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移民女人的挣扎与遭遇:你来我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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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前了十分钟到,包间里空无一人。我要了壶菊花茶,随手翻起了报纸,半个小时过去了,稀稀拉拉地来了一两个同学,抱怨着堵车,抱怨着忙。我说:真不像话,就让我这个外地人在这里等。
点了菜,肚子咕咕地也不好意思吃。实在绷不住了,组织人打了电话一个一个问,有的人堵车在路上,有的人接了电话才刚出来。很多年没有见老同学了,脑子里还残存着上学时大家在小饭馆儿里吃麻辣烫的情景,一瓶啤酒,几盘小菜,一班人挤挤地挨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憧憬。
晚上8:30,大家终于都到齐了。
环顾了一圈同学,有人变胖了,有人变老了,有人做生意发财了,有人职场上得意了,也有混得不好的消失了……从前的男朋友也赶来了,只是没有预想的激动,但却有一种互相看着慢慢变老的“浪漫”。
同学甲点了一支烟,一边吐一边问:“宁宁,你在那边开什么牌子的车呀?”
“也就是一个丰田的Corolla(科罗娜)。”我没好意思说是二手的。
“你们知道吗?我前两天刚买了一辆纯——进口的车,这两天闹抵制日货,我都没敢开出来,怕人砸我的车。”同学甲把“纯”字拉得很长。
第60节:你来我走(60)
同学乙也不示弱:“宁宁,你在那边住什么的房呀?”
“Townhouse,就是国内的连体别墅。”我说。
“就是连体别墅呀,我刚买了一套,下个星期到我那里去吃烧烤呀。”同学乙得意地说。
同学甲一看同学乙的进攻,马上说:“买几套房子已经没有什么新鲜了,你随便问问,谁手里不是三套四套的,前两年买房子还是投资,现在恐怕是要砸手里了。真正的生活是去国外度假享受。我刚从马来西亚玩儿了一圈回来,好玩儿极了。”
“东南亚都让中国人玩儿烂了,下岗工人都组织去呢。我们全家刚从欧洲回来,不去巴黎不知道东西有多贵。我现在生意一有空就出国玩儿。对了,宁宁,明年我们全家可要去加拿大滑雪呀,到时候住你那里呀。”同学乙笑着说。
“好,你来了,我就把basement收拾出来给你们住。”我说。
“basement是什么?”同学乙问。
“就是地下室。”我说。
“哟,我说老同学,我去了,你就让我住地下室呀,真拿我们当王启明和郭燕看呀。我们可不是去投奔你的穷亲戚,酒店我们住得起,住你家不是想和你叙叙同学之情吗?”同学乙脸上闪过一丝不高兴。
我没有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同学甲还不放过我:“宁宁,你在那边养什么宠物?”
“我啥都不养,我能养活我自己和我儿子就不错了。”我说。
“我现在玩儿鱼呢。我买那个鱼缸就花了三千多,每天忙完了回去,往一缸鱼前面一坐,‘江湖’,那不就是一缸子‘江湖’吗?。哎,白天看完了生意场上的打打杀杀,晚上看看它们,享受!”
同学甲还沉静在自己的感想中,同学乙已经不耐烦了:“你玩儿的一定是热带鱼吧。我现在玩儿海鱼,你那鱼缸算什么,我光一年给我那几条鱼换海水就要花一万五。一万五呢!”同学乙睁大了眼睛用手比画着。
其他人只是默默地倾听,拘谨地忙着夹菜。同学甲和同学乙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起了“相声”。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从前的男朋友,他倒是看上去比分手的时候可爱得多,只是笑,只字不提他生活的好坏,我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想法立时变得无聊而无耻。
“我最近又给我的保姆涨工资了,一千三。”同学甲说。
“我一个保姆,一个月嫂伺候孩子,月嫂可比保姆贵多了。”同学乙说。
第61节:你来我走(61)
“现在手机费多便宜呀,我还愣是一个月打三千,业务忙呀!”同学甲说。我侧眼看了看同学甲,果然头发少了许多,可能辐射太多了吧。
“我也业务忙,每天都要陪客户,顿顿都要喝三四瓶。”同学乙说。
“三四瓶算什么?我一顿要干掉一瓶白的还得加啤酒。”同学甲不屑一顾地说。
“我上礼拜陪客户去天津,一上高速就是120,还有人超呢。”同学乙说。
“120算什么。我一脚就是160。”
两个人说得好不热闹,我听得哑口无言。说着说着他们又转向了我:“宁宁,你看看咱们同学中也有出国的,人家不是嫁了老美就是嫁了老德,生了混血儿,住着有花园的大洋房。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出去了出去了还是中国老公,听你讲的生活好像还没有你在国内时风光呢。你这国出的……”同学甲摇了摇头说。
我无言以对。我们在加拿大就是一份工资,多挣多交税,少挣少交税,生活好像文革刚过的时代,你挣三十,我挣四十的,生活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家家都差不多,大家都是这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没有人去比车的大小和牌子。
同学甲和同学乙又看了看我手中抱的高兴。高兴虽然是在加拿大出生的,他身上除了一件Gymboree(金宝贝)的T恤,没有哪个地方能看出他是一个“加拿大”人。再加上高兴一张口就:“这个……我要。那个……妈妈……拿。”同学乙惊讶地问:“他怎么不说英文?”
我心里笑她,高兴还不到两岁,英文和中文对他都是一样的。他们呀就是觉得人一出了国,一切都要彻底抛弃,包括你的语言和文化,而加拿大人却还羡慕我们有双语的背景。
吃得差不多了,沉默的同学吃完一抹嘴儿,呼应着谢谢。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AA制,刚要掏钱,同学甲和同学乙又为谁买单而争了起来。“我来,我来。”“这点钱,我来吧。”两个人抢着。
我仔细地看着他们,同学甲虽然嘴上说“我来”,手却放在裤兜口儿总也掏不出来,好像被东西粘在了那里。还是同学乙实诚,一把抢过了账单付了。
吃完了饭,同学甲提出要用他的纯进口车送我回家。我婉言谢绝了。餐馆离我家只有两站地,这在多伦多我如果不开车都是走回去的,正好消食。
我领着高兴走在街上,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城市被霓虹照耀得绚烂夺目,这场景在多伦多只有在downtown才能看到。高兴看得手舞足蹈,我的心里却像翻倒了五味瓶,失落不平衡涌上心头。这几年在加拿大,多少次为找房子,找工作发愁,也没有觉得自卑。思量着同学说的话,看着他们物质生活的膨胀,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自卑。和他们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一个looser(失败者)!
第62节:你来我走(62)
43。新红资俱乐部
回头望去,月在屋檐上;低头望去,月在水缸中;抬头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再次回到北京是跟着我的老板库切尔来参加北京国际图书展。这书展的规模是一年比一年大。中国的人口基数造就的读者群早就让世界各地的出版商垂涎欲滴, 不惜代价降低版税来挤进中国这个大市场。
加拿大的图书市场对于中国来说还是一块处女地。加拿大人总是以他们特有的“稳重”和“矜持”来面对中国蓬勃发展的市场,不急不慌,不像美国人那样,看到点市场就兴奋得不得了。加拿大地大物博,人口又少,该发展的都发展了,该建设的都建设了,加拿大人没有什么太窘迫的想法需要在遥远的中国实现。加拿大人早已习惯了享受生活和工作的慢节奏,一时半会儿还很难适应中国人的快节奏。接触了几天的出版社,库切尔就迫不及待地让我带他去享受一下北京的生活了。
东四九条,我们摸着黑往里走了个百来米,看见一辆老红旗车停在一个朱门宅院前,没有名字,没有斜披欢迎绸带的领位小姐,只有门牌号——东四九条66号。我们四下里观望了一下,揣摩着八成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饭馆,于是推了门溜了进去,不像是去吃饭,倒像是在溜门撬锁。
坐在新红资俱乐部的小院儿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点了灯。身边奔忙着穿旗袍和扮成红卫兵的服务生。服务生把一瓶Great Wall 1992(长城干红1992)轻轻插到冰水桶里,冰块儿在接触葡萄酒瓶的一刹那发出“噼啪”的粉碎声。院子里传来低沉而悠扬的歌剧,起风了,柳枝伴着光影晃动着,让人想起了电影《蝴蝶君》的开场。我举着酒杯坐在院中,让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延续下去,让内心缠绵的想像延伸下去。这情这景以前也是熟悉的,离开多年后重新回到这景致中,时空有了些错位,心情也不再依旧,唯有那月光还是那样皎洁:回头望去,月在屋檐上;低头望去,月在水缸中;抬头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很快,小院儿就被客人填满了,都是老外,我坐在里面反倒像是“客人”。听说新红资俱乐部的主人是一对美国通夫妇,寻了这川岛芳子的故居圆他们的中国梦,当然也没少从来中国的老外和热情招待老外的中国人身上赚钱。
第一道菜是毛氏红烧肉,一个偌大的盘子里盛了一小勺红烧肉,肉是点缀,盘子上放的荔浦芋头雕的毛主席像才是主角儿。库切尔兴奋地掏出相机“啪”就是一张。第二道菜大同小异,一勺膳糊,主席像换成了邓小平的像,名为“邓家膳丝”。
第63节:你来我走(63)
“太棒了!我想下一道菜就该上北京市长了。”库切尔“啪”又是一张。
“北京市长”没有来,两根芦笋被劈成了四半儿拼了个“忠”,浇了些芡汁儿就端了上来。我敢说这道菜的成本只有两毛钱。
晚餐后,我们挪进了充满僵尸味儿的厢房酒吧。房间里摆满了从中南海更新下来的前苏联式样的沙发,破旧了,边角都磨出了白毛边儿。
库切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Ginger,你说这沙发上是不是坐过毛主席的屁股?”
一家出版社的社长前呼后拥地进来了。图书展上已经和他们见了面,今天想进一步聊一下合作版权的事宜。
库切尔神采奕奕地说:“我们去年发行的一套丛书取得了很好的业绩,首发就是五千册。”
社长听了后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说:“你告诉他,五千册也值得说,我们随便一本书一发就是五万册。发得好的,一年再版好几次呢。”
库切尔一听又说:“我们今年在天虹体育馆做了一个新书推广活动,场面浩大,来了一万个学生。”
社长又是摇头,他没有心思再和他比下去了,毕竟人口在那儿呢。一个北京的人口就等于半个加拿大,随便一煽乎就是几万人。
社长换了话题说:“帮我问一下他们一个选题多长时间能发行出来。”
库切尔说:“整个过程要两到三年,我们要把握每一个环节的质量。”
这在加拿大的确很正常。
“不会吧?简直是太慢了,在中国这样做下去,市场都没了。我们一个选题从提案到成书出来少则两三个月,多也就五六个月。”社长说,“你告诉他,我们社正在搞改革,实行编辑负责制。一个选题不再是分配制,而是公平竞争。每个人提出自己的推广方案,评委投票选举。这还不完,中标的编辑把所有落选人的精彩之处融会到最终的方案中,这样的方案就是最棒的,最具竞争力的方案……”
不知道是不是我翻译得不好,没有把社长的精髓说到位, 库切尔不但没有赞赏反而问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想法加到一个人的身上呢?这不是抄袭别人的劳动吗?怎么是改革。我们是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做的,这样做不尊重别人的劳动。”
我不好说什么,只和社长说在加拿大没有这样的改革。
从新红资俱乐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胡同里多了很多乘凉的人,搬着小马扎坐在树下。有几个老头儿在路灯下支起了一盘棋,你将我杀地好不热闹。库切尔驻足看了会儿相棋,一个老头儿司空见惯地问:“您哪儿来的呀?”库切尔操着刚学的几句不熟练的普通话说:“我…不系——米国银,我——系——加拿大银,我——系——你们的朋友!”
第64节:你来我走(64)
44。北京的夜色
我一屁股坐进了出租车,司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鸡”……
什刹海的每一家酒吧都充满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的气氛。走的那年,什刹海两边还只是浪漫野情人谈情说爱的僻静首选。这才几年工夫,北京的夜色都留给了什刹海,密密麻麻的酒吧,穿梭的木船,穿着吊带裙的北京小妞儿……北京的夜晚让我们有了想像的空间,时尚和传统在这里交融,古朴和诱惑在这里交织……
夜已经深了,我和库切尔坐进了银锭桥胡同的“烈火麒麟”酒吧。橘黄色的路灯下,人影恍惚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登三轮车的故意把车铃按得“丁当”作响;卖莲蓬的胖妞儿挎着篮子吆喝着;桥那边飘来油炸臭豆腐的香味儿;湖面上飘来没魂儿的二胡声;外国友人的闪光灯闪得比月光还亮……
我和库切尔趴在二楼天井的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的市井,聆听着遗失了许多年的嘈杂,多伦多是安静的,推开窗户,住家的灯火像墓地上的鬼火一样散落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像个大农村。以前所憎恨的喧嚣在多年之后竟觉得亲切入耳,恨不得装进瓶子带回去。
柳树下,月光中,小桥旁,库切尔的话多了起来。
“看看,多伦多哪里能看到这景致。我喜欢走在柳树下,前后左右地围着中国人,肩并肩地走着,听着他们唧唧喳喳的,就像在《十七岁的单车》电影里看到的一样。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吧,多伦多和纽约比起来,多伦多是nothing(什么都不是);纽约和北京比起来,我看也是nothing。”库切尔刚发表完一通演说,柳树配圆月的风景又勾起了他对往昔浪漫时光的回忆。他从小学时仰慕的女孩儿一直讲到了他现在的老婆,一股脑儿在什刹海的夜色中倒了出来。
后海真是摆张桌子就挣钱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膨胀到极点的欢乐气氛。坐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有工人在下岗,打工的人拿不到工钱。我曾试图着去寻找亚当的那扇门,视线却迷失在后海密密麻麻的酒吧中,四合院都是翻新过的,满眼都是灯红酒绿,不要说二层的小楼了,三层都快盖出来了,哪里还有那门的踪影。
盛在金边儿小杯中的热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库切尔显然有些失望,这杯价格精彩的咖啡在一个喝咖啡王国的人眼中简直就是一杯“boiling water(白开水)”。我没有点咖啡,点了一听可乐倒在玻璃杯中,一边倒一边对服务生说:“你们酒吧的饮料真贵呀。这可乐外面也就一块多,到了这儿就要十五元一杯。”
第65节:你来我走(65)
“不贵呀,酒吧嘛都是这个价钱。你们是从国外回来的吧?”一个声音从邻近的桌子传来。我侧头一看,烛光下,对面桌的两个女孩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二三岁,从上半身就可以看出两人的身高悬殊很大,一个瘦高,一个矮胖。如果酒吧屋顶的老式电扇这时掉下来,她们俩肯定是一死一伤。我友好地点了点头。高个儿女孩略带讽刺地说:“那还消费不起?我们都没说贵。这地方我们常来也没说过贵,你们从国外回来倒嫌起贵了。”我一时语塞,却也无心和她们争什么。那两个女孩儿一见开了话头儿,转头用生硬的英语和库切尔攀谈起来,大大方方地要着库切尔的E-mail和酒店电话,嘱咐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