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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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流行音乐,惹得我咆哮道:〃你给我住嘴,〃但他只是笑了笑说:〃别介意,朋友,〃唱得更响了。我被抬到床上躺好,仍然感到恶心,睡不着,但心里很快开始感到,很快我就可以开始感到,我可能不久会开始感到略微好一些。这时,热气腾腾的好茶端来了,还有大量的牛奶和白糖,一喝上那个,我知道那可怕的恶梦过去了,结束了。然后,布拉农大夫进来了,笑容可掬,他说:〃嗨,根据我的计算,你应该开始感到恢复正常了。对吗?〃
〃先生,〃我警惕他说。我还没有搞懂,他提起〃计算〃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从恶心到恢复是个人的事情,与〃计算〃有什么关系?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十分友善且够哥们似的说:〃布罗兹基大夫对你很满意。你的反应很积极。当然,明天有两个场次,上午和下午,我猜你一天下来会感到有点无精打采,但我们不得不严格要求,一定要把你治好。〃
我说:
〃你是说,我不得不耐心看完?你是说,我不得不看?不行啊,〃我说,〃很可怕的。〃
〃当然可怕啦,〃布拉农大夫笑了笑,〃暴力是很可怕的东西。你正在学习这一点,你的身体在学习。〃
〃可是,〃我说,〃我不懂埃我不懂刚才那样的恶心感。我以前从未感到恶心过。
我过去的感觉恰恰相反。我是说,我以前那样做或者看到那样,都感到十分畅快。
我就是不懂为什么,或者怎么,或者什么〃〃人生是非常美妙的东西,〃布拉农大夫以非常神圣的口吻说,〃人生的过程,人类有机体的构造,谁又能充分懂得这些奇迹呢?当然,布罗兹基大夫是个奇才,你身上所发生的,就是健康的人类有机组织注视恶势力、破坏规则运作时的正常反应。你正在被造就得精神健全、身体健康。〃
〃我不会拥有那个的,〃我说,〃也根本不会懂得的。你们所做的,会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你现在感到不舒服吗?〃他问,依然一脸友善。〃喝茶,休息,与朋友静静地谈心想必你的感觉只好不坏喽?〃
我一边听,一边小心地去体会格利佛和躯体内的痛楚和呕吐感,的确没错,弟兄们,我感觉十分畅快,甚至想吃晚饭了,〃我不明白,〃我说。〃你们肯定做了些什么,使我不舒服。〃想起来不由对那事皱皱眉。
〃下午不舒服,〃他说,〃是因为你在好转。我们健康的人对于可恶东西的反应是害怕和恶心。你正在康复,事情就是这样。明天这个时候,你会变得更加健康的。〃然后他拍拍我的腿出去了,而我尽全力想把整个事情想出个所以然,看起来,好像搭在身上的电线什么的,造成了我的不舒服,那可全是一场恶作剧埃我还在盘算这一切,不知明天该不该拒绝扎到椅子上?是否要跟他们挑起一场恶斗?因为我要人权。突然,另一个人来看我了。他是个笑眯眯的老头,自称是什么释放官,他带来了很多纸头。他问。
〃你出去后想去哪里?〃我压根儿没有考虑过这档子的事儿,到现在才突然醒悟,我很快就要自由了。接着我意识到,只有迎合大家的意愿,事情才会那样发展,绝不可挑起恶斗呀,喊叫呀,拒绝呀什么的。我说:〃哦,我要回家呀。回到我的P和M身边。〃
〃你的〃他不懂纳查奇话,所以我解释道:〃温馨公寓中的家长呀。〃
〃知道了,〃他说,〃上次家长是什么时候来探监的?〃
〃一个月前,〃我说。〃很接近一个月。有一阵他们中止了探监日,因为有囚犯透过铁丝网从他女人那里私运了炸药,狗屎恶作剧,跟好人过不去,把大家都连累了,所以离上次探监快个把月了。〃
〃知道了,〃这人说。〃你家长有没有得到通知,你已经调动,并即将释放了?〃
那个〃释放〃之词,听起来格外悦耳。我说:〃没有。〃我接着说:〃那对他们可是一场惊喜呀,对不对?我径直从门口走进去说:'我回来啦,又自由了。'对,真畅快。〃
〃对,〃释放官说,〃我们到此为止吧,只要你有地方住就行。哦,还有你的工作问题,对不对?〃他给我看了一份我可以做的工作大清单,但我想,哎,这有的是时间考虑。先来点儿小假期。我一出去就可做个抢劫工作,把口袋塞满花票子,但一定得小心从事,而且得单枪匹马地干。再也不信任所谓哥们啦。于是,我告诉那人慢慢考虑工作,改日再谈。他说,对对对,随之准备走了,他的表现十分古怪,现在他咯咯一笑说:〃我走之前,你想打我的脸一拳吗?〃我想我没有听清楚,所以问:〃哦?〃
他咯咯一笑,〃我走之前,你想打我的脸一拳吗?〃我皱皱眉,十分迷惑地问:〃为什么?〃
〃哦,〃他说,〃就想看看你的进展如何。〃他把面孔凑近,嘴巴笑开了花。于是,我攥紧拳头,朝这个面孔砸过去,但他旋即缩了回去,仍然笑嘻嘻的,拳头只打到了空气,真是莫名其妙,他哈哈大笑着离去的时候,我皱着眉。接着,弟兄们,我又感到恶心了,就像下午时一样,但只有几分钟光景,随后就迅速消退,他们送晚饭来时,我发现胃口不差,准备大啃烤鸡了,可是老头的面孔讨打,真是好笑,那样恶心的感觉也很好笑。
那晚我睡着的时候,还要好笑呢,弟兄们哪。我做了恶梦,可以想见,内容是下午看到的电影,睡梦或者恶梦不外是格利佛里面的电影,只不过人好像能走进梦境,参与其中,这就是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那是关于下午临结束时观看的镜头的恶梦,讲述笑嘻嘻的男孩们对一个小姑娘实行超级暴力,她倒在红红的血泊中尖叫,布拉提统统剥去了,真畅快。我在其中一边大笑,一边戏弄,身着纳查奇时装,充当带头大哥。就在打斗和推操热火朝天之际,我感到麻痹,很想大吐一番,其他男孩都冲着我哄笑,随后,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踏着自己的鲜血,小桶的,中桶的,大桶的鲜血,最后回到房内的铺位。我想呕吐,所以颤抖着下了床,去走廊另一端的盥洗室。可是,弟兄们看哪,房门上了锁。我一转身,第一次发现窗户上有保安笼。所以,我去取放在床边小橱中的痰盂,意识到这一切是无可逃避的。更糟糕的是,我不敢回到自己在睡觉的格利佛里去。
我很快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想呕吐,但此时已经不敢回铺位睡觉了。不久,我啪嗒一声睡着了,此后再没有做梦。
6
〃停,停,停,〃我不断喊叫着。〃关掉啦,狗杂种们,我忍受不住啦。〃第二大,上午、下午,我竭尽全力迎合他们,在忻磨椅上笑眯眯地扮演爽快合作的孩子,任由着他们放映恶心的超级暴力镜头,眼睛被夹起而持久张开,一览无余,身体、双手、双脚固定在椅子上,丝毫动弹不得。现在逼迫我观看的,倒是从前会认为不太坏的东西,不过是三四个男孩洗劫商店,往口袋里塞叶子,同时戏弄开店的老太婆,打得她大声尖叫,让红红鲜血奔流出来。可是,格利佛里的跳动和轰隆轰隆轰隆声、作呕感、干已巴焦躁的口渴感,都比昨天严重得多。〃噢,我受够了!〃我喊道。〃不公平啊,臭淫棍们,〃我挣扎着想摆脱椅子,根本不可能,简直是粘在上面的。
〃一等好,〃布罗兹基大夫喊道,〃你的表现真不错。再来一次,我们就成功了。〃
现在又来老掉牙的二战故事了,影片上尽是斑点划痕,看得出是德国兵拍的。开场是德国的鹰徽章和纳粹旗帜,上面有所有学童喜欢画X字,接着是高做而不可一世的德国军官穿过弹坑和断垣残壁,走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然后让你看靠墙壁枪毙人,军官下令开枪,可怕的裸尸横陈于水沟中,满眼的赤膊肋骨和瘦削白腿。接着有人被拖走,一边还在遭到推搡,尖叫声在伴音中是没有的,上面只有音乐声,弟兄们。此刻,我尽管痛苦不堪,恶心不已,却注意到伴音中噼噼啪啪、嘭嘭嘭嘭作响的是什么音乐,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最后乐章啊,我随即拼命喊叫,〃停!停,讨厌的臭淫棍。这是罪孽,一点没错,肮脏的、不可饶恕的罪孽,狗杂种!〃他们并不立即停下,因为只有一两分钟时间就放完了人们惨遭毒打,鲜血淋淋的,然后是更多的行刑队,纳粹旗帜,〃完〃。电灯点亮,布罗兹基大夫和布拉农大夫站在我面前,布罗兹基大夫说:〃你所说的罪孽是指什么?〃
〃就是,〃我十分恶心,说:〃那样滥用贝多芬,他可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贝多芬仅仅创作了音乐。〃随后我万分恶心,他们不得不拿来一个腰形的钵子。
〃音乐,〃布罗兹基大夫沉思着说。〃你原来热衷音乐的。我自己是一窍不通。它是有用的感情提升剂,这我是知道的。好啊,好埃你看怎么样,布拉农?〃
〃这是无可奈何的,〃布拉农大夫说,〃人人都杀戮自己所热爱的东西,正如诗人囚犯所说的。也许这就是惩罚要素,典狱长应该满意了。〃
〃给点喝的吧,〃我说,〃看在上帝的分上。〃
〃给他解开,〃布罗兹基大夫命令道。〃给他一玻璃缸的冰水。〃部下们行动起来,不久我就喝上了一加仑一加仑的冰水,弟兄们哪,就像进了天堂,布罗兹基大夫说:〃你看上去够聪明的,似乎也不是没有审美趣味的,天性恰好赋有这种暴力玩意儿,是不是?暴力和盗窃,盗窃是暴力的一个方面。〃我一句话也不说,仍然感到恶心,但现在好点了。这一天糟糕透了。〃好了,听着,〃布罗兹基大夫说,〃你以为这是怎么完成的?告诉我,你认为我们对你做了什么呢?〃
〃你们使我感到恶心,看了你们放的肮脏变态电影,我就感到恶心。但其实也不是电影在起作用啊,只是我觉得,如果你们停止放电影,我就会停止恶心的。〃
〃对,〃布罗兹基大夫说。〃这就是联想,是世上最古老的教育方法,是什么才真正使你感到恶心的呢?〃
〃来自我格利佛和躯体内的这种肮脏淫恶的东西呀,〃我说,〃就是它。〃
〃奇了,〃布罗兹基大夫微笑着说,〃部落方言。你知道它的词源吗,布拉农?〃
〃零零星星的押韵俚语,〃布拉农大夫答道,他已经不那么显得像朋友啦。〃还有一点吉卜赛话。但词很大多数是斯拉夫语系的。赤色宣传。下意识的渗透。〃
〃好吧,好吧,好吧,〃布罗兹基大夫说,很不耐烦,不再感兴趣了。〃喏,〃他对我说,〃不是电线的原因。跟捆在你身上的东西无关。那只是测量你的反应用的。那么它是什么呢?〃
我此刻醒悟了,当然喽,真是个大傻瓜,没有注意到是手臂上的皮下注射呀,〃噢,〃我喊道,〃噢,现在我明白了。肮脏的狗屎恶作剧,是背信弃义,操你的,你们休想再得逞了。〃
〃很高兴,你提出了异议,〃布罗兹基大夫说。〃我们现在可以把它弄清楚了。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路氏发明的这种物质送迸你的体内。比如口服。不过皮下法是最佳的,请不要对抗。对抗是没有意义的。你不可能战胜我们的。〃
〃臭杂种,〃我啜泣着说。〃我对超级暴力之类的狗屎倒无可奈何,我甘心忍受的。
但是对于音乐却不公平。我听到可爱的贝多芬、韩德尔等人的音乐感到恶心,就不公平啦。这一切表明,你们是一批丑恶的杂种,我永远不会饶恕你们的,淫棍。〃
他俩显得若有所思。后来,布罗兹基大夫说:〃设定界限总是困难的。世界是一体的,人生是一体的。最最甜蜜、最最美好的活动也涉及一定程度的暴力比如说爱的行为啦;比如说音乐啦。你必须碰碰运气,孩子。选择始终是你作出的。〃这些话我没有全懂,但此时我说:〃你们不必再搞下去了,长官。〃我狡猾地调整了态度。〃你们已经向我证明,所有这些打斗、超级暴力、杀戮是错的错的,大错特错的。我已经受到了教训,长官们,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所不明白的东西。我痊愈了,赞美上帝。〃我以神圣的方式把眼睛抬向天花板,但两个大夫悲哀地摇摇格利佛,布罗兹基大夫说:〃你还没有痊愈呢。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只有当你的身体像见到毒蛇一样对暴力产生迅捷而强烈的反应,不需要我们进一步帮助,不用药物,只有那时〃我说:〃可是,长官,长官们,我明白那样是错了。错就错在它反社会,因为地球上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幸福生活不能伴有毒打、推搡、刀刺。我学会了很多,真的很多。〃
但布罗兹基大夫听了大笑一阵,露出全副白牙,说:〃理性时代的异端邪说,〃还有一些诸如此类的话,〃我明白什么是对的,并加以称许,但错的东西要照做不误。不不,孩子,你必须把一切交给我们。而且要愉快从事。
很快就会圆满结束的,不消两个礼拜,你就获得自由啦。〃随后他拍拍我的肩膀。
不消两个礼拜,弟兄们、朋友们哪,它长久得就像人生一世似的,就像从世界首日到世界末日。不减刑服完国监的十四年徒刑,也根本不能和它相提并论,天天都是老一套。不过,与两位大夫谈心后四大,那姑娘拿着注射液过来时,我说:〃哦,你不能,〃一边推开她的手,针筒掉在地上玎玲啪嗒一下。那是为了观察他们怎么办,他们呢,就让手下四五个大个白大褂杂种把我摁在铺位上,狞笑的面孔紧贴我的脸,推搡着我,随后这护士小姐说:〃你这邪恶顽皮的小魔鬼,〃同时用另一管针筒猛刺我的手臂,残酷地把这物质喷进去。最后,我精疲力竭了,同以前一样被轮椅推到地狱般的电影院。
每天,电影都是大同小异,全是拳打脚踢,红红鲜血从面孔和身体上滴下,溅得满镜头都是。通常是穿着纳查奇时装的狞笑着的男孩子,也有嘿嘿窃笑的日本折磨者,或者凶残的纳粹踢人者和射击手。日复一日,恶心、头痛、牙痛,厉害厉害的口渴,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变本加厉。直到有一天早晨,我试图通过掉头撞墙,一撞撞到不省人事,来击败这些杂种,可是结局却是,看到这种暴力颇像电影中的暴力,我感到恶心,所以反而精疲力竭,听凭他们打针,照样推走了事。
后来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吃完了早餐,咽下鸡蛋、土司、果酱、热气腾腾的奶茶之后,突然想到:〃现在不会太久了。肯定非常接近结束时间了。我已经吃尽苦中苦,也就不再有什么苦可受了。〃我等呀等,等女护士拿针筒进来,而她却没有来。出现的是白大褂下手,他说:〃老朋友,今天我们准备让你走着去。〃
〃走着去?〃我问。〃去哪里?〃
〃老地方,〃他说。〃是啊,是啊,不要这么吃惊嘛。你要步行去看电影,当然由我陪着的。不要再坐轮椅了。〃
〃可是,〃我说,〃可怕的晨间注射怎么办?〃我对此真的非常意外,他们是多么热衷于把所谓的路氏物质注人我体内埃〃不用再在我可怜痛苦的手臂上注射那可怕又恶心的物质啦?〃
〃结束了,〃这家伙笑笑。〃永远永远阿门。你现在可以独立自主了,孩子,步行去恐怖之所。但身体还要扎牢,强制观看。来吧,小老虎。〃我只得披上长袍,踏着拖鞋,穿过走廊,去那电影院。
弟兄们哪,这次我不但分外恶心,而且格外迷惑。老套套又来了,那些个超级暴力,人们被打得格利佛开花,鲜血淋漓的姑娘尖声求饶,这是私下的个别戏弄和作恶;另外有战俘营、犹太人、灰蒙蒙的外国街道上充斥着坦克、军装,人们在摧折一切的枪声中应声倒下,这是一般社会的暴力。这次我感到恶心、口渴、疼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