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的聚会 作者:凯恩斯-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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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无论如何,1877年,马歇尔是在帮助夫人撰写《工业经济学》(1879年出版)。按原计划,这本书是夫人为剑桥大学函授部讲师作教材用的,但随着工作的进展,马歇尔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工作。《经济学原理》出版之后,他不仅压制那本书的发行,而且在同一题目下以完全不同的内容替代了原书。这本书改写后,基本上是《经济学原理》的缩写本,并“力求适应低年级学生们的需要”。在原书中,他的价值理论不得不以简短而不完善的形式表达出来,世人也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来接受,我想,马歇尔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在11年后改写这本书。在1887年和1888年《经济学季刊》上与美国经济学家的辩论也使他进一步确证了这种印象。另外,他也放弃了那种认为对初级学生讲授经济学只需一个半指导性的函授教师辅以一本半严肃的教科书就已足够的观念。1910年,他在给1879年出版的《工业经济学》的一位日本译者的信中写道:“本书在撰写之初,是希望能够把简明易懂与科学严谨结合起来。现在看来,尽管有些专题可以写成简明的著作,但经济学的核心教义却不能如法炮制。”
正是这些情绪便他对这本书怀有偏见。实际上这本书自始至终都受到了行家们的高度赞誉,而且这是一本可以得到的最好的小型教科书。如果说有什么初级教科书的话,那么这本书可能是当时出版的同类著作中最好的——比福西特夫人、杰文斯所编写的入门书以及后来出现的一些教科书要好得多。不仅如此,本书第三篇后半部分中论述商业联合、工会、商务争议以及合作的章节,是在当代对这些重要题目首次作出的令人满意的表述。
本书脱稿后,马歇尔的身体衰弱到了极点。1881年出国休养期间,他并没有重新回到货币或对外贸易上去,而是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后来出现在《经济学原理》中的那些核心理论。在这期间,他到牛津任职,又回到剑桥执教备课,参加金银复本位制的辩论,和为金银委员会作证词等等诸多事务缠身。
马歇尔最初打算以一部书涵盖经济学的全部内容。1883和1884年,他的分配理论现出雏形。1885年夏天(在湖区),他在回到剑桥后的第一个长假期中开始为这本书最后定型:“(他写道)这一年的工作不尽如人意,部分原因是由于我正在摆脱对这本书的陈旧而狭隘的设想,应该使那些构成经济学支柱的抽象推理居于更显要的位置,但与此同时,我未能鼓起勇气,马上投身于撰写一部两卷本的著作,这部著作(逐渐润色之后)将成为我一生著述中最主要的成果。”
1886年:“我的主要工作是改造自己的写作计划。这一工作在夏季住于克罗姆附近的谢林汉姆时告一段落。这时我已使全书的内容基本定型,起码就第一卷来说是这样。随后,我第一次开始着手按照排印时的设想安排各个独立的章节。”
1887年(在格恩西岛):“在写作此书方面大有进展,并且已与麦克米伦出版公司安排了出版事宜。这个学年一结束,我就开始向印刷商寄校样。除了第六部分的半部内容外,其余各章节都已打印完毕,虽然还不能马上用于出版,但已具备了出版的模样。我是说,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基本完成了。”
1888年:“长假期临近结束,我已将第五部分交付印刷商,第四部分也完工在即。之后,我准备在撰写‘正常价值或分配与交换’之前,添加进一步讨论‘生产成本’的新部分,把原拟留待关于‘正常价值’那一部分后半部中讨论的内容(稍作补充)放入这一篇内。这就是本书现在的第七部分。这个想法是慢慢形成的,因而这一学期的进展也就不是很大。”
1889年:“1889年的前四个月忙于第六部分的写作,先是写出了前四章的初稿,并修改了第五部分。同时,我还花了很大精力来撰写数学附录,其中很大部分已经付印。长假期中的八个星期是在波多尔港度过的,主要用于第六部分五六两章和第七部分一到五章的写作。”
这时工作进展神速,该书于1890年7月出版。
1890年之前,马歇尔就已是著名人士了,而《经济学原理》第一卷的出版则使他梦想成真。报章杂志纷纷以标题文章进行大张旗鼓的评论。记者们并不能确切分辨出这本书给科学带来的贡献和创新,但他们却极其敏锐地判断出经济思想的一个新纪元开始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蓓尔美尔新闻》说,“在我们一所古老的大学中出现了这样一位教授,他以毕生的精力用来把政治经济学改造为一门推进社会完善的科学。”旧的政治经济学“把人看作是完全自私、只知攫取的动物,而国家不过是这样一些动物所组成的群体。”如今,新的政治经济学诞生了,旧的政治经济学一去不复返了。《每日新闻》说:“这本书将会恢复人们对政治经济学曾经动摇的信任,它对于这个时代的意义将会像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对上个时代一样。”“它使这门科学中的其他著述都成为过时的东西,”《曼彻斯特卫报》说道,“如果说马歇尔教授的著作将成为政治经济学发展中的里程碑,这恐怕并不是冒失的说法,因为它将指明经济学研究的方向,加快经济学研究的进程。”这些都只是一片赞誉声中的几例。
对于我们这些在马歇尔及其著作的哺育中长大的一代人来说,要确认从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到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这一段长长的空白期中经济学的发展状况是一件困难的事,同样困难的是确定后者的出版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在埃奇沃思教授提供的笔记的帮助下,我将做这样一个尝试,指明这本书为人类知识宝库做出的几个尤其突出的贡献。
(1)最终澄清了在价值决定中需求与生产成本各自所起的作用,这一问题曾经由于李嘉图的隐晦和杰文斯的反应过激而引起一场不必要的争论。而在马歇尔作出分析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多说了。“(埃奇沃思教授写道)对生产成本的新的论述使人们认清了它在价值决定中所起的作用。正如马歇尔在某个地方所说的,当古典学者们强调供给的作用甚于强调需求的作用时,他们凭借直觉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当马歇尔在本书第一版中重新回到那些老一代作者——他们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遭到杰文斯和庞巴维克等人的贬低——的时候,那些评论者们得出了这样的印象:‘喧嚣一时的批评带来的迷雾被驱散了。永恒的山峰又在同一高度重现了她那自然的雄姿。’”
(2)把由需求和供给在均衡点上决定价值的命题发展为一种一般性的思想,这就宛如发现了一个完整的哥白尼体系,因为在这一思想的指引下,经济学领域中的各个要素才在彼此均衡与相互作用中各就其位。而关于经济均衡的一般理论之所以能够巩固,又之所以能成为一种有效的思想法则,则是得益于两个重要概念的引入。这就是“边际”与“替代”。
边际的概念已经超出了效用的范围,对于那些能够作定量的微小变动处理的经济要素,边际概念都可以用来描述它们在给定条件下的均衡点,也可以用来描述它们与一定量的边际变动的函数关系。引入“替代”这一概念则是为了说明达到均衡和恢复均衡的过程。尤其是“边际替代”这一概念,它不但能够说明消费过程中两种物品的替代关系,还同样能够说明生产要素的替代关系,因此引入这一概念所带来的成果是十分丰厚的。
不仅如此,“在各种生产要素之间还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双重关系。一方面,它们在使用上是相互排斥的,功效与成本之比较高的要素会替代较低的要素,并限制了对后者的需求价格。而另一方面,它们又是通过相互组合才构成被使用的可能的。任何一种要素都不能单独构成使用的可能,只有在其他要素为其提供了这种可能时它才得以被使用。国民报酬是这些要素的共同成果,每一种要素供给的增加都会增加国民报酬,而国民报酬也是这些要素的唯一需求来源。”
这一分析方法,在供给与需求这一一般价值法则下,包含了对工资和利润的分析——就像它也包含了货币理论一样。同时,决定劳动者工资或雇主利润的供求作用的特点也在其中得到了全面的分析。
(3)把时间因素直接引入到经济分析中来,主要应当归功于马歇尔。“长期”和“短期”的概念,是他提出的。他引入时间因素的目的之一,是要追溯“一条贯穿始终,并把供求均衡的一般原理与长短不同的时期联系起来的连线”。与此相关,马歇尔还首次对另外一些概念作了区分,这是我们现在进行清晰的思考时至关重要的依据。马歇尔对“外部经济”与“内部经济”,“主要成本”与“辅助成本”进行了区分。其中的第一对概念,我认为,在《经济学原理》出版时,完全是一个创新。而后一对概念,如果不是曾经在经济分析中出现过,就是已经存在于工业词汇中了。
通过对长期与短期进行区分,“正常”价值的含义得以确定;而借助于马歇尔另外两个独创的概念——准地租和代表企业——正常利润说形成了。
这些思想都是具有开拓意义的,也是人们在进行清晰的思考时所不可或缺的。然而,依我来看,这一部分也是马歇尔论述得最不全面、最不令人满意的地方,他留下了许多工作需要由后继者们来完成。正如他在《经济学原理》初版序言中所说的,时间因素“几乎是每一个经济学难题的核心”。
(4)消费者地租或曰消费者剩余这一独特概念是从杰文斯的思想中自然派生出来的,实际的结果证明,这一概念也许不像初看起来那样富有成效。但是在思维工具中,它又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一概念在《经济学原理》中尤其重要,因为它的使用(用埃奇沃思教授的话来说)“表明了自由放任主义,即无限制的竞争的最大收益,不一定就是可能得到的最大收益”。
马歇尔证明,在某些条件下,自由放任主义作为社会最大利益的一条原则,不仅在实践上是行不通的,而且在理论上也是行不通的,这一点具有重大的哲学意义。但马歇尔并没有对这一独特的论点进行更进一步的阐述,而是将这一领域留给他的得意门生和后继者庇古教授来继续探讨。而庇古教授的进一步研究表明了,对那些已经心领神会的学生们来说,马歇尔的分析方法在披荆斩棘的探索之路上是一种多么有力的工具。
(5)马歇尔对于垄断的分析也应当在这里加以说明。因为他对报酬递增的分析,尤其是当外部经济存在条件下的报酬递增,在这里提及比在前面各处都要恰当一些。
马歇尔在这方面的结论以及他对社会主义思想的强烈同情与他那种对竞争力量的古老推崇之间并无矛盾。埃奇沃思教授写道:“当我第一次接触马歇尔时——我想那是远在80年代的事了——他认为竞争在价值决定中的支配地位将会长期保持下去,他如此旗帜鲜明的表述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并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但这与他在‘经济学家的老一代和新一代’这篇文章中的判断是相一致的。‘如果卖者出价,而买者接受,他们就会不顾国王、议会或托拉斯、工会的禁止而设法成交。’”
(6)在创造术语和思维工具方面,我想再没有什么比马歇尔引入“弹性”的概念更令经济学家们获益甚多的了。在《经济学原理》第一版的第三部分的第三章中,他对“需求弹性”的含义作了设定,这实际上是对这一概念的最早表述。如果没有这一概念的帮助,关于价格与分配的前沿理论很难取得进展。
需求对价格变动的反应并不是成正比的,而是比之多或比之少,这种观念在经过19世纪初关于供给与小麦价格关系的讨论之后,已经为人们所熟知了。因此,无论是穆勒还是杰文斯都没有对这一概念加以澄清,这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然而事实的确如此,e=(dx/x)/(dy/y)这一概念完全是马歇尔的创造。
马歇尔在引入弹性这一概念时,并没有指明这是一个创新,这一点发人深省,而这又充分体现了马歇尔的特色。在这一思维工具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之后,进一步研究的累累硕果又一次被庇古教授而不是马歇尔本人悉数吸取了。
(7)《经济学原理》中涉及历史的部分值得作些评论。第一版中,第一部分包括了以“自由工业和企业的成长”为题的两个章节。而在最近的几版中,这些章节中保留下来的部分又被打入到了附录中。对此,马歇尔始终是犹豫不决的。
一方面,他深知经济学的相关事物具有变动不定的特点,因而他十分重视研究的历史背景,并以此来纠正那种认为现存的公理将永远颠破不灭的想法。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在这方面占用过多的时间(有一段时期,他大张旗鼓地开始历史方面的研究,如果写出来,据他说要用六卷的篇幅),他也不愿意让这些内容成为他的著作的重心。在马歇尔致力于经济史研究的时代,这方面现成的资料还少之又少,虽然他下了很大的气力,但仍然在这条偏僻的历史小道上徘徊不前,对于在书中应该把历史背景置于何种地位他也大费脑筋。结果是折衷的,正如在《经济学原理》中体现出来的那样,这并不尽如人意,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压缩成了泛泛之谈,而其中的证据却无法详加罗列。
马歇尔在历史方面最出色的作品可能是《工业与贸易》中的某些部分。这本书出版于1919年,此时他的大部分著述工作都早已完成。而《经济学原理》中有关历史的章节却遭到了威廉·坎宁安博士鲁莽的攻击,他在皇家历史学会发表了演说,演说内容刊载在《经济学杂志》第二卷(1892年)中。马歇尔这次却打破了对批评置之不理的一贯原则,在这一杂志的同一期上著文反击,成功地结束了这场论争。
漫不经心的读者可能不会注意到,《经济学原理》的写作方法不同凡响。对于新颖与首创的声明一概被免除了,文中也绝少指责他人的错误,那些早些时候声名卓著的作家,无论他们到底说过些什么,在马歇尔的解释里,他们的意愿都是良好的,无可指责的。经济要素之间的一贯性和连续性,诚如马歇尔的两个座右铭——“自然界没有飞跃”和“万物归一,一寓于万物”——所示,是经济学难题的症结所在。然而,即便如此,除非对于初学者,这本书,尤其是其前四部分还是十分浅显易懂的,它明白、恰当,宛如是对平常事情所作的文雅一些的表达。
这种行文风格使马歇尔实现了他的目标。这本书为广泛的大众所接受,它提高了经济学在公众中的声誉,而又极少引发争论。一般的评论者很欣赏作者这种对待论题、对待前辈、对待读者的态度。而令马歇尔高兴的是,他唤起了人们对道德因素的重视,使经济学重新焕发出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而与此同时,这一切却未损及这本书的学术价值。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本书所蕴含的精神品质对英国的经济学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一过程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没有引发任何的喧哗与骚动,以致于人们常常会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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