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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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船,在海底沉了几百年,有一大半,被埋在海沙之中,而埋在海沙中的那一部
分,居然会有锤打钉子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的勇气,在逐渐消失,已到了没有胆子再逗留下去的地步了!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立即冒出水面,回到飞机上去!
可是,我此来的目的,又是为了甚么呢?我不是曾许下豪语,不论海底有著甚么怪
事,一定要探个明白,才算是对得起摩亚船长的么?
这时,我开始感到,在未曾经历一件事情之前,想像可以应付是一件事,而到了身
历其境之际,是不是真正能应付,又是一件事!
出了那船舱之后,我双手拉住了船舷,这时,只要我双脚向上蹬一下,我就可以离
开这艘怪异莫名的沉船,浮上水面了!
但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
这具对讲机,搁在近船舱处的两个木桩之间,那一定是麦尔伦留下来的。我当日在
毛里人号的甲板上,听到那种声音,一定是由这具无线电对讲机传过来的。
看到了那具无线电对讲机,事实上,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地,却增加我的恐
惧,但是,却也使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那便是打消了离开这艘怪异的沉船的原因
。
我向下沉,伸手取起了这具无线电对讲机,同时,那种“拍拍”声,还在不断传来
。
我又发现,有一扇半打开的舱门,可以使我进船的内部去,而且看来,海沙只不过
淹没了船的外部,并未曾侵入到船身之中。
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当它的一大半,被海沙淹没
之际,海沙一定也填没了船上的每一个空隙。但是,这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之久
,还是如此之新,那么,就算海沙未曾侵入船尾部分的船舱,也不算是甚么特别的怪事
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从那扇舱门中,钻了进去,向下慢慢游去。
我已游到了船尾部分的船舱之中了,那正是被埋在海沙之中的。我过了一个舱又一
个舱,舱中全是空的,那种“拍拍”声,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惊悸,也越来越甚。
我在想,那一定是有一条大鱼,被困在舱中游不出来了,是以正在以鱼身撞著舱壁
。
但即使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因为,就算有大鱼被困在船舱之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是那样的,这时我所听
到的,明明是有人用锤在敲钉子的声音。
我终于又来到了一个舱的门口,舱门紧闭著,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种敲打声,
是从这扇门之中,传出来的。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伸手推开门,我就可以看到,究责是
甚么东西在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来了!
我伸手去推门,我的手在发著抖。
在水中,手发抖,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由于我的手在发抖,而且,抖得如此剧烈,是以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抖出一连串
的水花来,我推门,可是那扇门却不动。
附在我头罩上的灯光,正照在那扇门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门,我当然可以看清这扇
门的结构,这扇门看来,并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在门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铜箍。
而且,根据位置来推断,这间舱房,可能就是这艘沉船的船长室。
我推了一推,没有将门推开,心中有点不服气,因为我不信我会推不开一扇在海底
沉了数百年之久的船舱的门,于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门。
当我的膝盖撞到门口之际,发出了一下声响。
而在这一下声响之后,那种“拍拍”声,忽然停止了!当那种怪异的声响,不住在
耳朵响著的时候,固然使人觉得可怖,但是当那种声响,忽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寂静之
后,却更加叫人受不了!
我那一撞,并未曾将门撞开来,于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前撞
去。
我以为,这一下,一定会重重撞在门上的,却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门上之
际,那扇舱门,陡地打了开来!别忘记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门一开,
我立时向下沉,沉进了门中。
当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势时,我已经碰到了门对面的舱壁,我立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那绝对无法置信的事!
在我的对面,在灯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是的,我说是一个人,不是一条鱼,那人 我真不知该如何依著次序来说的好
那人并没有任何潜水设备,就是一个人。他穿著很简陋,但是显然不是属于现代人的
衣服。
他的头发,向上浮起,浮在水中,他睁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面前,是一口相当大
的木箱子,他的手中,捏著一个铁锤。
一个人,在木箱上锤铁钉!
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放在陆地上的话,那真是普通之极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是在海底,在一艘沉了数百年的沉船之中,我记得,我不断地发出尖
叫声,我看到那人,口中喷出气泡,挥著铁锤,向我击来。
他的第一锤,就打破了我的头罩上的灯,我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我根本已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因为我心头的惊惧,便我全身发软。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觉得,对方的铁锤,不断地击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话,我想,我一定要被对方的铁锤,打得骨断筋裂了,但是水的
阻力却救了我,我只感到一下又一下的打击,但是却不致于致命。
当我有了气力,可以推开那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已挨了多少下打击,我推开了那
人,向上浮去,大量的气泡向上升,我竟然一下子就浮出了舱口,我立时将门紧紧地压
上,大口喘著气。
我这时的一切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我脑部的正常活动,几乎全为过度的惊
惧所破坏了,我无法详叙当时动作的细节,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做了一些甚么,我是
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下动作的,我不知压了那扇门多久,我又向上升去。
我一面向上伸,一面手脚不住乱动,我一直向上升著,是怎么离开那艘船的,我不
知道,我一看到了光亮,就拚命向前游,一直游出了不知多远,才升上海面,当我从海
水中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水上飞机,就停在离我不远处。
而当我升出水面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全是我在海底所产
生的幻觉,我又向前游著,抓住了水上飞机舱口垂下来的梯子。
我甩脱了头罩,大口喘著气,头罩浮在水面上,上面的灯被击碎了。
如果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全是幻觉的话,那么,头罩上的灯,会随著幻觉而
碎裂么?
我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一面喘著气,一面又下了几级梯子,将浮在海面上的头罩
,捞了起来,一口气爬进了机舱之中,再来看那头罩。
我之所以要爬进了机舱之后再看那头罩,是因为我怕停留在梯级上,而又证明了我
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并不是幻像之后,我会支持不住,而跌进海中去!
这时,我已经进了机舱,坐了下来,再来察看那头罩,只见上面的灯不但被打碎了
,而且,在铝合金制成的头罩上,还有很多凹进去的地方,那显然是用锤子,大力敲击
出来的。
我眼前立时又现出了在海底的那个人,挥著锤子向我进袭的形像,我的头上,还在
隐隐作痛!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软瘫著,像是虚脱了一样,除了大口大口喘著气以外,
甚么也不能做。
我不知自己在座椅上痈痪一样地坐了多久,等我又有可能打量四周的环境时,我发
现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那就是说,我在机舱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甚么也无法想,像
是木头人一样地坐著,已经有几小时之久了!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突然跳了起来,关上了机舱的门,然后,我以神经质的
动作,发动了引擎,由于我的心思是如此之慌张,以致我的全身,都把不住在簌簌发抖
,水上飞机在海面上向前疾冲了半小时之久,我竟忘了拉起起飞杆来。
等到飞机上了空,我一面喘著气,一面和最近的机场联络,告诉机场控制室,我要
紧急降落。
这时候,水上飞机实在一点毛病也没有,但是有毛病的是我这个飞机驾驶人,我的
飞机驾驶技术,应付这种水上飞机,绰绰有余,但这时,我不住在发著抖,比最厉害的
疟疾患者尤甚,我只要求能降落,让我好好地静上一静。我甚至连机场控制室的回答也
没有听清楚,幸而我还有一分理智,使我能向目的地飞,而这一点,事实上也由于是求
生的本能而来的。
当水上飞机降落之际,在跑道上可怕地弹跳著,又折断了一只机翼,才算停了下来
。我依稀听到了救伤车和救人车的紧急呼号声,但是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就完全不知了
,因为我已经忍受不住,而昏了过去。
当日,麦尔伦和摩亚船长,自水中升上来之际,他们的面色虽然恐怖,但是他们却
也不致于立时昏了过去,那并不是我的神经不如他们坚强,而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
且立时又看到了我的缘故。
当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如果仍然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这种惊恐,必然迅速
加深,以致于不可忍受,但如果立即遇到了别人的话,恐惧就会比较减少。
我就是直到降落之际,并没有任何机会遇到任何人的缘故,是以才忍受不住而昏迷
过去的。
事后(九天之后),一位精神病专家对我说出了他的意见,他说,一个人在过度的
惊恐刺激之下,在最短时期内昏过去,是一个好现象,那能使人的神经,有松散的机会
。如果不是藉昏迷来调剂神经,那么,便会有可怕的后果 发疯。
我当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早已住在医院之中了。
一位医生在病床之前,看到我醒了过来,他立时道:“镇定一些,你受了极大的刺
激,我已替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最好快些熟睡。”
我眨著眼,想坐起身来,但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医生双手就按住了我的肩,直
视著我。不知道是镇静剂的作用,还是他在望著我的时候,在施展催眠术,总之,我甚
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极其疲倦,而立时合上了眼,睡了过去。
第六部:鬼船的进攻
这一觉,足足睡了二十小时之久,等到我再度醒来时,我已经恢复正常了。
在护士的搀扶下,我起了床,然后,我洗了澡,进了餐,精神十分好,虽然想起海
底中的情形,仍然有点不寒而栗,然而我毕竟是经历过许多古怪荒诞的事情的人,总可
以忍受得住。
接著,是摩亚先生来了。
他走进病房,就道:“我一接到你紧急降落的消息,立时启程来看你,你怎么样?
”
我勉强笑了一下:“看来我很好,不过那架飞机却完了!”
摩亚先生挥著手:“别提那架飞机了,你在海底,究竟遇到了甚么?”
我略为考虑了一下,说道:“请你镇定一些,也请你相信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严肃,于是,我将我在海底所见的情形,讲了出来。
当我说完之后,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我道:“你以为
”
摩亚先生陡地打断了我的话头:“算了,早知有这样的结果,我不会答应让你去潜
水!”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时明白了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不禁大是有气,大声道:
“怎么样,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摩亚先生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些,他想了一想,才道:“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数
十年来,所受的教育,无法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我只能相信 ”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我立时道:“你只能相信甚么,说!”
当时,我的态度自然不十分好,但是摩亚先生,却还维持著他的风度:“先生,全
是幻觉,你潜得太深了,人在海底,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我大声道:“我宁愿这一切,全是幻觉,但是我的潜水头罩上的灯被打碎了,头罩
上还有过被锤敲击的凹痕,我不以为幻觉会有实际的力量!”
摩亚先生立时道:“实际的情形是,当你在产生幻觉之际,你在乱撞乱碰,头罩自
然是连续碰到了甚么硬物,才会损坏的。”
我叹了一声:“不是我碰到了甚么硬物,而是甚么硬物碰我的头罩,那‘甚么硬物
’,是一柄铁锤,握在一个大汉的手中!”
摩亚先生望住了我,不出声,他的那种眼光,令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我陡地跳了
起来,叫道:“不要将我当作疯子一样地望著我!”当我叫出了这一句话时,摩亚先生
陡地震动了一下,而我立即知道他是为了甚么而震动的,因为在他的心中,的确已将我
当作疯子了!
他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立时转过头去,我们之间,保持了极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先生,你希望我能够做些甚么?”
我道:“第一,当然我还要到疯人院去,和令郎面谈,第二,我希望以你的财力,
组织一个海底搜索队,将这件神秘莫测的事,公诸天下!”
摩亚先生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著:“真对不起,这两项要求,我都不能考虑!”
我张大了口,像是呼吸困难一样,好一会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你甚至不让我再去
见他?”
摩亚先生摇著头:“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而是,而是 ”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在那一刹间,我只感到他脸上的皱纹加深,面色灰败
,显出了极其深切的哀痛来,我一看到他这样的情形,身子便把不住发抖:“船长他,
他怎么了?”
摩亚先生缓缓转过身去,显然他是在维持身份,不愿在我这个不大熟悉的人面前,
表现出太大的哀痛来。但是,我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同样可以在他的语声之中,听
出他的哀恸来。
他徐徐地道:“你走了之后的第二天,护士进去,送食物给他,他惊叫著,袭击那
护士,护士为了自卫,用一只頩敲击他的头部,等其余人赶到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几
小时之后就……死了!”
我听得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的确,叫我说甚么好呢?我冒了那么大的险,在海底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经历,为的
就是想在弄明白了真相之后,能使他复原。可是,他却死了!
呆了很久很久,摩亚先生才木然转过身来:“好了,就将他当作一场噩梦吧!”
我无话可说,摩亚先生遭到了那样的打击,我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了!
我又呆了好久,才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摩亚先生,对你来说,事情可以当作一
场噩梦,但是我不能,我要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弄一个水落石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
法,证明令郎是一个出色的航海家,而不是会在海面或海底,随便发生幻觉的那一类神
经不健全的人!”
摩亚先生静静听著,一声不出。
我又道:“这正是令郎空前最关心的事:他的名誉。一个人生命可以结束,但是他
的名誉,却是永存的!”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我又道:“当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