跟母亲在乡下劳作的女子,嫁给一个农夫,一年到头平静而满足的生活,一天天时间过去,她会变成一个老妇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只是不知她是梦里还是梦外……   
    “娘,一切都过去了……”   
    安安抓住她的手轻一点,再轻一点,只怕抓痛了她。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必再想知道未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严绍在汽车前座,目光锐利的观察着她,直勾勾的仿佛要把她一层一层的剥开。   
    她笑了,还需要提防什么呢?她早已无力反抗。   
    这时车窗外面的天空突然如金蛇乱窜,闪亮而耀眼。不出了一刻,一个霹雳砸了下来,只震得这急速行驶的车子似乎也晃了一晃。转眼雨倾盆而下,窗外顿时白茫茫一片。   
    隐隐可以看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似乎湖都所有的警力都已经出动,眼眸间一色藏青的军服,匆匆看去,竟是一幅上佳的水墨来了。   
    终于,车停了下来。   
    那车是停在官邸后门,她恍恍忽忽下了车,不再说话,只是埋了头尽力跟上前面诸人的步子。   
    明明那么短的路,走起来却那么的长,这是她一生中最难走的路,日后忆起,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即便有人替她撑着伞,她的额发、双鬟还是被雨打得濛濛的湿,她还是记得自已的心随着步伐一跳一跳的痛着,她就是记不清那天她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已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在崩溃前的最后一刻,他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身穿黑色马褂,青色的长袍,胸前系着鲜红的喜花,完美的脸孔,深如狂澜的眼瞳深深隐藏着森森压迫。   
    他一字一句地说:“安安,你离不开我,不是吗?”   
    有人上来为她更衣打扮,大红的锦绣裙褂,考究之极的手工,穿在身上舒适可体得象皮肤一样。   
    对着妆台上的水银镜子,她看见自己本是苍白的面色在一层又一层的脂粉下,浓郁的绯艳如花。迟疑着抬起了脸,不见喜色只见一种脆弱而迷茫的神情,光影徐徐的流动在眼眸中,溶化成透明的忧伤,仿佛就要滴下。   
    喜乐喧天,她头上覆上盖头,踩着大红的地毯,凤冠霞帔,一步一步走向他。   
    那个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干燥而冰冷的手掌,感觉不到温度。   
    一拜天地。   
    一个拔高了的嗓门叫唤着。肩膀被抓住,向前按下,直到额头碰到了地面。   
    殊不知,天地本是无情物,她一求再求,终是没有求到,拜之何用?拜之何用……   
    二拜高堂。   
    身体被拉起,换了一个方向又向下按去。   
    高堂白发,十年相见。只是她当日弃了她,让她一生坎坷,而她却不能弃她不顾……   
    拜之何用?拜之何用……   
    夫妻交拜!   
    身体又被拉起,站直了转身,又被按着要往下。   
    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连天都在为她哭……   
    却问此心许谁?   
    拜之何用?拜之何用……   
    她被送进了洞房,窗外的雨势更胜。   
    眼前所见遍目的火红,红得惊心动魄。   
    她伸手去摸索着,却被按住,她吃了一惊,原来屋里全是人,一双双眼睛都是在监视着她……   
    良久,他走了进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丝绸的红盖头轻微地翻动,透露着他有些紧张的呼吸。蜡烛燃烧散发在空气里一种炽热的味道,炙烧着每一寸缓慢流动的空气,竟似到了寒冬,那迎面吹来的可以切割人的风……   
    缓缓地挑起盖头,她抬起眼,映入眼帘是来朝夕相对的俊美容颜,她曾欺骗他,她曾经日以继夜的对着他演戏。   
    此刻,他的面上是如阳光般纯粹的笑容……   
    然而,就是因为太纯粹,她的心不禁一点一点紧缩。   
    他抬手摸上了她的凤冠,一下就将固定用的发簪拔了下来。精心梳理的发瀑布般散落,在喜烛的光辉中散发着奇异的色泽。   
    强硬的捏住她的下巴,他的视线在她的面颊上缓缓移动着,眼神逐渐深邃。另一只手伸上了,突然搭上了她的咽喉,她一惊,却发现他并没有出力,只是虚放着。咽喉上的手开始移动,慢慢爬到了她颈后。突然,就被拉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她浑身都僵硬了,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被抱的更紧。   
    “安安,你爱我吗?”他抱住她瞪大了眼睛,他一边笑的就像孩子一样,一边问:“你真的、真的爱我吗?”   
    她看见他眼中的她,嘴边慢慢绽开的淡薄笑容,象是冬日里,颤微微地开出的一朵花,哪怕命运里只有凋谢,也开得无怨无悔,最是一番,妖娆。   
    “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   
    她恍恍惚惚地回答,可声音从嘴唇吐出的刹那,只有她自己知道,犹如触电后的麻木,和被火烧过的炙热。她感到了全身都在燃烧,身体上的血液在顶点沸腾。什么都是不真实的,什么都是虚幻的。不要前尘,不要往生,只要这一辈子就足够了。   
    他的手握得她的肩旁痛到骨髓的痉挛,几乎让她痛不欲生。   
    被此人掌握的感觉令她痛不欲生。   
    而这痛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悲哀。   
    她的心被枷锁挟制,成为他人板上猎物。   
    水拍岩石沙冲堤岸,点点可以腐骨穿石……而她之悲哀,却无可回避无可消失,日复日年复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   
    自幸福顶端跌进地狱。   
    无喜无悲。   
    无波无澜。   
    不需再选择了………   
    从今后她再也不需要选择……只为他而活,不知道所要活下去的意义,和放弃活着的意义,为他而存活。   
    屋里看得分明紫檀雕月洞门架子床,那玫瑰红纱的床幔,金钩挑在两边,绣龙凤的被褥整齐垛在床里,帐檐上季下五彩攒金绕绒花球,下面坠着尺来长的赤红穗子。红烛高高燃烧,映着柜子上烫金的喜字,乌木嵌黄杨木云龙三扇屏,被烛火映得火红,桌上满满放着赤色的喜果……满眼火红的颜色倾压下来,将她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竟然想到昨夜……   
    她以为那是最后的交颈,欢喜,哀愁,悲伤,眷恋,万般情感千般心事百感交集,生生的把自身融化了,打碎了,与你融合成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火如荼火一样的缠绵。   
    许久许久后,她疲惫地将头枕在浅白色绣着复杂图案的枕上,似乎所有的感觉俱已被剥离,空空荡荡得近乎空虚。   
    夜色沉沉地弥漫,卧室的灯光一盏盏早已亮起,映着重重绛色窗帏,浓的影,淡的光,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片昏昏的光晕中。   
    先是几道明晃晃的闪电,黑夜瞬间变成白昼,远远又是一片惊雷划开寂静,轰鸣着由远处而来……雨点一排排密集降临,借着风力,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劈劈叭叭的,恍如海中潮汐,起起落落,风却是渐渐地息了……   
    他伸手去为她盖上被子,她还记得这么清楚,他的手指间有些寒冷,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盖的被子,他已经把她拥进了怀中。   
    她的心口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闭目假寐。   
    身后的人却只是紧紧的抱住她,喏喏地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她记得她含糊回答:“中式的……”   
    雨水似乎密集起来,顺着窗淌个不停,隔开了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遥远的一段光阴。   
    身体依旧紧紧被拥着,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透过他的肩她看到,那对因为燃烧而泪流不止的红烛,烛泪在潮湿的空气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在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了。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身体里。   
    很痛,却在惨白的脸上泛起了轻轻的笑:“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   
    就像你说的被关在金镶玉的笼子中……”   
    将灭未灭的烛光飘飘忽忽地闪烁着,把他的笑容映得扭曲成鬼魅,他似乎在笑,只是看上去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似乎在笑,只是听上去笑得比哭还难听:“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爱你……”   
    她的语调冰冰凉凉。   
    他的手痉挛般地抓紧了她,仿佛所有的力量都集中都手上。   
    “我爱你。”   
    烛火终于熄灭。   
    黑暗中传来了仿佛哭泣的声音。   
    仿佛……哭泣……   
    有时候,哭泣是不需要眼泪的,也不需要声音。   
    而后,归于尘土,归于无寂。   
 第十章   结局(1)   
    宣华十六岁的那年,第一次见到他。   
    宣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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