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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李碧华作品集-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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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逃得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单玉莲勉定心神,惟有见机行事。便微笑点头。 
武汝大很高兴地道: “SIMON真本事,他不但知道‘馨香’的饼正,还知道我们元 
朗的地方正,想借租屋和洞堂来拍外景,什么‘妖孽’的相片。我们上次‘食盘’那儿 
呀,原来很合他心水呢!” 
SIMON只望着单玉莲,一直浅浅笑着,似有还无。 
她只好尽情掩饰: 
“萧先生做盛行!” 
他面不改容: 
“DESIGNER《设计师)。” 
武汝大连忙与有荣焉: 
“很出名的DESIGNER《设计师),选港姐也找他做形象顾问的。你要借地方,很易 
商量,我去讲一声便成了。——难得与你做朋友呢。” 
说时不免有点虚荣了。可见名比利的诱惑大。像武汝大这般的乡巴伦,有了钱,还 
不是想交给知名人士,好晋身名廊? 
这个久历江湖的名家,便又回敬: 
“NICETOMEETYOU!《很高兴见到你!)补充:“你们两个好帅” 
武汝大心满意足地笑了: 
“也算是这样了。” 
“武太又端庄、贤淑。” 
听得这武太,只觉被掌掴了一记,只敷衍地一笑了之。武先生就不同了: 
“过奖过奖。你什么时候需要地方,打个电话给我们吧。老婆,你看着办,落力些 
帮手招呼人。” 
单玉莲又微笑点头。 
SIMON大声地跟武汝大开玩笑: 
“我不会放过你的!” 
二人便送客出门了。 
到了门口,SIMON附在单玉莲耳边,阴恻恻一笑。轻劝道: 
“我不会放过你的!” 
乘人不觉,把那张“备忘”塞进她纤手里,手指在她掌心一拖而过,她整个人抖颤 
一下。——最轻微的动作,一如静夜在门上细细一叩的回响,最是震动。 
他用最体贴而狡猾的声音道: 
“是你教我怎样找到你的呀!” 
单玉莲又羞又急又恼,怎么会?好似是自己故意留下的线索,勾引他上门来了。当 
下红晕鲜艳,蔓延至耳背脖间,又自肉体蒸发出来,臻于空气中。幸好天晚了,世上无 
人发觉,急把纸团起,扔掉。 
----,世上有一个人,把以上一切,悉数看在眼内,虽不动声色,武龙心下有 
点明白。她跟他,有没有? 
有没有? 
妒火猛冒地烧起来。他要她安分守己,她答应他安分守己。所以他才不碰她。淫贱 
的女人,放置在哪个地方哪个时间,都是不安于室的,如果侦知她有…武龙紧握拳头。 
他都不知道会怎样做。——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呀! 


09 
第二天下午,单玉莲悄悄自己驾车出外了。 
武龙依旧不动声色,但叫了一辆的士,跟踪在后。 
车子停了。的士驶过一段路,也停下来。他见到她进了一座建筑物。 
单玉莲按动了“九四一三”,门启了。她径自进去,是个不速之客。 
SIMON只穿一件黑底有白色竹叶的日式睡袍,见来人是单玉莲,有点意外。他方把 
可卡因悉数用力一吸,双眸半开半闭地,带点胜利的感觉,望着这个紧张的女人。 
——她不惯偷欢。 
又遭自己这般的惊呵,生怕被人拉去浸猪笼么?他像一块莫名其妙的巨石,投进她 
死水心湖。好了,如今又不知如何地送了上门,开门见山地质问他: 
“你究竟想怎样?” 
她质问得很凶,看来极度的不满。声音有点抖颤,似不胜情的抖额。 
SIMON懒得回答她。只是一步一步地,把她逼近至墙边,逼得她无从逃躲——也许 
是她借机来见他一面?谁知道?她只是被他左手抵住这边的墙,右脚撑着那边的墙,把 
一个动弹不得的小女人,围困在里头,又乱又急又热的私欲中。 
她有点恐慌地望着他,眉心蹩聚,限内闪着惊惑的光芒。气息开始急速。男人撩开 
她的衣裙,把手伸进去,轻轻揉擦。单玉莲半个身子一软。他突然住手。 
一切动作停止。 
SIMON笑: 
“你问我究竟想怎样?——我什么也不想!” 
他看着她的反应,像玩弄一头无法自主的、软弱的小动物。 
他又正辞严地演说: 
“我是 PROFESSIONAL的 DESIGNER《专业设计师),我不过想借一个最适合的 
LOCATION《地方),做好我的PROJECT《工作)罢了。没什么。你别当作是大件事好不 
好?” 
单玉莲羞愤交集: 
“我不知你有什么居心!” 
他失笑了: 
“我有什么居心好呢?你教我吧。” 
SIMON开始狂妄了,脚步轻浮地把屏风一拍,屏风后,有个女人的头半掩映地伸出 
来!一头长长的黑发,很年轻,很面善。哦,原来又是在发型屋的时装杂志上见过的模 
特儿。单玉莲愕然。 
这是MAY,模特儿大赛的落选者。她记起来了。 
他家好似收容站,所有不得志的女人都来投靠。 
MAY望着单玉莲,歪着嘴角邪笑,向SIMON道: 
“SIMON你连良家妇女也干上了?呵死她了。放过她吧,积些明德。” 
说毕,妖娆地笑起来,带三分嘲弄。莫非她把—切都看在眼内?单玉莲只觉自己多 
此一举了。 
男人笑了: 
“你这淫妇也吃醋了。对不对?天地有阴阳,人分了男女。女人不给男人骑,难道 
给女人骑?你跟她来吧?” 
那女人犹在笑,她比她放任,单玉莲浑身不安。 
SIMON目光建乱,对她道: 
“为什么你要给我?都是前生注定,今生来还。我没有强奸,就算我强奸了你,强 
奸了嫣娥、织女、玉皇大帝的女儿,我也不怕折堕。哈哈!因为我经常助养保良局的孤 
儿,明日便去多加一名,积明德!哈哈!" 
惹得MAY很开心: 
“SIMON,你目行一善,好心有好报。保良局的家长中也有很多作这样的人吧?— 
—E ONMYDAD!《上啊干爹!)” 
他开门,放她走。 
‘你很紧张吗?不要太‘紧’啦。RELAX《放松)!” 
单玉莲来错了。她恨自己老土。竟败在这般的小女孩手中! 
单玉莲像一团被扔掉的废纸般,下楼,离去。 
武龙目送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抬头,顶楼的某个窗口,有个男人半裸上身, 
探首望着她消失。目送她,良久,方才不见了。若有三分情意。 
武龙马上认出他来了! 
这双狗男女! 
而那一天也来了。 
元朗的古宅和调堂中,忽地来了一支摄影队伍,由SIMON领着他自信地改造过的一 
群佳丽出现了。她们踏足这朱红的大门,马上嗅到鸟粪的味道,也见到它们一小撮一小 
撮星罗棋布,青春少女都觉得有趣而讨厌。不过她们只是来一天,每人扮演一个古人, 
明日又告陷阱,回复自由身。是以不知人间险恶。 
佳丽们虽没有什么名分,均为落选新秀,但亦很势利地分了等级。落选港姐比落选 
亚姐高一级,落选亚姐又比落选新秀、未来偶像、环姐……之类高一级。最没地位的, 
反而是其中一名得奖者,她是友谊小姐,最没“杀伤力”的才赢得友谊。故,大家不怎 
么放她在眼内了。 
李萍自恃SIMON待她不错,付得他欢心,比较优越,不待众人发难,已先自挑选造 
型。MAY又自恃青春,与她不大和洽。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曾经买住男人的心,千般 
贴恋,万种牢笼,不外指望地垂青,然后排众而出把。 
大家同一条船上,也不好明刀明枪,于是大家使在笑语。只听得MAY在赞赏: 
“李萍,你扮杨贵妃最合身了,唐朝的女人都比较珠圆玉润呀。” 
李萍也回敬: 
“你多高?五尺三有没有?不扮苏小小就太浪费了,来,我帮你!” 
她们都在“十二妖孽”:杨贵妃、苏小小、妲己、西施、卓文君、赵飞燕、貉蝉、 
潘金莲、鱼玄机、武则天。红拂女、王昭君的戏衣中间运巡。 
忽然有人发觉: 
“阿MOON还未到?她说自己开车来的呀。” 
MOON从未参加过任何选美活动,她的出身是天桥上的模特儿,高班马,正室的身分, 
自然瞧不上一众成分不好的竞艳者了。 
“她是阿姐嘛!” 
“嘿,阿姐又怎样?我们这里她最老,已经二十三岁了!” 
女主人身分的单玉莲,本来地位超然地打点招呼,听得二十三岁已是最老的了,一 
怔。呀,青春的霸气!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好日子了,她的二十三岁呢? 
MAY竟若无其事,向她甜甜地笑,咧出一只虎牙。故意问她: 
“武太,那个阿婆有没有一百岁?” 
太婆! 
权威的太婆今天情绪异常激动,本村秩序一向良好,民风纯朴,今日,美好的氛围, 
竟被一群狐狸精来破坏了,一个一个,穿红着绿,油头粉面,还做出各种妖艳的言行, 
眉梢眼角,要多败德便多败德。 
她在那边角落,用仇恨而又凄怆的眼光眼看这边,一壁在咒诅: 
“你们这群狐狸精,走呀走呀,来完一个又一个,搅坏风水,神主牌也要落帘呀!” 
几乎没拎出木展来打小人。 
同村的男丁,却因众“妖孽”之诱惑,都偷偷地窥望、取笑,面红耳赤。 
单玉莲非常客套地答她: 
“没有,九十九罢了。” 
“哇!”这女孩尖叫:“比我们大四五倍有多!喂喂喂,你们看,好像还裹脚的, 
是出土文物呢!” 
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便在私语: 
“这样老还不死?日子怎样过?照我看,三十岁之前死就最好了。我还有大概九年, 
你呢?” 
大家都招摇她们无价的青春。单玉莲念到自己也快要三十岁了。 
不识时务的MAY便大声问: 
“我二十了。你们谁比我小的举手!” 
气得李萍面色一变。 
单玉莲在这个危急关头,生怕人问她,只好溜掉。青春的世界,现代的社会,开放 
的社交,完全没有她立足之地。 
溜得到哪儿呢?此处是她的“家”。即使住在外边,她的丈夫还是喝这儿的井水长 
大的,生为武家人,死为武家鬼。二十岁之前是最好的死期?——小女孩真势利! 
才一转身,意见到在那水井旁,武龙正跟一个女人在聊着。莫非她是阿桂?就是那 
个买了假身分证,来投靠武龙的汕妹?武汝大说:“也许嫁给他算了”的那个阿桂? 
她看来已经没有汕味了,烫了发,穿着窄得拥抱着双腿的牛仔裤,身材裹在窄T恤 
中,玲珑浮凸。来得香港,可见也是有办法的江湖女。难怪死抓住武龙不放了。 
一见这阿桂,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的她,非常地不高兴。 
双方未曾交谈过一言半语,已经不喜欢了。像是前生的夙怨,是吗?越来越不自在。 
武龙见到她了。 
他正想领她过来,单玉莲视若无睹、旁若无人,转身就走,才不要见她。 
潘金莲听见桂姐来,把角门关闭,炼铁桶相似。才不要见她。 
西门庆吃她激怒了几句话,回来便要用马鞭打潘金莲了。她被逼褪了衣服,地下跪 
着,只柔声大哭。 
他无法可处,且不打她,却问她要一绺儿好头发,说要做网巾,她不虞其他,便由 
他齐刷刷剪下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 
谁知他竟用来回哄桂姐。桂姐走到背地里,把头发紫花鞋底下,每次踩踏,不在话 
下。金莲自此,着了些晦气,心中不快,值得难以回转。头疼恶心,饮食不进。 
就是这个女人。 
她又来跟她争夺所好了。 
单玉莲但觉今天是末日。所有的冤家都济济一堂。——走投无路,被人一手生生抓 
住了。 
SIMON用力一扯,单玉莲又落到他手上去。 
那个友谊小姐一手一套的戏衣,正在越趄: 
“SIMON,阿MOON迟到呢,剩下这两套,我穿哪一套?” 
摄影师问: 
“要不要等齐人才试位?” 
SIMON把单玉莲扯过来,不问她意向,已信手拈来戏衣: 
“我有一个现成的,何必等她?” 
先把一套放在她身上端详。再拎另外一套比划,亏那友谊小姐真是忍耐,给她什么 
也就接受什么。到底跻身这个“集团”是不容易的。排名排得最后,便要忍让点。 
单玉莲气恼了。 
为什么要任凭他摆布?不肯就范,手一挥,拨开他。只谁说: 
“我不来!” 
“SHUTUP!《闭嘴!)” 
SIMON向她暴喝一声。 
全场都静止了。 
欺善怕恶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犯贱。他命令着助手,权威地道:“给她化妆!” 
“阿MOON若赶来了,怎办?”化妆师担心地问。 
“谁是阿MOON?”SIMON一脸寒霜:“从此没她的份!” 
“化哪一个?” 
“潘金莲。” 
单玉莲听见这三个字,好奇地问:“潘金莲是谁?” 
“你不要理是谁,我叫你扮你便扮!” 
单玉莲噪声。 
开始上妆装身了。 
先把脸搽得雪白,嘴儿抹得鲜红。然后戴上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 
镜前,把头发梳理好,打了个盘望的黎会,结成香云,周围小辔儿翠梅钢儿齐插。 
排草梳儿后押定型,斜戴一朵红花。 
再给她穿上沉香色水纬罗对树衫儿,短衬湘裙碾绢经纱,五色挑线,裙边大红光素 
缎子。缠了一双假小脚,穿红绿高底金云头高鞋,上绣金丝玉赡宫折桂…… 
SIMON持着一杯好酒,增加灵感。一壁品尝,一壁惊艳。众人非常地诧异,看不尽 
女人的容貌,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款款而立,那小脚伶俐巧妙地袅娜而过,细步香尘。一回首,红萍级来唇,白腻腻 
粉脸,燕懒营情,风情万种。 
镁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杏脸桃花,简直是金莲再世。 
摄影师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独到。但SIMON目无余子。 
是她!就是她! 
淫心已辄起,伺机攻其无备。 
他随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红骨、洒金、金钉铰!团扇儿。身上带了药,洒在酒中, 
把林子一荡,仰头把酒喝尽。 
单玉莲风流地倚墙而立,由得SIMON动手帮她整装。 
也不是整装,而是一忽儿用扇柄儿撩弄她香腮,一忽儿把钮儿解了又扣,一忽儿 
“嚎”地打开了酒金扇面,道具上面书了一行字:“红云染就相思卦”。又“嚎”地会 
上。 
他用扇儿拔过她的手。 
她暗地里纤指便抓住扇柄儿。抓住它。柔力一扯。这小小的鹊桥,把二人随至一个 
没人到之处。 
她尾随他。 
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绵绵花债所驱,来到“翰文阁”。 
离开了临时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座大楼梯,在树堂的后进,有个阁楼,便是 
清朝以下,梦想荣登状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书生,苦读之处。 
当中悬了一个大匾,金字“翰文阁”。两旁对联只道:“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古老的书房和现代的监狱,都用作互勉之语。对联已因残 
旧,略有剥落。但因后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几净。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花梨大理石大案,文房四宝俱全,都是荒疏已久。 
紫檀木架,间以玉石及木雕摆设。古瓷花瓶,已无花影。朱红窗框,天天晒着太阳,有 
点褪色。座上还有个烛台,半残红烛,带泪静坐。一片昏沉,朝生暮死的味道。 
这书房最宝贵的,便是它拥有的书了。 
整齐地矗立在架上,—一以背相向。书脊上的名号,也就是书房的名气。 
正大光明的文化遗产。经历千百年手泽,它们都目睹世道跌宕兴衰。 
《论语》、尔雅人《诗经》、《周礼人》《礼仪疏人》《说文解字》、《春秋左传》 
十二卷、古注十三经、《周易》。《尚书要义》、《毛诗训治传》《入史记》、《韵镇 
人唐诗》。宋词、元曲、《通志堂经解人们日雨楼汉石经残石记》一卷。 
空寂无人。 
只剩古老的书魂在呼吸着这败坏的空气。 
男人和女人一进来,随即关上门闩。 
一个是醉态颠狂,一个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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