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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一)-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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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被带到城市中心的一片综合建筑群。它基本属于粗陋的夸克斯风格,但内部却是新型的水泡式住宅,一直延伸到地下,构成了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界的庞大建筑群。
  瓦森说这就是未来图书馆。图书馆曾经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但三千年前委员会接管了它。
  塔科和我各有一间房。我的那间很大,有很多层。装修豪华,有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吧台。从达克舰长的表情看得出,她对这些财富和花哨不屑一顾。
  在这个有着标准“天”、“年”的地方,我们感到有些陌生。当然,扩张地所有日期的标准都是以地球的日历设立的——再自然不过了,还能用其他的什么标准呢?
  第二天,法庭打算恢复质询。但瓦森说,他想在质询前和我们——我,达克舰长、塔科——一起浏览一下委员会的调查材料。
  因此,在那个具有决定意义的上午,我们三个人被叫进了一个瓦森称作地图室的地方。

  它像一个巨大的蜂窝,有很多层,巨大的中厅四周是凉亭和草地。一些剃着光头、身着长袍的人表情严肃地来回走动着。他们或单个,或一群人聚在一起,周遭围着一圈闪闪发亮的虚拟云。
  军阶低微的我们被镇住了,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
  瓦森站在大厅中央,微笑着挥挥手臂,有些夸张,颇有戏剧性。
  一连串虚拟透视图从我们眼前扫过,像一页页巨书。
  我看到了被逐条收录在此的人类的命运,不禁战栗了。
  我看见巨大的战船正在奔赴战场,或者遍体鳞伤地返回;我还看见了像珠宝一样闪亮的星球,代表着人类的财富和力量——还有那些已被遗弃,伤痕累累,像地球的月球一样毫无生气的星星。
  还有声音。胜利的欢呼,无望的哭喊。
  瓦森说:“有五十万人在这儿工作。大部分传译依靠自动化设备——但是没有什么能代替人类的眼睛,人类的细微感觉,人类的思维判断。你知道,离一个地点越远,越不能确定那个地点的时间线和你所处的时间线的不同之处。”
  “但你看到了战争。”塔科说。
  “是的。只要向下游看,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下去,都是战争。”
  我仔细看着。无论哪个方向……“委员,你不仅仅是预测未来,对吗?”
  “是的,当然不仅仅是。”
  “我知道了。”我高兴地说。他们都奇怪地看着我。但我却被我的猜测震撼了,“你可以改变未来。所以如果你看见一场未来的战争将损失惨重,你就会阻止它。你一个简单的决定就可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你可以预先看到来犯的埃克希里人,”塔科激动地说,“就像SS433那场战事。你可以把战船安置在最佳位置——真是完美的伏击——”
  达克说:“记住,埃克希里人也有同样的能力。”
  这我还真没想到。“所以,如果他们预先看到了SS433,他们就不会派出战船。”
  “是的。”瓦森说,“事实上,如果双方的智慧都是完美无缺的,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失败和胜利。正是因为未来的智慧不是完美无缺的——埃克希里人就没有预见到SS433的伏击——所以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塔科说:“长官,那场战斗,头一次,是什么结果?在双方都开始摆弄未来之前,SS433之战的结果是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少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战事,只是某一方看到了一个可以填补的战略上的漏洞。当然,那样设想没什么用处。你应该把未来想成一幅粗略的草图,我们——以及埃克希里人——都可以在上面进行修改、变形,甚至擦掉它。这就好像我们正在编造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
  我努力想找出关键所在。“长官,你们怎么解决时间悖论的问题?”
  达克厉声道,“哦,该死的,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指着透视图,“比如说,你收到一束搭载信息的射束,从中获取了战事数据。但是你又打算改变未来,这样一来战事就永远不会发生……那,那束射束该怎么办?让它突然消失吗?现在你拥有了一场未来战争的数据,而那场战争是永远不会发生的。那么,有关那场战争的情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塔科急切地说:“也许存在另一个平行的宇宙。在这个宇宙,战争会发生,而在另一个宇宙却不会。信息射束可以从一个宇宙渗到另一个宇宙——”
  达克一脸厌倦。
  瓦森挥挥手,“没有这么玄。宇宙大事其实可以用常识解释。如果你造成了一次时空矛盾——不会发生什么异事,只是……一束找不出发射者是谁的信息射束,一种找不出发明源头的新技术,等等。是有些麻烦,但跟平行宇宙之类相比,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们真正最关心的,是提前知道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
  “举例来说吧。把未来的信息渗透到过去,这种做法会影响人类的进化。比如,把革新成果传到过去有一个副作用,我们变得越来越——保守、呆板。当然,以这种规模操纵时空,对战争有极大的好处。但就以战争为例,由于双方都有对战争的预测能力,战事不仅没有缩短,反而陷入僵局,延长了。”他的脸阴沉下来,“我想,在这儿工作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小心、保守。你知道,操纵的对象越深入下游,操纵的后果就越复杂。我只要在这间小屋里挥挥手,就可能使上万亿人消失——或者说,从来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我感到体内血液奔涌。“可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呀。这么大的本事,却只能带来一个接一个僵局?”
  瓦森并不喜欢一个无知的少尉以这种方式向他提问。他厉声说:“现在的战争和从前完全不同!我们在摸索,知道吗?但是,请相信我,我们会尽力的。
  “请记住,知道未来并不意味着能改变战争的基础。埃克希里人比我们的历史更悠久。他们在各方面都比我们强大,比我们先进。从逻辑上讲,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谋略,无论我们怎么做,他们都会击败我们。显然,我们不能确保在这儿策划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赢。但如果我们策划错了,肯定会输。因此我们惟一的希望是至少要保证有赢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的话,人类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他没有说服我。“你们能够改变历史。但为什么明明知道塔科会死还要把他派出去呢?”
  瓦森的脸扭曲着,竭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快。“你应该了解作出决策的过程。我们要赢的是一场战争,而不只是战斗。我们不能把眼光放在单独的战斗事件上,要考虑全局。那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会派出战船去进行一场注定要输的战斗——为什么让我们的勇士去牺牲,明明知道他们的死得不到一点立即的好处——甚至为什么让一场胜利的战斗变成失败。这些都是为了长远的胜利。这就是我们要指控你的理由,舰长。”

  达克冷冷地说:“有话直说,委员。”
  瓦森作了个手势。
  在未来透视像的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虚拟像。它是一个半透明的球,有很多层,像一颗洋葱。外层是绿色的,里面逐渐变深,呈黄色。中间是一颗密度很大、像针尖样小的白色的星。一群群雾一样的东西在其中窜来窜去。我们都感觉到了它散发出的绿色火焰。
  “太美了。”我说。
  “这就是单极,”达克说,“只是粗略的演示像。”
  “‘日出’鱼雷的弹头。”
  “是的。”瓦森走进图像,指出它的一些特征,“它的结构和原子核差不多。外壳是W和Z玻色子。在里面的某个区域,弱原子核和电磁能结合在一起。但强原子核的相互作用还是很明显。在这个中心区域——”他拥住那颗白色小星星,“——可以达到最大的结合……”
  “就是用这种武器,”达克握紧拳头,“我们才在‘糖块’上炸出了一个大洞。”
  “但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瓦森推开单极鱼雷,给我们看了一场战术演示。那是银河系的中心区域——绵延的旋涡紧紧围绕着这个区域。上面刺眼的蓝光表明这是一个人类的前沿基地,像592基地一样。埃克希里人则被包围在中心。
  在那里,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蓝光一波一波推向中心,冲破了发着冷冷红光的埃克希里人防线。
  “这是下一阶段的战争。”瓦森说,“在将来,这些进攻有极大的意义。我们最后将冲破埃克希里人的防线,到达中心——或者说,通过对未来的预测,这种结果是有可能的。但我们在很多场战斗中付出了巨大牺牲。”
  达克说:“这些牺牲,难道都是因为我那颗鱼雷?”
  “是的,因为你的不明智。你首次使用了单极鱼雷,使埃克希里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武器。我们本来不想在‘雾’这场战斗中过早使用这种武器,所以才下了撤退命令。但你违抗了命令。攻击冲锋线严重影响了更上一级的决策。”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更上一级的决策。”
  “但是,如果理智地判断,你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你的错误将招致巨大的很失和人员伤亡。托尔曼数据证明了这一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银河系图像坍塌成了一个个像素。塔科呆呆地站在我身旁,达克也沉默不语。
  瓦森对我说:“少尉,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很难。但也许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让你担任起诉人了。”
  “我想我明白了,长官。”
  “你能接受我们的判决吗?”
  我想是的。但如果我是达克.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我又能怎么做?当然了,做出和达克一模一样的事。而这种事必须禁止,以避免未来的巨大灾难。我当然会接受委员会的结论。我还能做什么呢?这是我的责任。我们必须完成法庭质询,看来有罪裁定是不可避免的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疑问都该烟消云散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使我迷惑不解。
  瓦森站在现在的我和将来的我中间。“我们将要作出一个严厉的制裁。”
  “我确信达克舰长——”
  “对不起,少尉。是对你。”

  我知道我不会被海军部开除。但他们会在我的档案里放进一封申斥信。我再也当不成舰长了——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担任太空勤务。
  不仅如此,我和塔科生育孩子的申请也不可能得到批准。
  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一时几乎难以承受。根据瓦森的叙述,我开始理出了一点头绪。为了改变未来,你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行动。对达克我们已无法改变,她会用她的余生来承受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为了这场战争,我的生命将会被抛弃。
  我看看塔科。他脸色苍白。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真正的关系——没有真正有过那个孩子——然而这一切却已经失去了。和许许多多被瓦森一笔勾销的未来一样消失了。
  “真像爱情故事。”我说。
  “是的。真倒霉,大桶脸。”
  “是的。”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分开,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谈论这事了。
  塔科转向瓦森,“长官——我必须问一下——”
  “你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少尉。”瓦森柔和地说,“你仍然会在未来担任‘火炬’的副舰长——你会成为一名能干的军官——”
  “但仍然要死在‘雾’上?”
  “是的。非常遗憾。”
  “用不着抱歉,长官。”他居然好像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敬重这一点。
  达克直直地看着前方。“长官。别这么做,不要抹掉我们的光荣。”
  “我没有其他选择。”
  达克的脸扭曲着,嘶声道:“去你妈的委员会。你们坐在金巢里,像心胸狭小的上帝一样决定着我们的命运。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们的行为吗?”
  “一直在怀疑,舰长。”瓦森悲哀地说。
  空气紧张得凝固了。最后,达克道:“好了,看来,我现在冲到了另一道冲锋线。我的一生都将不复存在,我甚至不能挨一枪完蛋大吉。”
  瓦森扶住她的双肩。“我们会照顾好你的,你不会孤独。来自消失的未来……这样的人有许多,有的甚至来自比你更远的下游。他们的许多事迹非常——有意思。”
  “可是,”达克生硬地说,“我的前程结束了。”
  “是的,那是自然。”
  我看着达克,“那么,我们丧失了一切。”
  “对我们来说,没有丧失一切。”她痛苦地说,“对我来说,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了,永远不会消失。”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露出扭歪了的笑容。“换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值得,少尉。因为我们打击了埃克希里人。还因为,哈玛——我们的儿子——献出了他的生命,用最值得的方式。”
  我终于理解了她。
  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从小就被灌输“平安活到老是不光彩的”——即使是现在的达克,仍然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她不想做一个活下来的英雄。
  她让哈玛实现了自己的梦,尽管违反了规定,尽管有损人类的利益。她甚至忌妒年轻的哈玛的自杀,那么荣耀。
  达克还想说什么,但我转身走开了。我不愿意和老了的我讨论丧失的生命。但我还是有些高兴——尽管因为从未有过的犯罪而声名扫地;尽管我的军人生涯前途黯淡;尽管失去了我从不知道的孩子;尽管我本来有可能和塔科的关系已经破灭——我仍然很高兴,因为我不会陷于面前这个人的极端利己主义。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达克失去了她的生命,她的记忆,她的成就,以及所有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些使她之所以成为她的东西。但我就是这种想法,我无法控制自己。毕竟,我永远不会再经历这一幕了: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我自己的脸。
  我不会和达克分开,罪恶感和自我认识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比父母和孩子的联系还紧密。然而我是自由的。
  塔科又问了一个问题:“长官——我们会赢吗?”
  瓦森面无表情。他拍拍手,我们头上的图像马上变了。

  场面好像大了许多。
  我看见了比星星还多的舰队,行星在燃烧,恒星也在闪耀的亮光中死去。银河系充满了那些深红色星星的阴魂,像燃尽的蜡烛一样到处流淌。我还看见了一些人——我从未听说过的人:他们孤独地悬浮在空荡荡的星际空间,在星星之间游走。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太空中,他们像神一样穿行,全身发光,赤身裸体。
  我还看见无数的人在死去。
  瓦森说:“在以后的几千年,银河系的中心将有一场关键的决战。许多历史都会在那点改变。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不确定性。在越远的下游,视线会更模糊,人物也更陌生。人类……有可能走向荣耀的未来,也有可能走向失败——甚至灭绝,人类所有的一切可能全部丧失。”
  达克、塔科和我面面相觑。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但我敢打赌,我们三个人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我们仅仅只是海军战士,轮不到我们来对付这些问题。
  这就是结局。正式的法庭审判时间到了;会议该结束了。
  但我还有一些疑问。“委员——”
  “什么事,少尉?”
  “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吗?”
  达克舰长做了个鬼脸。“哦,不,少尉。我们都不自由。我们有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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