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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李碧华作品集-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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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升了。 


07 
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把她的红绣花鞋儿摘取下来。 
把她的两条脚带解下来。 
把她的两只小脚用起来。 
一只小脚吊在一边葡萄架儿上。 
另一只,吊在另一边葡萄架儿上。 
向水碗内取了故玉黄李子,便投过去, 
一连三个,都中了花心。 
他吃了三盅药五香酒。 
又递了一盛,喂她吃了。 
向纱把子顺袋内取出淫器包儿来,先使上银托子,又用了琉磺圈,再捻了些“闺艳 
声娇”涂上了。 
她还吊在架下等他,兴不可遏。 
他并不肯深入,只是来回擂晃。 
她一急,架上葡萄被摇落了。 
她只得仰身迎播,口中不住地叫: 
“达达,快些进去吧,急坏了淫妇了!你故意这样来折磨我!……” 
西门庆笑道: 
“淫妇!你知道我的好处了?” 
他这便一上手,三四百回,没棱露脑。 
只见潘金莲双目瞑息,微有声嘶。 
葡萄架因剧烈抖动,滚滚绿珠,洒了二人一身,覆压挤提,温作秘腻甜汁,不可收 
拾…… 
单玉莲无力的手又抓紧了他。酥软了一阵又一阵。太恐怖了,坠落在何处无底深潭? 
他强大而且粗暴,又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她无法不扭动着来逃避,咬着牙,唉,怎么熬 
得过去?她的前世和今生都混淆了,她呻吟哀求: 
“达达!你……饶了我吧……” 
SIMON命令她: 
“看看我!” 
单玉莲竟连把眼睛张开一线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兴奋地迫视着她的脸和反应: 
“你有没有别的男人?” 
她气如游丝含糊地道: 
“有” 
他问: 
“如今你是谁的女人?” 
单玉莲痉挛了,慌乱中伸手抓紧他,痴缠着他。思绪飞至前生,她还有谁呢?她只 
不过有他,眼前推一可托付的人。她急速地叹喘: 
“我是你的女人!达达!我是淫妇,你不要不理我,你要再入一点!呀——” 
她舌尖冰冷,星眸恢闪地瘫倒了。 
SIMON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乏力如死。 
这一夜太长了。 
一线曙光,映射在筋疲力尽的人身上。 
单玉莲苏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惊而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非比寻常 
的地方。有个男人在身边,但他是谁? 
——就这样过了一夜? 
四下一看,啊,一塌胡涂的战场,好似在地毯上造过,在鸦片烟床上造过,倚在墙 
上造过,站着、坐着、躺着……都造过。 
她十分羞耻。 
茫然地摇首,在太阳底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淫荡。还说过什么脸红的话没有? 
她都不知该怎么办,只仓皇地收拾散了一地的杂物入手袋,乱扔乱塞。 
不敢面对渐渐光明的白天。 
一站起来,还带着麻痹的刺痛,双足一软,凡不成行。 
她看到一个疲累苍白而又俊美的男人躺在地上。她有点怅惘。 
还是快走吧。 
不要说再见。 
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晨光衰微中,她在楼下等“的土”,等了一阵,“的土”没来,反而有点时间,供 
她仰首望向顶楼,那藏春阁。她错了吗?欲挽无从了。 
逃也似的,“的土”也不等。只急急孤身上路,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回到自己的 
“家”去。 
后来,SIMON也醒了。 
他也不喜欢太阳。 
他没有白天,没有明天。 
折腾了一夜,疲累而苍白,药过了,他也有点怅惘,外表的傲岸因未曾充电,真相 
大白。像个破落户。 
昨夜那个婉转承欢的古装的美女呢? 
她一走了之。 
这么好的一夜,他开始有点眷恋,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她是谁?一个无端呼喊 
他、用令人心碎的声音呼喊他“达达”的女人,口齿不清,舌尖半吐,语无伦次的一刹。 
到处都不见她影子。人不在,他悬空了。只爬起身,打开他的百子拒,又取出某一 
格中某些药粉来,用力嗅吸一下,直透中枢系统,方不致无所适从。惟一可靠的是 
“药”,他把一头长发都散落。多简单。原始,整个人HIGH《高)了,倚在鸦片烟床上, 
头向后仰,叹了一口气。 
他很有点钱,也很有点名。 
一九八一年自英国回来,开始到日本打天下。小角色。有一天,他见到一辑山口小 
夜子的写真,她像一条蛇妖似的,委婉伏在榻榻米上。横匾书着“坐花醉月”,他觉得 
这完全是他奢想走的路。 
但当年他并无资格动用得山口小夜子。 
为了往上爬,他也陪伴过男人。走后门。只千方百计间接得到一张宽斋时装设计大 
展的帖子。在老远的角度见过她,她是日本国首席模特儿,他立志在成名后,邀请她穿 
他的衣服。 
到得他成名了,先在香港,然后开拓杭州丝织的市场,才回到日本,妖孽的山口小 
夜子已老了。她已经三十多四十岁,谈出天桥,做过几个舞台剧,又谈出繁花似锦的世 
界。——她道,最喜欢的衣服,是传统的和服。穿过一切,用过一切,最后便回归原来 
的位置。 
SIMON自己也老了。任何设计挥洒等闲,那些半古半今爿E古非今的影像,丝,轻软 
温暖如皮肤的丝,有生命的料子,一直索绕心头。 
他整个人都HIGH《高)了。 
究竟追逐的是什么? 
有些男人,到这年纪,三十上下,忽然深情一种苍凉的道理:“宿尽闲花万万千, 
不如归去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他也很迷惑,他希望自己更完 
善,享受生活。他快乐,当然,但不满足。 
有时送上来的女人,都是美女,脂香粉腻,会得百般取悦。于今,是一个资本主义 
的社会,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吧,她们也不外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提携。大家都卑鄙。 
SIMON总对这批淫妇们笑道: 
“不知心里怎的,我什么都不好,只好这一件。” 
世间女人构造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反应”。 
是的,这回,神秘地闯进来的女人,特别不同。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他只愿二人牵 
扯在一处,不可分开。奇怪,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欲仙欲死。心中尽是她的风情月 
意。 
他再叹一口气。 
药力发作了,他笑起来,顿见世界甚是多姿,但人甚是软弱。 
眼前幻觉一层轻软白丝,隐闻来自深幽境地的乐音,一个拨琵琶,一个弹月琴,一 
个弄筝,一个唱曲子,缥缈遥传。词儿给疾书于丝帛上,字字看不分明,参差只是: 
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冷。拚取欢娱歌笑喧。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 
中流年换! 
男女之间,来如春梦,去似朝霞。刹那灿烂过了,必得缘分甚重,方才追逐下去。 
是否追逐下去?不过是偶遇,到哪里去找她? 
谁无凉了,冬至了,弹指之间,暗中流年换了,人老了。 
“砰”的一声。—— 
横来一把天火,把那白丝黑字都焚毁。灰飞烟灭,再无觅处。 
男人见到自己的明天。 
他是一个白发衰翁,干的、台的、无能的。皮肉渐腐烂溶泄,空余一个骷髅,洞开 
黑森森的大嘴,把俊美英年吞噬了。 
他一惊而起。忽见到一张陌生的纸,在人间、床下、桌边。他站起,疑幻疑真地眯 
着眼。咦,是张写满了数字和记号的地图。 
单玉莲仓皇地打开大门,周遭无人声。钟点女拥还未到。车房中,昨夜被遗弃的车 
子,已平静地停驶,可见后来武龙回过头去。 
她没有心情细想,“平静”就好了。不知丈夫回来了吗? 
急急地上楼去。 
车房旁边的斗室,有双一夜未曾合上的倦眼,是的,他等了一夜,直至她回来了, 
肯定没有意外,方才放心。 
有些话要说,但不妨让之沉重地压在心头。隔着一道门缝,只见她片面片身片时片 
刻。武龙觉得自己虽没得到什么,但也没错过什么。“朋友妻,不可欺”,何况一场兄 
弟? 
一个人应该饮水思源。 
上了再算,多么容易!----即使他鲁莽,终于险胜了。 
便转身,盘算下一步。 
谁知在心深处,有否悔恨自己窝囊?起码,他很上路。自嘲地笑一下。 
单玉莲马上开了热水,竟尽全力去洗澡,企图把昨夜荒唐,付诸流水。 
脱下一套又残又破的香云纱,堆在地上,不愿多看一眼。 
她心虚。 
武汝大熬了一夜,终自那堆女人手中脱身了。第一时间赶回来,还带了一袋寿包。 
一边隔门柔声试探: 
“老婆,你昨夜睡得很沉吗?我打电话回来,久久都没人听。” 
单玉莲一慌,不知是否露出马脚,更是心虚,匆匆抹平身子出来应对。 
武汝大一见地上堆放的那套原属太婆享用的寿衣,又残又破,一定是她非常不满, 
用来出气了。他情知不妙,也很心虚。 
她出来,正待他发话,他却内疚: 
“老婆,都是我错!” 
哦? 
单玉莲只觉这老实头聪明了,平日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人,会得先发制人。 
便另做安排,为了补偿,先堵了他一张嘴再算。到了厨房,弄盘水果出来,逃避一时得 
一时。 
单玉莲进步了,那盘西瓜,被挖成一个一个小圆球,非常精致美观地、被盛于玻璃 
皿中,端将上来。夏天的水果,深秋也有得吃,而且无籽的。——她也饮水思源呀。 
她近乎讨好地道: 
“吃西瓜吧!” 
他也近乎讨好地道: 
“吃寿包吧!” 
二人各色心虚地吃着,各怀鬼胎。 
武龙上楼来了,拎着他的行李。 
武汝大一见,也很亲热地招呼: 
“阿龙,你也来吃寿包,备了你的。自己人,不要客气。” 
他很平静地开口了: 
“大哥,我想回元朗。” 
武汝大不虞其他,只道: 
“现在也有寿包呀,何用回元朗吃?” 
“不——我是想回元朗住一阵。” 
“为什么?”武汝大愕然地抬头。 
武龙便大事化小地解释。 
“市区太吵了。我也睡不好。我就是喜欢做个乡下人。”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单玉莲本如拉紧的弓弦,铃声尖厉一响,她整个人呵了一跳。她想听下去,但也得 
接电话,都不知谁个打来,多半是他的妈妈,天天要听儿子的声音,顺便打扰一下二人 
的夫妻生活,勿要有太多亲热的机会。 
她拎起听筒,换过一种恭顺的声调: 
“喂” 
那一端沉静了三秒。 
“喂——!” 
终于,她听到了,她听到一个声音,太熟悉了: 
“淫妇!我是达达!” 
单玉莲一颗心弹跳上了九重天。连番的惊呵,她抖颤着,脸色突变,用尽一身力气 
把电话掷下。 
恐惧笼罩着她。 
她的好夫侦知她的底细了。他怎么查得出来?他预备怎样? 
她不敢透气,生怕一切丑恶都泄漏。幸好丈夫和爱人犹在对话中。武龙堂堂正正他 
辞行: 
“大哥,你一直都看顾我,我也想你们好。——你多些时间在家陪阿嫂吧,安排多 
些节目,一起去玩玩,她不会太闷。” 
武汝大一边听,一边点头。忽地也起了疑云: 
“阿嫂很闷吗?呵?” 
“我不清楚。”武龙道:“或者女人需要人哄。” 
“我哄得她少么?哦——”武汝大恍然:“我明白了,你是说她——” 
他说不下去,是不敢深究。 
武龙随即代她掩饰: 
‘他想见你多些呀。” 
武汝大不待他掩饰,也不听,也不容忍,便暴喝一声: 
“老婆!你出来!” 
一生气,急起来,半点停顿也没工夫: 
“你问起来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找过别些朋友?为什么你不找阿龙陪你去买新衣你你 
你……”—一都是??? 
声音大得自己也意外。 
单玉莲从未受过如此的盘问,这个一直战战兢兢地宠坏她的男人,因绿色疑云,大 
声疾呼。而他兄弟,那罪魁祸首,如今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她矫情地出来,坐在武汝大身边沙发的扶手上。一见她面,那小矮人又矮了半截, 
暴喝的声音,渐渐转弱,成为软语。 
始终也是传。 
好了,轮到自己发难了。 
为了掩饰心虚,惟有恶人先告状,她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汝 
大,骂道: 
“你听谁来讲了是非?我可有痛脚叫你捉住了?你见到吗?听到吗?你闻到吗?只 
晓得欺负我。我还未曾思疑你呢,你昨天晚上都不回来,你上哪儿去?你很闷吗?你有 
找过别些朋友吗?” 
武汝大连忙道: 
“我没有呀,我——” 
“哦,那是我不对啦……” 
她越说越心烦意乱,有点放泼,也有点自恨,百感交集,痛哭失声。 
一气之下,非常委屈地夺门而出。 
遗下曾经疑云阵阵的武汝大,与武龙面面相觑。为了面子,又不好追上去。 
惟有死硬充撑着,不肯失威给兄弟看: 
“由她!女人不可以纵容。一会儿她就死死气地回来啦——一会儿不回来,再算吧 
户 
摆出来的大丈夫款,未见便告成为“画皮”了。他望着站在门边的武龙: 
“唉,风头火势,你走什么?人人都要走,只剩下我一个人!” 
整个人都凋谢了似的: 
“兄弟不是这样做的呀。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找人顶替你的位子嘛。进来吃寿包 
啦!走!” 
一切都是女人在播弄。 
但,女人也在怨恨,不知什么东西在播弄她的命运。 
这样子然一身跑了出来,走了好一段路。目的地在哪儿?走得到哪儿去?天地之大, 
无处容身。她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落脚处、立足地,总是由甲地,给拨弄到乙 
地,然后又调配到丙地。后来到了了地。最后呢? 
香港这般的繁华地,人口五六百万,但倚仗谁来爱惜她?——最基本的,谁来养活 
她?一个女人,长得纵好,也是无用。她这样的颓丧,难道赶去投靠一个雾水的好夫么? 
走得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被驱使来至香火鼎盛的黄大仙。 
她一早就听过黄大仙了。 
来到庙前,方才惊觉是怎么来的? 
该处烟雾缭绕不断。一路上,烟黄烛照,风车飞转,都见善男信女来参拜许愿还神。 
好似有某种力量的驱使,是的,一定有她自己也抗拒不了的牵引。追随着人群,取过一 
个签筒,径自在殿前空地跪下来,求了一支签。 
然后,她又追随着人群,走到一条小小的里弄,两侧全是解签的摊档。 
有个摊档生意比较冷清,那解签者便在招徕: 
“小姐!过来光顾解签呀。” 
女人被那人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那是一个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单 
玉莲一见,有点面善,不过想不起来。 
“我好像见过你。” 
“怎会呢?在这里是第一次见面吧。请坐,小姐,第几签呀?” 
单玉莲坐下来: 
“五十四。” 
老妇便摊开一小张桃红色的签纸,望定女人,兀自念签语: 
“五十四,庄周蝴蝶梦。——‘庄子酣眠成蝶梦,翩翻飞入百花丛;天香采得归来 
后,犹在高床暖枕中。’这是一支好签呀!” 
单玉莲一听,竟是“好签”,联念到这些纠缠困扰,不禁苦笑。人人只道黄大仙灵 
验,原来是骗她的! 
那老妇却继续道: 
“小姐,你来一趟,不错,是可以还了心愿,但梦始终是梦。唉,何必把事件揽大 
呢?不若收手吧,把前生的冤孽都忘却吧!” 
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单玉莲一愕: 
“我有什么心愿?我有什么冤孽?” 
老妇摇头: 
“番归啦。去饮茶啦!” 
单玉莲不明所以,无奈掏钱,刚打开手袋,抬头一看,整个摊档,和那似曾相识的 
解签者,全都不见了,空余几块破木板。 
她意夺神骇。 
一路回家,惶惑不安。 
回“家”。最后,女人还不是忍气吞声地回到夫家去么? 
这些玄妙的道理:一场春梦,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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