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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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堂，觉得眼熟。驻足细看，正是阿江办公室贴的那张教友合影的背景，便推门进去了。圣坛肃穆，四壁挂着圣母画像和汉字经文。回到门口，买一枝蜡烛点了插上烛台。次日遇见阿江，说起此事，他很高兴。说有机会一定介绍我认识那里的神甫，造诣极高，人最和善，可以同他讨论任何经文及教会史上的问题。但我已经在收拾书籍装箱托运了，没能安排。临行，阿江病了，托人带一套爵士乐CD给我留念，附一张英文字条：我从前听的，希望你会喜欢！然而回到美国不久，就听说他检查结果是恶性肿瘤，做了化疗，还每天煎服中药。但他在电邮中从不提起病况，只谈神学和改行的计划。那套CD，原来是哈瓦那一支老人乐队，拍过纪录片，是德国人还是荷兰人拍的，看过忘了。每次听它，便记挂着病中的阿江和他尚未实现的理想。在那刚健的乐声中，脚边仿佛又站了一只灰鹰，阳光在它犀利的眼睛里闪耀：我知道，这是它两次盘旋入云，接送纯洁的灵魂之间，来我身旁短暂的休憩。二〇〇二年十二月
H a g a r
夏甲初进莎莱房里的时候，莎莱刚选为法老的爱妃：美人儿哭成了泪人，眼睛又红又肿，嗓门也哑了。王后见状，深为怜惜，从贴身丫鬟里挑一个聪明伶俐做事勤快的送给爱妃，赐名夏甲（hagar）；还专门到大慈大悲的白女神以西丝（Isis）的庙里，为爱妃重启笑颜、早生王子祈愿。那年夏甲十三岁，心想，要是主母天天这么呜呜呜（hagah）掉眼泪，不思饮食，服侍起来可就难了！后来终于哭得少了，夏甲才敢同主母说话，把后宫里的事情讲给她听。又过了半年，脾气性格熟了，觉得爱妃和善，才悄悄问她悲伤的原因。原来她老家在东方，好几个月的路程，有一条大河，叫幼发拉底。十五岁结婚，夫家牛羊成群，是当地的殷实大户。怎么会来埃及的呢？是这样的：丈夫亚伯兰得了神谕，说是神答应恩赐大片土地，子孙传承，须举家迁往迦南。谁知才到迦南就闹饥荒，听说埃及富庶，便赶着牲口南下（见前文《奇迹》）。走出荒野，入关的头天晚上，丈夫半夜醒了，十分惊慌的样子。反复问他，才吞吞吐吐，说梦见了凶兆：两棵树长在一处，一棵雪松紧挨着一棵海枣。突然跑来一群人，吵吵嚷嚷要伐倒雪松，留下海枣。海枣急呼：求求你们，别砍雪松，我们根连着根哪！那些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收起斧子，走了。妻子不懂这梦的意思，丈夫道：两棵树代表我们夫妻，雪松是我，海枣是你。明天到了埃及，那里的人见你漂亮，必然会起坏心，害我性命。我们惟一的办法，就只有兄妹相称了！妻子听了，哭了一夜。进入埃及，果然就有衣着华美的官人前来询问，妻子依照丈夫的吩咐，说是同根生的兄妹。不想官人接着就向法老禀报，称赞“妹子”仿佛刚刚结籽的海枣，如何丰满多姿。法老大喜，给“哥哥”送来百般礼品，然后派官人带队，大象载着花轿，浩浩荡荡，把“妹子”接进后宫安置了，封为海枣夫人。夏甲听着，心就飘出王城的高墙，来到尼罗河边，走进北上的商旅，驼铃叮咚，向迦南去了。她是宫里生、宫里长的丫头，奴婢的命，那种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的牧人生活，只要能过上一天，也就心满意足了！后宫是个谣诼世界。海枣夫人的一举一动，法老几时出入，宠幸有无，少不了流言蜚语。
第一部分第26章 创世记
开始，只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不育，子宫如石。后来就越说越险了：什么自从海枣入宫，两年多了，嫔妃婢女未曾有一人怀孕，肚子里全长了石头。巫师术士看遍了，什么方子都试了，那灾祸仍旧不去。弄得人心惶惶，法老坐卧不宁。夏甲听说，忙回房告诉主母。莎莱面色惨白：怎么办？这些坏人造谣，无非是想除掉我呀！说得夏甲也害怕了。转念一想，有了，主母的“哥哥”不是会圆梦吗？召他进宫驱邪成不？朝思暮想的夫妻也可以相见了。莎莱沉吟半晌，取出两件首饰，要夏甲将其中一件送给厨娘，另一件让厨娘设法拿出去，交给夫人的侄子罗得，如此这般。那厨娘是夏甲的养母，得了夫人的首饰，便寻一机会，借故出宫来找罗得。那时罗得托爱妃的福，在王城里开了一间客栈。见厨娘手里是莎莱伯母在老家时带的一对耳环，知有要事。领到后房，细细问明缘由，重谢了厨娘。叫妻子到前台招呼客人，自己急急忙忙出了后门，赶到伯父家商量。亚伯兰捧着妻子的耳环，顿足捶胸：造孽呀造孽，全是我的错！事到如今，只有依你莎莱伯母的话去做了！次日，罗得起个大早，漱洗祈祷了，扮成一个“太阳升起之地”（今伊拉克南部，古时以占星术闻名）来的云游术士模样，走到王宫求见法老，称有包医百病的秘方奉献。法老闻报，传罗得上殿，问他：先生有何见教？罗得道：陛下的烦恼可是后宫不育？法老说是。罗得道：我这秘方是上帝遣使者昨天启示的，只两个字：海枣（tamar）。便把莎莱的真实身份说了。法老大惊：可她亲口对我说的，亚伯兰是同根生的哥哥呀！罗得正色道：法老夺民妻充后宫是罪孽；亚伯兰乃耶和华第一钟爱的先知，冒犯先知，在上帝眼里罪加一等，灾祸无期！好在陛下并不知情，还来得及赎罪消灾。请陛下立刻把海枣交还她的合法丈夫，并恳请先知为陛下向耶和华求情。天主仁慈，或许愿意赦免这一次！法老意识到了耶和华可畏的大能，浑身颤抖，赶紧召亚伯兰进宫，还他妻子。多年以后，海枣夫人走完她一百二十七个冬天的长路，领受了上帝之吻，长眠在迦南四城子（qiryath…'arba‘，今希伯伦）的青冢（《光明经》1：125a），雪松“哥哥”子孙满堂，曾这么回忆那天的奇迹：骄傲的法老摘下高高的王冠，我一边呼唤天主的圣名，一边用右手覆盖他的头顶。少时，后宫来报，久病在床的都下了地！法老起身，拿出赔偿莎莱的金银珠宝请我过目，然后指派将军护送我们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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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莎莱、罗得，以及我们在埃及得来的牲畜和奴婢，一个不少（死海古卷1Q20《创世记秘传》19：14以下）。那年夏甲十五岁。她跟随主母走出王城的高墙，来到尼罗河边，骑上了系着铃铛的骆驼。“莎莱不育”，是希伯来语《圣经》形容亚伯兰妻子的第一句话（《创世记》11：30）。不育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好在丈夫虔诚，把生育之事看作上帝对自己信仰的考验，从不怪罪妻子。可是从埃及回到迦南，转眼七年过去，快要给亚伯兰做八十五大寿了，还没怀上，莎莱便不抱希望了。她听见祭坛前丈夫每日的祈求，她明白，亚伯兰担心家产无人继承，最后落到仆人手里（《创世记》15：2）。一天傍晚，夏甲伺候她洗澡，提着瓦罐进来，嘴里哼着埃及歌谣。莎莱蓦然发现，这臂膀滚圆、敏捷快乐的婢女，其实是蛮漂亮的。心里就七上八下了：耶和华不让我的子宫打开，却一再为丈夫祝福，应许他子孙兴旺，多如繁星。是不是要夏甲代我生育呢？果真如此，我把她留在身边，不就妨碍了上帝的计划！左思右想，仿佛这就是天主的旨意了。便对夏甲说了，夏甲红了脸，低头道：我是夫人房里的，夫人看怎样好，替我做主就是。于是莎莱择一吉日，将夏甲领到丈夫的榻前，说：耶和华在上，既然我不育是他的旨意，你就把我的婢女收房吧，没准她能替我生个儿子！主母不育，荐婢女为妾，让她在自己膝下分娩，婴儿视为嫡出，是古代两河流域（亚伯兰的故乡）法律认可的风俗习惯。夏甲搬进亚伯兰的帐篷不久就有喜了。起先莎莱还挺高兴，但渐渐地，感到夏甲变了，说话行事，都不把主母放在眼里，有时候丈夫还护着她。忍无可忍，向丈夫“摊牌”道：都是因为你，那丫头才敢对我不好！我亲手将她交到你的怀里，她怀上孩子就瞧不起我了。你我之间，愿耶和华主持公道！亚伯兰离开埃及前向莎莱起过誓，决不让她再受委屈。只得让步：好了好了，你的婢女，归你的手管教。怎样待她才好，随你的便！莎莱便一切按旧例，梳洗饮食都要夏甲伺候。夏甲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哪里干得完那许多活。还要忍气吞声，这日子怎么过？心一横，逃进了荒野。
第一部分第27章 创世记
荷维尔夫（１６５９—１７２２）：《莎拉献妾》。
意“斜眼”桂齐诺（１５９１—１６６６）：《撵走夏甲》。她心慌意乱，往书珥（西奈半岛东北）方向走。将近中午，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路边有一眼泉水，便俯身去舀水喝。忽然，眼前一片金光，半空中站着一个“耶和华的天使”（《创世记》16：7），向她发问：夏甲呀，莎莱的婢女，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夏甲哭道：我是从主母莎莱那里逃出来的。天使道：你还是回去，服从主母的管教吧！因为我要让你子孙昌盛，数不胜数。说着，便为她腹中的孩子起名以实玛利（yishma‘e'l），意为上帝垂听。夏甲觉悟到是耶和华在对自己说话，心头一热：今天我见到那垂听我的哀哭、看护我们母子的永生的神了！她称耶和华为“看护帝”（'elro'i）。神迹留传开去，后来书珥道上那眼无名泉水就叫作“永生者看护之井”（be'erlahayro'i）。《圣经》上说，夏甲回到主母膝下生以实玛利那年，亚伯兰八十
六岁。亚伯兰得子的喜讯，自有护生天使向耶和华及时汇报。帝心大悦。环顾宝殿，众神子却不像往常那样雀跃欢呼“哈利路亚”，便问何故。两位天使长米迦勒与加百列并拢羽翼，出班奏道：我等下凡公干，每每见那“上帝之友”亚伯兰好善乐施，帮人解难。邻人的妻子不育，他也为之祈祷。我主垂听，一一赐福，如今他新纳的妾也生了儿子，可元配夫人却仍旧不育。虽然“莎莱不育”这四个字是黑火写在白火上的上帝之法，开天辟地抟泥造人之前就定了的命数（见前文《太初》），但世人愚钝，难免对莎莱冷嘲热讽，甚至斗胆怀疑，天主无情了！耶和华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忘了我对挚友的允诺了。凡我答应的，必定实现，只是机缘早晚而已！言毕，号角长鸣，满庭芬芳。宝座下闪出天庭书记美塔天使，手执铁笔，翻开人类历史过去未来之绣像长幔（见前文《美塔》），引导两位天使长追星赶月，来到亚伯兰九十九岁生日那天。但见祭坛上方祥云如柱，耶和华以“全能”（shadday，本义高山）之圣号训示挚友，将他的名字改为亚伯拉罕，意为万民之父，尊称圣祖；将夫人莎莱的名字改为莎拉，意为公主，破不孕之禁。旋即立约，以割礼为记，赐迦南为子孙万代的产业。圣祖领旨，起身，率领以实玛利及家中全体男子，包括家生的和买来的奴隶，按名分尊卑，依次割包皮露冠，将上帝的约刻在肉上了（《创世记》17：9以下）。米迦勒与加百列看了，肃然合掌，连声“阿门”。上帝道：到时候，我还要带你们下去，化作旅人造访亚伯拉罕的帐篷，在幔利（今希伯伦附近）的橡树下受他款待。我要当面告诉他：明年该你妻子莎拉生一个儿子，名叫以撒！
果然，一切的一切，皆按照上帝的旨意发生。只是莎拉不知道，橡树下背朝自己坐着跟丈夫说话的三个客人是谁。她站在帐篷门口，听见客人预言，不禁心中暗笑：我早已停经，过了生育的年龄，丈夫也上了岁数，这喜从何来？只听客人问亚伯拉罕：莎拉在笑什么？难道耶和华还有做不成的事？明年此时，我还要回来你这里，那时莎拉必定生儿子了！莎拉一惊，却不愿承认：我没笑呀。可是客人说：不对，你刚才笑过。客人走后，莎拉果真怀孕了。在圣祖百岁之年，正月（nisan，公历三四月间）十五，亦即后来上帝施大能助摩西，领导以色列子民打碎法老的枷锁，走出埃及的日子，为他诞下一个儿子，取名以撒（yizhaq，意为他笑）。莎拉躺在床上看着婴儿，对丈夫说：这是上帝带给我的欢笑（zahaq）！第八日，圣祖为以撒行割礼，大摆酒席，遍请四邻及迦南族长。莎拉抱着婴儿逢人就说（《创世记》21：7）：从前谁肯告诉亚伯拉罕莎拉会奶孩子？可是我让他百岁翁得了儿子！女客中有不信的，窃窃私语：瞧这两个老家伙，路边捡来的弃婴，当作亲生儿子了！传到莎拉耳里，她便向上帝求助。上帝命哺乳天使为莎拉催乳，教她当众宣布，请四邻无乳的母亲把婴儿都抱来帐篷里，吃她的奶。莎拉端坐榻上，夏甲伺候，一对对抱起一气不歇喂到傍晚，共喂饱一百个婴儿。女客们看得目瞪口呆。可是吃过晚餐，那些恶人缓过神来，又交头接耳了。一个猜测，以撒是夏甲代怀的：看那埃及女人，劲儿多大！另一个议论，莎拉喂奶恐怕是幻象：她老公和侄子都是有名的巫师，什么蒙人的玩意儿不会！莎拉听见，一天的高兴都罩在黑云里了（《巴比伦大藏/中门篇》87a）。以撒断奶那天，圣祖再设宴席。莎拉坚持，长舌妇一个不请。亚伯拉罕同意了。一天下来，杯盘狼藉，没听说什么闲话，他才放了心。送客回来，见以实玛利在逗弟弟玩耍，心想，这俩兄弟将来总是和睦的了。便夸了长子几句。莎拉随后进来，只见以撒跟在哥哥身后跌跌撞撞，赶紧上前一把抱起。
第一部分第28章 创世记
回自己帐篷安顿儿子睡了，脑子里翻来覆去，老是丈夫平时表扬长子懂事、有出息，那副喜孜孜的表情。不觉妒火中烧（《五十禧年书》17：4），困意全消，越想越恨。再也按捺不住，走到亚伯拉罕的帐篷里，说：你得把那婢女母子给我撵走！我不能让婢女的小子将来分我儿子的家业！亚伯拉罕十分为难：以实玛利也是亲骨肉哇！但是莎拉不能委屈，那誓言是呼唤耶和华见证了的。可怎么对夏甲说呢？一夜没合眼。次日天蒙蒙亮起来，拿了一叠面饼和一只皮囊，灌满水，交给夏甲，把主母的意思说了。原以为夏甲会大哭大闹，没想到她跟早听说了似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接过面饼皮囊，收拾几件儿子的衣服，打一个包袱顶在头上，攥紧孩子的手，让他向父亲告别了，一转身，寻路去了。没有人知道夏甲母子去了哪里。亚伯拉罕四处打听，也没有消息。他担心，母子俩走迷路了，搭不着商旅，找不到水源。但他又存着希望，耶和华保佑，夏甲定能走出荒野，回到埃及，她的故乡和族人中间！他常做噩梦，见夏甲背着奄奄一息的以实玛利，头顶烈日跋涉在旷野，嘴唇干裂，皮囊空空。一步一步一步。末了，她把可怜的孩子放在一丛红柳底下，自己退到一箭远的地方，心如刀绞：上帝呀，眼睁睁看着儿子死掉，我受不了（《创世记》21：16）……亚伯拉罕就哭醒了，像小孩一样嚎啕，直到莎拉披着毯子进来，瞪着他。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坐到天亮。清晨，他跪在祭坛前久久地忏悔：愿上帝看护夏甲，垂听儿子的哭诉！有时候，他又觉得这悲剧全是耶和华的安排，不是自己能躲避的。因为夏甲上次从荒野回来悄悄告诉过他，天使对以实玛利的预言：长大了，要像头阿拉伯野驴，你与人为敌，人与你为敌，独往独来，傲视众亲族（《创世记》16：12）！他不敢求问上帝，这话什么意思。每想到此，他的心就战栗了，为以撒也为从以撒所出的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