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移民女人的挣扎与遭遇:你来我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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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哪个妈呀?让你婆婆管吧,她的孙子,你还是管她叫妈吧,我不管了。”我妈没好气地说。
楼上楼下乱作一团,哭声,喊声,吵闹声,声声入耳。
吵归吵,但两家人还是看在高兴的分上停止了战争,生活经过波澜而归于平静。两家人开始各做各的饭,各洗各的碗。我父母看新闻的时候,他父母就自觉地躲到屋子里不出来,他父母出来的时候,我父母就钻进了小屋,感觉像在捉迷藏,大家都有意地躲着对方。
第31节:你来我走(31)
三个星期的冷战后,我爸我妈走了。
六个星期后,他爸他妈也决定要走了。
“孩子们,我们也想走了。我们在这里整个儿是文盲加聋子,还没腿。我们不会讲英文,又不会开车,想出去得看你们方便,冬天又这么冷,哪里也出不去。我和你爸爸都是爱热闹的人,在北京,你爸一出门就可以和老哥们儿打乒乓球,我一出门就可以和老姐妹跳舞。这几个月把我们给憋的,都说加拿大是老人的天堂,我们怎么觉得跟地狱似的。不待了,真是不待了,我们回去花我们的人民币,在这儿花你们的钱我们不舒服。”他妈说。
“我们实在是觉得累。当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晚婚晚育,现在可体会到了,我们真是带不动这个小家伙。我和你妈商量了,要不孩子我们带回去,请个保姆,保姆看孩子,我们看保姆,既享受了孙子的乐趣,又不至于受累。我算看出来了,加拿大在这方面真是不行,人工太贵。”他爸说。
不要说请保姆,自从两方父母来了后,我们的经济一直处于困难的边缘。看着是买了房买了车,房是贷款的房,车是二手的车。我休产假,拿55%的薪水,向东找了个卖乐器的工作,刚开始工作,只有保底工资,其余要靠sales mission(销售提成)。每个月我们付了房子的mortgage(房屋贷款),水电煤气,房屋保险,汽车保险,父母的旅行保险,我们的人寿保险,电话费,电视费,上网费, 一家人吃饭的钱,高兴的尿布钱……一个月下来,我们手里只剩下50块余钱。
这种经济上的压力让我们与过去小资生活彻底告了别。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买过像样的衣服,很久没有去餐馆吃过饭了。这时便无比地羡慕肖梅,她是对的,嫁了个有钱的老公,给自己找了个终身饭票。
父母都走了,孩子我还是留下来自己带。肖梅抱着女儿来我家玩,她女儿碧眼黑发,漂亮得像橱窗里的娃娃。
“宁宁,你也别难过,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儿去。Bill倒是很关心我和孩子, 但是Bill容不下我父母。”肖梅说,“我父母来了才一个月,Bill就整天问他们什么时候走。我妈胃不好,天天要喝粥,Bill说看了那sticky rice(粘米)就恶心,什么味道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它。他更不能理解我爸为什么要把牛奶热了才能喝,哪个加拿大人喝热牛奶和开水。我爸以前出过国,对付着能说几句英语,我妈以前学的是俄语,Bill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懂,没有交流的日子真是很难过。”
第32节:你来我走(32)
“还是没交流好,我们两家父母有交流,交流了就开始吵架。”我说。
“我也劝我父母既然来了就感受西方文化吧,不会英语就学呀,喝凉牛奶对身体好。他们说他们岁数大了,只想享受晚年,不想再感受什么文化了,大饼油条吃惯了,天天吃和着cheese的洋饺子不习惯。唉!以后还更麻烦呢。等我女儿长大了,满口英文,怎么和他们交流呀,他们等于跟没有这个外孙女一样。”
“你都想到这么远了,我们只为每个月的账单而发愁。”我说。
“别提账单,一提我就来气。Bill不愧叫Bill,在钱的方面算得特细。我父母来这里,飞机票是他们自己出的,我还要替他们交生活费,带他们出去玩的汽油费,餐费我们还要分摊。我和他讲我们中国人有孝敬老人的习惯,他们来给我们带孩子,我们应该孝敬他们。你猜他说什么?他们来我已经让他们免费住在这里了。他说他父母来看我们都要带礼物,和我们去餐馆吃饭都是AA制,而且他说他父母是绝对不会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超过一周的,为什么我父母不能这样呢?你说我能说什么?就好像猫对狗说老鼠真好吃一样无法沟通。”肖梅说。
“文化不同嘛,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点没错。”我说。
“你可能羡慕我,其实呢,我反倒羡慕你,日子是过得拮据了些,可你在家能说了算。两边父母过来是闹了矛盾,可他们毕竟也住了小半年,我父母只待了一个半月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特别委屈。”肖梅无奈地说。
望着肖梅开车离去,我站在窗前想:移民加拿大真是好比你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Gucci(古奇)新款女包。打了光的专业摄影,时尚的广告设计让你垂涎欲滴,再加上世界名模摆个优美的姿势一代言,你就觉得此生不拥有更待何时。于是下定决心攒了好几个月的薪水,放弃了休假去旅行的计划,终于买下了正版的Gucci新款。沾沾自喜后,每天拎着Gucci去挤公交,穿梭于地铁。挎在肩上怕丢了,拎在手中怕没人看见。看见了又怎样?旁边一个大妈也拎着个Gucci,秀水市场买的。于是就开始莫名地失落,Gucci在名模的手上是精彩的点缀,在平常人的手上就变成了累赘。原来才发觉,高贵其实是一个整体,有了Gucci的女包,就要配夏奈尔的套装,就要坐宝马轿车。原来才发现,幸福其实也是一个整体,除了环境的因素,还要有心理的因素。每天吸着没有污染的空气而找不到工作的日子只能是委屈,哪里有幸福;每天看着大片的草坪,心里挂念着在北京生病的老父老母的日子只能干着急,哪里有幸福。
第33节:你来我走(33)
幸福就是一双鞋,鞋大鞋小,只有自己知道。
26。又见英大姐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可以说安上尾巴就是猴儿。
阳光下,一个大号女人坐在窗旁,皮肤黝黑,梳着短发,一身黑色的劲装。露出的胳膊也是黝黑的,左臂上有块不大不小的伤疤却是白的,像套了双破了洞的透明黑丝袜。
英大姐的变化让我开始怀疑是否曾经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个把月。记得最后一次见英大姐还是在一次社区活动中心的舞会上,五刀一张票,水泥地,椅子都码在墙根儿下,很像小时候去我妈厂子参加的单位舞会。
英大姐进来的时候,肖梅悄声对我说:“我看见‘江姐’了。”
“哪儿呢?”我好奇地问。
肖梅朝英大姐的方向一抬下巴颏儿:“不是‘江姐’,这年头谁还穿这样的行头呀。”我顺势望去,果然,英大姐的打扮像五十年代参加集体舞会的厂干部:红毛衣,呢子裙,脖子上垂着马海毛的白围巾,朝后梳的马尾巴把脑门儿揪得光光的。
最后一点关于英大姐和小戴的音讯是英大姐在考保险经纪人执照,戴博士在宰鸡厂杀鸡。
小戴当然姓戴。他是一个小号男人。无论从体积到面积, 都比一般男人小了一号,所以大家叫他“小”戴。小戴太太姓英,英明的英。她长得虎背熊腰,腰杆子比一般的女人都大一号,所以大家都叫她英大姐。
在常人的脑子里,“小”永远是被保护的对像,而“大”永远都是强大的象征。
小戴在四川的时候可不“小”。他是国家科研单位的大博士。国家一共就没有培养出来几个火箭博士,小戴受重视的程度可想而知。 英大姐那时只是当地一家中医院的针灸大夫。医院里塞满了像她这样的大夫,每天托着个盘儿,一进病房就开扎,英大姐手麻利得就像在插秧。在这样的医院里,哪怕升个主治医师也要熬年头。 小戴顶着博士的头衔轻松地分到了三室两厅,得到了处级的职称,走到哪里都是“戴博士,戴博士”地呼应着。英大姐默默无闻,白天带饭上班,晚上带孩子做饭。太阳升起来了,太阳落下去了,她快乐而知足地生活着。
仅仅是为了孩子能在北美接受教育,从小说上流利的英语,小戴扔下所有的荣耀,和英大姐来了加拿大。小戴的行李里除了日用品,还有半箱子的“骄傲”——学历学位证书、获奖证书和发表的论文。
第34节:你来我走(34)
一张薄薄的移民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小戴的光环在东方亮,在西方却不亮了。他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看着招聘启事上写着:大学本科以上学历。 可去了老板就摇头:我们不需要博士。一份工作本科生做只用付二十加币一小时,而博士要付四十加币。我们为什么要雇博士呢?
小戴屡屡碰壁,得到的答案基本相同。他这个有着在国内万众瞩目头衔的博士在加拿大却变成了过街老鼠。加拿大人似乎不崇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加拿大人崇尚实用,实在。一个修冰箱的技工不比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挣得少。
一天,小戴在公车上遇到一个同行。那个俄国人以前是前苏联宇航局的研发人员,移民加拿大后经历了小戴的遭遇。他一想,去他妈的专业,在一家卖桂皮粉点心的连锁店找了份工作。小戴受了启发,很快在宰鸡厂找了份工作,工作很稳定,不用讲英文,年薪两万五,正好卡在政府定义的贫困线,少交税,孩子还有诸多福利。
英大姐打来电话请我和肖梅吃饭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消失了两年后又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
“哎呀,晚了,晚了,大姐刚送完一个客户,今天大姐请客,谁也别和我争。”英大姐从公文包里掏出名片,职业地递给我们。
环球百万圆桌会员——英明远(Sarah Ying)
用关爱和责任承拖起来的事业!先做朋友再签单!
“哇噻!你真是了不起,‘百万圆桌会员’,真是中国人的骄傲!”连肖梅那么挑剔的人都为她喝彩了。
英大姐笑着说:“baby好吗?”
“好,快一岁了。”肖梅说。
“买教育基金了吗?” 英大姐职业地开始了她的推销。
“没有。”肖梅说。
“加拿大有三种主要的分红式教育基金,这里是法制社会,相信大姐,随便买哪种都是可靠的,一年给孩子存二千块钱,政府白给你四百块钱。四百块钱,就相当于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你们想想哪个银行能有这么高的利息呢?买股票你会赔,买基金有涨有落,只有教育基金能保证你在十七年后孩子上大学时返本,还加上利滚利的利息和投资的收益。给孩子存笔钱,让孩子上大学的时候踏踏实实地,不用为学费打工,这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 英大姐的话句句在理。
我和肖梅从没想过这些问题。
第35节:你来我走(35)
“我们过日子就像盖房子,光地上漂亮不行,一定要有很好的地基,房子上面再漏雨,再漏风,地基在就可以翻新重盖。年轻的时候买保险就是帮我们打地基,少投入,精安排,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做保障。你们买人寿保险了吗?”小戴太太又问。
“也没有。”我说。
“大陆来的移民保险意识都很差,非要等到出事了才后悔没买。大陆的人是很讲义气的,今天这个没找到工作跳楼了,明天那个出车祸了,留下老婆孩子可怜兮兮的,中国人捐吧,谁让我们是同胞呢。掏一个两个没什么,掏到第五六个,心里开始不乐意了,怎么这么多这种人呢?大姐说句不好听的,早干吗去了?大家伙再捐钱也不如保险赔的多,大家都活的不容易,对得起自己,不给别人找麻烦才是一个现代人负责任的态度。” 英大姐的激情演说让我们目瞪口呆。
“哎呀!真没想到,你的口才这么好,我都动心了。大姐,明天我就买保险。”肖梅说。
“不管买哪家的保险,大姐说了,只要你买了就是绝对的好事!加拿大是法制完善的社会,放心买。但是,如果你想再比较一下哪家公司的计划好,哪家公司的服务好,这里学问可就大了。”英大姐从包里递上一份资料。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安上尾巴就是猴儿。她好比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开始只字不提她代理的产品,只在我们面前渲染情绪,当情绪酝酿到一定程度,她还是沉着冷静地不暴露自己,最后才一个急转弯,一步一步地把我们收入囊中。
“我也想买人寿保险,有了孩子就感觉责任重大了,真是不敢有任何闪失。可我没钱呀。”我说。
“你错了,越是没钱才越需要保障。肖梅经济条件好,你可以考虑投资型的,宁宁刚买了房,经济上有困难,大姐劝你买term(定期保险),二十块钱一个月,同样是一份二十万加币的保障,以后条件好了再买投资的呗。大姐做保险不喜欢和你在这里展望未来,让你今天买上一年一二万的保险,十年后的收益是客观,可您恨不得明天就揭不开锅了,这样的保险有意义吗?做保险就要切实,做保险就是要先做朋友,没有爱心的保险经纪人不是一个好经纪人!”
我和肖梅已经激动得几乎就要起立为她鼓掌了。
“我过去在国营单位待了那么多年,局限得自己觉得一旦离开了单位就得去要饭。很多像我们这种情况的家庭来了,又走了。大姐说句心里话,人生奋斗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在这个地方有问题,回到国内还是有问题,只不过过去的铁饭碗的体制没有打破前并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我对自己说:要么革命,要么改良!我接受了‘革命’,然后就去想怎样革命。我喜欢和人打交道,就决定放弃针灸专业而投身保险。我做保险,一家一家地跑,看到家里有老人就帮他们扎一针,看到有人有难处就伸手帮一把,先做朋友再签单嘛。日子久了,一家传一家,我的生意就做开了。大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就是一个波西米亚人,自由地闯荡是我的本性。”英大姐说。
第36节:你来我走(36)
我走的时候,国内正闹传销呢。然后街上就多起了摆小桌子卖保险的。那会儿最烦的就是这两种人,见人就缠,见门就敲,死缠烂打,顽强地表现着不屈不挠的职业精神。可是英大姐不一样,她说的话那样中听,持证上岗,加拿大保险经纪人,有专业的知识背景,有代理公司完善的法律条文和信誉做保障,开着车出去跑客户,洋枪洋炮,气势就和国内那些小米加步枪的拉保险的不一样。
回到家,看见高兴在地上爬,身边堆满了玩具,他一会儿玩玩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一会儿发出婴儿纯真的笑声。高兴没有权利选择他玩耍的地方,但他在房间里选择着他的玩具。他的空间是有限的,他在有限的空间里找到了他最大限度的快乐。这就是平凡的力量,平凡让智慧浮出水面,让生命出现奇迹。人是局限的,局限了就需要开放,用一颗宽容而真诚的心来面对这个世界,你就会发现花儿红了,叶子绿了,春天真的来了。
有时候,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经历相似的人的成功会让你妒忌,也会让你兴奋。和英大姐的见面就让我整夜难以入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格言,她的成功就在我眼前,那么近,那么真实,好像一面镜子照在我眼前。
第二天早上,我敢说我是笑醒的。在梦里,我捧着奥斯卡的小金人站在舞台上,我被宣布为第一个华裔原创剧本获奖者。我在舞台上重复着我曾经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