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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狼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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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你把它交给大肚子。”徐德富卷起纸递给媒婆刘妈,说,“他看后自然明白。” 
  “这个纸卷儿?”媒婆刘妈大惑道。 
  “管家,给刘妈拿五块茶钱。”徐德富打发人,说,“辛苦一趟不容易。” 
  媒婆刘妈悻悻而走。 
  “不轰,那个受大肚子委托的媒婆肯走哇?抄首歌谣给他,他看后一定明白我为什么拒绝这门婚事。”徐德富说。 
  “你让德龙抄写的那首歌谣。”徐郑氏瞥眼柜盖道,“德龙送过来啦。” 
  “喔,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看看他的字长进没。”徐德富从柜盖上拿过一卷纸,在油灯下展开,歌谣是: 
  涨大水,漫城墙, 
  赌博的光棍卖婆娘。 
  不卖婆娘肚里饥, 
  卖了婆娘受孤寂, 
  娃娃哭,要吃奶, 
  各寻各,在哪里? 
  “我始终不明白,当年你给媒婆带走这首诗是转弯抹角地告诉大肚子,因他赌博才不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你又让德龙抄它干什么?”徐郑氏说。 
  “目的相同。” 
  “什么目的?”徐郑氏诙谐地道,“直罗锅(改正错误)。” 
  “也是说明我不同意他娶秀云的原因。”徐德富说,他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且十分坚决。 
  “德龙才十六岁呀,哪里懂这些转弯抹角的事,你明白地对他说多好,让他抄诗,亏你想得出。”她认为德龙年纪还小,直巴楞腾地和他讲道理,干嘛指东说西。 
  “你别埋三怨四的啦。”徐德富说,“世上最无情的莫过于赌徒赌棍,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大肚子名声太坏。丁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淑慧比德龙大三岁,应了那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呀。”徐郑氏说,德龙的婚姻媒人保媒,求取女方八字,卜吉合婚,议定聘礼,传达喜期全套程序下来了,已既成事实。她问:“德成回镇上的信儿准了吗?” 
  “准啦,时仿亲眼看见德成骑在马上,穿着军官服……”徐德富说起甚是欣慰,“过两天给德成送信去,正日子那天让他赶回来参加德龙婚礼。” 
  2 
  正日子前一日,徐家亮了轿,也称晾轿。花轿架设在大院中央,轿帘对院门,下半截揭起,露出内套小轿底,供前来贺喜的亲朋故友观赏。夜里轿前点子孙灯一对,可见“肃静”、“回避”牌。 
  亮轿一昼夜,第二天黎明发轿,一行迎亲队伍出了獾子洞。 
  新郎徐德龙骑匹雪青马走在前面,迎亲队伍来到马灌啾河岸边,河面很宽,水很浅,木桥枯瘦窄小,有人往桥面上铺红毡。新郎骑马上桥,心不在焉,他俯瞰桥下,显然在寻找什么。一条鲤鱼跃出水面,他一脸的喜悦,勒住马,兴趣地观看鱼落下后河水的涟漪。   
  第六章错位婚配(3)   
  迎亲队伍因新郎站住,忽然停下。 
  “怎么停啦?”后面有人问。 
  迎亲的支客人跑向队伍前头的徐德龙,说:“四爷,桥上不能停轿。”老令儿迎亲队伍不可在桥上停留。 
  “鱼贼厚(多)。”徐德龙目光仍在河面游荡,心旁骛在鱼上,像是没听见,兴趣地叨咕起捕鱼的歌诀:紧抢鱼,慢推虾,不紧不慢推蛤蟆。 
  “四爷!”支客人急切地道,“桥上停不得轿啊。” 
  “停不得轿。”徐德龙收回目光,满不在乎的样子,催马:“驾!停不得轿。” 
  徐家大院大门两侧的婚联特抢眼:玉种蓝田碧,丝牵绣幕红。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谢管家在门前远远地迎候。一顶四人抬小轿到来,一乡绅下轿贺喜道:“恭喜,恭喜!” 
  “同喜!”谢时仿拱手转向院内喊,“百草厅刘老板驾到!” 
  一匹马到来,谢时仿让下人去牵马,向来人拱手,朝院内喊:“马家窑胡屯长驾到!” 
  一男孩在上马石上点响爆竹,得得马蹄响,吸引众人目光。谢时仿朝村头望去,一匹白马拖尘驰来,徐秀云下马,马缰甩给徐家下人。 
  “这位小姐是?”谢时仿一时没认出来人,面熟又吃不准是谁。 
  “徐秀云!”她自我介绍道,“我代家父来贺喜。” 
  “唔,想起来啦!”谢时仿认出是徐大肚子的女儿,赶忙说,“徐小姐,请!” 
  徐秀云大步流星地进院去,颠沛流离的两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风餐露宿粗粝了性格,女孩特有的东西在她身上雾一样稀薄,她一双天足,又穿着男人的皮靴,手还拎着杆马鞭子。 
  “当家的,”谢时仿直接到堂屋,说,“徐大肚子来上礼。” 
  “他?”徐德富一愣。 
  “本人没来,派女儿秀云来的。”谢时仿说明道。 
  “好好招待她。”徐德富顿然想到秀云身世,叹息道,“唉,一个苦命的孩子……时仿,花轿还没到?常熟庄没多远的道哇。” 
  “我估摸花轿快到啦。”谢时仿说。 
  送迎亲两支队伍停在徐家大院前,大门洞开,红毡铺向院内。徐家用人在下马石前扶新郎下马,管家谢时仿只扶徐德龙一人进院,大门立刻关上,将丁家人全隔在院外。 
  大院内响起鼓乐吹打,《工尺上》《工尺上》,为鼓乐班套路的开场曲。据曹保明著《中国东北行帮》载:《工尺上》为报门曲,吹打三通。第一通《工尺上》,先吹号(喇叭),大约半袋烟工夫;再来《工尺上》还是先吹号,还是半袋烟工夫;第三遍开场要变吹《柳河音》,连续吹几个反复,大约半袋烟工夫多一点儿……收尾还是《工尺上》。曲子火爆…… 
  杠夫在关闭的大门前停止颠轿,新娘待在轿子里。送亲的丁家人中,一个妇女懂这个习俗,说:“劝性子劝性子,也叫闭性、别性。据《中国风俗辞典》载:婚礼正日,新娘乘轿到婆家门口,大门久闭不开,致使新娘不能下轿、进门,赖以显示夫门家规的威严。趁此间隙,院内屋内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直到送亲人心烦意乱时,方启门。呢。” 
  “闭性!”另一个妇女重复一句。 
  鞭炮炸响,大院门重开,送亲妇女搀扶新娘丁淑慧下轿,顺着铺好的红毡入院,满院人客,喜气洋洋。 
  红毡尽头,堂屋摆着天地桌,除了天地码儿天地码儿:结婚的祭器,主要是天地牌。一张桌子上置一壶,红线绳系二交杯,另一张桌子,摆一具羊尾骨,两碗熟切肉丝,两碗黄米饭。 
  “拜天地!”主婚人高喊道。 
  新房门坎前放一具马鞍,两个手持“宝壶”的幼童立在门两侧。徐德龙引新娘进洞房,将两只宝瓶塞给新娘,新娘抱在怀中。 
  新郎、新娘同跪拜天地……接下去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象征性吃肉丝、黄米饭。 
  下一道程序,婚礼主持人主持拜祖仪式,地点在徐家的祠堂,墙上祖宗绣像,案桌上摆满供品,香烛点燃。新郎、新娘向徐家祖宗牌位三叩首。   
  第六章错位婚配(4)   
  主婚人宣布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西厢房,花格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贴喜联: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开宿并鸳。 
  新娘丁淑慧抬起缠足小脚,跨过马鞍的那一刻,新郎徐德龙接过管家谢时仿递过来的秤杆,将丁淑慧的红布盖头挑下,扔向房顶。 
  丁淑慧转脸,瞧风飘的红盖头……众人数双眼睛望着红盖头,红盖头飘向青色鱼鳞瓦房顶。 
  徐家在大院内临时搭起席棚,几十桌酒席同时开,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四喜丸子!”端菜的人报菜名。 
  女客的餐桌上,徐郑氏夹菜放进身旁徐秀云的碟里说:“吃菜,吃菜,秀云姑娘。” 
  “啧啧,”二嫂赞美的目光道,“画儿似的,几岁啦?” 
  “十六岁。”徐秀云答。 
  “和四弟同岁。”二嫂说,话里含有别意,徐郑氏听出来了,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谢时仿走过来,在徐郑氏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她慌然道,“怎么会呢?快去找找。” 
  谢时仿匆匆离开。 
  “谁?”臧雅芬嘴还是快,问:“大嫂,找谁呀?” 
  “来,来!”徐郑氏故意岔开话题说,“大家长伸筷,吃好。” 
  “大嫂……”臧雅芬还追问。 
  “雅芬,”徐郑氏示意她别问,说,“今晚你早点儿歇着,德成回来一趟不易,好好陪陪他。” 
  臧雅芬有些羞涩,浅声道:“大嫂真疼我啊!” 
  “一晃,德成又有半年没来家。”徐郑氏转移视线说,“也该到家了……直穿马灌啾河路近不少。”她指不走桥,涉水过来。 
  从亮子里镇到獾子洞,路过一片平展展的河套地,便可看到徐家绿油油的庄稼,面积足有四百垧,二里地长的垄头子……地边是一条沙岗,生长着一棵歪歪斜斜的孤树,枝桠间有一个黑黢的老鸦窝。望见它,不由使人想到一条谜语:青秫秆,挑大碗,年年下雨下不满。 
  “营长,獾子洞村还有多远?”勤务兵有根问。 
  “吁!”骑着青鬃马的徐德成勒住缰绳,望眼老鸦窝,说,“见到老鸦窝,过了马灌啾河,就到家啦。有根,歇会儿,让马吃点草。” 
  勤务兵牵着两匹马到草地上,用缰绳縻住马。 
  徐德成靠在树干上,脸浸在树阴里抽烟。勤务兵坐在明媚阳光处,解下腰间行军壶,扬脖喝水,咕噜噜很响。 
  徐德成盯着勤务兵,吐出一股青烟。 
  “营长,我?” 
  “有根,今年十九岁了吧?” 
  “十九,属鸡的。” 
  “你比德龙大三岁。”徐德成感慨道,“你扛枪打了几年仗啦。” 
  “四爷今年十六岁,做新郎……”勤务兵不是觉得新鲜,而是认为早了点儿。 
  抽透了烟,徐德成说:“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头席啦。” 
  “你们这一带獾子多吗?”勤务兵紧跟上去,问。 
  “在早,人脚獾子随处可见,四处打洞……村名还是我爷爷给起的,他教过私塾呢!” 
  “识字多好。”勤务兵羡慕道。 
  “部队在亮子里安定下来,我抽空教教你。”徐德成说,“你是得识几个字。” 
  “营长,这回接太太走吗?”勤务兵问。 
  “接走,我和她们娘三儿牛郎织女几年喽!” 
  马灌啾河南岸,徐德成、勤务兵策马在河滩上行走,他们没直接涉水过河,要走那座木桥。 
  “到家啦。”徐德成指指对岸,说,“我听见卡《海青歌》啦。” 
  “卡?营长啥叫卡。” 
  “就是喇叭匠子的小活儿,鸡叫,鸡报蛋什么的……”徐德成说,“麻溜走,席都开啦。” 
  勤务兵鹅子一样抻长脖子拔起头,半站马鞍上倾身朝前方眺望。大片柳树中,隐约可见村落,土坯房草顶,几只鸽子带着哨响,盘旋屯子上空。 
  两匹马驮着主人上桥,忽然见从上游飘来一顶瓜皮小帽,有根的马驻足,咴儿咴儿地嘶叫两声,他觅流望去。   
  第六章错位婚配(5)   
  几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嬉闹着朝他们游来,有个孩子喊:“帽——子!” 
  水中漂动着帽子,崭新的黑缎子半球小帽,孩子们游来,徐德成一怔道:“是德龙!德龙!” 
  “三哥。”徐德龙用手抹去脸上河水,手还握着个网样的东西。 
  “麻溜上来!”徐德成驭马到河边,左腿离开马镫伸出去,徐德龙抓住他的皮靴,爬上马背,全裸的躯体在棕色马背上格外显眼。 
  “三哥,你回来啦。”徐德龙说。 
  勤务兵一旁窃笑,光赤蔫(赤条条)的新郎样子很逗乐。 
  “德龙,今天是你正日子,你怎么在这儿?”徐德成迷惑道。 
  “抓獾子。”徐德龙说。 
  獾子是旱地动物,能跑水里来?河水中一个光腚拉叉的孩子问:“徐德龙,你还抓不抓獾子?” 
  “抓,咋不抓。”徐德龙光赤身子在马背上比比划划。 
  “胡闹!到什么火候眼儿……德龙,穿上衣服赶快回家。”徐德成指使勤务兵道,“有根,到河汊子边儿取德龙的衣服。” 
  3 
  “前院后院,马棚子、骆驼圈、菜窖……加细找找。”徐德富面有愠色,很生气道,“德龙真是不成人!” 
  “都找遍啦,没有。”谢时仿说。 
  “客人全等着新郎敬酒呢,继续找。”徐德富生气道,“德龙太不懂事,这么不着调(不守规矩)!” 
  “当家的,”谢时仿劝道,“您别着急,我叫几个人分头去找,肯定能找到。” 
  这时,大院门口有人喊:“三爷回来啦!” 
  徐德富见马背上还有四弟,脸浮出笑容,吩咐管家说:“让德成先回他房歇着,呆会儿单为他开一桌席。快让德龙敬酒,你陪他各桌敬客,别出丑。” 
  “是是。”谢时仿答应道。 
  徐德富向餐桌走去,遇见衣装不整的四弟,立刻撂下脸来,攮斥道:“德龙你真出息,今天是什么日子?” 
  “结婚。”徐德龙怯生生地答,回避长兄责备的目光。 
  “你还知道啊!”徐德富口气严厉,明显的不满意。 
  “四爷,咱们去敬酒。”谢时仿赶紧过来解围,引着徐德龙满院各个酒桌敬酒。 
  徐秀云告辞,迈出高高的门槛,一只高腰靴子,又一只靴子。谢时仿指使下人道:“把徐小姐的马牵过来。” 
  下人牵来匹白马,将缰绳递给徐秀云,她骑上马,转头,目光涉过几个人,落在身着新郎服装的徐德龙的脸上。 
  徐德龙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嗡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徐秀云猛转过身,抖缰策马离开。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扯下斜披的红绸带,揉成团扔到地上,被风刮动,一团火在地上滚动。 
  直到天黑,婚礼接近尾声,但并没结束,洞房还有事情没完。新娘丁淑慧怀抱“宝瓶”在炕上“坐帐”,新屋空荡,外屋门响动,她笔挺坐直。 
  “宽心面准备好啦,淑慧!”徐郑氏、二嫂等人进屋来,后面跟着用人王妈,手里端着热乎乎的面条、饺子。 
  “德龙呢?”徐郑氏见新娘一个人在新房里道,“二嫂你去叫他!雅芬,你铺被褥。” 
  臧雅芬从炕琴里取出被褥,并排铺两床被,往被褥间扬枣、筷子、花生。 
  骆驼圈吊挂盏马灯,灯光摇曳,几峰骆驼在反刍。灯光照到的地方,一只青蛙拼命前挣,腿被一只手拽着。徐德龙用一根小棍,轻轻敲打青蛙背部,青蛙身体鼓胀起来,他诵童谣:“蛤蟆蛤蟆你气鼓,过年给你二百五!蛤蟆……” 
  一双女人的脚融在灯光里,可见鞋尖的榴开百子图案。徐德龙抬起头道:“二嫂。” 
  “四弟啊,到了什么节骨眼儿,你还玩蛤蟆……快回新房,媳妇等你吃宽心面呢。”二嫂说。 
  “我不饿,要吃你去吃。” 
  “我吃?”二嫂又气又笑道,“四弟,今晚是你的好日子,好事等你呢。”   
  第六章错位婚配(6)   
  “好日子?”徐德龙拎起蛤蟆说,“啥好事?告诉我二嫂……” 
  “四年私塾你算白念啦,就饭吃了。”二嫂终归生不起气来,只是说,“先生没告诉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啥的啊?” 
  “你去洞房吧,我玩一会儿。”徐德龙心还在蛤蟆上,像是故意气嫂子,口诵民谣:“花花轿,八人抬,一抬抬的过门来……” 
  “让你皮,”二嫂拧住徐德龙的耳朵,连拽带扯,“走!入洞房去。” 
  徐德龙给几位嫂子生拉硬逼弄进洞房,臧雅芬将一块白布放在丁淑慧面前,嫂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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