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的恩宠 by:涂 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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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一个在黑暗的天空下斥责着我的、哭泣的男孩子。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在不远的前方怒视着,呼喊着。然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象他一样这么真挚,真切,真到流泪。我好象也曾想象他这样骂人,但我不知道我要骂谁,又为什么要骂。
“你瞧不起我,哼,没关系……我骆海庭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了。我有胆量跟你说我爱你三个字,就说明我还是个男人,我光明磊落,我爱谁谁也管不着!你也用不着害怕,我还没和你上过床呢,嘿嘿……我不会到处去臭你的,再说了,你李大主席是什么人物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去纠缠您?我他妈真蠢。”
也许是酒精在燃烧他的心脏,他越说越脸越红,也越来越激动,连我都为他觉得愉快。我还看到听到他的白衬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声声呜咽,那不言自明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沸腾起来。他蹲下,双手抱头,渐渐不出声了。
“你好怪啊,你的脑筋有问题。”我走到他身旁,平静地说。他抬头,不屑地啐了一口,又低下头。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地方,哭天喊地的,你几岁了?OK,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也蹲在他身旁,并且我觉得我说话的口气好象黄文英。
“我认识你不到一星期,您大画家突然就说您爱我,拜托,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没经验的!”
“唉,是不是你们搞艺术的都流行这个呢?小帅哥?”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好吧?”
“不用你管!”他还是不看我。
我把住他的肩膀,想拖他起来,我感觉到天虽然很冷,可是他的身体还是热热的。我低声说道:“别象个小孩儿似的,鼻涕都流出来了。”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他情绪稳定了一些,又对他说:“你说你爱我,你拿什么证明呢?”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让我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因为你,甩了六七个女生。”
“你真厉害,我该荣幸才对吧?啊?”我也蹲下来,靠近他;我心里涌出一种怪异的兴奋,我真的不讨厌眼前的这个说自己是同性恋的男孩,相反我有倒些沾沾自喜,我罪恶的好奇心理让我一步步靠近骆海庭,我想知道我在他眼里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吧,那个冰山美人,你们系的第一夫人?”他擦了把眼泪,脸红红的问我。
“说真的,你是第一个问我爱不爱黄文英的人。”我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只烟,递给他。
“她很美,象中国画里的仕女,如果让我想象武打片里的什么女侠,神话剧里的女仙,那她就是首选。她很可怕,很多人都怕她,你知道吗?”
我笑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太完美了,人漂亮,又有学问;聪明,家世也好。他和你一样,天生就是被人羡慕的,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一种人。我妈妈说想你们这种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积了很多德;才会在这辈子享福。”
“是吗?”我回过头去,心里象被人拧了一下。
“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爱你,爱不是我能理解的,至少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我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好象我就应该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你好向也曾和我说过话,我也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你在说:我不快乐,你快乐吗?你是在哭着说的。虽然你在学校很风光,家里也很有钱有势,大家都听你的,都围着你转,但你并不高兴,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孤独、无聊、而且胆小怕事得过且过。你不敢和你班女生多说话,因为你怕黄文英给他们穿小鞋;你不敢吃臭豆腐,因为黄文英讨厌沾上那气味。你和黄文英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她,而是因为你觉得只有她才配你,你是茅台酒,她就是白瓷瓶;你们两个互相标榜,以对方为炫耀自己的资本,你认为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但你瞒不了你的良心,也瞒不了自己一辈子。你是个大苯蛋!”
我恼怒起来,我一向是教训别人的,我本想用我得天独厚的领导气质和箴言偈语哄哄他,让他回家,没想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快地说:“随你怎样想好了,不过,骆海庭,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我有事先走了。”
他竟然笑了起来,冲我挥挥手,说:“走吧,你过生日呢,Happy birhday!苯蛋。”
我没答话,径自一步一步朝学校方向走去,我不想管他了,他是什么东西!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话:“你是个大——苯——蛋!”
我脑海空空地在大街上走着,看看表已经七点了,黄文英说要在她大姨家等我吃饭,我想了想就打车直奔那里,一路上我心里只想这一件事——怎么和黄文英上床,她说她大姨和姨夫都不在家到北京开会去了,所以想和我在家里单独庆祝。什么叫“单独庆祝”呢?我猜不出来,我的智商和经验都在暗示我今天是个好机会;而且我认为黄文英也是在引诱我,我们毕竟都不是孩子了,适当合理的发生性的接触是我们爱情的必然。
“文英,在吗?”我手里捧着一束在自由市场大门外花床上买来的满天星,对着她大姨家的铁门喊道。一个老太太怀疑地盯着我,让我觉得我手中的花更加愚蠢。今天我过生日啊!我买花干什么呢?
“进来吧。”黄文英打开门,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她穿了一件洁白的开领毛衣,整个人显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我傻傻地跟着她走进红木地板的客厅里,听见CD唱机里播着她常听的欧美歌曲,那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在不紧不慢地呻吟,我为这屋子里的气氛窃喜起来。
“你来洗洗手!”她在厨房里喊我。我把花插在沙发对面的玻璃杯里,寻声而去。
“文英,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了。”我低声对她说。她没出声,用一把铲子盛出锅里烧的油汪汪的鲤鱼,示意我出去。我乖乖地来到那铺了雪白色台布的饭桌,坐下,看她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做好的菜。有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粉蒸荷藕,还有一只烧鸡。
“吃饭吧!”她望了那些花一眼,笑了笑,不予评论。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她。黄文英很美,她的脸庞洁白红润,在45瓦的电灯下真的是娇媚极了;而且她的白毛衣领口露出的玉一样的肌肤,让我只想撕裂开那些可恶的线条和花纹,把她的身体——属于我的身体——紧抱在怀里。
“吃啊?”她见我不动筷子,皱起眉头看着我。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酒——是她唯一不讨厌的葡萄酒——柔声说:“我不想吃,文英,我今天很累。”
“是吗?那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吧。你是不是感冒了?”她也放下了筷子,眯着眼看着我对我说。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很闷。”我站起来,把音箱的音量开大了一些。装做漫不经心地踱到她身后,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抗拒,我低声说:“文英,我爱你,只有你最关心我,真的。”
“这就是所谓甜言蜜语吧?”她竟然仰过头,甜甜地笑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过,我紧张起来,用颤抖的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很烫。
“文英,我们别吃饭了。”我大胆地说,“文英,把你送给我吧,生日礼物啊!”
“胡说。谁要送给你?”她推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很热的。“你快去吃饭,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的话不知怎的软软的,不象她平时。我不理她,见她紧紧贴在椅子上,不由得计上心来,我用一只胳膊从后面搂住她,一只手拖动椅子,缓缓地向后拉去,她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紧张地说:“李良,不要这样……别,不好……”可是我已铁了心,搂的更紧了,接着我拖她进了一间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你别胡来啊,我生气了。”她眨着眼睛,面颊红得好象要要滴出血来,我分明听见她在呼呼地喘气,是激动,还是恐惧,我都不再考虑了;我故意很深情地望着她,把她抱起来。她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文英,我爱你。”我咄咄逼人却也哆哆唆唆地说。她没回答,我听见客厅里传来那洋鬼子意味深长的歌声:Dreaming,I must be dreaming Or am I really lying here with you我抱起她,感觉她身体正在慢慢挥发出一种香味,她是纯洁的、新鲜的生命,我的生命。我结解开她领口第一枚钮扣,她挣扎,却无效。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m wide awake我知道我很清醒,也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把黄文英的嘴唇埋在我的脸上,我发现我已胜利,就开始解第二、第三枚,她有些慌乱,本能地反抗,一双小手在我肩上乱拍着,直到我吻到她火热的胸口,才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贴在我的腰上。
……I know my dream is ing true And oh I just fall love again Just one touch and then it happens every time黄文英的裸体和我一直猜想的一样,不是那么丰满,但给人一种舒服的诱惑,我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我也开始脱衣服,而她紧闭双眼,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在陶醉。
And there I go……
“不,不要!”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赤身裸体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一件衬衣遮住自己身前,撞了我一下,夺门而出。
我完全傻了,光着膀子愣在那里,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Magic,it must be magic The way I hold you and the night just seems to fly“你滚!”黄文英在外面喊道。
“滚!”音乐停了下来,房间里弥漫着红烧鱼的味道。我穿上衣服,低头不语走出她大姨家的屋子。身后的门被狠狠一撞,呯的一声关上了。我拎着外套做梦一样神智不清地站在楼道里,耳边好象又传来骆海庭的喊声:你是个大苯蛋——大苯蛋!
于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来到大街上,我也不知去哪儿,看看表天还早,如果回宿舍去一定会受到寝室弟兄的盘问。我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欣赏着城市夜色迷离的灯火,努力体会自己是否有什么失落感,我想过会被黄文英拒绝,但没想过在被拒绝之后我却是如此平静无畏。我爱她吗?我爱她是不是就会从不考虑婚前性行为,是不是就会再阴谋失算后沮丧、生气、谢斯底里?然而我没有,我仍然愉快、沉着、情绪高昂。也许世界上的男欢女爱都是这样的吧?我不明白,也懒得去明白。
走啊,走啊,我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街心公园的小小篮球场。天黑黑的,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站到三分线前,想象自己手中拿着球,轻轻一跃,那假想的球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弧形的线,当然地落进篮筐……其实我的三分球命中率只有28%,这是我退队后教练遗憾地告诉我的。我默默地站在这个球场上,非常想笑,我感到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孤单地伫立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被所有曾经注视我的人遗忘,唯一的消遣,不过是回味自己被围簇的过去。那么,我一直苦苦追逐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在那里呢?我不要那些短暂的快乐,有标价的幸福,我,原来真的是一个苯蛋,一个容易醉,也容易清醒的蠢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Happy Birthday 去了吗?”骆海庭的声音突然又在我身后响起,那话里好象并没有讥讽。
我回过头,对他说:“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吗?今天是我22岁生日。”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大义凛然地说:“过生日有什么了不起?”
“好啊,你不愿意,算了。”我眾眾肩,转身离去。
“你到哪去?”他喊道。
“骆海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跟着我走,别问我到哪儿去!”
我冷冷地说,然后迈开大步走向街道。我用耳朵搜索他的声音,听见他跟在我身后,不是很近,但寸步不离。
路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丛时,我问他:“你的那个东雷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他将来要结婚生孩子,你们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但我对他这么说过。他告诉我,人的一生有很多过程,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但我们不能为了过程而放弃自己的意志。过程终将过去,而我们还在。”
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立交桥时,我问他:“如果你的东雷哥现在回来找你,你还会这样跟着我吗?”
“我的东雷哥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换了衣服,换了自己的记忆,他回来找我了,他告诉我,他在天堂不快乐,他又变成一个人回来爱我,只不过,他现在叫李良。”
路过正放着香港电影的剧场门口时,我问他:“男人应该去对女人说爱,如果不这样,死了会下地狱的,说不定你的东雷哥现在就在阎王殿门口等你呢!天堂里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无所谓,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的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走到垃圾桶翻倒,腐烂蔬菜的气味刺鼻的小巷口时,我问他:“你才二十一岁,有心理问题要矫正还来得及,不要年纪轻轻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你又没有象我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付出过,你怎知道别人是在钻牛角尖,自己不是在假道学?”
我在不知道那里的一个地方站住,回头,气急败坏地说:“骆海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我不会同你鬼混的,你的那个冬雷哥千好万好可那是他,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死人,我是李良,一个被你无缘无故纠缠的陌生人,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摆脱什么,在惧怕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对他声色俱厉,把这个沉迷于幻想和回忆的人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那么,反过来被视为可怜的人很快就是我,我的世界就会被他一点点蚕食,一步步摧毁。我突然想要抱他了,因为我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在现实中为梦想而挣扎,为了自己的真实的人生而在乞求施舍;不同的是骆海庭没有出卖自己,而我,却早就在命运的小恩小惠前跪拜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爱上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人,而我,连原本不属于我的都没有!
“我知道。”他意外平静地说。“我也知道你是你,冬雷哥是冬雷哥。但人不过是一种动物,无法在诱惑面前不为所动。我一看到你,就好想我的冬雷哥,就以为他又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骆海庭的衣领在夜风中飘了起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尤其是他有一副薄薄的略微翘起的嘴唇,可爱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我问他。
“嗯。”他一口肯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嘲笑地反驳。
“因为你下巴宽啊,我妈说宽下巴的人都是好人。”
“那你妈一定被不少人骗过。”我冷冷地告诉他。
“但我妈没被宽下巴的人骗过,真的。”
“哼!我就爱骗人,我连我妈都骗,我妈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谁跟我在一起我就骗谁,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哥哥,我心眼坏着呢!”我一副人莫予毒的样子。
“不,你不会骗我的。”骆海庭看着我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骗你干嘛呀?”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象东雷哥那样对我的话,你就不会骗我。你会是一个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