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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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从前也曾有过出去打工的想法,但都在我和她家里人的反对下,打消了念头。因为村里就有现成的例子,有个姑娘出去给人当保姆,却腆着大肚子回来了。小兰虽然没有出去成,但她说如果她出去了,她也不会让人种上,她才不会那么傻。但她怎么能保证到了那个环境中,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我和小兰是经人介绍成的,谈不上彼此之间有多喜欢,也谈不上勉强,大家是很现实的走在一起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家在五里外的村里,但只是在过年过节时,才把她接过来住几天。然后再送她回去,平时很少见面的。只是在她来村里的厂子干活后,经常住下来不回去,才接触的多了,她也逐渐习惯把我这里当成她的家。我们住在一起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村里人也并没怎样议论。因为一个女孩子这样上班下班来回跑,确实不容易,这大家都能看到。况且,我们终归是要结婚的,住在一起,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在一次温存之后,她说之所以没结婚就让我捡了便宜,是因为她在这里上班,没别的地方可去。而她之所以最后决定嫁给我,则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厂子。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厂子竟成了她嫁给我的一个因由。
小兰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她说在家呆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再说,在家呆着也没意思,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她又开始了同婚前没有什么两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学说厂里发生的事,但她很少说在外面遇到的委屈和不愉快,怕我为她担心。她其实是一个很现实,很坚强的女人,一点不像她外表那样纤弱。但她不愿做家务,针线活一塌糊涂,连做饭也懒得往好里做。但她在外面能干这一点补偿了一切。毕竟她为我们这个新组成的家,增加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这是我不能不承认的。
有一天在村里,厂子的老板碰到了我,说:“你媳妇都在我这里干活,你咋不来哪。过来吧,我喜欢能干的。”我说:“等我愿意干的时候再说吧。”他说:“等你愿意干的时候,我可能就不缺人了。”我说:“那就等我愿意干,你又缺人的时候,我再去。”老板说:“那我等你。”看着老板慢慢悠悠离去身影,我想着,如果我真去给他干活了,他就不会对我这样客气了。
年画
年画
学校放了寒假,二栓已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除了写作业,就是在外面玩儿。这年冬天的雪很少,天也不冷,二栓差不多每天都是疯完到很晚才回家。快过年了,二栓早上睁开眼睛,总要问一声:“妈,还有几天过年啊?”妈妈总说快了,没几天了。又有一天,妈妈说快了。二栓生气地对妈妈说:“你总说快了,快了,可还不到,你净骗人。”妈妈说:“这回可是真快了,你看,你姐把年画都买回来了。”妈妈从墙上挂的大镜子后面,拿出一张卷成筒的年画。二栓跳起来就抢,嚷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母亲连忙拿开,说:“别抢坏了,我这就要贴上了。”二栓仍要抢着看,妈妈正色说:“你这孩子,咋怎么大会而都等不了哪。”二栓安静了,等着母亲往墙上贴画。这时,大姐走进来,说:“妈,过年还有好几天呐。等过年再贴吧。”二栓说:“你放屁,我就要这阵贴,我就要这阵贴。”大姐说:“你看二栓又骂人,你管不管他呀。”妈妈说:“二栓,你咋又骂姐姐了,这画是你大姐买的,她要你看你就看,她不要你看,你就不能看。”说着把画给了大姐,出去做饭了。二栓软下来,央求着:“大姐,让我看看吧。我就看一下。”大姐说:“一下也不能看,谁让你骂人了。”二栓说:“我再也不骂人了,让我看看吧。”大姐没再理他,又把画放在了镜子后面,说:“你不许偷着看,弄坏了,弄脏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二栓怏怏不快的穿着衣服,嘴里叨咕着:“真不够意思,连画都不让看。”可吃完饭,一跑出去,又把画的事丢在了脑后。
生产队在腊月二十七才没活儿,大姐在家收拾着屋子。糊墙,擦玻璃,擦镜子,连摆在柜上的空罐头瓶子都擦了一遍,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大姐买的那张年画,是在年三十这天才贴上去的。不过就是一张美人画,贴在北墙大镜子的旁边。整张画不大,但画中人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她侧对着观众,只摄入了隆起的胸脯往上的部分,头差不多和真人同样大小,浓密卷曲的乌发,玲珑剔透的耳轮,曲线优美的鼻梁和红唇,深潭一样的眼睛。好像在独自沉思,又像凝眸望着画外。二栓觉得她很美,他不能想象这么美的人会真有其人。
新年过去了,寒假也过去了,二栓又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现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在学校上课时,在课间玩耍时,甚至在放学回家时,他都记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秘密,甚至他都没想到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在他趴在家中的那口小柜前,凝神看着那幅年画时,这个秘密才在他的心中显现出来。
根据大姐的建议,过完年长了一岁的二栓,被妈妈指派每天抱柴。放学回来,写完作业,二栓便到门前的柴垛往屋抱柴。这项新增加的工作,并没有给二栓造成多大的负担。随着天长日久,反而在心里认可了这项工作。但每次抱柴,二栓都要想起心中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与抱柴这项工作,同是在他长了一岁后,新增加的生活内容。那幅画是个魔力的世界,当他把眼睛转向它时,他就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不知不觉地被摄进去。
由于对二栓第一步改造的成功,大姐开始实施进一步的改造计划。她对母亲说,别人家的姐姐如何对弟弟颐指气使,弟弟对姐姐如何的尊敬和服从,要母亲也如此的管教二栓。母亲对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姐姐的意见采取了表面采纳,实则应付的态度,并未认真实行。觉得在家里有了充分特权的大姐,在一天中午吃饭时,把坐在炕边吃饭的弟弟一把拽下来,自己还没坐上去,弟弟就把一枚烀熟的土豆扔在了她的眼眶上,然后跑出屋。大姐狼嗥一样的撵出去,穿过院子,追到门前,跑过屯子,绕到房后,最后还是让二栓跑掉了。大姐的右眼充血红肿了好几天,自此,再也不敢轻易对二栓出手,但她心里却对这个不满十岁的弟弟有了深深的仇恨。
对画中人的迷恋使二栓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孤独,他相信她是有生命的。有时,他看着看着,恍惚觉得她就要从画上活过来了,就要开口对他说话了,但一下子又回到了画上。大姐开始对他有了异样的眼神,有时故意问他这画好不好看,见他不做答,就抿嘴笑着走开。在这一瞬间,二栓觉得大姐丑极了,与画上的人相比,简直不是女人。但大姐对他的试探越来越明显,仿佛在玩一种大有深意的游戏,又像在幸灾乐祸。二栓越回避,她就越进逼。在有一天,大姐当着二栓的面,对妈妈说:“妈,二栓是个小坏种,他总在没人的时候,偷看墙上的画,这么小的人就这么坏,长大了,说不定坏成啥样哪。”妈妈笑盈盈的看着二栓说:“还是墙上的画好看,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看好看的了,长大了一定能娶个好看的媳妇。”大姐告状未成,抱怨母亲:“妈,你净惯他。二栓都让你惯坏了。”
春节又到了,大姐把原来那张美人画撕去,贴上了一张杨子荣戴着皮帽子,双脚叉开,拿着一种架势的年画。大姐说这是几年前的货底子,便宜得很。二栓觉得扬子荣双脚叉开的姿势很英气,自己也学,一种英雄主义的激情在他小小的胸中涌动。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
我听到于井钧死去的消息时,正在工地的水池边洗脸,水龙头溅出一股有力的激流,击在手上,散开。在我的手移开时,激射进浅绿色的水池中,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的旁边不时有人走过,两个等着刷饭盒的民工站在跟前,看着我。二十米外楼上的人,从梯子上壁虎一样走下,厨房那边传来吃饭的喊声。就在这时,昨天回家的小宋背着一个兜子,从马路上走来,进了工地,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说,于井钧死了。
白天我领着几个力工在楼上干活,扛来木方和松木杆,把松木杆立起来,把木方架上去,铺上木板,再超平,一架梁底就完成了。然后再重复开始的工作。太阳酷烈的照着,无遮无拦,有时无意走进一片阴影中,便不愿再出来。但又不敢多停留一会儿,无处不在的包工头说不定在那冒出来,使你始终感到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在盯视着你,让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有不停的干活。我几乎忘了二十八岁的于井钧死了,或者说,他的死与我此时的吃苦遭罪,囚犯式的劳动比起来,已变得微不足道。但有时偶尔想一下,也会使我变得安慰,因为我毕竟还活着。这是一个奇热的夏天,难忘的一九九九,灼热的气息笼罩着北方。正是在这个季节,###功被取缔,整个中国沸沸扬扬。而我此时正在###出生的城市吃苦挨累,对中国发生这样的大事一无所知。小宋还带回了这样的消息,这个市的辖区内地下活动频繁,有地震的征兆,村里已开了会,正式通知了各户。而我在工地却从未听人谈起。楼还在一层一层的建着,没有丝毫的减慢,搅拌机的声音日夜轰鸣。
这个产生###的的城市辖区要发生地震的消息,在我回村时,更强烈的感受到了。但它却被关于###的谈论冲淡了。在此之前,很少有人知道###是何许人也,###功是怎么回事,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对于###实在是件值得悲哀地事。这是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在这个季节一夜成名,成为人们谈论的对象。回到家里,我便感到了这种气氛,平乏单调的小村生活有了新鲜的刺激,有了兴奋和谈论的话题。连五岁的儿子也知道了###这个名字,一劲儿问我他是什么人。我说他是有钱人,我在内心对他满怀嫉妒。我在工地累死累活的干,出卖力气和自尊,受着包工头的压制和盘剥,才能挣得那么一份血汗钱。可他却靠着教人比比划划,银子大把赚,世上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得了,真是老天不公。
就在我回村的这天夜里,五岁的儿子忽然半夜醒来,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说:“爸,我害怕。”我问:“你怕什么?” 他说:“怕地震。”我想说我也怕。但我没有一个怀抱可躲藏。
我这次从工地回来,知道了于井钧的一些死因。或者说他的死,对我来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他仅仅比我小一岁,上学时在我的下一班。那时学校的校舍不够,两个班级分上下午班,于井钧上午上学,我下午上学,他们班放学了我才去。于井钧在学校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常常旷课,早上背着书包到我家来,一直玩到放学时间才回家。长大后,瘦小的于井钧长成了一个很标志的小伙子。团团的脸,爱笑,笑时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在外面脾气很柔和,讨人喜欢。在家里脾气却很乖张,有一次喝酒和父母吵架,用拳头把家里的玻璃都打碎了,自己的手也弄得鲜血淋漓。另一次,他想卖家里的猪买摩托,家里不同意,后来猪掉价赔了钱。他便大闹,要跳井。后来终于买了一辆破旧的轻便摩托,连下地干活都骑着。于井钧十七八岁时,便开始谈恋爱,常有女孩来他家里找他。在他二十岁时,他又和村里的小雪姑娘谈上了恋爱。小雪是一个很可爱很美气的姑娘,想起她,我就会忆起我那已逝的青春;那如梦如幻的年龄;那一个个春天的日子,抽芽泛绿的杨柳,美丽溢盈的阳光,融化的春水,黄昏时,缭绕在村口的炊烟。这一切都因为有了她而变得更加有生气和有意义,但她却和于井钧扯到了一起。后来的一切都如寓言般应验,当初不顾家里人反对,而嫁给于井钧成了她终身的遗憾。而她在于井钧之死这件事情中,是否像人们怀疑的那样,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必定要成为一个迷了。于井钧结婚后,就离开村子,先后干了卖肉,开饭店,开修理铺,跑运输等多项行当。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欠了一身债。又回到村里,住在兄弟家。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变得沉默寡言。有时会说出一些让人惊异,又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走路时,老低着头,不爱搭理人。但脾气仍然很大,有一次竟拿刀要杀兄弟媳妇。但和外面的交往仍然不断,有时陌生人到他家里来,他也到外面去。在死之前,他曾在村里失踪了十几天,连老婆小雪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回来后,于井钧变得更加沉默,对谁都不说一句话。可就在人们胡猜乱想时候,他忽然死了,死在村外一条壕沟里。嘴唇发青,像是中毒而亡的样子。有人怀疑是他杀,而且和他老婆小雪有关。因为在于井钧死后,她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悲伤,而且,在不长时间,她就又和一个经常来家里的男人勾搭上了。 更多的人倾向于他是自杀,都认为他的精神有点问题。也有人认为他是###功痴迷者,他的死及平时的反常行为和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真正的死因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了。
小宋带来于井钧死讯的那次回村,是回去看他的哥哥。他的哥哥被诊断出肺癌已有数月,近来状况越来越严重,癌细胞已扩散到淋巴。小宋说他这次回去,他的哥哥抱着他大哭,他知道他怕死,不愿意死。小宋对我说这些话时,我们俩躺在潮湿发绣的工棚子里,外面搅拌机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鸣声,人的喊叫声。黑暗中,我感觉到小宋哭了,泪水向四周无声渗透。我的眼前出现这样一图景,不大不小的风轻松的吹过,一只很小的鸟在很高的天空飞,道上走着一两个人。道旁蹲着小宋的哥哥,面色清瘦而憔悴。我说:两个月前,我看见过你的哥哥,他蹲在道旁,我和他打招呼时,他一副无助的样子。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真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
小宋的哥哥在入秋前死去,他是今年死去的第五个人,他们年龄分别是六十七岁,八十岁,五十四岁,二十八岁,三十六岁。与此同时,一个投资七十万,占地十六亩的招商项目,也在村里破土动工。小村呈现出热闹繁忙的景象,掩盖了细微的死亡。
出殡
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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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色的棺椁在雨后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鲜艳,绿树清新,土地肥沃,美丽的天空显得深柔而高远。空气中散发着泥土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新腥的气息,一切都让人感到新鲜和喜悦。棺椁抬起,人们拖拖沓沓的在后面跟随,几个家属在队伍中悲切地嘤嘤哭泣,声音时大时小,时有时无,好像在为整个仪式伴奏。一道彩虹在东南天赫然矗立,送葬队伍此时正向它进发。在村口拐弯处,生产队的一头马驹恢恢的叫着,从道旁冲出来,使队伍小小的骚动了一下。七八个小孩子欢快的跟着人群奔跑,一个精瘦的孩子冲着垂着纸条的花圈大喊:符,符, 那是符。走在棺旁的大队书记李玉喜,转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众人说:新社会小孩长个旧社会脑瓜骨。周长林听到大队书记李玉喜说这句话时,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遥远。和自己一般大的父亲在给地主家扛活,一个小小的人赶着一群大大的猪。绿草青青,猪们吃得欢天喜地。父亲手拿一根细柳条,追逐着蝴蝶和蜻蜓,又用树叶给猪们吹出好听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