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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神兽录-龙子之卷:烟华(出书版) 作者:决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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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是骂骂她也就算了,她此时耳不聪目不明,毒液搅得她脑袋昏沉,谁斥喝了什么、啼哭控诉了什么,她压根没法子听清楚,耳边仅剩嗡嗡耳鸣声。
  倒有好几个不动口、只动手的人,踏进石室,先甩她几记火辣巴掌,力道轻重她分不清,她身躯麻痹,不知疼痒,掴偏她脸蛋的耳刮子,并不会让她觉得更痛,也有人使鞭子,抽了好几记,仍是不痛,像有风吹过来,拂过脸上一样。
  人来了,很吵,人走了,很静。
  石室里,仍有所动静的,只剩四根火炬和炉烟,以及映在石墙上,因火光跳跃而闪动的影子。
  虽然视线模糊,努力瞠开的眼,不由自主,注视炉上那灵巧变幻的烟丝。
  它由四处炉口小洞飘出,时而弯着,又直挺飞升,不一会儿,像数条小蛇扭呀扭,不安分极了,一下子又乖了,飞到半空中,交会、缠绵、融合、密纠,合为一体,洁白色泽飘得越高,颜色越淡,逐渐化开,慢慢消散不见。
  那烟里,有毒。
  西海龙王用另一种毒,来压抑禁咒蛇毒,后遗则是腑脏绞痛,难以忍受。
  可是这种毒烟,好香。
  忍不住,大口啜吸,它是甜腻极致的味儿,如蜜一般,也似浓郁桂花,只是闻着,嗅觉跟着甜软起来,唾液分泌,贪婪发,吐纳着一口又一口,哪怕它钻进了鼻腔之后,变成锋利刀刃,剐心挖肺断肠搅胃,像刀子没入腹腔,尽情厮杀挥划,也像肚里藏了只妖物,用爪子扭住心呀肝的,以利牙咬碎每一处骨头,吸食着骨髓……
  她曾在人界陆路,见过一种将糖烧融,再以古怪手法,使糖变成丝,一缕一缕的,似烟,软软的、轻飘飘的,由人类贩子手上细竹签接住,利落绕着圈,糖丝成云团,好蓬松一大枝……眼前的熏炉,也像她看到的玩意儿一般,吐出甜丝丝的烟。
  是从何时开始,也这样犯了傻,爱上多变无形的烟?
  以前不会注意炉口吐烟的小事,管它烟爱怎么飘,又爱怎么跑,现在竟蠢乎乎看着烟,呆呆笑。
  她看的是烟吗?还是根本透过了烟,产生幻觉,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炉口,而是优雅抿笑的薄唇,轻轻啜、低低吁,唇瓣微启,糖丝般的烟,正由那儿吐出,惹得她好想凑过去,吻住吐烟的嘴,也吻住化为丝缕的糖,尽情甜蜜。
  迷蒙的白雾后方,总藏着一双眼,灿若紫晶的眯笑眼眸,瞅着人瞧时,好自信、好慵闲,又好犀利,不似狐神勾陈红如火的赤瞳,却更能灼人……
  她努力想从炉口上方的烟里,寻找那双眼眸,蛇毒把她的脑给浸坏了吗?明知不可能的事,她却在奢想。
  昏昏沉沉间,又有人进到石室,她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直至来者挡在熏炉前方,遮去了轻烟,才获得她的皱眉注意。
  “……快一点,趁没人……”
  声音断断续续,延维没法子听清楚,耳力处于麻痹中。
  “……听说,就算砍断她的手……她也不知痛……惹麻烦……好吗……”
  “管她的……泄泄愤也好……去桢少主……惨死……不捅她一刀……甘心!”
  来报仇的,不意外不意外,来吧来吧,随便了,赶快捅完赶快走开,你们挡到我欣赏烟舞的视线了。延维只想这么说,不过开不了口,作罢。
  “她现在毒发……不知痛……等明天她就知道……求死不能,活该。”
  “她腰上……已经有三柄薄刃……”
  是哦?难怪觉得腰际湿湿黏黏的……仔细一看,真的插了三柄小薄刃,完全忽略掉它们了,实在是不太痛,只剩手腕上的寒冰钉,痛感比较清晰……
  “再赏她一柄!”
  像是腹间被人用指尖戳了一下,不痛,但湿濡感,慢慢渗出。
  她听觉忽明忽聋,此时倒清晰许多,进到石室里的两名女子交谈,听得比方才仔细些。
  “你也来吧……替少主出气……”
  “我不用了,她的脸她可怕,发满暗红色的疹……”
  “抖什么?那是混毒症状,也是她的报应!你不趁现在为少主报仇,明天,龙王要商借雷金锤,拿来捶打她的胸口,要她和少主一样,整颗心碎光光,你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可是……”
  延维又昏睡过去,来者的对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再醒来,她们早走了,唯一证明她们确实来过的痕迹,是腹上多出来的银亮小刀刃,直挺挺插在那儿,随她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




第二十章

  云桢呀云桢,有多少姑娘恋慕于你,你又何苦单恋敏敏那朵变心花呢?你若死后有灵,待在石室里认真数一数,她们一个个,全为了你哭,为了你疯狂,为了你想手刃我这名杀人凶手呀……
  何须失去敏敏一个,就哭嚷着没她你会死?
  不值得呀不值得,美丽花儿处处有,这一朵不见得不及前一朵香,即便前一朵清妍漂亮,下一朵说不定淡雅可人嘛。
  唉,真的是我用言灵杀了你吗?
  一点印象都没有。
  延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某人说过,她太不懂得“正确”说话,言灵的一大忌讳,便是口无遮拦,把死当成喟叹词,三不五时吐来吐去,连自己有没有害死一条性命都不自知,活该遭人如此对待啦,难怪没人同情她。
  用纸人替身术快逃!
  不,有一个呢。
  我不会有事,那是我兄弟,不会杀了我。
  很可怜被兄弟无情围攻,还让盛怒失控的二伯父,使尽全力给打趴的那个。
  你先走,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分心。

  明明该先担心一下,帮助她逃掉后,他下场会有多惨的那个。
  如果,她真杀了他的族亲、他的堂兄弟,连她这么厚脸皮的坏家伙,也没脸见他了……
  话,不能乱说。
  第一次好痛恨言灵,痛恨到多希望不曾修练过它。
  喀。
  石室铁门,今日已数不出多少次的开合声,又传入渐渐浑沌的听觉内。
  要为“云桢少主”复仇的人,踏进。
  云桢,说实话,你真幸福……
  我要是死了……也没有谁,会替我哭吧?
  西海龙宫,近在眼前。
  坦阔的海底平原,外围筑以热闹城镇围绕,水波的流动,碎灿了不远处的无数楼景,将每一处贝屋螺房,染上神秘湛蓝色。
  西海城占地宽广,渔产丰富,最多碎散小岛零星密布,由海里延伸而出,在海面上,或许仅是一小块陆地凸起,没入海水底下,极可能是座古老大山,蕴藏难以计算的矿石金玉。
  狻猊穿梭在柱状林立的海底山间,明明西海龙宫处于前方,他却背其道而驰,反倒乘着烟沫,往龙宫正上方的海空去。
  西海龙宫是幻城。
  眼睛看到的城,不过是倒影,就算来到平原上的龙宫大门口,也碰不到任何东西,明明一切都在眼前存在,活灵活现,伸手触摸,五指只会穿过虚相。
  真正的西海龙宫,在那片倒影城之上,肉眼瞧见,海蓝蓝的那片水潮间。
  他来过西海龙宫数回,门路很清楚,身上也有通行令,大大方方走进城门,他唯一意外之处,是城里并未发布任何严加盘查的命令——特别是针对他,龙子狻猊——好似不认为有谁敢闯入城中闹事,在西海龙王眼皮子底下挑衅,亏他还费心易容,全都白费功夫。
  偏偏就有人准备入城闹事,挑衅西海龙王之威。
  西海城今日很冷清,街上平常可见的氐人百姓,难得巧遇半只,整条海街店铺,门窗闭合,纷纷挂上“今日暂休”的贝牌,好不容易,在砌满玉石的街角,看见一只打着海草旗幌的墨龟小贩,狻猊走上前。
  “客倌,随意看!我要收摊了,每样都算您便宜点!”墨龟小贩热络招呼。
  “请问,城里人全去了哪?”狻猊状似悠闲,把玩摊上繁复的玩意儿,摊面卖得好杂,有吃有喝有窥远镜,也有水炮及长哨。
  “俊公子,您是外海来的吧?所以不知道令儿个是我们西海城的大日子!大伙儿早抢先一步去占位子。”
  “大日子?”狻猊抬眸。
  “龙王要公开处置杀死少主的凶手呀!”提及少主二字,墨龟小贩双手合十,虔诚且哀痛,朝天三拜。
  “哦?在哪里?”
  墨龟小贩毫无心眼,指点方位:“这条街直直走到底,拐弯,再走到底,再拐弯的大广场。”
  报了路,同时没忘掉推荐摊上最热销的商品:
  “您现在去,大概只能挤到最外围,这窥远镜介绍给您,您朝这镜口瞧,足足看到几百尺去,就算是远远的外围,也照样像在眼前发生,瞧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再配上一包咸酥海虾和龙涎酒,才是享受!”
  “怎么个公开处置?斩首示众?”狻猊买下墨龟小贩推荐的每样东西。
  “哪让她如此好过?!她杀的可是我们城里人最敬爱的少主耶!”墨龟小贩又是双手合十,再三拜。拜完才笑脸回答狻猊:“听说龙王借到雷金锤——说到雷金锤,您一定一能不买避雷丸,观赏前吃三颗,雷电不上身,还有保护双眼必备的明目水,强电闪光不眩盲、不失明,最后是这个蚌壳耳塞,那雷金锤一敲,雷声轰隆隆,耳朵没先包好,会聋的!”这也超热销呢,有各种颜色可供挑选哦。
  “全都来一份。”狻猊深谙掏钱买物,以换取更多小道消息的道理。
  “您识货,马上给您包起来!”墨龟小贩手脚好利落,东西卖越多,口风越不紧,聊开了:“要是您比较喜欢坐前排一点看,明天还有一场,您今天晚上开始排队,说不定能抢到。说到排队,我这儿有整床的海草被枕,方便好收纳,卷起来就可以带着走,要漏夜抢排,不能没有它。”
  “明天还有?”
  “一连五天,天天用雷金锤惩治她。少主死时,那颗心都碎烂了,当然也要把凶手的心,敲个糊烂才公平!”每提少主一次,墨龟小贩就立正站好、双手拜拜,这次也没例外。
  “她挨得住吗?”狻猊很克制没让声音流露狞沉。
  雷金锤……小小一柄,威力无穷,能击出划破天际的巨闪,拿它来对付她,未免也……
  “鱆医随侍在侧,绝不让她死,无论如何都会逼她撑满五日。”
  狻猊没有疑问了,笑道感谢,掏出贝币,结清货款,东西全在下一处楼墙边,抛得麻利干净,连同悬挂唇角的虚假笑容,一并丢弃。
  冷冽的严肃,凝结在紫鳞突生的紧绷俊颜上。
  “我没料到这么快要处置她……”他由怀里取出一片金鳞,含在舌下,那是他向六弟家的小鮻讨来的鮻鳞。
  鮻鳞带有麻痹的微毒,让食者暂时对肉体疼痛无感,他靠着它,抑制内元受创所产生的不适,痛楚没有不存在,只是用鮻毒欺骗了身体,骗它不痛,一点也不痛。
  众目睽睽下,找不到出手的时机,况且有西海龙王坐镇,要嘛,不顾一切冲出去,陪她一块找死;要嘛,安安分分,站在围观群众身后,寻找救她的机会。
  前一个太冲动,非但救不了人,也断送接下来的任何一丝生机。
  后一个太消极,势必得眼睁睁看她尝过一轮苦头,被押回囚禁处,才有可能盼到动手时机。
  云桢的死,要说他多有感伤是骗人的,儿时一块泡天池,各自长大,堂兄弟感情,真说深切到肝胆相照,也没这种交情,弱肉强食的海底世界,谁谁谁被吃、谁谁谁吃谁,稀罕吗?
  他四叔被饕餮整只吞下,不吐骨头,怎不见二伯父召集众兄弟去替四叔报血海深仇,把饕餮也捉来用雷金锤打打?
  他们九条龙子,彼此兄弟爱少得可怜,别提还扯到“堂”字辈去。
  当然,他也不会愚蠢地夸奖延维好棒,言灵练得不错,连龙子都能解决。他会骂她,他会教她,他会叮嘱她,使用言灵前,多在脑子里转个几圈才出来……
  杀了她,云桢也不会活过来,况且,她那一句言灵,真具有强大杀伤力吗?既无明确道出死法,更没有咒杀云桢的意图,云桢是龙子,即便不是龙子中数一数二的强者,面对区区言灵,他挡不过?
  疑点未能厘清,就定她死罪,万一错杀呢?!
  也许,私欲蒙蔽了他的眼、他的心,教他是非不清,他现在亦不想顾及其他,全心全意只有救人。
  所以他站在这里,目睹容纳全城城民的大广场内,人声鼎沸。
  他充满私心,在一大群吆喝着“给她死!给她死!”的城民中,仅剩他一个,默默在心里,近乎祈求,反复说道:
  “别死,千万别死……”
  刺耳的长哨声,哔哔作响,水炮连接施放,热闹催促着接下来进行的一切。
  “窥远镜白买了……里头的水幕那么大,连凶手睫毛有几根都照得一清二楚嘛。”前方几位氐人,低声埋怨。
  没错,场边几乎半天高的水幕,会将场内发生的一举一动,放大,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窥远镜怎及水幕来得清晰震撼?
  她是被抬进来的。
  两只健壮魁梧的巨螯蟹人,把她当成麻布袋扛在肩上,踏进场内——巨大的水幕,正如此详实映照。
  她双手软软垂下,犹如风中细瘦青柳,随着蟹人疾走而无力晃动,她并没有昏厥过去,圆艳美眸,张得大又亮,神智清醒无比,正仰望海空,鲜少眨动。
  浓赤色毒疹,密密麻麻,满布她脸上,已很难看清她原本肤色,然而她神情一点也不痛苦,对于身处此地,有些茫然迷惑。
  她被放上广场中央的石台,束缚住手脚,以防她逃跑。
  逃跑?!
  她连动都不动了,绑着她在何意义?!
  狻猊逼自己冷静呼吸,不许冲动现身,因为,西海龙王伴随一道金灿光芒,出现在至高座椅上坐定,身旁则是西海龙后,云桢的娘亲。
  广场所有声音,歇止了下来,没有长哨、没有水炮,也没有义愤填膺的吆喝,众人屏息以待,要看凶手接受处罚。
  场内最清晰的,仅剩龙后低声啜泣,为亡儿落泪的哀惨呜咽。
  西海龙王未加多言,不屑再赘述延维恶行,袍袖挥扬,直接行刑。
  场边两名男人走向石台。
  一是鱆医,八只手里,提着大篮小匣,伤药丹丸全副准备妥当;另一位则是行刑的鲎人,甲脚坚硬,自身拥有的背甲足以护体,手里金亮精巧的锤子,不过两指长度,比寻常匕首更短,但相当沉,鲎人必须双手捧持,才能勉强举起。
  水幕里,她仍是那副放空却清醒的模样,双眉松懈,眉心没有任何痛楚堆蹙,就像是一个娇懒丫头,赖在床上,死不肯从温暖被窝爬起来那样的神情。
  雷金锤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鲎人用尽了全力。
  “喝!”
  那么小的锤,那么轻的锤,总是在雷神手中引电招雷,威力强大无比,劈树树倒、劈屋屋垮。
  鲎人非天人,发挥不出雷金锤所有神效,西海龙王要的,亦非雷金锤一记劈毙延维。
  他要她痛死却死不成,那颗心,被雷电缠拧绞麻,只消雷金锤一成……甚至是不到一成的效力,便很足够了。
  但,遭雷金锤击向胸口的延维,一脸困惑,模样似极了正在发问“什么东西飘到我胸前?树叶吗?”,她挪动视线,望向抵在胸口的闪亮玩意儿。
  雷金锤失效?
  围观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水幕没映出凶手痛苦哀号的容貌,谁都无法接受。
  鲎人与鱆医面面相觑,对此刻情景感到无措,只能转向西海龙王。
  只见龙王拈胡沉默,迟迟没下达第二道指令,他们也仅能静待,静待是否该要执行第二记的补敲工作。
  延维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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