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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发条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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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吧。〃
    〃暴力滋生暴力,〃警官以神圣的口吻说。〃因为他违法拒捕来着。〃
    〃歇业啦,对吧,〃德尔托得又说,他冷眼看看我,似乎我已变成物件,不再是疲惫不堪、惨遭毒打的人。〃看来我明天得到庭吧。〃
    〃不是我,兄弟,先生,〃我说,有点想哭。〃为我辩护吧,先生,我还没那么坏。
    我中了好计,先生。〃
    〃说得跟红雀唱得一样好听,〃警官冷笑着。〃简直可以把屋顶唱飞喽。〃
    〃我会说话的,〃德尔托得冷冷他说,〃我明天到庭,别担心。〃
    〃如果你喜欢打他的排骨,先生,〃警官说,〃不用顾忌我们的。我们来摁住他。
    他想必是你的又一个扫兴鬼吧。〃
    德尔托得接着做了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动作,像他这样的人,本该把我们坏蛋改造成真正的好人才是,特别是四周有那些个警察呢。他凑近来啐了一口。他啐了一口。他对准我的面孔啐了一口,然后用手背擦擦湿嘴。我用带血的手帕将挨啐过的面孔擦啊擦啊擦啊,说着:〃谢谢你,先生,非常感谢,先生,你真好,先生,谢谢啦。〃德尔托得一声不响就走了。
    条子现在着手搞了个长篇材料让我签署。我自忖,你们统统见鬼去吧,如果你们这些杂种都站在〃善行〃的一边,那我很高兴去另立门户。〃好吧,〃我对他们说,〃狗杂种,臭淫棍,拿去吧,统统拿去。我不再准备趴着爬来爬去,臭杂种。你们想要从哪里讲起呢?狗屎野兽?从最后一个教养所?好的,好的,就这个吧。〃我和盘托出,让这速记员写了一页一页又一页,他不声不响,谨小慎微,一点都不像做警察的。我讲述了超级暴力、抢劫、打架、抽送抽送,统统讲了,直讲到今晚与养猫咪富家老太婆的事情。我确保把那些所谓的哥们也牵涉进去,脱不了干系。我讲完时,速记员有点头晕脑胀的,可怜的老头。警官以友善的口吻对他说:〃好啦,小子,你下去好好喝杯茶,然后把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打印出来,注意用衣夹夹住鼻子,一式三份。然后再拿来请我们英俊的小朋友签署。你呢,〃他对我说,〃可以去看看结婚套间,自来水等设施一应齐全的。好吧,〃疲惫的声音对两个十分严厉的警察说,〃带他走。〃
    我被连踢带揍威逼着来到牢房,与十一二个囚犯关在一起,其中不少是醉鬼。有些真是可怕的野兽,一个人鼻子全被吃掉了,嘴巴像大黑洞一样张开;一个躺在地上打鼾,嘴巴一直在淌粘液;一个好像裤子里拉满了屎;还有两个同性恋,都看上了我。其中一个跳上了我的背脊,我与他和他的气味好一阵斗争,那味道像脱氧麻黄碱兴奋剂和廉价香水,我差一点再次呕出来,只是腹中空空如也才作罢,弟兄们哪。接着另一个同性恋开始伸手摸我,随后两个人嗥叫着扭打起来,两人都想接触我的身体。声音搞大了,引来两个条子,用警棍捅他们,才使他们安静地坐下来,目光茫然,其中一个的面孔滴滴滴淌着血。牢房中有高低床,全是满满的。我爬到一摞四层床的上铺,发现有一个醉老汉在呼呼大睡,很可能是条子给举抛上去的。不管他,我又把他托下来,其实他并不怎么重。他摊垮在地板上的一个胖醉鬼身上,两个人同时醒来,喊叫着,笨拙地对打起来。
    我在臭烘烘的床上躺下,精疲力竭地忍痛睡着了。但这哪里是睡觉啊,分明是昏厥中来到了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这里,弟兄们哪,我身处鲜花盛开、树木丛生的田野,那里有一头人面山羊在吹长笛,而贝多芬暴雷般的面孔像太阳一样升起,戴着领带和狂风吹乱的怒发,接着就听见了《第九交响曲》最后乐章,歌词有点混杂;这是梦中,仿佛歌词本身不得不混杂起来似的:孩子,你这苍天的喧闹鲨鱼,乐园的屠杀,燃烧之心,唤起了,着迷了,我们要打你的嘴巴踢你的臭屁股。
    但曲调正确,我被叫醒的时候是知道这一点的;由于手表被抄走,不知道是两分钟、十分钟,还是二十小时,几天,甚至几年后把我叫醒的,下边数里开外,有一个条子在用铁钉头的长杆戳我,嘴里说:〃醒醒,小子。醒醒,我的美人。来看看现世的烦恼。〃
    我说:〃为什么?谁?哪里?什么事?〃心中《第九交响曲·欢乐颂》的曲调依然唱得美妙无比。条子说:〃下来自己看。你有非常可爱的消息呢,小子。〃于是我爬了下来,身体僵硬疼痛,不像真正的苏醒;这个警察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奶酪洋葱味,他推着我离开了肮脏且鼾声四起的牢房,穿过重重走廊,与此同时,〃欢乐,你这苍大的光辉火花〃的曲调仍在心中闪耀着。我们来到一个整洁的写字间,办公桌上是打字机和花瓶花束,老板桌后面坐着警官,神情严肃,冷冷的眼神盯着我睡眼惺松的面孔。我说:〃好好好。
    不错呀,兄弟。有何贵干,在这亮堂堂的半夜?〃他说:〃给你十秒钟,把脸上那愚蠢的好笑抹去,然后要你仔细听着。〃
    〃哦,什么?〃我笑着说。〃差一点把我打死、啐死,让我连续几小时但白罪行,再把我投入肮脏的牢房,睡在疯子、变态狂中间,难道不满意吗?狗杂种,又有什么新花样折磨我呢?〃
    〃是你的自我折磨,〃他一本正经他说,〃我对着上帝祈求,这事能把你逼疯。〃
    他没说出口,我就知道是什么啦。养猫咪的老太婆已经在一家市立医院进入了那美好的世界。我显然下手太狠了一点。好好,那说明了一切。我想到了那些个猫咪,嗥叫着要牛奶而不得,老太婆女主人再也不能喂它们了。这事具有决定性。我已经输个精光。
    而我才十五呢。

     1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我接着讲下去,这是第八十四下号国监的故事中赚人眼泪的悲剧部分。弟兄们,我惟一的朋友们,你们不会愿意听那些龌龊可怕的、令我父母捶胸顿足的惊愕之事,爸爸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砸向天上不公平的上帝,妈妈嘟起嘴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地哭,悲叹独养儿子、心肝宝贝如此没出息,令大家失望,低等法院严厉的老治安法官说了些十分不中听的话,来叱责鄙人,即你们的朋友,尽管德尔托得和警察们此前已经含血喷人、极尽龌龊肮脏的诽谤之能事,天杀的。接着是在臭变态狂和肮脏罪犯中间的羁押,然后在高等法院接受审判,有法官和陪审团参加,用十分庄严的方式说了一些地地道道的脏话。此后是〃有罪〃的宣判,他们说〃十四年徒刑〃时,我妈妈放声大哭,我现在就在这里,被踢着哐当关进八十四下号国家监狱刚好两个年头了,身穿囚服,那是肮脏的粪黄色上下连身号衣,号子缝在胸部,肚脐眼上面,背上也缝了,来来去去我都是六六五五三二一号,再也不是你们的小哥们亚历克斯啦。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我关在这个地狱洞、人类兽园长达两年,被凶残成性的看守踢打、推搡,与色迷迷的臭罪犯打交道。其中有一些罪犯是真正的性变态,随时随地打算把口水流到像叙事人这样如花似玉的小伙子身上。坐牢并不是教化,一点都不是;而且国监强迫犯人在车间里糊火柴盒,在院子里一圈一圈一圈地放风出操,有时晚上还来个老教授样子的人,讲解甲壳虫、银河系、《雪花的光辉奇闻》,这最后一课曾使我哈哈大笑,我想起了冬夜里的那次,对图书馆出来的老头进行推搡和破坏公物,当时我的哥们还没有叛变,我自己又快活又自由的。
    提起从前那帮哥们,我只听说过一件事,有一天,P和M来探监,我便得知乔治死了。
    对,死了,弟兄们。就像路上的狗屎堆一样。据说乔治带领着另两人进了一个豪富家庭,把主人打翻在地,拳打脚踢,然后乔治开始撕开坐垫和窗帘,丁姆去碰一件价值连城的摆件,像雕像什么的,那蓬头垢面的富人勃然大怒,拿起一根沉重的铁棍,冲向他们。
    老实人发怒产生了蛮力,丁姆和彼得跳窗而逃,但乔治被地毯绊倒,让可怕挥动的铁棍直砸到格利佛,这就是叛徒乔治的结局。老头杀人犯以正当防卫轻易开脱,真是合情合理,乔治被杀了,尽管发生在我被条子抓住一年多之后。世道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这才像一报还一报的命运呢。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这是星期天早晨,我在羽翼教堂,听狱中教诲师宣讲主的福音。我的任务是管理旧音响,在唱赞美诗的前后、中间播放严肃音乐。羽翼教堂在八十四下号国监有四处,我站在教堂后面,靠近看守持枪站岗的地方,警卫们还手持肮脏的大青柴棍;可以看见众囚徒坐着倾听福音,身穿可怕的粪黄色囚服,他们身上升腾起一股肮脏之气,倒不是没洗过,不是污物,而是一种特殊的恶臭气,只有囚徒才有的,弟兄们哪,尘土飞扬、油腻腻、无可救药的气味。我想,大概自己也有这种气味的,已经沦为真正的囚犯了嘛,尽管年纪还校所以,要尽快跳出这个臭烘烘的肮脏野兽园,弟兄们哪,这对我是至关重要的。你们只要读下去就会知道,时间离我出去也不太久了。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狱中教诲师第三次问。〃是这样进进出出、进宫多于出呢,还是听从神的福音,认识到除了现世,还有来世,惩罚在等待着死不改悔的罪人?你们是一伙该死的白痴,大多数人把与生俱来的权利卖掉,去换一杯冷粥。偷盗、暴力的刺激,过快活生活的冲动,值得以身试法吗!我们有不可否认的证据,对对,无可争议的证据,证明地狱是存在的,我知道,我知道,朋友们,我在梦境中得到信息,有这么一个地方,比监狱要黑暗,比人间的火焰要热,像你们这样死不改悔的罪人的灵魂不要斜看我,要命,不要笑你们这样的人,听着,在无穷无劲无法容忍的痛苦中尖叫着,鼻子里堵满了污物的气味,嘴巴里塞满了燃烧的粪便,皮肤在脱落腐烂,一个火球在尖叫的内脏中转动。对对对,我知道。〃
    此刻,弟兄们,后排某处的一个囚徒放出唇乐〃卟勒〃;残忍的警卫马上就出动了,迅速地冲向他们认准的发声地点,狠命地打棍子,左右开弓地点名揍人。最后他们找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可怜囚徒,不过是一个干瘪老头而已,并把他拖出来了,一路上他不断喊着:〃不是我呀,是他,看哪,〃但这没有用的。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押出教堂,一边还在呼天抢地。
    〃好啦,〃教诲师说,〃接着听福音。〃他拿起大书本《圣经》翻动着,啧啧地舔指头蘸口水。他是个大块头壮杂种,面色通红,对我倒很喜欢,我年纪小,而且对大宝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狱方安排,我要精读此书,作为继续教育,同时特许我一边读书一边在教堂听音响,弟兄们哪,这倒真是不错。他们把我反锁在里面,让我聆听巴赫和韩德尔的圣乐,同时读大宝书讲的古代犹太人的故事:他们自相残杀,狂饮希伯来酒,接着同妻子的侍女上床,真不错哇。这种内容吸引我读下去,弟兄们。我不大理解大宝书后半部,它似乎全是说教讲道,而不是行军打仗和抽送纵欲。有一天,教诲师粗壮的手臂紧紧抱住我,对我说:〃啊,六六五五三二一号,想想基督受难吧。孩子,反思受难是有好处的。〃他身上始终散发着苏格兰酒那种吗哪神粮般的浓烈气味,说着说着他又跑到自己的小室去喝几口。于是,我细心阅读了鞭打耶稣、加套荆冠,然后是钉十字架之类,更加看清了其中的道理。音响放出心爱的巴赫音乐,我闭上眼睛,能看到自己在协助,乃至主持折磨那稣和钉十字架的刑罚,身上俨然披着古罗马服饰托加袍。所以关在八十四下号国监,倒也不是全然浪费了:典狱长听说我喜欢上了宗教,大为高兴,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
    这个礼拜天早晨,教诲师从书本上念到,有人听到了福音,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就好比在沙子上建造住宅,大雨哗哗下,雷声隆隆在天顶炸响,住宅就此玩完。但我想,只有愚不可及的人,才会把住宅建造在沙滩上,而且他所拥有的哥们实在是一帮子愤世嫉俗的货色,邻居也是长着坏心眼儿,看他搞这种建筑那么愚蠢,也不去指点一下。这时教诲师喊道:〃对呀,你们大家伙儿。大家翻开《囚徒赞美诗集》第四三五首,唱完赞美诗就结束。〃一阵僻啪、噗落、哗哗哗的声音,囚徒们拿起、放下书本,舔指翻动肮脏小诗集的页面,恶狠狠的看守高叫:〃不准讲话,狗杂种,我看到你啦,九二○五三七号。〃我当然预备好了唱片,专放简单的风琴音乐,劲头十足的〃格哇哇、哇哇哇〃,囚徒非常糟糕地唱道:我等是淡淡的茶水,刚刚泡出,多捣捣就浓酽了。
    我们吃不到天使的神粮,
    磨难的岁月正久长。
    他们干嚎着,哭诉着愚蠢的歌词,而教诲师在鞭策他们,〃响一点,要命的,唱起来〃;看守们在尖叫:〃你慢点,七七四九二二二号〃,〃吃萝卜的人来抓你啦,狗屎。〃
    结束之后,教诲师说:〃愿圣父圣子圣灵永远加持你们,使你们向善,阿门,〃大家蹒跚而出,伴奏着阿德里安·施万克塞尔巴的《第二交响曲》选段,是鄙人精选的噢。
    我想,人可真的不少哇;我站在音响旁边,目送他们拖着脚,就像牲口一样眸眸眸、咩咩咩地叫喊着离开了,脏指头指指点点,要求放响一点,因为我看上去备受特殊照顾,最后一个人懒洋洋地出去了,他的手臂像猿猴一样垂着,仅剩的看守在他后脑勺响亮地拍打一下;我关掉音响,教诲师吸着烟走近来,教士服还没换掉,上面有很多的白色花边,就像姑娘的布拉提。他说:〃再次谢谢你,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今天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呢?〃我知道,这位教诲师正力争成为监狱宗教界的大圣人,他需要典狱长给他出具刮刮叫的证明文件,所以他不时地去典狱长那里,悄悄汇报囚徒中正在酝酿什么样的阴谋,而他是靠我才得到一大堆的这种类似废话的狱中新闻。其中大多数东西是我编造的,也有少量是查有实据的,比如有一次我们牢房水管上传来笃笃笃、笃笃笃的敲击,说大个子哈里曼打算越狱。
    他准备在出粪时间打倒看守,再换上看守制服出逃。还有一次,因为食堂里吃食恶劣,他们准备大闹一场,把饭菜扔来扔去,我知道后就报告了,教诲师上报后,典狱长表彰了他的〃公益精神和灵敏耳朵〃。所以这次我说,没有根据地:〃呢,先生,从水管暗号看,一批可卡因通过不正当渠道到货了,第五排有一个牢房将作分发中心。〃我一边走,一边编造着,像这样的故事我已经编造了很多很多,但教诲师感激得很,连连说:〃好好好,我亲自上报大人,〃〃大人〃是他对典狱长的称呼,我说:〃先生,我是不是已经尽力而为了?〃我对上级总是用很礼貌的绅士口吻。〃我正努力着,是不是啊,先生?〃
    〃我想,〃教诲师说,〃总的来说,是的。你非常帮忙,我认为,已经表现出真正悔改的欲望。如果能保持下去,就可顺顺利利地减刑。〃
    〃可是,先生,〃我说,〃人们正在讨论的这新鲜玩艺儿怎么样?可以立刻出狱,并确保永不入狱的新疗法?〃
    〃哦,〃他机警他说,〃你从什么地方打听来的?是谁跟你说这种东西的?〃
    〃这种东西传来传去的,先生,〃我说。〃好像是两个看守在讨论,总免不了要有人听见的,还有人在车间里拣到一张报纸,上面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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