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立独行的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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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快回家来帮我!”
肥哥只说了这一句。我扶着桌子站起来,感觉到小腿上隐约的酥麻。高个子女孩儿说,你的手机铃声真好听,就象高原的鸟叫。我说我们回去,肥哥有急事。
犀骨指环第四节 凛风眼(4)
我和高个子女孩儿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肥哥坐在床上,紧紧地抱着个女人,床下面,一只金黄色的小狗静静地趴在那里。床头柜上散放着几支一次性针管和几瓶药液。这不到4个小时的时间中,草娘死在了肥哥的怀里。
肥哥眼睛里血丝密布,却没有眼泪。
高个子女孩儿没见过死人,被吓得躲在远远的沙发上坐着。
草娘的小狗抬眼看了我一下,根本没有心思做出任何表情。
肥哥说,这人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快,就几年时间,就这么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肥哥搂着草娘冰冷的尸首闭着眼睛,象是睡了。我劝他到我的床上去睡,他拒绝,说好歹和草娘睡一夜吧。
下午草娘敲响肥哥的房门,带着她的小狗来看肥哥。这是草娘第一次登肥哥的新房——上次只是在门口请肥哥修电灯,没进屋。新房已经两年了,丘子也走了快三年了,她才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她虚弱着,喘着,不是因为肥哥的楼层高也不是因为天气冷,是她想对肥哥说,是她觉得自己该和肥哥说些什么,她紧张得要命。肥哥同样紧张着,他想扶住进门的女人,但没伸出手来。草娘就微微仰着脸看着肥哥,那眼神和表情,肥哥说简直就象一对老夫妻多年未见终于相逢,简直就象要撕心裂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他们对视着。肥哥说,草娘从来也没这样和他对视过,他相信草娘和别的男人也不会这样对视,草娘是个羞涩的女人,这样对视,虽然只是十几秒钟,但他好象感觉到了不寻常。
肥哥只知道不寻常,心跳着体会这个不寻常,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草娘的不不寻常是要死在他的怀里。
“我给她倒水喝,发现她嘴唇发青,她说她很冷,冷得说不清楚话。但她又说她想说说话,她好久没说话了。我让她坐下来慢慢说,她就看着我哭出眼泪来。我以为她又想丘子了,她很痛苦地瞪我,说丘子是个梦,她早就明白了,干吗还要提他?为什么用这样珍贵的时间提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更感觉奇怪,她用了‘珍贵’这个字眼儿。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她说肥子你应该问我这几年怎么了才对。”
“她说做女人太苦了。上辈子她一定是犯了什么罪,老天爷在这辈子折磨她。我说要是早点儿再嫁一个人就不会这么苦,好歹有个家。她说没有人可以嫁,直到今天,才知道天下对她最好的只有我肥子。我禁不住抱了她,可她却在我怀里僵直得没法回敬或者拒绝了。”
“我感觉到了她气若游丝。我说草娘你怎么了?生病了吗?看上去你很不舒服,需要叫医生来的。她摇头,说不用叫医生的,人终有一死,早晚而已。我说草娘你怎么会想到死?你还年轻啊,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怎么就老是想死,这样消极?我说草娘来我扶你去躺一会儿吧,这几年你得了什么病啊,脸色不好看,人也瘦得厉害,你躺下吧,躺着我和你说话。我就拖着她躺在我的床上。她这个时候的手很用力,是用力抓在我的胳膊上,她对我说肥子,肥子,洗干净了,你要是想摸我看我操我,都行了。”
“我给她摸了脉,她的脉搏时隐时现,出现的时候跳动得十分猛烈。我说你看上去不是很好,我得帮你叫医生。她没有力量阻拦我,脸色潮红两眼发直地就那么看着我,就那么看。我拨了电话,医生来的时候听了她的心脏看了她的瞳孔,突然几个人紧张地忙碌起来,我感觉出来情况不好,但帮不上忙,就抱着她的小狗站在墙边儿看医生们给她注射给她挤按胸膛做人工呼吸。等医生们停止了手里的活计,我怀里的小狗凄惨地叫了一声。大夫回头告诉我,她死了。”
怎么就这样死了?我问肥哥。
“是啊是啊,就这么死掉了。来到这里,也没说上几句话就死掉了,就好象我这里是她的坟墓似的。我以为她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服毒自杀了,但医生说就是衰竭,全身心的衰竭,心脏、肝脏、肾脏都衰竭,无法抑制的衰竭。我说大夫她这个人不幸福,心思重,没有亲人,大夫说也许是活得太难了,人若是自我感觉活着艰难,就能自消自灭了。大夫问她不是你老婆吗?我说是的是的,是我的未婚妻,今天就让她睡这里吧,明天一早儿我再给她搭理后事吧。大夫同意了。”
肥哥今天没有上班,连给报社打电话请假的心思都没有。我问他,他只是摇摇头。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活着。他抱着草娘的尸首,大概没觉得草娘已经死了。
高个子女孩儿被吓着了,她脸色惨白,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她没有胆量自己回家,和我商量可不可以在我的床上和我睡一夜,我说好的好的,我们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关上门,听不到肥哥屋里的声音,再说,肥哥搂着草娘,也不会出什么声音的。
犀骨指环第五节 凛风眼(5)
夜风在今天听起来有点儿恐怖,高个子女孩儿说,风里面有鬼,我说对对,草娘的鬼魂不会马上离开肥哥的。高个子女孩儿就钻进我怀里,她忽略了我腿上打着夹板仍然丝丝缕缕地疼着,把大腿搭在我的身上。我们不说话,唇舌纠缠在一起,手也不老实,各自摸到了对方的禁区。我闻到高个子女孩儿身上的味道。
高个子女孩儿说,我们作爱吧,我不怕肥哥听见。
高个子女孩儿脱了我的衣服也脱了自己的衣服,她这时才留神了我的伤腿,于是没让我主动,她伏在我的身上把想给我的给我。她很卖力,湿了褥子也湿了毛毯。她呻吟的很文静,但喘息却狂热甚至狂燥。我适应着在黑暗里看清她,但真的太黑暗,我没能看清。她尖巧的手指抚在我前胸,白嫩坚实地靠近我,身体一阵一阵地收缩着。
那个小个子女孩儿并不比这个高个子女孩儿抽勒的紧。
屋门隔开的客厅里,草娘的小狗哼了一声,它哼得悠长。我和高个子女孩儿同时停止了动作,我感觉我的家什一下子软在那里,也感觉到高个子女孩儿突然中断了分泌,她愣在我的身上,然后,突然拥住我。她在我身上发抖。
小个子女孩儿在早晨来找我,她看到了屋子里穿着我的睡衣的高个子女孩儿,当然,也看到了肥哥床上躺着的草娘。听说死了人,她没敢进屋。肥哥真的抱了草娘一夜,我起床时看见他仍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抱着草娘。我说老兄你放下她吧,都僵硬了,放下吧。肥哥抬眼看我,缓不过来神儿,这时候小个子女孩儿在外面叫门,把肥哥也给叫“醒”了。
“那,那我走了。”小个子女孩儿说。她转身小跑着下楼梯,头也不回。我站在门口看她急切地离开,心想她是被死鬼吓得呢还是被躺在我床上的高个子女孩儿给气的。小个子女孩儿有生来的酸劲,表现在男女关系的嫉妒上是别有风味的。她昨天给我打电话时就已经带着她特有的酸味了,今天一早儿赶来也是出于昨天的酸味儿。
肥哥要求我在家里呆着,他要去办理草娘的后事,我应下了。高个子女孩儿在打电话,她要找她的同学来接她回去,她自己不敢回去,就算是大白天她也不敢走。我说丫头你把头上的橡皮筋儿那下来勒那尺板儿上,我教你弹吉他,教你指法。她说不学了不学了,心里发毛,外间挺着个死人,里间怎么还能学弹吉他?我说你全当她睡了或者全当那屋子里没有人。她说不行不行得走得走。我说丫头你别这样害怕用不着这样害怕,就踮脚跳到她面前用嘴亲她,没想到她突然大叫起来,拉着长声儿叫,边叫着边闭着眼睛,等她叫完了睁开眼睛看见我的脸就在离她不到半尺的地方看着她,她又一次大叫起来,她叫着把我一脚踹开。这下踹得结实,我实实惠惠地砸在地上,尾骨坐出了声音。
客厅里那只草娘的小狗汪汪起来,它汪汪着扑到我们面前,我疼得出了眼泪,伸手把小狗的头给按住,小狗乖乖地不叫了。我看见小狗的眼睛里也有泪花儿。
窗外飘起了雪花儿。这是在昆阳多年见不到的景色。
高个子女孩儿终于等来了她的同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摔的很惨,疼出了冷汗。
肥哥的两室一厅里,一个活着的男人和一个死去的女人。
屋子里有些《新新视点》散落在各个角落,我信手拿着看。肥哥的“高原末梢”专栏可能是天天有,因为我在每张报纸上都能看到。
“……
和高原相对应,平原和海洋合理地存在着。高原没有消亡之前,对比就显现在时时刻刻。传说中的昆阳在千百年前也是一马平川,后来因为一场大雪就归属了高原,那喜玛拉雅的魅力竟然能吸引着平地疯狂隆起,步挺立平洋的后尘。千百年前高原使得平原突变,千百年后,平原又吸引着原本昂扬的高原。
我可怜着那些雪山下的石土,日益温暖温和的气候使他们渐渐消失了个性。这些个性的消失使它们松动,使它们很容易被风化,被撬得脱离掉山野,也许会被用在和平原一样风格的建筑上做个砖瓦。
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海拔被消磨得几乎等同于海,人间大同了,情欲暧昧到一种格式里面,而且,这种格式是被称为世上最杰出的格式。
……”
“……
象汉子阳痿一样,高原也在患着性病。高原的汉子要狂喊着发泄,可远古的高音越来越弱,雪不下了,多年也见不到,虽然雪山上仍然有白色。太阳笑微微地释放温柔,叫你不再敢在交配的时候呼喊,即使交配引发了疼痛,你仍然不敢呼喊。人们都不再呼喊了,世界平静得跟平原一样。
当年,我们这里为什么隆凸成为高原呢?
……”
我点着单拐溜达,站在窗户那里,看外面白米粒儿一样的雪花。昆阳的雪花没有传统的样子了,就象漫天的碎米在飘落一样,没有“花儿”,只有颗粒。
我的尾骨是新伤,小腿是旧伤,新伤比旧伤疼。我的裤裆里也疼,夜里黑暗中高个子女孩儿发疯一样的抽动,磨得我有些红肿。我浑身好象都是伤痛。看着肥哥的文字,我觉得我可能心里也伤了,没有象肥哥伤得那么厉害,也可能伤得不是一个部位,但我觉得我伤了。我下意识地摸着心口,想摸出点疼痛来。
爱情是伤人的还是女人是伤人的,我弄不清楚了。
那个高个子女孩儿,按照今天的表现推断,她就再不会来到我这里了。她是从生理上的恐惧,对死人的恐惧,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我对她的感觉在肥哥的怂恿下已经明显暧昧起来,觉得她身上的可爱处处洋溢着,可她不是爱我,她表现的不是爱情,爱情不会在我已经伤着的身体上毫不体贴地加上伤痛,也不会因为恐惧而放弃已经发生的爱情对视。我昨天在咖啡厅里提到了她嫁人的话题,她的反应也不是爱情的反应。我需要收敛,不然我会象肥哥对草娘一样受伤。那个小个子女孩儿天生的妒忌并不适合我的个性,她虽然极力适应着现代风格的、随意的、小资式的、无所谓式的妒忌,但被城市气候压抑着的妒忌一旦在一个时刻爆发出来,那就能摧枯拉朽。我害怕被爆发的什么流体波及,这个爱情不会稳定稳固在家庭的范围内的,等发展成婚姻的时候,每一个男女关系的细节都是不定时的炸弹。
我看一眼墙上靠着的英格兰吉他,那根断弦被我扔掉,吉他则变得很不工整了。
犀骨指环第六节 凛风眼(6)
葬礼在筹备中,肥哥不在家也不上班。他把草娘拉到医院的太平间里,同纸门街的社区人员一起张罗着。我打电话叫医生来我这里,给我红肿的尾骨上涂抹碘酒喷云南白药。外面米粒儿状的雪花儿只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停了,原本的秋风被小雪过滤后,演变成了冬天的风。这些风,开始刺骨。
呆在家里实在闷,我拄着单拐来到街上,选了一个临街的茶室叫了壶普洱茶,看外面的风景。阴冷的天气使纸门街上的人加快了脚步,寒风如同春风一样裹贴着行人,迎风的被勾勒出各色的胸部,顺风的被勾勒出臀部,都圆润坚实,都绷紧着并且运动着。人们的穿着已经从原先的没有个性成功地过渡到了个性淋漓,让天下明明白白地了解这世界有高有低有男有女。昆阳有了都市的模样,纸门街上很难看得到从前据说常能看到的民族服饰,虽然我知道纸门街和昆阳城有半数以上的藏苗傣彝等族人。茶室里的音乐虽然还是葫芦丝,却已经用电子鼓做配器了。
我萌生了一个念头,用我的电吉他演绎一下昆阳人人知道的《月光下的凤尾竹》。我喊老板请给我几张纸和一支笔。
我在纸上写上前奏,我想这个前奏还是需要葫芦丝来吹,还是抒情缓慢地吹出这个“引子”,然后我的电吉他和鼓声要突然进入,和葫芦丝一定要形成反差。对了,中间的过门儿再次需要抒情缓慢下来,最好用女声哼唱那个最原始的音节。女人,世界、昆阳、纸门街,都少不了女人。
我落笔,感觉中我在写肥哥的“高原末梢”,我在用另一种方法写他的专栏。
天阴着,茶室里有点儿暗,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把灯打开了。女服务员稚嫩的脸很纯情很美很原汁原味,打开的灯光却说不出来的黄蓝红绿淫荡纷飞。灯的开关在我附近,女服务员伸手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指,那排指头是典型的乡土风格,短小,齐头,皮肤黝黑。高原上的紫外线相对强烈,这双手是在太阳下劳作过的,千百年的高原上就应该是这样的手在劳作。小个子女孩儿的手也是短小的样式,但指尖娇嫩,皮肤细腻;高个子女孩儿的手已经是都市风格,和上海广州的小姐没有了区别。我不安心,走神儿,两个女孩儿无论高矮都和我淫乱了,我不知道哪个爱我,哪个我爱。
我散乱我的思维,肥哥在不停地抒发着他从爱情体会出来的高原情结,他是爱高原还是爱草娘?我太简单了,还是肥哥让世界弄复杂了?
昨天夜里草娘的小狗一声哀号,我软下了我的性具,外面是挺着个死人的,我多少也免不掉恐惧和晦气,我从此会不会阳痿?我使劲想淫荡的事情,想两个女孩儿紧紧的阴腔,但我没有冲动。
我集中精力理弄我的曲子吧,好久没有拨弄我的英格兰吉他了。
我的手机响,肥哥给我打电话说要是我想出门逛逛的话,就在纸门街上找个美术店帮他给草娘做个牌位,他打算把草娘的骨灰供在家里,我说好的好的,我找纸门街上最好的美术店,会给草娘做一个枣木的或者红木的牌位。肥哥在电话中嘱咐我再三,他说要在牌位的落款上注明他的名字,要在牌位上写“爱妻方春草之位”。我顿了顿,答应了肥哥。
我躺在我屋子的床上,肥哥躺在他屋子的床上,我们开着门,用不着面对面也能说话。
草娘的一小陶罐骨灰和罐前的牌位离肥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