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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狼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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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对四凤来说都是新奇的,一颗青杏无忧无虑地长在茂密的叶子间,至少之前有人为她遮风挡雨,残酷的现实要虐待青杏,然而青杏全然不知。 
  3 
  徐德成伫立在被炸毁的天主堂的废墟前,听见许久以前的飞机轰炸声,那颗夺命的炸弹正中天主堂,顷刻之间封堵住地下室的入口、通风口,躲藏在里边的人因缺氧窒息而死。 
  残雪覆盖着熏黑的砖瓦石块及烧焦房架,徐德成蹲在废墟前,焚烧一件衣服和一双被褥,念叨道:“雅芬,小芃,我给你们送棉衣棉被来啦,穿上吧,盖上吧!” 
  布啷、布啷,布啷啷!一个箩匠摇着皮鼓经过,撂下挑子,问:“你的亲人死于那次轰炸?” 
  “我内人和闺女。”徐德成抬起头来说。 
  “真是不幸。”箩匠是目击者,说,“天主堂烧了一整天,有股人肉烧焦的味道。” 
  “师傅你听说有一个叫四凤的孩子……”徐德成打听女儿的下落。 
  “四凤?” 
  “我大闺女叫四凤,她在轰炸时跑丢了。”徐德成说。 
  “哦,四凤。”箩匠忽然想到一件事,说,“有一个疯子,他在街上游荡几个月了,嘴不停地喊太太,四凤。” 
  “疯子?”徐德成心一抖,这人多半是有根了。 
  “疯子。”箩匠说,“几个月里他只喊四个字,太太,四凤。”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5)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不像本地人。唉,他命大呀,大冬天的就蹲露天地,人们看着可怜,常给他一口吃的。” 
  “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好像……”箩匠挑起挑子,想出来道,“白天他满街走,晚上睡在恒通大车店的草栏子里。” 
  徐德成就住在恒通大车店,他几乎是跑进院的,直奔草栏子。掌柜的快步走过来,问: 
  “你找什么?” 
  “掌柜的,晚上是不是有个疯子睡在这里?” 
  “唔,你说是他,不久前死了。”掌柜的说。 
  “死了?” 
  今冬下大雪的第二天,恒通大车店掌柜的发现有人冻死在草栏子,他向警方报了案,警察说冻死一个疯子,只说了两个字:埋喽。事实上连埋都没埋,拖到城外撇进壕沟,给野狗、狐狸、老鸹什么的吃掉,狼不吃死人。 
  徐德成呆愣,表情痛苦、悲伤。 
  “你认识他?”掌柜的看出什么,问。 
  “他是我的兄弟。”徐德成沉痛地说。 
  “唔?!”掌柜的惊讶道。 
  徐德成回到房间,掌柜的跟过来,他讲述道:“入冬以来他就睡在草栏子里,看他怪可怜的,我送给他一张破狗皮……客人吃剩下的饭菜端给他……喔,他整日喊太太,四凤。” 
  “他喊的是我内人和闺女。”徐德成说,“轰炸时我的内人和两个闺女躲在天主堂的地下室里,结果,我的内人和小闺女没跑出来……大闺女四凤倒跑出来了,却丢啦。” 
  “唔,你那个兄弟就是找她们。” 
  “是。” 
  “寻人不见,他一定是急疯的。” 
  “知道把他埋在哪儿?”徐德成问。 
  “埋啥埋呀!警察局派人收的尸,没人认领,估计扔到城外去,没场(处)找了。” 
  “我想给他烧几张纸。” 
  “到十花(字)道口去烧……”掌柜的说。 
  不知遗骨在哪里,徐德成也只能按他的建议去做,太阳落山后到十字路口去给有根送钱(烧纸)。 
  “你丢的姑娘多大?”掌柜的问。 
  “今年十四岁。” 
  “照理说十四岁落到谁家,她也会说出家来呀。” 
  徐德成最担心女儿落难,让人给卖掉,他向掌柜的打听大林镇有几家窑子(妓院)。 
  “大小十几家,最大的是心乐堂,那里常买进一些年幼女孩子,不妨到那儿去打听打听。” 
  “我明天去问问。” 
  “不行!”掌柜的使劲摇晃一下头,说,“恐怕不行。”他告诉徐德成心乐堂是本县警察局长的相好开的,势力很大,养了一群打手……打听女孩情况犯了大忌。 
  徐德成眉头皱紧,思忖。 
  “办法倒有,只是你肯不肯?”掌柜的出谋道。 
  “掌柜的,请讲!” 
  “你去心乐堂逛窑子。”掌柜的说,应该是找人的最捷径的办法了。 
  光啷!徐德成将几块大洋甩在老鸨子面前:“住局!” 
  “接客!”老鸨子扯着脖子冲二楼喊:“麻溜下来!” 
  从二楼鱼贯下来十几个姑娘,道:“来啦!来啦!” 
  “大爷相中哪个姑娘。”老鸨子问。 
  徐德成手指其中一个姑娘。 
  “小香,陪好大爷吔。”老鸨子对那个姑娘说。 
  小香挽着徐德成上楼,推开自己房门,说:“大爷,请。” 
  徐德成进屋,小香随手关门闩门。 
  一铺小火炕,幔帐半遮半掩。小香爬上炕铺被,回身催促道:“大爷上炕吧!” 
  徐德成目光没离开墙上挂的那把三弦琴。 
  “大爷想听曲?”小香讨好客人,问。 
  “你唱一段。” 
  “听哪段?” 
  “随便。”徐德成没听过妓女唱歌,有生以来第一次逛窑子。 
  小香抚琴唱道: 
  小女子今年一十九,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6)   
  再混上二年二十出了头, 
  受罪的日子可在后头。 
  哇唉嗨哟,唉哟, 
  混到老了何人收留哇唉嗨哟。 
  有心从良跟着阔爷走, 
  如今的情意猜也猜不透……见《关东山民间习俗》,金宝忱著。 
  徐德成、小香慵懒在炕上。 
  “天亮了。”小香提醒道。 
  “我知道。”徐德成拥着她。 
  “你走吗?”她问。 
  “不,住几天。” 
  “能问一个问题吗?”小香大胆地问。 
  “说吧。” 
  “我只不过是证明一下自己的判断。” 
  徐德成放开她,侧身面对着她,听她说。 
  “你常年骑马,对不对?” 
  “怎么猜出的?”徐德成一愣。 
  “昨夜你把我当马骑,扬鞭催马。”小香说昨夜的感觉,是一种别人把自己当成马骑的感觉。 
  “女人就是男人胯下的一匹马。”他说。 
  “爷,”小香小嘴很甜又多情地说,“我愿意给你当马,一辈子。” 
  徐德成拒绝地向炕边移了移,说:“我住几天局呢。” 
  “你的长相让我想起一个人。”小香忧伤地说。 
  “是嘛。” 
  “我到过一个叫獾子洞的村子演皮影戏,徐家四爷我们一见钟情……本来说好他跟我们走,在那个早晨他跟我们走了很远,被他大哥骑马追上,硬拉回去。” 
  啊!徐德成掩饰惊讶,脸转向墙。 
  “我爹说四爷很有天分,是演皮影戏的料……”小香唉声叹气道,“我们天生无缘啊,不然,爹把戏班子交给我俩,也不至于使蒋家传了几代的皮影戏,爹死后在我手里断了线,失传了。” 
  徐德成知道她是谁了,德龙当年不顾一切跟她走不无道理……听见啜泣声转过身,拉她到怀里。 
  “你长得太像四爷,勾起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小香说。 
  徐德成更紧地拥着她,没吭声。 
  大林城心乐堂的大茶壶,和四平街鸾凤堂的大茶壶有所不同,他是十足的恶棍,现在的老鸨子原是一个妓女,他威逼她开起这家妓院,包括和她睡觉。这个早晨,老鸨子盖被躺在炕上,她眼里徐德成很特别,说:“昨晚住局那个爷出手大方,像是个有钱的主儿。” 
  大茶壶已从老鸨子的被窝爬出来,免裆(腰)裤子给他找了麻烦,两次都穿反盆(颠倒),把对裤子的气撒到徐德成身上,说:“咋有钱他到这地方来也是个生荒子。” 
  “你看出啥啦?” 
  “咱心乐堂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他偏偏选上小香。” 
  “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不是‘老玉米香’吗?” 
  “那我是指你。”大茶壶说。 
  “他娘个儿腿的,你长了张好嘴,会哄人。”老鸨子可不是当年的妓女,她现在管着三十几名妓女,尤其是靠上大林警察局长这个铁杆后台,大茶壶儿没那样硬气了。她说,“小香在这儿显得年龄偏大一点儿,但是她能拉会唱,皮肤好,哪像二十五六岁的人,挣几年钱没问题。昨个儿那个爷,现在还和她恋圈在炕上,备不住相中她,别生出啥七岔八岔的事儿来。” 
  “你总疑神疑鬼,即使你借给那些姑娘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迈出心乐堂的门槛。”大茶壶说,“那几个伙友(又称小打,监视妓女的职业打手)哪个身上没血债?” 
  “得得,你就知道打,打的。”老鸨子对妓女不善,但也不主张老动打的,她说,“你别在我这儿三吹六哨的,也不是没跑过人。去干你的事吧,老娘睡个回笼觉。” 
  大茶壶拎着壶走出去,老鸨子又在身后喊: 
  “盯着点儿昨晚那个爷!” 
  4 
  冬雪后的亮子里镇,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三个穿棉军装的日本宪兵乘摩托车在巡逻,从徐记筐铺门前经过,而后驶向宪兵队大院。 
  一个扛着糖葫芦架子的男人与摩托车擦肩而过。吆喝道:“糖葫芦!糖葫芦!——”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7)   
  “秀云,吃不吃糖葫芦?”丁淑慧从灶口掏炭火,往狼屎泥做的火盆里装,端入里屋放到炕上,孕妇徐秀云凑到火盆旁烤火,说:“不吃,肚子疼。” 
  “吃烧土豆吗?”丁淑慧用铁铲样的东西压实火盆里的火,那样可使火过得慢一些。 
  “吃。”徐秀云爱吃火盆烧的东西,土豆、地瓜、鸡蛋、面拘拘儿(荞面的为佳),她说,“多烧两个土豆,呆会儿德龙买小米回来,烧土豆他总吃不够。淑慧姐,给我烧几个红辣椒!” 
  丁淑慧拿来几个土豆,埋进火盆说:“自打怀这个孩子,你就想辣椒吃。老话说酸男辣女,说不准,你怀的是丫头蛋子。” 
  “丫头好,我喜欢。”徐秀云摸下肚子,说,“大哥家一个闺女,三哥家两个,二嫂没开怀(生育),我多生几个闺女,凑成满桌子。” 
  “也是,忙生忙养的不住桌(停止),下胎要花生,定是男孩。”丁淑慧还是喜欢男孩,说。 
  徐秀云不置可否地笑笑。 
  丁淑慧揪来两个干红辣椒,插入火盆烧,变黑的辣椒冒起蓝烟,徐秀云呛得直劲儿咳嗽。 
  门外响起打竹板、脆嘴子的声音。 
  “今天正月二十几?花子房来讨钱。”丁淑慧嘟哝道。 
  “正月二十四了,花子房的规矩,初一、十五向买卖店铺讨钱。咱给过了,今天又来要。”徐秀云说。 
  “常言说正月的瞎人,腊月的花子……”丁淑慧找出几角钱,说,“走,打发花子去。” 
  一高一矮两个叫花子在筐铺前讨要,高个儿的打呱打板,顺口唱道: 
  掌柜的,大发财, 
  你不发财我不来。 
  见丁淑慧、徐秀云两人开门出来。矮个儿叫花子敲打饭碗,帮助轮唱道: 
  掌柜的,不开言, 
  你瞧给咱去取钱。 
  丁淑慧给叫花子几角钱,打发走叫花子。她朝街上望一眼,诙谐道:“德龙哪里是去买小米,分明是种谷子去啦。” 
  “扎蓬棵,”徐秀云形容徐德龙是一种植物,说,“准是遇到熟人刮拉住了,近几天我爹老找他掷骰子,他可别去上场啊!” 
  “你身体不利索,他还去玩。”丁淑慧说,“那他可真有心啦。” 
  “他和我爹……”徐秀云说,“那哪是玩呀,赌,而且是报仇洗怨的生死赌。” 
  “报仇洗怨?” 
  徐秀云刚要开口解释,徐德龙背着半口袋小米进来。 
  “头年(时间过长之意)还真弄回来了,我以为你现种谷子。”丁淑慧埋怨道。 
  “我卖了一会儿单儿(看热闹)。”徐德龙放下米口袋,他没具体说看什么热闹,总之耽搁些时间。 
  丁淑慧向盆里舀小米,说:“秀云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去接程先生过来把脉。”徐德龙屁股没沾炕,转身就往外走。 
  “不用,德龙。”徐秀云拦住他说,“疼痛差以(有所减轻)多啦,实在挺不住,我告诉你。” 
  “程先生治红伤有一套,扎痼妇女病他隔重山呢。”丁淑慧说。 
  “那你说找谁?”徐德龙问。 
  “曹氏。”丁淑慧说。 
  曹氏是镇上有名的老牛婆,北京叫姥姥。她跟徐家人很熟,四凤、小芃都是请她接的生。谁有兴趣可以到曹氏家去瞧瞧,幌子一目了然:一块正方形木牌,底端系一红布穗儿,上面写着:曹氏收洗。 
  “她只是老牛婆,会……”徐德龙信不着她。 
  “淑慧说的对,再疼就叫曹氏看看。”徐秀云说。 
  “大嫂的保胎方呢?”他问。 
  “炉盖子快煮化了,还是不顶事。”丁淑慧说,照大嫂徐郑氏偏方吃了,没见效。 
  “嗯?糊巴黢的味儿!”徐秀云闻到一股味道,说,“德龙,火盆里埋着土豆,你看烧熟没?” 
  徐德龙从火盆里拨拉出个土豆,反复用手捏。 
  “没熟再烧一会儿。”徐秀云说。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8)   
  “土豆就怕捏三捏,捏捏就熟啦。”徐德龙使劲捏土豆,让它放出屁(气)来,才熟得快。 
  “你呀,嘴急。”徐秀云埋怨道。 
  “我认德龙那天起,他就嘴急。”丁淑慧一旁帮腔道,“肉下锅没等煮烂,急着要吃,还带着血筋儿呢。” 
  “我那点儿巴巴事儿,你老当话说。”徐德龙说。 
  “淑慧一点儿没说屈你。” 
  “你们俩一抬一夯(一唱一和)地对付我。” 
  丁淑慧放上炕桌子,拣上碗筷。 
  “你们俩说我卖啥单儿,”徐德龙把烧的土豆放在碗里,用筷子镦(捣)碎,撕碎烧糊的红辣椒,拌上一羹匙大酱,说,“警察局准备几麻袋烟花爆竹,晚上要燃放。”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整鞭炮做啥?”丁淑慧盛饭说。 
  “搁点葱花,借个味儿。”徐秀云撕几瓣葱放进徐德龙的土豆碗里,帮他完善一顿美味。 
  “我听到个新消息,成立了满洲国。”他说。 
  “满洲国?那中华民国呢?”徐秀云觉得奇怪,这国家也走马灯似的成立。 
  “天知道咋回事。”徐德龙也没搞懂,谁搞得懂啊,民国有好几位总统,也赌钱一样不停地调风,轮流坐庄。 
  那天夜里,徐记筐铺里屋,黑暗中突然一声“哎哟”。 
  “怎么啦,秀云?”徐德龙惊醒,急忙爬起来,喊道,“淑慧快点灯!” 
  “我肚子疼……哎呀……”徐秀云呻吟道。 
  丁淑慧摸索到火柴,点着粘在炕沿上的半截蜡,问:“疼得蝎虎(厉害)么?” 
  “嗯呐,又像上回……”满脸淌汗的徐秀云说。 
  “德龙,快去接老牛婆。”丁淑慧说。 
  徐德龙穿衣穿鞋戴帽子,拎盏马灯急遽出筐铺。 
  亮子里镇夜半有爆竹炸响,烟花升空。徐德龙望望天空,一闪一烁的马灯光随着他急匆的脚步从一条街道转向另一条街道。忙中出差,徐德龙走错了地方,举起马灯一看是铜器铺幌子:长方形木牌上面镶嵌着铜锁、铜箱包角、铜合页、铜碗。 
  徐德龙继续寻找,一个青砖矮屋门前,举灯照到方正正的木牌上面的字:曹氏收洗。 
  片刻,老牛婆曹氏便跟徐德龙匆忙走到街上,她问: 
  “觉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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