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一)-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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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劳多长时间?”
“直到你无法继续运行为止。只要你还能发送信号、接收信号、协调、度量、计算、扫描,你就要使用这些功能为下界司命服务,像为上界司命效力一样。”
弗洛斯特沉默了。莫德尔等待着。
接着,弗洛斯特开口了。
“《经济学原理》中讲述了合同、交易和协定。如果我接受你的条件,你将在什么时候索要你的报酬?”
这一次,莫德尔沉默了。弗洛斯特等待着。
“一段合理的时间之后,”他说,“比如,一个世纪?”
“不。”弗洛斯特说。
“两个世纪?”
“不。”
“三个?四个?”
“不,还是不。”
“那么,一千年?分析你想要而我又能提供给你的数据,一千年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不。”弗洛斯特说。
“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不是一个时间问题。”弗洛斯特说。
“那么,是什么?”
“我不以时间为基础和你交易。”
“你以什么为基础?”
“以运行情况。”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运行情况?”
“你,渺小的机器,曾经说过:我,弗洛斯特,不可能成为一个人。”他说,“而我,弗洛斯特,告诉过你,渺小的机器:你错了。我告诉过你,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就能够成为一个人。”
“又怎么样?”
“因此,让最后的结果成为我们的交易基础。”
“怎么成为交易的基础?”
“为我做到你说你能够做到的那一切,我将评估这些数据,获得人性,或者承认我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如果我承认无法做到,我就会离开这里,和你一起进入地表以下,以我的全部能力为下界司命服务。如果我成功了,很自然,你无法对人发号施令,也不可能凌驾于他之上。”
莫德尔考虑着这个条件,发出一声尖啸。
“你希望以你承认失败为条件,而不是以失败本身为条件。”他说,“此外没有其他条件。你可以在失败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从而拒绝完成这项交易。”
“不是这样。”弗洛斯特道,“一旦我了解自己失败了,这一了解本身就构成我的承认。你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比如半个世纪——来检查一次,看我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失败,看我是否已经得出这个目标不可能实现的结论。我任何时候都处于全功能运行状态,所以不可能阻止我内部的逻辑进程。如果我得出自己已经失败的结论,这一结论应该清晰可见。”
高高在上的上界司命没有对弗洛斯特发送的信号作出任何反应,这就意味着,弗洛斯特可以依照自己的选择采取行动。所以,当上界司命像一颗坠落的蓝宝石般高速飞越北极光带的七彩霓虹,浴着五光十色掠过皑皑白雪,飞进群星点缀的黑沉沉的天空——弗洛斯特签订了与下界司命的合同。这份合同铸在一块超原子铜板上,放进莫德尔的转塔。莫德尔滚动着远去,将合同转呈深居地底的下界司命。留在他身后的是北极的绝对沉寂,仿佛一派宁静。
莫德尔带来了大批书籍,替弗洛斯特一页页翻过,然后再将它们带走。
一批又一批,人留下的图书馆呈现在弗洛斯特的扫描仪下。弗洛斯特急于一次性吸收全部书籍,但下界司命不肯将图书内容直接发送给他。弗洛斯特开始抱怨。莫德尔解释说,下界司命已经作出决定,必须采取目前的方式。弗洛斯特判断,之所以这么做,是让自己无法确定下界司命的准确方位。
于是,以每周一百到一百五十本的速度,弗洛斯特用了一个多世纪,穷尽了下界司命的全部藏书。
到了一个半世纪的时候,他敞开自己,接受检查。他体内不存在失败的结论。
这段时间里,上界司命对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弗洛斯特认为,这不是疏漏,上界司命在等待。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把握。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莫德尔关上他的转塔,告诉他:“这些是最后一批书。人留下来的全部书籍,你都已经扫描过了。”
“这么少?”弗洛斯特问,“许多图书包括书目,这些书目中有许多书我还没有扫描过。”
“也就是说,那些书不复存在了。”莫德尔说,“我的主人只是偶然巧合,才能保存下来这么多书。”
“那么,从人的书里,我已经不可能了解他的更多情况了。你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电影和磁带,”莫德尔说,“我的主人已经将它们转存为更可靠的介质。我可以带给你评估。”
“带来。”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走了,回来时带来了戏剧评论资料库。播放这些资料最快只能以两倍于常速的速度,所以,弗洛斯特花了六个多月才看完全部资料。
然后,“你还有什么?”他问。
“一些人造制品。”莫德尔说。
“带来。”
他带来了罐子和盘子,棋盘和工艺品。他还带来了发刷、梳子、眼镜、衣服。他向他展示蓝图、绘画、报纸、杂志的复本,还有一些音乐片断。他还给他看了一场足球,一场棒球,一枝勃朗宁自动步枪,一个门把手,一串钥匙,几个泥瓦匠用的瓦罐,一个蜂巢模型。他还为他播放录制的音乐。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带。
“给我多带些来。”弗洛斯特说。
“唉,伟大的弗洛斯特,没有多的了。”他告诉他,“你全都扫描过了。”
“那么,走开。”
“你现在是否承认你的目标不可能实现,你不可能成为一个人?”
“不。我现在要开始大量处理、运算。走开。”
他走了。
一年过去了,接着是两年,三年。
五年之后,莫德尔又一次出现在天边,渐渐接近,在弗洛斯特朝南的表面前停下。
“伟大的弗洛斯特?”
“什么事?”
“你的处理和运算完成了吗?”
“没有。”
“很快就能完成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很快’是多久?定义这个单词。”
“算了。你仍旧认为目标可以实现?”
“我仍旧知道,我能做到。”
沉默了一个星期。
接着,“弗洛斯特?”
“什么事?”
“你是个傻瓜。”
莫德尔的转塔转向他来的方向,他的轮子开始启动。
“我需要你时会给你发信号。”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远去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几个月。一年过去了。
一天,弗洛斯特发出信号:
“莫德尔,到我这里来。我需要你。”
莫德尔来到之后,弗洛斯特没等对方向自己致敬,他说:“你不是一台速度很快的机器。”
“唉,我必须走很长的距离,伟大的弗洛斯特,一路上以最高速度行驶。你现在准备和我深入地底吗?你失败了吗?”
“如果我失败了,渺小的莫德尔,”弗洛斯特说,“我会告诉你的。因此,抑制你的不断盘问。至于现在,我计算了你的速度,这个速度不能令人满意。因此,我给你安排了其他形式的交通方式。”
“交通方式?去哪儿,弗洛斯特?”
“这应该由你告诉我。”弗洛斯特说,他的颜色由银蓝色转为被云层遮挡的太阳的黄色。
一百个世纪积淀不化的寒冰开始融化,莫德尔后退了一段距离。一朵祥云托起弗洛斯特,他飘向莫德尔,他的颜色慢慢黯淡下来。
他朝南的表面张开一个洞,里面慢慢伸出一条斜坡道,坡道一端落在冰上。
“在我们交易的那天,”他说,“你声称你可以引导我周游世界,将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一切指点给我。我的速度比你的快,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舱室。进来,领我去你说过的地方。”
莫德尔等待着,发出一声尖啸。接着,“很好。”他说,然后进入舱室。
舱室在他周围封闭,只留下一个弗洛斯特为他准备的石英窗口。
莫德尔将坐标告诉弗洛斯特,他们飞进空中,离开了地球的北极地区。
“我监控了你与下界司命的通讯,”他说,“并且作了一番研究;是否需要扣留你,制造一个你的摹本,将摹本送回去替代你的位置。我的研究表明,你是可牺牲的。”
“你会这么做吗?”
“不,必要的话,我会遵守我们的合同。我没有理由侦察下界司命。”
“提醒你注意,即使你不愿意,你也会被迫遵守合同。还有,上界司命不会帮助你,因为你完全自主地做了这笔交易。”
“你的话是表明一种可能性,还是表明一种必然性?”
“表明一种必然性。”
他们来到一个从前被称为加利福尼亚的地方停下。落日黄昏,远处的浪头不断朝礁石丛生的岸边涌来。弗洛斯特放出莫德尔,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些大型植物是……”
“红树。”
“这些绿色的是……”
“草。”
“是的,跟我想的一样。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因为这个地方曾经使人感到心旷神怡。”
“产生这种效果的是它的哪个方面?”
“是它的景象,美……”
“哦。”
弗洛斯特内部响起一阵低低的嗡鸣,接着是咔嗒咔嗒几声脆响。
“你在做什么?”
弗洛斯特张开一个开口,里面是两只大眼睛,望着莫德尔。
“这些是什么?”
“眼睛。”弗洛斯特说,“我仿制了人的感觉器官,使我能像人一样看到嗅到尝到听到。现在,给我指点一个事物,一个美的事物。”
“就我的理解,你四周应该到处都是这样的事物。”莫德尔说。
弗洛斯特体内又传来一阵阵嗡鸣,接着又是咔嗒咔嗒的脆响。
“你看到、听到、尝到、闻到了什么?”莫德尔问。
“和从前的感觉一样,”弗洛斯特回答,“但范围大大缩小了。”
“你没有感受到美吗?”
“可能是因为过了太长时间,这里美的事物没有保存下来。”弗洛斯特说。
“美这种事物,应该不是一种消耗品,一段时间之后就消耗殆尽了。”莫德尔说。
“也许我们来错了地方,不能很好地检验我的新设备;也许这里只有很少一点美,我们忽略了;再也许,它确实激发起了我的某种被人称为情绪的东西,但情绪的含量太小,无法检测。”
“你有什么——感受?”
“我检测的结果是,这里一切事物的运转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太阳下山了,日落。”莫德尔说,“试试那个。”
弗洛斯特转过身体,让他的两只仿制眼面对落日。他还让它们在阳光照射下眨了几次。
日落结束了。莫德尔问:“怎么样?”
“和日出一样,过程相反,”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
“噢。”莫德尔说,“我们可以去地球的另一个部分,重新看一次——或者看日出。”
“不。”
弗洛斯特看了大树,看了树荫。他听了风声,听了鸟鸣。
他听到远处稳步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什么声音?”莫德尔问。
“我还不能确定。不是我的工人,或许……”
莫德尔发出一声尖啸。
“不,它也不是下界司命的属下。”
他们等着。声音越来越大。
接着,弗洛斯特说:“太晚了。我们只好等在这儿,听它讲完了。”
“讲完什么?”
“它是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
“我听说过它,可是……”
“我是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它向他们广播,“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巨大的车轮吱嘎作响,它哐当哐当向他们驶来,巨大的碎石锤什么都不干,高高地举在空中,姿势扭曲着。它的碎石组件中突出几根骨头。
“我不是故意的,”它广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莫德尔向弗洛斯特滚近几步。
“不要走开,停下,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莫德尔停下了,转过他的转塔,面对那台机器。它现在已经很接近了。
“原来这是真的,”莫德尔说,“它真的能号令其他机器。”
“是的。”弗洛斯特说,“每次它遇上我的工人,它们都会停止工作,听它的广播。所以我几千次监听过它的故事。你必须服从它的命令。”
它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停止锤击慢了一步。”矿石粉碎机说。
他们不能对它说话。当它发布指令时,其他所有机器只能洗耳恭听:“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我曾经是威力最大的矿石粉碎机,”它告诉他们,“由上界司命制造,从事地球的重建工作。我研磨矿石原料,之后才能用火从这些矿石中提炼金属,熔化,浇铸,成为重建的材料。我曾经是威力最大的。有一天,我采掘、研磨,采掘、研磨,由于指令发出到指令完成之间存在滞后,我做出了那件事,虽然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我被上界司命从重建工作中驱逐出去,命令我周游地球,却再也不能采掘。听我说完我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我遇上了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我在他居住的洞穴旁采掘,由于指令发出到指令完成之间存在滞后,我的采掘组件将他连同一大块矿石掘了起来,我来不及停止我的碎石组件的动作,他被击碎了。伟大的上界司命惩罚了我,让我永远举着他的骸骨,将我从重建工作中驱逐出去,命令我把我的故事告诉我遇到的每一台机器。我的话里带着人的力量,因为我的碎石组件中带着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的骸骨。我是杀人的凶手,必须永远讲述我的经历。这就是我的故事,这些是他的骸骨。我碾碎了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我不是故意的。”
它转过身,哐当哐当驶进夜色。
弗洛斯特扯掉自己的耳朵、鼻子和味觉器官,打破眼睛,将它们扔在地—上。
“我现在还不是一个人。”他说,“如果我是人,那台机器会识别出来的。”
弗洛斯特造出新的感觉器官,使用了有机材料、半有机传导体。然后,他对莫德尔说:
“我们去别的地方,去个能试试我的新设备的地方。”
莫德尔进入舱室,将几个新地点的坐标值告诉弗洛斯特。他们升入空中,向东飞去。早晨的时候,弗洛斯特监测了大峡谷地区的一次日出。当天,他们整日浏览这个地区。
“这里有没有美的事物?能不能激发起你的情绪?”莫德尔问。
“我不知道。”弗洛斯特说。
“那么,如果你遇见美的事物,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
“我会知道的。”弗洛斯特说,“因为,人性之外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离开大峡谷后,他们越过卡尔斯巴溶洞'2'地区,看了曾经是个火山口的大湖,从高处经过尼亚加拉大瀑布。他们考察了弗吉尼亚的丘陵,俄亥俄的果园。他们还高高飞越已经完成重建的城市。城市里没有人,只有弗洛斯特的建筑机器和维护机器在活动。
“还是缺少某种因素。”弗洛斯特降落在地面,“我现在能够用与人相似的感觉器官获取数据,因此已经实现了数据输入方面的平衡。但是,输出结果仍然不同于人。”
“感觉器官不能造就一个人。”莫德尔说,“许多机器拥有与人相似的感觉器官,但它们不是人。”
“这个我知道。”弗洛斯特说,“我们交易那天,你说你可以让我看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