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去呐喊或者飞-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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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葭爸爸艰难的点了点头。苏云灿疯了似的踢打着路边的一棵树,树叶摇落如急雨。
我说:陆葭母亲的坟在哪儿?
旧镇。
旧镇。阳城城区以北十公里,坐公车十分钟骑自行车半个小时,人口不是很多,稍显荒凉。从陆葭母亲的墓地到镇上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小路,小路两边没有民居,大部分是农田,间杂着树林。天然的作案场所,苏云灿说。
旧镇。苏云灿的呼机上显示出这两个平平无奇的汉字,我们猜测着它的含义,呼机又响起,留言是:别再找我,我能知道的就这些了。
苏云灿隔着窗帘打碎玻璃,楼下有人大骂,苏云灿撩开窗帘说:操你妈找死吗!
四周又归于死寂。阳光安详如静水,我却有种被利刃割伤的感觉。我闭上眼睛,只愿从此再不能看见这有着残忍的幽默感的世界。
第四部分 我的丁琪第24章:珍重个屁
这年头许多词的含义都被潮流蹂躏的体无完肤,农民的意思是老土小姐的意思是妓女憨厚的意思是傻逼同志的意思是同性恋国产的意思是质量值得怀疑,诸如彼类皆同此义。基于这样的话语环境,我不敢称孟憬是我的同志,更不能说我爱他,如果我公开这样的言辞估计会像丐帮帮主登基一样被唾沫淹个半死。虽然没有语言可资证明但我确实是爱孟憬的,我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他。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你无论为你爱的人做什么都不能归于错误。上述思维方式的具体体现就是只要我是为了你好我就可以不顾你的感受,可以越俎代庖可以伤你的自尊可以给你羞辱。这让我想起反映解放战争的电影中常见的镜头,蒋匪兵强夺了老百姓的东西后说:老子为了你们吃枪子儿,拿你一点东西算什么? 孟憬身上还是火烫,我脱下他的衣服用毛巾把这个水淋淋的动物我的兄弟擦干。我到浴室冲澡只觉那连绵的温水正卸下我全身的盔甲。躺在床上身边的孟憬像是一个暖气片蒸烤着我,我找出常备的白酒涂在孟憬身上揉搓,孟憬渐渐降温我关了灯无比的失重。十几天来我第一次没有失眠入睡得很快,但半夜还是如期醒转只听孟憬牙齿交战如竹节爆裂。我搜罗所有的被褥盖住他,被褥高高隆起像是一座新坟。孟憬慢慢沉睡,我高悬起的心跳伞拉着睡意自由落体,这一夜的梦如前夜的梦如前夜之前的梦,无人追赶我却拼命逃奔。 我不知道我在梦里要逃往何方,没有目的地梦醒只是驿站。我拨开粘连成团的眼睫毛发觉床头整整齐齐的叠放着被褥不见了孟憬。书桌上有孟憬留的纸条。林树吾弟:我先走了,借你几件衣服穿,我的衣服洗好了在阳台上晾着,干了帮我收一下,珍重。愚兄孟憬。 这么半文不白的话孟憬从来没说过,我把纸条扔进纸篓甚觉扯淡。抹了满脸的肥皂我忽然想到什么地方不对,冲回卧室拣出纸条又读了一遍我暗笑自己多心。珍重,珍重个屁呀我也笑孟憬。
第五部分 孤独哀伤孟憬的家(1)
每天早晨起床后昏昏欲睡时我都想失眠是可以避免的,夜里清醒的要命白天困到要死数年如一日这叫什么事儿。我服用过各种治疗或缓解失眠的药物,我发现无论什么药物施与我的疗效总和它的广告蛊惑人心的程度成正比,接受广告的安慰并自我安慰心理作用是主治医师,当我明白这一点所有药物的疗效一起归零。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我只得在失眠的压迫下做一个顺民,好在失眠这个东西白天也需要休息,它休息的时候我也跟着休息睡回笼觉成为我对抗失眠的主要手段。刷牙洗脸抽烟是我的晨起三件事,第四件事一般由外力决定如果让我做主我就去睡觉,大觉回笼大梦也回笼。阿琪说林树与正常人有一个显著的区别就是黑白不分。
睡一把安稳觉来之不易简直是我的半条命,所以我跟打扰我睡觉的人成不了朋友,我的朋友数量达不到这个崇尚人际关系的国度的一般标准,多多少少也拜此毛病所赐。大多数犯我禁区的人被我出示黄牌之后都默认了这个规则,除了丁琪。丁琪不管我黄牌红牌都不改泼辣作风,我的规则遇到她都等于下发到文盲手中的红头文件。对于我来说丁琪是大佬,我则是拿了昧心钱的裁判,因此无论她的犯规行为让我多么难堪我只能束手无策任她胡作非为,而我也喜欢她胡作非为,用苏云灿的话说这叫男人的犯贱。
基于上述原因我在听到房门被擂的咚咚响时很气愤,开了房门看见丁琪我依然气愤——气愤我刚才为什么气愤,明知道这种情况可能且只可能是丁琪我怀疑自己的智商在乙醇和尼古丁的浸染下已不再可靠。思绪辗转表情已来不及收敛,虽然我只说了一个字:你……但还是被自称冰雪聪明的丁琪踹了一脚。
丁琪说:你什么你!很不高兴见着我吗?
我说:哪儿能呢,您的大驾最近不怎么光临寒舍,在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丁琪说:都几点了还睡懒觉,你可越来越堕落了林树。
我说:这词儿太霸道了,应该是坠落吧我觉着。
丁琪说:你在被窝里坠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我一修行的人哪儿管得了那么多世俗纷扰——发生什么了?谁家小孩又尿炕了?
丁琪冷笑道:你真是堕落了林树,连你哥们的死活都不关心了。
我想起孟憬的不告而别,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木头?
丁琪说:孟憬被警察抓了。
我说:为什么?
丁琪说:这我正要问你,孟憬为什么会拿着刀疯子似的砍马贲?
我说:马贲死了?
丁琪说:暂时没有,被砍成重伤,流了很多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为什么?
我说:什么为什么?
丁琪说: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孟憬做什么事儿,林树和苏云灿撇得清吗?
我说:今天上午木头到学校找到马贲然后砍了那孙子是吗?
丁琪说:一点都不错,看来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啊,居然还敢装糊涂。
我说:木头也太性急了。
丁琪说:怎么讲?——我在你这儿不受欢迎吗?堵着门不让我进。
我回过神,发觉我们还隔着门槛说话,便道:你进来吧。
丁琪去卫生间洗脸,我躺在床上点着烟,猛抽了一口只觉六神飘荡如沧海孤舟怎么也靠不了岸。恍惚中只听丁琪大喊道:林树!
我打了个哆嗦寸许长的烟灰震落在衣服上,我扔掉烟蒂拍打着烟灰动作慌急如被人撞倒的苹果筐里的苹果骨碌碌乱滚。
丁琪说:你这是怎么了,失魂丧魄的。
我说:也不知木头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
丁琪挨着我坐下握住我的手,说:别着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丁琪掌心的温暖扩散进我的身体我逐渐平静,我把最近的变故和盘托出。丁琪偎在我怀里轻声说道:陆葭太可怜了。
我说:死去的人都是幸福的,真正可怜的是木头。
丁琪说:这下祸闯大了,可怎么办啊。
我说:那就要看马贲的造化了。
丁琪说:你是说……
我说:马贲活着木头就有救,马贲死了木头也只好偿命。
丁琪说:那咱们就祈祷上帝保佑马贲活的好好的。
我说:你自己祈祷吧,我做不来。
丁琪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巴不得那个王八蛋玩儿完,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丁琪说:你刚说了只有马贲活着孟憬才有救,怎么转眼就犯傻了?你这么想对得起你哥们吗?
我说:对得起,木头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丁琪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说:你以为木头大白天去砍人是为了出风头吗?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他是怎么想的还用猜吗?
丁琪说:你是说他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
我说:是,可惜咱们都明白的太晚了。
那天下午我和苏云灿在阳城人民医院外守了几个小时,那几个小时里马贲在鬼门关晃来晃去终于还是没到孟憬想要他去的地方。这个被我们诅咒的同时又被我们祝福的人捡回了小命,听到马贲脱离危险的消息我不知该悲该喜苏云灿又骂又笑。苏云灿说他妈的老天长眼睛了吗这样的渣滓还不让他回炉;我说是啊。苏云灿说老天真是开眼啊扔给木头一个救生圈;我也说是。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彻头彻尾的墙头草,沮丧或者欢欣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稍可自我安慰的是自己的愿望总算实现了一个,虽然我的另一个愿望即希望马贲完蛋落了空可也没办法,把矛和盾放一起卖无论是矛折还是盾破都既是好事也是坏事,胜者败者是同一个人从故事开始就已注定。我不愿马贲和孟憬同归于尽可我也知道如果这次马贲能活下来再想让他死只能凭借自然规律,哪种情形我都拒绝接受但现实是我必须接受一种,二选一的问题生活中屡见不鲜,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命运取舍因此而艰难,人们就是在这样的循环考试中心力交瘁日渐衰老却至死也找不到标准答案。
只要马贲人没死那么孟憬的案子在阳城就能大事化小然后化了,我和苏云灿都深知这一点,但具体操作需要有人出面显然我们无法胜任这一角色。在我的小窝里我和苏云灿左思右想一筹莫展。苏云灿连连打着哈欠,说:表姐,情绪太低落了,把你劫走的粮草发还若干,给我们补充点能量振奋一下吧。
丁琪说:没了,全冲马桶里了。
苏云灿说:不会吧,有那么快吗?
丁琪说:即收即毁不给宵小之徒以可乘之机,是我对待烟草的基本原则,不信你问林树。
我说:确实是这样,我就是她说的那个宵小——别惦记烟的事儿了四苏,木头明天就要转送看守所了,赶紧想辙吧。
丁琪说:你们别再瞎搀和了,尽快通知孟憬的家长是正经。
苏云灿说:这样也行,但是、但是不知道去哪儿通知啊。
丁琪说:你们没孟憬家的电话吗?——就算没电话也该知道家庭住址吧?
苏云灿摇头我也摇头,苏云灿说:林树整天跟木头在一块儿,他应该知道的。
我说:四苏和木头认识的年头比我长,他会不知道吗?
丁琪说:服了你们了,连孟憬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还说是什么兄弟。
苏云灿说:这个我倒是知道点,孟憬家在茨河集。
丁琪白他一眼,说:这我也知道,身份证上有,具体位置呢?
苏云灿说:去了自然知道。
茨河集在阳城西南角。我在车上被颠得干呕不止,只觉这条公路像是一根没炸好的大麻花曲曲折折坑坑洼洼,车在路上蹦人在车里蹦苏云灿的头数次撞到车顶,丁琪没有晕车的毛病但原本给我预备的塑料袋都被她拿去吐。苏云灿骂骂咧咧。我身旁一个茨河集的人说:这破路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了,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没吃过苦的人,大老远的到这儿来干吗,多受罪啊。
我说:我们是来找人,噢不是,走亲戚来的我们。
那人说:你亲戚叫什么?茨河集的人我都认得。
我说:孟憬你认识吗?
那人说:你说的是学名吧?乡里人不记学名,他小名叫什么?
苏云灿说:叫那什么来着,团结,对,就是团结。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丁琪展颜一笑,苍白的脸上回复些许血色。
我说:这是咱们出生时那个年代的口号,农村人取名字都是信手拈来,听着耳熟就拿来当小孩的乳名了。
苏云灿说:大叔,你到底认不认识团结啊?
那人掰着手指头说:茨河集有六七个叫团结的人呢,你们的亲戚是哪一个?
苏云灿说:跟我们年龄差不多,在阳城一中上学的那个。
前排座位上一个中年妇女回头道:他三叔,他们说的人不就是村西头那家的小子吗?
那人说:哦,想起来了,你们跟他有什么亲戚?
苏云灿说:姨表关系。
那人笑道:小伙子想糊弄我,他们家早就没姨表亲戚了。
苏云灿说:怎么会没呢,我们不就是嘛。
那人说:你不知道吧,团结十来岁的时候他爹就不在了,他娘本来说不改嫁守着这个独苗的,可后来还是跟一个外地人走了。
丁琪说:那孟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人说:团……孟憬是吧,还真叫不惯——孟憬他爹兄弟四个,轮流包管孟憬一年的吃用。还有孟憬他娘好像日子过的不错,没断过给他寄钱。
我说:孟憬的叔伯对他好吗?
那人说:他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大面儿上还过得去,前年俩老人都去了,就不大有人管他的事儿了,那几个人——不是我背后说他们——要不是都盯着团结他娘寄来的钱,团结过年都没地儿去……
那人历数孟憬的叔伯亏待孟憬的事例,我似听非听着闭上眼只见孟憬凝视着我,直至此刻我才读懂孟憬常有的眼神:孤独、哀伤如塞北的霜冻。孟憬的痛苦无时不在我竟没有察觉我痛恨自己的迟钝,我曾想过了解孟憬但都以尊重对方隐私为由而退却我痛恨这种尊重。我所认为的孟憬坚强冷硬但他也脆弱无助正如我此刻所见,任何人都有他不愿示人的一面都将自己心里的某一区域加固上锁我又何尝不是。孟憬的身世让我明白我说不上真正了解谁,包括我的父母他们经历过什么我一概不知。我最亲近的人尚且如此,别的人更不必说。我忽然觉得身边都是陌生人冷眼觑着我,一时胸闷恶心早饭终于倾胃而出。
吐到眼花耳鸣的时候车停了下来,颠簸的感觉在身上盘桓不去我只觉得晕。苏云灿把我搀下车,下车后我四顾茫然没了方向感。苏云灿说咱们朝哪儿走?我说我连哪儿是哪儿都分不清你问我我问谁?丁琪说问那个大叔吧。那个大叔很热心的要给我们带路,我说谢谢我们不去了。苏云灿说怎么变卦了?我说你觉得还有去的必要吗?丁琪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说大叔茨河怎么走?大叔说往东走没多远就到了。我问丁琪你知道哪儿是东吗?丁琪点头我说走吧权且把那儿当客栈吧。
茨河清清亮亮的显出它隐居乡野的操守,孟憬说过要带我到茨河学游泳说那儿的水澄澈如婴儿的眼神。我在河边的草地上躺下舒展身体,感觉一阵无比安恬的睡意涌来。柳树的浓荫筛过的阳光和绕指的轻风织成一床绒被,我嗅着青草的芬芳梦到孟憬绿色的童年。童年的孟憬也盼望快点长大,我问他憬是什么意思,他说是醒悟,我问醒悟什么,他说醒悟错误,我问错误是什么,他说不知道。我说:你的盼望就是个错误。
返程途中我对这跳蚤似的车已然麻木,苏云灿眯起眼盯着车窗外的农田若有所思,丁琪伏在我的腿上睡得小猫一般。我轻抚着丁琪的秀发突然想起孟憬曾问我:你爱丁琪吗?
我说爱。孟憬说她也爱你好好珍惜吧爱别人和被人爱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说我明白,孟憬说你不明白对有些人来说爱就是生命。我说这样的傻逼哪儿有。孟憬微笑不语带着那种让我困惑的眼神。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理解陆葭之于孟憬的意义:陆葭是孟憬的天使是孟憬的神圣是孟憬的麦加是孟憬白玉穹顶的大教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