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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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竹!”我喝。
第一次真正的叫了他的名字。
任何的东西,打破了之后,都是很难再复原到最初的,那样是连后悔也来不及的了——这是我在很久以后才深切的意识到的。
而现在,此刻,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后,我只是觉得震惊。
两个人的震惊,比起一个人来,更加的沉重。
沉默一刻。
然后被他打破。
“……我以为你当初至少会告别。”干涩的笑了一下,“我也以为这一次会是令人感动的重逢……但是,丹心,你总是给人意外啊。”
我一愣。
他直视的看向我。
那样直接而真诚的眼神,让我有一种无所遁行的愧疚。
堪堪低首避开。
无言以对。
“小竹子。”我舔了舔干涩的唇,盯了脚下,不敢看他,“对于刚才的话……我很抱歉。”
我以为只要道歉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他却更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是看着小竹子,看着他的背影走开的。
想着他留下那样的一句话,立在原地,心上复杂。
大石头路过看到我,有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我没事。”在他还没有说话之前,率先急急的开口,开口后也不顾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身走开。
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大石头现在一定是在身后看着吧。
直到认为足以走出了他的视线,这才停住。
丹心。丹心。心上一次次咬着自己的名字,却越来越来烦躁。
讨厌这样的自己。
虽然小竹子的出现过于突然,但是其实心底里还是没那么惊讶的吧。因为觉得这就像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出现在我面前,理所当然的和我笑侃,理所当然的原谅我的任性……但是,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了这样呢?
丹心,想要保护自己并不等于要去伤害别人啊——很久以前,好像有谁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是谁呢?记不清了。
喃喃低语:“丹心,你原来这么的自私啊……”
罅隙。
当一些东西出现罅隙之后,是怎么去修补它的呢?工匠们一定是世上最伟大的人了。因为他们能修补罅隙,从事这一项困难之极的工作。
然而我不是工匠,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来修补我和小竹子之间的罅隙。
在我还没有想到怎么来修补之前,最先在草原上找到我的却是卓娅。
狡诘的卓娅。
聪慧的卓娅。
歪着头,问我“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他”的卓娅。
愕。
我不知道她从是哪一点中看出我对于小竹子的所谓喜欢,但是当我望进她的眼瞳中,触及那一份毫无掩饰的真诚时,无措的避开了。
“没有否认啊……那么,我说对了,是不是?”她还在追问。
我的言语贫乏,咀嚼半刻,只能晦涩的吐出:“你不懂。”
那样的感觉是喜欢吗?我还分不清楚。
然而距那天和小竹子的矛盾已有几日,但是每次看到他时,他总是率先转身与其他族人欢笑,不再理我。
那时,胸口的一丝闷闷的感觉,应该说是,空虚吧。
他在想什么呢。
他还在生气吗。
但是好像与当初那一次为了给水月讲故事的生气又有一点不一样。
那一次,虽然隔了些日子,但是最终还是他率先来找我的,我仿佛是早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这一次,让我感觉,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话,他或许真的不会再理我了。无措了。
卓娅还在激动的反驳。
在她看来,漠北草原孕育的儿女都是坦率的儿女。所以,只要喜欢了就应该坦率,就像她喜欢大石头一样。
“应磊哥虽然看起来粗犷,却细心的很,因为他把丹心姐姐当成了亲人,所以一直不能不管你。而我也不想看到应磊哥担心的样子。因为啊,”顿了顿,她的神情凝重起来,“我喜欢应磊哥。非常。”
我无声的看着她。
那一刻,我想到了扬瑶,那一个为了柳易可以离开了宫廷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浮华离开了身份地位的女孩。
她们对于自己的真心,都有着坚定的信念。
虽然对卓娅说,你不懂。但是其实真正不懂的,还是我吧。
因为,我比她们都要懦弱。
在卓娅离开后,我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一个问题。
微风吹来。
牧草起伏,成群的牛羊、奔腾的骏马、可爱的姑娘,还有粗犷豪迈的牧民策马驰骋,悠远绵长的歌声萦绕,有一种几乎和多年前重叠了一般的错觉,仿佛时间对于这片草原来说是静止了一样。
“你来了这么久,也应该出来了吧。”我望着眼前的风景,没有回头,轻叹一声。
然后身后一阵脚步悉簌,身边坐下一个人。
看到大石头的脸的时候,略微的一顿。
“怎么,看到是我,让你失望了?”他调笑。
摇头。
微微一笑。掩饰过去。
两人并肩坐着,笑意被风吹散的同时,却蓦然插入一瞬的沉默。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他望着这一切,忽又笑开,却没有时间给我回答,径自的沉浸回去,“那时大家都只有八九岁,我们几个男孩子比赛摔跤,你从人群中蹦了出来。那时候我想,那么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子,居然也敢来挑战。”
“啊!”我也记起。
那一次又穿了仆役的旧衣从府中溜出去,远远就看到三五个男孩子围在一起,近了才发现他们是在摔跤。
对于有着草原情结的人们来说,摔跤是一项融合了机智勇敢、充满青春活力、有着浓厚的民族特色的运动。
力搏角酣论英雄。
是荣誉,也是骄傲。
摔跤需要的不只是强健的体魄,还有技术。
他只凭了一身蛮力,当然不可能赢过我,却不想他有着他不服输的扭劲,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他发现了我是一个女孩子。
——然后他是再也不肯跟我摔跤了。
说什么女孩子是不能参加摔跤的,赢了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却也不想想之前的他可是一直输给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的。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一个反应呢?好像和他扭打了起来吧。已经不是摔跤了,而是纯粹的扭打。
然后呢?然后,成为了朋友和玩伴似乎也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草原上的友谊多半都是从打斗开始的。
“是受害者啊!”他垮了脸反驳,“溜进军营、偷马……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被发现后却要害我一起受罚。还有,偷学骑马时,被摔得一身青紫,每每忍了疼痛被支使了去采药草的,也是我啊!”突然故意一叹,哀怨之意溢于言表,“那时候我还总是抱怨,哪有女孩子是这样的啊!”
不约而同的爽然大笑,有着多年不曾有过的畅意。
是啊,在这片草原之上,也蕴藏着多少的回忆,现在想来,竟无一不是美丽的。
如果能一直美丽下去。
然后,就听到了他深深的低沉:“我认识的丹心,是这样的丹心啊……坚韧,而坦率。”
卓娅也好。
大石头也好。
原来,我总是让人担心着啊。
终于释然。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感激的看向他,胸怀着温暖。
“啊。”他呐呐的从鼻间哼出一个音,却从铜色的肤色下透出一丝的不自然,最后终于用手胡乱的挠了挠脑袋:“突然听你这么温柔的说话,太别扭了。”
大石头先回去了。
临走前,他说,他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人如果每一次遇到困难时都逃避,是不能克服过去的。
“丹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率啦?”自问。然后站起身,拍着衣上的尘土,喃喃,“……好吧,这一次,换我先去找他吧。”
收敛了心思,下定决心。
身后却一声异动,尚未来得及转身,脖颈后就传来一记刺痛。
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第30章
还在景贤宫的时候,一个人走在廊上,心上想着,如果扬旭不见了的话,我会怎么样呢?苦笑,为什么我每次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呢。
应该不会走远吧,像他那样虚弱的身体,是连稍稍剧烈一点的运动也吃力的。
于是继续了找寻。
殿阁转角的时候,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闪到墙后——或许是因为那一个苍劲浑厚的男声:“……如果不是娘娘,刑部也不会得到那么详细的证据,季妃也就不会被打入冷宫了。所以,这一次也要请林妃娘娘帮忙了。”
明知道在宫里面好奇心甚至会让人丢了性命,但是却无法立刻转身离开。
慢慢向前探出一分,却看到一个浑身凌厉的女人,一身白衣衬得消瘦的脸颊上的一双圆的眼益发冰冷:“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当然不是,老夫还想要感谢娘娘为小女伸冤了呢。”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老人。矍铄的老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深刻到无法忘记的老人。
刘丞相。
“作为交换条件,在娘娘封后这件事上,老夫不会上奏反对——娘娘难道不希望少一些阻力吗?”老人又说。
那是我第一次在林妃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作执着的东西。在刘丞相提到“封后”时,从她眼中迸发的炙热,是对后位的执着。
那样一个清清淡淡、不妖不娆的人,却发出了那样一种强烈的气息。
震撼得僵住。
一个不该出现在后宫的老人。
一个不该有着强烈野心的女人。
于是,协议。
突然为了季妃悲哀了起来。她曾经为了要爬上后宫的最高位而处心积虑,到头却也不过在别人的掌心中,甚至还没弄清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而那一个看似素心般的人,却是最具城府的了。就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样,她一直是冷然的看了刘妃和季妃的争斗的吧,只在适当的时机轻轻推上一点力——刘妃没了。季妃也没了。
想到这,悚然的寒意窜上脖颈。
一回头,却看到了扬旭正站在几步之外。
或许是因为早产的关系,比起一般的九岁的孩子,他都要显得更加瘦小一个。
但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恨”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宫里面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很。
“我的亲人不是漠视我,就是把我当工具……这里面全是一些污秽的东西……他们用阴谋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以后或许会轮到我的。如果我有力量的话,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都……”说到这,他开始咳嗽,咳得紧的时候连喘气也局促起来,瘦弱的身体抖得厉害。
扬旭的眼阴郁着,对于连呼吸都带了浓浓的药味的他来,许多事都很无力。
对于皇家的子女而言,也并不是都是幸福的事情。尤其是这一个体弱的长皇子。近两年几乎随身伺候着,从景贤宫到上书房,从御马场到太医院,多少总是看到一些。
“为了保护自己,首先应该想到的不是把别人怎么样,而是先让自己变强吧。”
依了自己的身份说这些话想来已经是胆大妄为了,却无法坐视。但是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他似乎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或许是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吧。
一阵混沌。
似是有人声。争吵着。
逐渐清晰。
“……我们看到她和那个大块头在一起,以为她就是族长的女儿了,所以……求公子饶恕啊……”
逐渐又远了,听不见了。
虽然脖颈后面还疼的很,思路到底还是明晰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反手绑住。
省视了四周。一个帐子,除了一盏昏黄的马灯,几乎没什么东西。也不知是哪里。
但是从刚才的隐约声中,至少有一点是明白了:原来自己被挟持了——原来自己本不应该被挟持了——但是幸好被挟持的是自己。
自己在漠北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如果是卓娅的话,大概有很多人会担心的吧。
幸好。
但是有一个人会牵挂你,担心你,或许也是一件很美丽的事吧。
心上闪过一张脸。随即摇头打散。不会了,在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后,他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挣扎的坐起,扭动手腕试了试绳子的松紧。
突然帐门口一个人影。
警惕的直面了他,却是一个面目清淡的锦袍青年,正吮着兴味的笑意看着我。
“你醒了。”他说,说的时候慢慢的踱近,“看,这都是一个误会。我们本来要抓萨满尔族长女儿做人质来交换马匹的——强抢不成,那么就智取——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但是那两个傻瓜却绑错了人。”
我牢牢的看了他。
“但是现在误会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来想一个方法来解决吧!”他蹲了下来,与我平视,脸上笑得亲切,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刃,“那么,你最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瞟到他眼中闪现的一霎的光彩,冰蓝的色泽。
于是问道:“那么,我想知道,这一次应该称呼您‘宁公子’呢,还是其他?”
他眼中的光泽一闪,呈现了一种愈发幽深的冰蓝。旋即朗声笑出:“不好玩,不好玩,以为伊白的易容术已经天衣无缝,居然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丹心。”
伊白的易容术自然是无暇的,即使是这么近了我也看不出痕迹。可惜再高超的易容术也无法掩饰那瞳孔深处的灵魂,不论是因为像极了莲香的眼神还是以往的遭遇,那一抹冰蓝都深刻到无法忘记。
“怪不得九哥怎么也不肯将你让给我,这么聪明的奴才确实不好找。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了。”他敛了眼神,退开几步。
“你既然在这里,难道是九哥也来了漠北?”略一沉吟,随即展颜,“不可能,石济水坝应该到了尾期,他不可能离开啦!那么,是他派你来做什么吗?”
慢慢费力的站起,谨慎的回答:“都不是。我已经不是九王爷的女婢了。”
他脸上一喜,显然有了更好的提议:“既然你已经不是九哥的奴才了,那么就可以跟了我了。”
他一定是没有被人拒绝过。
但是拒绝。
“呵呵,丹心,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觉得你熟悉到能猜透我的想法呢?”他说,“这样子,我的乐趣可是少了很多的。”
他自己一定不知道,每一次他眼中的冰蓝闪烁,都不会是别人乐意见到的。
自嘲的笑了一下,却是带了半分的质问:“当然不是。至少我猜不透,公子怎么会成了漠北的马匪之首?”
他听了也不在乎:“这一群匪徒都是些乌合之众,一听到可以发大财就都乖乖的跟了来。不过也亏了他们,我也好好乐了一阵子。”
他看到我恍然的眼神,越发得意了:“没有错,最近袭击了各个部族的事,都是我让他们做的。”忽而一凝,“本来萨满尔是最后的一个了,但是好像有一个厉害的人在,现在那群笨蛋又抓错了人……”忽而一笑,“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马匹了。这里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