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自传 作者:达利-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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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加拉听到我的回答会流露出宽慰的情绪,可她仍保持着一种优惠的神态,仿佛这还只是伤及她那如此优美的黄褐色皮肤表面的另一个问题。我差点儿跟她说:一那么你呢?怎么回事?有什么人们不再谈起的吗?可我沉默了。这如此不真实的,如此同我的肉体接近的肉体,妨碍我讲话。脸上那种体弱多病的美并不是这个身体上唯一优雅的地方。我注视着地挺胸的身姿,这是那胜利女神似的步伐造成的,怀着已有几分审美性幽默的心情思忖着:“那些胜利同样也有因心情恶劣而变得忧郁的面孔,不应当碰它。”然而我要碰她,我要在加拉用手拉住我的手时,按住她的腰。这是大笑的时刻,我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比以往更厉害,在这种时刻,这笑声会使她分外恼火。可加拉并没感到这笑声伤害了她,反而因此得意洋洋。她以超人的努力,更用劲地握住我的手,而不是像每一位别的女人可能做的那样轻蔑地让它耷拉下去。她通灵的直觉使她能了解我笑声中的确切含义,可别人对此却难以理解。我的笑与大家的笑不同,它不是“快活的”。它也不是怀疑的或轻佻的,而是狂热的、灾难的、深渊的和恐怖的。但所有笑中最恐怖、最灾难性的笑,就是我刚才抛在她脚下让她听到的笑。
“我的小宝贝”,她说,“我们再不分开了。”
她将成为我的前行者格拉狄瓦国,我的胜利,我的妻子。但为此,她必须治愈我。多亏了她的爱情不可征服和不可思议的威力,她才治愈了我,这爱情的思想深度和实际灵巧胜过了那些最为雄心勃勃的精神分析法。我们最初的关系,以一种永久的病态不正常和一些明显的精神病理学征兆为标志。我的笑从欣快的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和使人发怒的,它跟歇斯底里的状态很接近,连我都开始不安起来,尽管我仍为这些大笑感到得意。我变得幼稚的情况更加强着如下事实:我觉得加拉就是我虚假的记忆中被我称为加露棋卡的那位小姑娘,加露棋卡也就是加拉的爱称。眩晕的幻觉重又出现,但显得更加鲜明强烈。在我们多次远游克鲁斯海呷的悬崖峭壁期间,我无情地强求加拉跟我一起爬上所有最危险也是最高的悬崖。从我这方面说,向上攀登包含着一些明显的犯罪意图,特别是在我们终于到达一处巨大的玫瑰色花岗岩的那天,这块巨大花岗岩的顶峰倾斜着,仿佛是飞翔在深渊上的雄鹰展开的双翼。从鹰上下来时,我想到把一些大花岗岩块推到虚空中去,它们像瀑布似的落入了海里。我怕把加拉当成一块岩石推下去,不得不离开这个始终让我感到危险和极度刺激的地方,要不然我是决不会厌倦这种游戏的,我对杜丽塔的那种仇恨,开始在我心中产生作用。加拉终于暗中破坏和毁掉了我的孤独,而我却对她横加指责,反复跟她说她妨碍了我的工作,她对我的影响使我丧失了个性。此外,我认为她伤害了我,于是如同突然被恐惧扼住脖子,我对她说:
“尤其不要伤害我!我也决不会伤害你!我们应当从不伤害对方。”
接着我向她建议,到大家认为是卡凯达斯最令人赞叹的风景之一去散步。
我们来到这处观赏风景的最佳地点。读者们,我想用它来给你们标明一个时期。请像我这样凝视这处风景吧!凝视这一我们散步的最高场所、这一我们生活的最高场所吧!攀登是艰苦的,我们都很疲劳。这一章 已进入后半部,我们应该休息一会儿,然后用熟悉路线的人的从容步伐,沿着最悲哀的那些小路走下去。在我们身体休息时,请允许我讲述一个我从奶妈露西姬那儿听到的故事,来使你们的心灵激动不安吧!通过它,你们不仅会认识少女时代的加拉,而且也会从国王身上认识我本人。下面就是这个故事,题目是我为你们加的。
糖鼻子蜡人
从前有一位国王,他的爱很古怪。每天,王国中三位最美丽的少女,应邀来浇灌他花园里的石竹,从城楼上,他视察她们好几个小时,挑选其中一位少女到国王的床上过夜。这张床的四周点燃着最珍贵的香料,这位被选中的少女穿着华丽的长裙,戴着最美的珠宝首饰,她躺在国王身边,应当整夜睡着或装作睡着,国王并不碰她,仅仅满足于注视她。到了黎明,他军刀一挥,砍掉她的头。
国王向三位少女中的一位打招呼,这就表明了他的选择。他从城楼的围墙探出身来,对这位少女提出永远不变的同样的问题:
饿的花园里有多少石竹片
这位少女就这样明白了他的选择,同时也明白了死亡判决落到了她身上,她应该不变地、调皮地回答:
“天空中有多少星星?”
这么做过后,国王就离开了,而这位少女则跑回父母家中,把她可怕的婚礼告诉他们,并穿上最华丽的服装。许多年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国王选中王国里一位最美丽也最聪明的女子做他的未婚妻。她非常聪明,一旦国王提出问题并得到预期的回答后,她立刻就回到家里,照她本人的形象,制作了一个蜡人,她在这个蜡人上粘了个糖做的鼻子。她来到亮着无数蜡烛的新房,趁新郎国王没来,巧妙地把这个糖鼻子蜡人放到豪华的被子下面,她自己躲到了床下。国王来了,开始脱得一丝不挂,躺在假人旁边,他像往常一样,整夜凝视着它。到了黎明,他救出佩剑,从蜡人肩上砍掉它的头。这一下太有力了,使糖鼻子掉下来,弹到了国王的嘴里,它的甜味使国王大吃一惊;嚼着它,国王后悔地喊道:
生中的甜蜜,死里的甜蜜,若导认识你,怎让你死去!
这位狡黠的美女听到了一切,趁机出来,向国王揭开她的计策。犯罪的错误得到了纠正,他娶了她。
这一故事的阐释
现在让我们借助我们自己的精神分析法,通过探究来阐释这个故事吧。我们从这一系统中的普遍因素开始:这就是蜡人。蜡,由于它那富于特色的苍白颜色,是最适合仿造活人的材料,而这是用最令人痛苦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进行的。出于不同的原因(不仅是由于与蜜同质),它并不令人反感,人们甚至感到它很甜蜜。它没有异电性。蜡在受热过程中熔化,而别的可塑生材料,如粘土之类,通热则易于变干变硬。除了蜡所召唤来的死者是甜蜜的、决不令人反感的这一点以外,这种液化跟尸体的腐烂是相同的。处在我各种假设的使人头昏目眩的大斜坡上,有必要想象一下被替代死者气味的点燃的蜡味撩拨起来的恋尸之情。烧光了的大蜡烛,既无汗水,也无生命的怪味,它同死者的真正气味混合在一起,并为死者提供了一种热烈的迷失方向的短暂假象。因而我觉得蜡以其对死者的理想化再现,阻止了我们向跟“堕落者欲望”共存的食粪性幻影让步,适于为恋尸的冲动和渴望准备一条捷径。
为了回到我们的故事上来,我们将观察到国王的恋尸感情导致他先让一种适于展开和促进他“未满足的爱情”的仪式出现,然后他再挥动那最后的一剑。事实上,牺牲者应当整夜处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她应该睡着,或是假装睡着,一句话,就是应当装死。国王的古怪念头,进一步要求她穿上最迷人的长裙,像死者一样安息在“床单”上,蜡烛要把一切照亮,像为死者一样。神经官能症似的开端显然别无其他目的,只是要用一系列有关死亡的幽灵,把他的不正常病状理想化地展示出来。国王想象着他的牺牲者死了,这恰恰是在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之前,到了那一刻,处于最终实现他欲望的情况下,他真正用剑杀死了他一夜的配偶。而这达到最高潮的事件终于满足了他的乐趣,在他失常的状况下,这一乐趣必定配合着他射精的那一瞬间。
正是在这个时刻,这个故事让我们明白了狡黠美女的表现同现代最精通精神分析法的行家的表现是一样的。她实现了一种近似魔法的置换,从而肯定治愈了她的丈夫。蜡人作为死者中最真实、最美丽的女人出现在国王面前。这个假像是完美的,也可以说是超验的。要是鼻子仅仅是掉下来,它很可能只在国王的心灵中掀起悔恨之情。可实际上,作为潜意识的食粪恋尸吃人魔,他仅仅寻求品尝死者的秘密滋味,但他的各种抑制妨碍以别种方式实现这一点,他只能通过人为的不自然方式,也就是通过错人的假眼和阴森的环境来实现它。带糖味的鼻子只能令他吃惊,只能深深地骗了他并让他觉得非同寻常。这位国王想吃尸体,但他没尝到自己期待的那种味道,却碰到了糖。这就足够治愈他了。他不再想吃尸体了。在我的故事中,精另外还发挥着更微妙的作用。如果国王感到失望,那这只不过是半失望,首先因为涉及的是糖,其次因为在这一瞬间,国王得到了乐趣,这种乐趣立即就使现实恢复了。糖的味道替那想从死过渡到生的渴望搭了座“桥”,国王全部淫荡好包的射精都固定在生的这一瞬间;生的这一瞬间,以预料不到的方式,取代了死的那一瞬间。
生中的甜蜜,死里的甜蜜,若早认识你,怎让你死去!
国王后悔杀了人,从而证实了狡黠美女的预见。
就是这样,又一次一下子实现了神话,实现了我思想的、美学的和生活的主题:死亡和复活!糖鼻子蜡人只是从颠狂中诞生的那些“客体生命”之一,它是由一位女人的热情创造的,这女人就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格拉狄瓦,或者就是加拉,她们用这些客体生命使疯子的敏锐清醒突然从心理的黑暗中涌现出来。
我的疯狂和我的清醒的最大难题,就是我虚假记忆中的加露棋卡(她是空幻的,并多次死在我对绝对孤独的渴望之中)和真实的加拉(她的实体性在我当时的失常状态中显得难以实现)之间的界限问题。在我奶妈的这个故事中,这些界限是装扮成一种真正“超现实主义的物品”,摆在了蜡人结束、糖鼻子开始的地方,并由詹森的《妄想与梦》中的人物佐埃·贝特朗囫提了出来。全部困难、全部进退两难的窘境,恰恰在于如何确定这些界限。
既然我的读者已了解这个故事以及对它做的精神分析的阐释,那么就该重返我们的道路和重建我本人的病例与国王的病例间的对照了。我和加拉的故事的续篇将会得到阐明。你们全都了解,我本人也是个国王。在我全部的童年,我一直装扮成国王生活着。我的青春期只不过是用绝对的君主专制政体意识来证实和发展我的精神。我同样决定我爱的形象应当装成在睡觉。每当这个形象试图动一动时,我都向她喊到:“死过去广而这无形的虚幻形象也就“装死”了。仅有少数几次,加露棋卡的形象具体化了(例如,化身为杜丽塔),这种奇遇有可能走错方向。危险包围着我,我就要犯罪了。恰似故事中的国王,我反常地喜欢尽可能久地延长那令人不安的等待,这种等待包含着“未满足的爱情”的伟大神话中全部折磨人的精神上的满足。我也……
可这个夏天,我明白了它!现在化身为加拉的加露棋卡的再生的形象,不再服从一个简单的专横命令,躺在我脚下“装死”了。我即将接受我生活中的大考验——爱情的考验。而我的爱情、一位半疯者的爱情,不可能像别人的爱情。牺牲的时刻越临近,我就越怕想它。有时候,离开站在米拉玛尔旅馆门口的加拉,我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这太可怕了,”我思忖着,“这太可怕了!不过为什么?你把你的生命花在渴望那发生的事情上,再者,这就是‘她’。既然那时刻临近了,达利,你会怕死的。我大笑的毛病和歇斯底里的毛病变得更加强烈,我的精神获得了符合防御机制的柔顺和灵活。用各种躲避和“卡皮亚”,我正跟我生活的中心难题斗着。我的欲望这头公牛将不时站在我前面,催促我去杀死它或被它杀死。
加拉开始重复地影射会在我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的“某种事情”,某种对我们的关系很重要很关键的事情。可她能考虑我的神经状态吗?它不但远没恢复正常,相反却以疯狂的所有最鲜艳装饰来炫耀。此外,我的状态感染了她,同时也损害了她的平衡。我们漫步走在油橄榄林里,一句话也不说,共同陷入沉思之中。我们走了很久,也没能制服我们受压抑的、被激怒的感情。人不会如其所欲地那样耗尽精神。只要那些本能一直痛苦难耐地得不到满足,那么肉体和灵魂都不会有休战的时候。这些散步是两个疯子飘泊不定的写照。有时,我扑在地上狂热地亲吻加拉的鞋子。在这一刻,为我的悔恨采取了这种精神错乱的形式,我的灵魂中刚发生了什么事?一天夜里,我们正在散步,她吐了两次,痛苦地抽搐着,这是曾在她青春期压垮她的一场长久的心理疾病的后遗症。正是在这时,我画了《欲望的调节》。在这幅画中,那些狮子吓人的头代表了各种欲望。加拉对我说:
“不久你就会知道我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在借助一些可怕的形象,尽力提前习惯那显示的启示对,我想这不会同我那些狮子头有多大差别。在加拉身边,我从不坚持要她匆忙吐露爱情,相反,我等着,仿佛那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判定,一旦命运决定了,我们就再也不能从它面前后返一步。在我一生中,我还没做过爱。我觉得这种行为有种跟我的体力不相称的令人受不了的粗暴性质··“这与我无关”。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向加拉重复说:
“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商定从不伤害对方!”
到了九月份,超现实主义团体的所有朋友都已重返巴黎了。艾吕难也回到了巴黎。于是只有加拉独自留在卡达凯斯。每一次新相会仿佛都在对我们说:“该结束了。一狩猎期开始了.回荡在山间的断断续续的枪声不时打断我们的散步。继八月宁静明洁的天空之后,出现的是遍布着秋天一块块正在成熟的云彩的黄昏。我们热情的葡萄收获季节来临了。加拉坐在一处干燥的石墙上,吃着紫葡萄。每吃一粒,她就变得更美了。葡萄园变温和了,我觉得加拉的身体像是用金闪闪的好香葡萄颜色做成的“肌肤的天空”。明天呢?我们不断地想到它。拿给她几串葡萄,我让她挑选:白的或是紫的。
决定的那天,她穿了白色的衣服,一件非常薄的连衣裙,这使我在小路上一看到她在我面前,就开始打哆嗦。风很大,我便趁机改变了我们的路线,把加拉带到面对大海的地方,在不受风吹的岩石处凿出的一条石凳上坐下来,这是卡达凯斯一处最荒凉的地方,九月给我们在这儿添加了一弯银色的新月,它高悬在我们头上。一种哭泣的欲望堵在我们的喉咙里。可我们并不想哭出来,我们想结束。加拉脸上露出一种坚决的神情。我用胳膊抱住她:
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感情激动,说不出话来。她试了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泪流在她的脸颊上。我多次坚持着。于是,她张开口,用儿童的细微噪音向我说:
“要是你不想闭口不谈它,那么你再不要跟谁说了。”
我吻着她微微开启的双唇。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地深情拥吻过,我没注意到人们能这么做。所有我色情的“帕西发尔”,受到我长久被束缚的肉体欲望的冲击,突然一下子觉醒了。我们牙齿碰撞、舌头交缠的这一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