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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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用勉强,如果不想看的话,就先休息吧!”
应着韦睿的话,祝英台以苍白的脸孔强笑着:
“不!小弟也想亲眼见见这位传闻中的杨大眼。”
既然这样说了,韦睿也不再阻止。
通往望楼的并非梯子,而是阶梯,只是急倾斜的程度几乎垂直,登上去之后,上面是个像箱子一样的东西,韦睿、陈庆之和祝英台就在这儿一起望向敌阵。
“咦?那个就是杨大眼吗?”
祝英台的声音动摇着,一点感受凉爽和风的悠闲都没有。在几重的栅栏和深沟的前方,魏军的旌旗林立之中。一个黑色的骑影巨像站立着,不用任何人教,祝英台感觉到那就是传说中的敌将了。
“那种威风看起来真不像是地上的凡人!”
陈庆之的声音中既没有恐怖,也没有嫌恶,能够生而得见传说中的敌将之姿,自是不禁赞赏之念。他的甲胄和马匹都是黑色的,手中则似乎有一张巨大的弓。
“如果敌方是黑的话,那我方就一定要是白的才行!”
祝英台的口中吐着意味不明的台词,陈庆之则专注于眺望着敌阵。这样的距离照理是射箭不及,但却可以清楚地将敌阵一览无遗。虽然祝英台不安地催促着,韦睿却平静地将两手置于腰后,对敌阵投以冷静的视线。
望楼下传来韦放的声音:
“父亲!部将们提出了意见,希望借此向建康要求援军,从左右压制魏军!”
韦睿回答道:
“如果我方请求援军的话,对方也会请求援军,这样只会造成两军的军力不断增加的!”
接着语调一变:
“兵贵于用奇,而不在于众!”
重要的在于战术,而不在于兵力的多寡。韦睿的意思即此。而一直努力于观察敌阵的陈庆之,此时也第一次动了他的头,像是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呜动了起来。照祝英台的说法,就如黑光闪烁般,他反射性地沉身望楼之中,听到韦睿大喊“快趴下!”的声音时,已是在其之后了!而就如暴风一样,飞鸟影子一般的东西越过了三人的头上而去。
在梁军的阵中生出了畏怖的叫声。巨大的黑羽箭是从魏军飞来的,而那支箭上还刻了一个“杨”字。
“……能够射到这儿,真是令人害怕的强弓呀!”
陈庆之不禁发出感叹,他想到自己将与这名被称为地上最强的男子决战。而当他再度从望楼中立起看向敌阵时,黑衣黑甲的雄姿已经回转马首,消失在自己的军营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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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南城之攻防
Ⅰ
即使是在战场上,韦睿的日常生活看来还是不像个武将,反而比较像个学者。晚间,在确认了所有兵士都已用过晚饭后,他才开始吃着和兵士们相同的晚餐。吃完饭后,他就在灯火之下展开书卷一直读到深夜。他的部下们,就算是对明天的战斗感到不安的人,只要深夜起来见到韦睿的幕中灯光,就能够放下心说道:
“韦使君还是一切如常,相信我们一定也能够好好地一觉到天亮的!”
在这天夜里。陈庆之和祝英台也来到了韦睿的帐幕,和韦放等四人一同进餐欢谈。陈庆之对于韦睿辖下的士兵能够严守规律和秩序,完全没有掠夺及危害民众的暴行相当地感叹,认为这名端正的老人是真正的名将。
在这个时代,其实应该说是到相当后世为止,吃米饭的时候都还不是使用筷子,而是使用汤匙。配菜为淡水的鱼、贝、鳗,或是鸭、鹅等禽类,及羊肉、猪肉、豆腐等。即使是战场上,菜色亦十分多变化,因此可知淮河流域土地之丰饶。淮河以北的人以麦磨成粉制成的食品为主食;淮河以南则以米为主食,故淮河即是中国饮食生活南北的分界。
酒也被拿出来了!只不过这和兵士们喝的完全相同,并不是什么名酒。而在四人之中,可被称为酒豪的也只有韦放一人,韦睿和陈庆之喝不多,而祝英台更是只喝了一小杯便使得白皙的脸上染满了朱红。
“再多吃一些吧!今天的事情很多,相信大家一定饿坏了!”
陈庆之和父母早已死别,也没有兄弟,故对于祝英台,他就是像哥哥一样地照顾他。祝英台吃得并不多,陈庆之只帮他挟了一些豆腐和鱼。看到这儿,韦放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杯子,疑惑地望向父亲,虽然想开口问些什么,但韦睿微笑着摇了摇头。韦放看了父亲眼中的回答后,只有默然地把杯中的酒喝干。
突然祝英台的耳朵竖了起来:
“我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到了笛声?”
“不,贤弟并非听错,确实是有笛声。”
应着陈庆之的话,韦睿说道:
“这笛声总在夜中出现,或是雄浑壮大,或是纤细优美,即使知道那是敌阵传来的曲子也依然会听得入神……”
陈庆之停下了筷子:
“这么说,韦使君知道这是……是谁所吹奏的笛子啰?”
“不就是中山王吗!”
韦睿所回答的正是敌方总帅的名字。陈庆之不由双目圆睁,再度细听着夜气中流动的笛音。
“听说中山王乃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玉笛名手,看来真是名不虚传。老夫在六十余年的有生之年中,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的笛声,只不过今夜的曲调似乎强横了些……”
韦放叹了口气:
“这名贵公子,如果能够满足于在洛阳的宅第内、美女的围绕下吹吹玉笛这样的生活的话,那我们也就不会这样辛苦了!”
韦睿摇了摇他那满是白发的头:
“元英他本身的才气,就是和野心一同孕育出来的,当然不可能会满足于现状!相信中山王他的愿望,大概也是将自己的旗帜立于建康的城壁上,映着长江之水演奏一曲吧!”
魏的中山王姓元、名英、字虎儿,是魏的第三代天子——世祖,也就是太武帝那在即位前死去的长子晃之孙。从现在的皇帝看来,是父亲那一辈的从堂兄弟,并不算是相当浓厚的血缘。只不过,本来即帝位应是长子的血统,而“从世代算来,中山王本应是魏第六代的天子才是!”因此,他也受到皇族般的厚遇。这一年,他三十九岁,正值少壮气盛的年龄。
中山王——元英也是魏朝屈指可数以教养闻名的人之一,不只是玉笛方面,他连医术都通。在其从堂兄弟孝文帝即位后,他也历任平北将军、武川镇都大将、梁州刺史、安南将军等魏军的要职。他除了与南方的齐和梁作战外,也曾与北方的骑马民族作战,因而通晓平野、山岳、沙漠、草原等各种地形之战法。当其率三千兵力在西方的山岳地带——汉中驱散二万齐军、取得首级三千之时,其“武神”之名遂不胫而走。
中山王在新帝登基时任职为征东大将军,是对南朝军事行动之最高负责人。不称“征南”,而称“征东”,是因为梁之国都建康,在魏之国都洛阳的东方之故。也就是说,中山王的任务就是要直击建康就对了!
另一方面,在梁也有一个征东将军,只不过这个人并不在梁国内,而是在东边海上的异国。
这个人也就是倭国的国王,名字叫做武。他受封为梁的征东将军是在四年前、萧衍即位时,也就是天监元年(西元五O二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武为齐的镇东大将军,因此相较之下似乎是有一点降级了!对武来说,当然或多或少有些不满,但由于宿敌高句丽与北朝结盟,因此倭国除了与南朝结盟外,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 ※ ※
这一天,当太阳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时,魏军的总帅中山王——元英骑着马在阵营中巡视。当看到他那插有二支长长白鹭羽毛的头盔时,兵士们皆欢声震动,驱至他的跟前。而在中山王的身边,则是平南将军——杨大眼。在落日的余光下,人马的影子在红土之上长长地伸展,随着甲胄的反射,如箭般的光华就像是散落了一地的黄金粉末一般。
中山王——元英和杨大眼骑马并行,左右接受着魏之将兵狂热的欢呼,对他们两人的信望,对魏军来说,简直已经是一种信仰。
巡视结束后,两人并行回到帐幕之中。中山王的身材已算是相当高,而杨大眼则根本是个巨人!只不过他的筋肉匀称,身体也十分地柔软,一点也不让人感觉笨重。
一面走着,中山王对杨大眼说道:
“听说你在午间对敌阵射了一箭?”
“已经传到您的耳中啦!”
“是故意没有射中的吗?”
“这……”
“应该是你觉得如果杀了这些不顾危险登上望搂的人很可惜是吧?”
“属下惶恐!其实应是在那样的距离下,属下没有自信能够只伤到人而不杀他们吧!”
杨大眼似乎因惊恐而低下了头,中山王则愉快地笑道:
“你不用害怕!我知道即使你具有杀死虎或熊的力量,但却是个连射死小鸟也不愿的人。”
“如果必要的话,其实我也是可以将小鸟从空中抓下来的!”
“嗯,是你的话应该可能的。”
杨大眼除了怪力之外,他那巨大的身体却有令人无法想像的快捷。在《魏书》中记载:即使是将长三丈(约九公尺)的布系于发髻之上往前跑,他也能够让布直直地伸于后方而不落地。因此“将小鸟从空中抓下来”应该不算夸张才是!
当他担任淯郡太守的时候,曾经消灭过食人虎。淯郡是位于魏西方边境一个山岳地带的小城,居民一半以上都是异民族,虽然还不至于形成叛乱,但对官兵的反抗动作却从未间断。而在一日之内将之完全镇静下来的,就是一个人独自进入山中的杨大眼将老虎的尸骸抬下山的事件。老虎的尸骸上并没有刀伤,只有头盖骨和颈骨两处折断而已。也就是说,杨大眼并未使用武器,而是以徒手杀死老虎的。
淯郡的居民们,为了感谢杨大眼除去食人虎之害,并且畏敬其武勇,在他的任期中,淯郡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骚动。
杨大眼的祖父,名为杨难当的这个人,曾以魏之将军的身份而活跃,是相当的名门,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杨大眼的少年算是过得十分清苦。幸好尚书大臣李冲欣赏他的武勇,在十几岁时即任命他为军主(部队长)。以后,随着作战累积功绩,历任辅国将军、游击将军、征虏将军等职。中山王亦对杨大眼的豪勇及用兵有很高的评价,加上喜爱他的为人,数年内均待他为自己的副将。
杨大眼虽非知识之人,但由部下读《史记》、《汉书》、《春秋左氏传》、《孙子》、《吴子》等书给他听时,却能将内容完全记下来。
杨大眼正确的年龄虽然无法清楚得知,但由其经历看来应该在中山王之上,估计大约四十岁左右。不但武艺纯熟,体力也一点都没有衰退的样子,可说是无双的勇者。
Ⅱ
中山王在帐幕中等待着一名客人,他的甲胄之美并不逊于中山王,虽是位年轻的贵公子,但态度中却透出不像其年龄的威严。
“哦,开国公!不好意思,让您等那么久!”先出声的是中山王,贵公子则郑重地面礼。
“不,冒昧前来拜访的末将才不好意思,还请您恕罪!”
“您在寿春败敌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您的武勇真是令人佩服!”
这名被称为开国公的男子,迅速地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要确认部队的移动事宜,本来这件事只要派使者来就可以,开国公似乎为他竟自己亲来而感到过意不去,在郑重地谢绝了共进晚餐的邀请后,开国公骑上白马再度郑重地告辞。
杨大眼目送着其离去的背影。
“开国公的气势倒是相当不弱!”
“那是因为他的复仇之念正在燃烧的关系!对开国公来说,梁主是篡夺者,这可是兄弟之仇呢!”
梁主指的就是梁武帝——萧衍,而欲向之报兄弟之仇的开国公,就是前身为鄱阳王的萧宝寅。
萧宝寅,字智亮,为昏君宝卷的弟弟。当齐灭亡而梁建国的时候,萧宝寅本来也是应该会被杀害的,但他从幽闭的地方爬墙逃去,越过山野而亡命至魏国。那时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体力和气力均已是非凡。
魏对这个南朝高贵的亡命者表示欢迎,因为这样既可以得到南朝详细的情报,同时也可让魏在打着“替萧宝寅打倒篡夺者!再次复兴齐朝!”的大义名分之下有了出兵的口实。
萧宝寅目前也是以继承齐正统的皇子身份为魏之朝廷所厚遇,并和魏之皇族南阳公主订下了婚约,在寿春之战中打败了梁的将军姜庆真,无论在公私两方都非常具有气势。这一年,萧宝寅二十一岁。
“真是一位非常可信赖的贵公子,如果是他即帝位的话,大概齐就不会灭亡了!”
洛阳的人们对这位流亡的皇子大多充满了好意。
北朝有北朝的正史,像是《魏书》、《北齐书》、《周书》和《北史》等;而南朝也有南朝的正史,像《宋书》、《南齐书》、《梁书》、《南史》等。萧宝寅的传记在北朝《魏书》和南朝的《南齐书》均有所记载,毕竟他真的是个具有少见命运的人。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当时也还有不少例子;大抵上,大分裂时代也可说就是亡命者的时代。
这时,中山王和杨大眼想的都一样,也同样地沉默。如果魏将梁灭亡而支配了江南全境的话,那将由谁统治江南呢?会给建立了无比武勋的中山王吗?还是让对篡夺者复仇的开国公再兴齐朝呢?这已不能说是梦想,而是在不久的将来就可能实现的事,因此就不能够随便地乱发言了!
突然中山王叹了一口气:
“如果先帝还健在的话……”
魏的先帝,亦即五岁即位的孝文帝,在三十三岁时便驾崩,死时还相当地年轻。如果继续生存下来的话,这时候刚好四十岁,还算是壮龄。
孝文帝的少年时代是由祖母辅政,亲政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在短短十一年的亲政时间中,孝文帝却留下了历史长存的业绩。
本来魏是北方骑马民族所建立的王朝,皇室的姓为拓跋氏,他将之改为具中国风味的元氏,并依中国王朝建立制度,除财力和武力之外,也对文化的发展和民族的融合尽了相当的心力。其中,他将魏的国都由北边的平城(现在的山西省大同市)迁到洛阳,使国家蜕变为中原国家的功绩最大。
而当他将皇室的姓改为元的时候,同时也赐姓从皇族离脱的臣下为“源”。最有名的应算是在政治、军事和学术上都有相当功绩的宰相源贺。而日本将从皇族离脱的臣下赐姓为源的这个惯例,就是从中国的南北朝时代流传而来的。
怀有惜于伟大的孝文帝之心的臣下不少,对目前过于年轻,而且并不能说是英明的新帝,就自然有着较轻视的感觉。新的皇帝当然也敏感地查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对父帝以来的重臣疏远,而亲近佛僧及和他一起游玩的朋友们。这样的状况总有一天会完全爆发,中山王也发觉了在表面的繁荣之下的暗影,因此才在这当儿发起了南征的大军。
帐幕的入口传来了人声。杨大眼动了一下视线,当他见到来人时不由完全改变刚才的面无表情:
“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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