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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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焕刚要再问,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郑清明的叫嚷声:“去病,那只破柳条箱还要不要,不要我可扔了!”
张焕惊得‘啊!’一声大叫,跳起来就向母亲的房间冲去,这死胖子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什么时候溜过去的。
此时,郑清明正站在房间里好奇地四处打量,房间里十分潮湿,墙体斑驳,墙皮已大片脱落,露出里面参杂着麦杆的泥土,整个房间都空空荡荡,只有在墙角的两只胡凳上,平放着一只发黄的柳条箱。
见张焕进来,他一指柳条箱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旧的箱子,我有几个上好楠木箱,都送给你。”
张焕见他没有动箱子,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笑着将他连推带攘赶出去,“你去把那些钱好好整理一下,我明日去百业行开一张飞票,到时候京城里的酒钱还等着你来付呢!”
郑清明怪叫一声,道:“你掌了张家几个月的财权,定肥得流油,酒钱还要我出吗?”
“少废话,快给我去!”张焕在他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将他赶出屋去。
赶走了郑清明,张焕慢慢走到柳条箱前蹲了下来,轻轻抚摩着它,这只柳条箱放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一步也没挪动过,虽然很旧了,但上面非常干净,哑叔天天都要来替它擦拭一遍,以防止它生虫生霉。
张焕小心翼翼地将它横端起来,快步向哑叔的房间走去,他要进京了,这只箱子最好放在哑叔的房间。
今天人多,哑叔特地出去买酒菜了,他房间十分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得井井有条。
张焕找了一块空地放下箱子,箱盖上没有锁,用一根细麻绳在扣上绕了两圈,经年累月,细麻绳已经枯朽,尽管张焕放下的时候已经万分小心,但麻绳轻轻一绷便断成了数截,箱子忽然打开了。
张焕怔住了,这十几年来他从不敢打开的箱子,竟在无意中被自己打开了。
箱子里很干燥,里面没有衣服,也没有首饰,只放着一套母亲最喜爱的茶具,另外,在箱子的一角还有一只用紫檀木做的小盒子,约巴掌大小。
他将小盒子拿起来,托在手中,仔仔细细打量它,小盒子做工精巧,合口处用银边包嵌,在盒子的正中间,镶有一颗黄豆大的红宝石,夕阳下红宝石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不知为什么,张焕觉得自己对珠宝一类的东西有一种特殊的情节,似乎很熟悉它们,每一次看见它们,心中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怀旧情绪。
这颗红宝石也不例外,张焕伸手轻轻地抚摸它,‘啪!’地一声,盒盖忽然弹开了,张焕这才明白,原来那颗红宝石就是盒子的开关。
盒子开了,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面扑来,只见盒子里内衬着蓝色的丝绒,丝绒上则平躺着一块鸡卵形的玉,呈淡黄色,玉质温润细腻,没有一丝杂色,显然是一块上品美玉,上面还有一根细细的金链子。
张焕将玉取出,他似乎感到一抹刺眼的金色,翻过来,这才发现在玉的背面镶着一块小小的金牌,金牌上镂刻着两个篆字:‘挽澜’。
‘挽澜’,这应该是母亲的名字……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郑清明杀猪般的喊声,张焕赶紧将玉贴身挂在脖子上,又把盒子放回,将柳条箱关上了。
他转身跑出房间,只见郑清明抱着手直跳,嘴不停地向手指呵气,地上,他好容易理好的钱又被宋廉玉踩乱了,见张焕出来,宋廉玉歉然道:“我刚才后退时不小心……”
“你什么不小心,从今天早上你就不停闯祸!”郑清明忿忿地大叫,“我看你是鬼附身了!”
宋廉玉默默无语,眼睛闪过一道黯然之色,张焕看在眼里,便对郑清明笑道:“你身上肉多皮厚,上次从二楼跌下来都没事,踩一脚怕什么,天要黑了,你赶紧把东西送进屋子,那些钱我明日让柜坊的人来整理。”
郑清明嘴角抽了抽,悻悻地说道:“既然柜坊的人能整理,为何不早说,让我累了半天。”
“就你屁话多,还不快搬东西!”说着,张焕袖子一撸,做出个要揍他的姿态,郑清明吓得端起两个铜盆飞奔进屋去了。
张焕见他跑了,便回头问宋廉玉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廉玉长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通道:“我大哥的腿断了,大嫂就不停地抱怨父亲是个药罐子,只会花钱,前两天她托人捎信给我,要我回去把父亲带走,可我马上要进京赶考,那里顾得上。”
“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
张焕把信塞给了他,有些生气道:“我不是说过让你把世叔接过来吗?给我师傅看一看,我接了家族之事没有时间,但你可以回去一趟,没想到你一直拖到现在。”
张焕望着他摇了摇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宋廉玉看了看张焕,吞吞吐吐道:“我现在很想回家一趟,只是还有半个月才起程,不知能否赶得上。”
“不行!”
张焕坚决反对:“从广陵来回一趟就要一个多月,回来还带着你父亲,更是来不及,不如先写一封信,再捎点钱回去给大嫂,等我们科举结束再把世叔接来,那时你也该有个着落了,正好可以养活父亲,你看怎么样?”
“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
宋廉玉叹了口气,垂下头道:“只是我身上一共不到十贯钱,若再寄回去,进京的盘缠就不够了。”
“此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张焕瞥了一眼院子里堆如小山般的铜钱。
卷一 河东张氏 第二十二章 离别日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忙碌,所有出租车子都在忙碌着进京前的准备,十年寒窗,许多人要面对人生的第一次大考,许多人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太原城的不少商家也抓住了这个商机,或大或小地赚一笔考试财,马匹、书箱、被褥、长剑、平安符等等,都是家人必须要准备的随身之物。
这天清晨,张焕来到了静心观,后日他就要进京了,今天特地来和母亲告别,小院里绿色已经消失、豆藤枯黄地缠绕在竹架上,只有几颗干扁的豆荚在风中摇曳,母亲门前的竹帘已换成厚重的皮帘,墙角放着一只碳盆,一个年长的老道姑正蹲在旁边用竹筒死命吹燃星星碳火,她见张焕走进院子,急端着火盆跑到外面去了。
张焕走到台阶前,轻轻地跪了下来,“母亲,孩儿后日就要进京了,特来辞行!”
半晌,房间里传出母亲温柔地声音,“焕儿,你尽力去考就是了。”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盘旋,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母亲的咳嗽好点了吗?”
“那是老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咳了,也多亏平平每天来给我送药。”说到平平,母亲的声音里渐渐带着一丝笑意,“焕儿,你觉得平平怎么样?”
“孩儿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件事。”
母亲轻轻笑了一声道:“昨天你师母带着平平来辞行,她们娘俩今天也要回蜀了,向娘提到了此事,你的终身大事娘也不想干涉,但平平是我看着她长大的。”
张焕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母亲的话孩儿记住了,师母和平平下午要走,孩儿会去送她们。”
停了一下,张焕又道:“若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就告辞了!”
“去吧!一路保重。”
母亲言至此,再也没有声息,张焕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身离开了小院。
出了静心观大门,他发现远处郑清明与宋廉玉二人在向他挥手,张焕心中诧异,急迎上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等宋廉玉开口,郑清明抢先道:“早晨我们检查行李,才发现忘记买剑,士子出游没有剑怎么行,老宋说你也没有,所以我们便来等你,一起去瞧瞧!”
“买剑?”张焕忽然有了兴趣,眼看时辰尚早,他一拍二人的肩膀笑道:“走!看看去。”
太原城的兵器铺南市和北市都有,一般而言南市卖的是大众兵器,而北市则是买宝刀利刃的去处,大唐武风极盛,加之朝廷管理也较宽松,大凡成年男子都会个三招五式,佩刀剑也是时代潮流,就像现在人人身上都有手机一般。
晋阳书院的生员弓马是必修之课,教头更是从有名的武馆中请来,所以生员们都身手不错,尤其是张焕,他从小便得林德隆传授了一套极简洁实用的刀法,加上他惊人的力量与速度,晋阳书院上千士子竟无人能敌。
三人来到南市兵器街,这里人头涌动,到处是来买剑出租车子,商家年年做生意,早摸透了规律,一个月前便备足了货,每家兵器铺前都琳琅满目挂满了各种长短剑,便宜的数百文便可买到,而贵的则需万文,不过剑的贵贱不在于钢质火候,而在于剑鞘,本来嘛!都是读书人,又不需上战场,图的就是个面子。
张焕三人刚进入街口,便被一个店主喊住了,“三位,到小店来看看!我这里各种鞘都有,价格公道,包准你们能挑到中意的剑。”
三人脚步一迟疑,立刻上来一个伙计,热情地将他们邀请进店,店主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相貌诚恳、眼光独到,先取出一口剑鞘镶满珍珠的长剑对张焕道:“这位公子冷峻之气十足,但福相稍显欠缺,我推荐这口满天星,可给公子添几分富贵之风!”
张焕笑着摆摆手道:“我不要剑,想买一把刀,而且要镔横刀,不知贵店可有?”
“刀?”店主愣了一下,学子买刀,这还是头一次碰到,他略略犹豫一下,便道:“前段时间山东那边有客商大量订刀,把我们河东的刀几乎收罗一空,我们这里莫说镔横刀,连普通的钢横刀也没有,只剩几把银装长刀,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张焕心中有些诧异,山东人怎么会跑到河东大量买刀,难道是崔家不成?想着,他竟有些走神了,店主见他这个生意做不成,便不再理他,走过去对郑清明与宋廉玉笑道:“你们两位才俊可有中意的宝剑?”
郑清明对那把镶满珍珠的满天星情有独衷,早把它拿在手里,而宋廉玉则在地上一堆剑里捡了一把二百五十文的皮革鞘剑,众人付了钱便走出了店门。
又逛了十几家兵器铺,果然如店主所言,所有的刀都被囊括一空,有几家甚至一把存货也没有,都说是几个山东大客商把刀悉数买走,张焕的心中更加疑惑,如果真是崔家买的,那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想了半天,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放下了此事。
此时,时间已过了中午,三人没有时间再去北市,便匆匆向林芝堂赶来。
林芝堂前已是人山人海,闻讯赶来为林家送行的、哀求林家留下来的,扶老携幼,黑压压地挤满了半条街道,甚至临近几家药局也因无法做生意而临时关了门,
几辆马车停在林芝堂的台阶前,十几个药童正忙碌地搬运东西,林德隆身着一身青色长衫,满脸歉意地站在台阶上向各位乡亲抱拳解释:“林某这次只是先送内子和小女回乡,还会回来,请各位放心,我已收治的病人一定都会治疗完毕!”
张焕三人挤进人群,从侧巷里进了偏门,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是包扎好的箱笼,厨房里飘来一股香浓的牛肉味,这是师母在做饭。
“是十八郎来了吗?”
厨房里传来杨玉娘的声音,张焕急忙应道:“是我!师母,平平在那里?”
听到张焕问平平,杨玉娘笑吟吟地走出来,她在窗前喊了几声,“平平!你的张十八来了,平平!”
半天没有回音,杨玉娘有些奇怪,“这孩子,刚才见她还在房间,这会儿又跑到那里去了?”
张焕急忙笑道:“那师母去忙,我先去和师傅说几句话。”
“去吧!马上要开饭了,把你师傅也叫来。”
张焕刚走了几步,杨玉娘又叫住了他,她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去看过你娘没有?”
“我上午去和娘辞行了,师娘有事吗?”
“没什么,你去吧!”
杨玉娘望着张焕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穿过一条走廊,张焕快步走到药堂,正好遇到谢辞归来的师傅,林德隆见到张焕,有些责怪地道:“你上午到那里去了?赵严跑去找了你好几次。”
张焕躬身行了个礼,抱歉地说道:“早晨先去和母亲告别,后来又去南市买刀,所以来晚了,请师傅恕罪!”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你了。”
林德隆见张焕身上没有佩带刀,又瞥了一眼郑清明与宋廉玉腰间挂的长剑,笑道:“那你的刀买到没有?”
张焕摇了摇头道:“我想买和师傅那把一样的镔横刀,可惜买不到。”
这时,身后传来林平平的声音:“幸亏你没有买到,否则爹爹的刀你就得不到了。”
张焕回头,只见林平平站在自己身后,她今天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头发也梳成双环望月髻,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的、浅浅的笑意,不仅如此,张焕还发现她画了眉,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往日活泼而大大咧咧的林平平竟然变成一个淑女,让张焕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张焕慢慢转过头来,急忙向师傅道谢:“多谢师傅赠刀之恩,徒儿铭记于心。”
“不要谢我,我的本意是想把刀送给赵严。”
林德隆克制住心中的笑意,他板着脸指向林平平道:“这可是平平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走上前抓住郑清明与宋廉玉二人笑道:“估计你们大娘的牛肉汤已经做好了,咱们尝尝去。”
二人被林德隆半拖半拽地带走了,走道上只剩下张焕和林平平两人。
张焕上下打量她一下,忍不住笑道:“你突然变成这样子,我都不认识了。”
“我才不想呢!”
林平平撇了撇嘴,她随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抓过一只大苹果,在裙子上擦一擦,便啃了起来,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笑道:“我娘要我今天装得温柔伤感一点,就像我姐姐那样,还逼着我对着镜子练了半天,真的要累死了,实在不想装了,随它去!”
张焕见她本性毕露,心中也轻松起来,笑道:“听说你上次相亲,可把人家小乔公子吓坏了,你再这样由着性子下去,恐怕真找不到婆家。”
说到相亲,林平平眉头一皱道:“娘说回蜀郡后马上就要给我相亲找婆家,烦死了,若像姐姐那样整天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看公婆的脸色行事,我才不干呢!如果她逼我狠了,我就来找你,行不行?”
“可是你十八岁了啊!再不出嫁可就真没人要了。”
林平平没有说话,半晌,她低下头说道:“娘这些日子天天给我说,说我长得没有姐姐好看,性子也没有她那样温柔,岁数又大,有人肯娶我就不错了,还说我没有资格这样挑剔,可是……”
说到‘可是’两个字,她望了张焕一眼,使劲地摇着头道:“可是我绝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更不想为了谁改变自己,我就是这样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我才不稀罕呢!”
……
吃过午饭,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张焕将林家母女送上了马车,林德隆从马上摘下一把长长的横刀,递给张焕道:“我这把刀不知杀过多少胡人,现在送给你,你可别给我丢脸。”
张焕接过,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杨玉娘也走过来,再三叮嘱他进京后,要好好保护巧巧,千万不能出事,张焕也一一承诺。
林德隆见时辰已到,便大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一挥手道:“出发!”
车夫吆喝两声,甩了个鞭花,车轮辘辘响起,终于起程了,人潮涌动,许多人跟着马车奔跑,张焕站在台阶前向林家母女挥手道别,忽然,林平平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她紧咬着唇,用力将一样东西向张焕扔来,张焕伸手接住,竟是她最心爱的小平底锅银饰。
他高举小平底锅,用力挥了挥手,在温暖的阳光下,马车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