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第三卷)_by:_腐乳白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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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庚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好!从容不迫,我很欣赏!不过,我可不相信你千里迢迢的跑来重庆就没什么事,倒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卢约理被安排在一处别偏荒的院内,屋子不大,比起外面还算是凉爽。水食安排的得当,不能说奢侈,勉强可口。屋里摆放着些书报杂志,处处打理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想来当时卢勋也是这么对待王跃庚的,如今应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跃庚这样做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较量。
卢约理一面不得不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面又有些莫名的激动,仿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准备好应战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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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罢,卢约理坐在椅子上闭目稍作休息。不一会儿,门外预期的吵杂起来,他慢慢起身,整了整衣领,门陡然被推开,王爱婷出现在门前。
“小姐,老爷吩咐过……”守在门外的其中一人弃而不舍的跑到前面拦着她。
“老爷吩咐我也不准来么?你若不放心,就在旁边听着,回头一字一句的都告诉老爷去!”
王爱婷气哼哼的冲进屋,本来说的就是气话,没想到那人真就紧紧的跟了进来。她气的咬牙,瞪了那人一眼,却见卢约理已经一脸温和的起身相迎,顿时没了脾气,半天挤了一句“对不起”。
卢约理耸耸肩,听王爱婷继续解释:“我不知道爸他是这么打算的,不然也不会叫你来,看样子要耽误你们的正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伯伯交代。我跟爸怎么拗都行,但唯独这件事我是真的不能跟爸对着干,你不知道,他在北京那半年……”
“算了,事已至此。我知道你爹他不会对我动手,你也不必内疚,何况腿是长在我身上的,我想走,也未必全然没有机会,我倒有兴趣跟他老人家较上一较。”卢约理顿了顿,“可是我现下担心一个人,可以不可以劳烦你去知会他一声。”
钟来寿自打卢约理出了门,就心突突突的乱跳,总也不安。到了晌午,他做了些菜摆在桌上等了等,去人家做客,吃顿便饭也是情理中的事,猜到不会回来,自己也没胃口,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本来早上雾蒙蒙的天,到了下午淅沥沥的下起雨。餐桌是放在院子里的,细密的雨点钻到钟来寿的脖子窝里,他才迷迷瞪瞪的醒过来,一看是雨水,赶忙把菜一一收拾进厨房,将桌子也折好了搭在雨挡下面。
东西还没有收拾利索,忽听见汽车的声音,钟来寿呆呆的望着门口的方向。不一会儿一身男装的王爱婷一个人走了进来,没打着伞。
钟来寿忙扔了手里的活儿,上前拉了她进屋,倒了杯凉茶给她,坐在对面,看她赖赖的坐下就趴在桌上,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模样子,只瞪大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却不多问。
终是王爱婷按奈不住,直了身子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爱婷姐来了不就是有话要告诉我的吗,干嘛又要等我问?”
王爱婷又托了腮倚到桌子上,悻悻的说:“绿豆对王八,真是两个怪人,一个跟我爸较起真来,一个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等着。”
钟来寿心堵了一下,来不及表现出来,就听王爱婷又说:“我爸还是记恨当年在北京发生的事,把他给扣下了。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安心在这里住着,这事你知道就好了,别告诉他的亲戚朋友。他还说行李里面有闲书,你无聊的话看看。”
钟来寿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焦急的抬起头,“啊,他困在你家,那答应了翁先生的事……”
王爱婷撇撇嘴,“你以为我爸平白管他吃住干什么的,虽然我没敢把翁伯伯的事告诉他,他也知道你们肯定到重庆不是闲逛来的。”
“唉……多了我也不能说。”王爱婷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天,“我回去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除了救他出来……”
钟来寿点点头,“哦。爱婷姐,你下次来,我还给你做抄手。”
“……你一个人保重。”王爱婷笑笑,笑里满满都是愧疚,只挤了这一句话。
她走到门外,又转过头补充:“哦对,差点忘记,他说你喜欢爬山,不过山上有住家,人家喜静,他叫你别乱闯冲撞了人家。”
“嗯。”钟来寿又点点头,目送她上了车,呆呆的听着汽车的突突声远去。
王爱婷离开,不大个院子显得空荡荡的。雨还下着,钟来寿拉上了门闩,回身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卢约理总说石板凉,不让他这么坐着,现在人不在身边,他却有些闷闷的生气,仿佛一定要拗着他的嘱咐,才能补偿回来什么似的。
这两个月,两个人一直胶在一起忙活赶路置家的事。
现在忽然剩了一个人,钟来寿却有点不知所措,愣愣的望着地面上,被屋檐的雨水砸出来的坑洞,打发时间。
回想起第一次在鲁仙阁看到卢约理,到小屋里面发生的事,从爹在荒村祭奠故人时暴毙,到为爹的宝贝被胁迫,又从几番流浪寻到那人,到现今在这乱世当中相濡以沫相誓不弃。
每每遇到什么事,那人都能安排的从容不迫,自己只是仗着运气在危险中求个平安,勉强救得他几次,却还抵不了给对方的拖累。
看到的学到的东西越多,就越发现,两人的差距很大。大到他常常无法理解对方所做的事情,尽管对方也毫无隐瞒,他每每也都强让自己认真听完,不敢提问,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每次说完,卢约理明知他不能完全听懂,不责怪,也不恼怒,只是温柔的捏捏他的手,和他手指相扣,静静的看着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勾了一抹笑,笑的不明显,却也足以让他的心里甜蜜的绽放开。
回想起来,他没用到这样的地步,又觉得无名的气恼涌上心头。
就象现在,他怎样也搞不明白那人想要做什么,怎样做,而他只能这样白白等着。
钟来寿伸手阻断屋檐下拉出的雨线,让雨水滴在手掌上,然后顺着指缝流下去,在手心形成的水面隐隐映着自己的面庞,隐约显示一个细瘦白嫩的少年,已经不似在原来孩子气的那副模样,剪得精细的寸发覆在脑壳上,脸蛋也好像不那么圆了,大大的眼睛里尽是茫然。
水滴又滴下一滴,那影像便光怪陆离的破碎了。
他就这样坐了会儿,觉得无聊。
时间已经临近夜晚,雨雾散了好多,夕阳未见到,却见月亮和几颗星星浮现在浅普蓝色的天顶。钟来寿拍了拍屁股,起身回屋。
吃晚饭没有胃口,于是捧了晌午卤的些蚕豆,去翻找王爱婷传话说的闲书。
卢约理所指的行李很重,是个不算大的提包。
钟来寿没有翻看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因为除了他能帮助收拾的衣物和药品,没有翻弄别人私物的习惯。即使爹的也一样,爹走了,那些的东西从未动过,当然也是没有时间去收拾。
他嚼着豆,大略的翻了翻,没有发现任何书,正觉得奇怪,忽然想起来卢约理向来都有条有理,不会交待自己都记不清的事,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他,却不好明说。慌忙放下手里的碗,点上油灯,把包内的所有东西都取出来,按照原来的顺序摞成一摞,一一拿起来看。
最上面是一本厚厚的记事本,打开来,里面是他熟悉的笔迹,记录了些日常备忘,办事的条理,和一些随笔,多数都是汉字,也杂了些花写的字母,他猜那是英文。
记事本里面夹着些许便签和照片,其中一张便是他俩的合影,在武昌时,闲逛的几天去照相馆里面拍的。相片是全身像,两人站在照相馆铺设的背景前,卢约理笑的自然,钟来寿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闪光吓到了,极力克制不出糗却又无法控制的露出一点吃惊的表情。
相片用折的精致的纸角固定在纸面上,背面记着日期和他俩的名字,在右下角用花写的英文写了几句短语。
钟来寿预感那是些让人脸红的句子,惶恐又不舍的把相片放回原处。大致没有特别的什么,他把记事本放在旁边,又去翻别的。
记事本下面是一叠散落的信件和电报,有的信皮已经丢掉,只剩信瓤按照日期收在一处。信有翁先生写的,有周大哥写的,还有个字写得硕大歪扭的,比钟来寿的字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一封用蜡封口的信,钟来寿没有拆,其他都看了看,最近一段时间有几封晋子聊聊数字的平安信,其他的却都是翁先生的笔迹,内容很多,信里反复提及一个名字——田中孝和。
钟来寿抓抓头,卢约理跟他提过这个名字,好似他们来到重庆的目的,便是找这个人的。
叁:寿司
钟来寿抓抓头,卢约理跟他提过这个名字,好似他们来到重庆的目的,便是找这个人的。
他想了很久,仔细读了那一叠信,重新翻看了记事本,将余下的几个油纸包也都拆开来,里面都是些票据凭证,钟来寿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数额之大,却从未见识过。
回忆起卢约理原先给他讲的那些个事,连成线渐渐清晰起来,钟来寿瞪大了眼睛,有个念头慢慢在心底成形——
卢约理早就预料到会遇到些什么,不是王老爷子,也会是其他人,而亏好是王老爷子,并没想要他的性命,只是想跟他使些拌,叫他不能亲自主事,以报他父亲施于他的仇。
钟来寿向来不在生意上出面插嘴,都知道只管作息饮食,卢约理还常常暗示别人他们的关系异常,自然不会引起对手们注意,还因此常常遭人轻视。
钟来寿惊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记事本里事件列的明晰,语言也常常用的是两人无意间开玩笑才造出来的词,外人不易看懂。
卢约理竟然这样信任他,把身家信誉都赌在他身上了!
钟来寿就这么就着油灯翻读,一直到不远的山上泛起微微的白光。
自小家境贫寒,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重担会压在自己身上。都是些算计策略的事,一夜看下来,钟来寿抻了抻腰,还是有些许搞不懂,却打心眼里不想辜负对他的那份期望,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又有着十分意义的事。
息了油灯,将油纸袋和信重新塞回皮包里,找了个稳妥的地方藏了起来。起身弄了碗面,打了个荷包蛋,撒了些小葱花吃下。又打水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衬衫,带着卢约理的记事本出了门。
天难得的晴,早上已经有不少人家起床做饭,整个城市炊烟缓缓弥散开,显得十分安静。
他寻着翁先生在信里记录的地址和卢约理曾指给他的位置,一路沿着山坡往上走,果然在半山坡看到那座木制的日式建筑,围墙和树木把院墙围的十分隐秘,门口挂着盏烛灯笼,正映得门旁挂的一块木牌上的字清晰——“田中”。
这里的主人家脾气古怪,且不说姓氏国籍含混,医术虽算得高明,诊费也不便宜,有了名的惜钱,但却不完全是。
翁先生的信里就提及那么一件事,曾有人家借钱欠下不小数目,万不得已以幼小儿子抵债,正好孝和出诊时撞见了,暗地阔绰出手将孩子赎了出来。本是件好事,也少有人知晓,偶然间出面付钱的下人被人认出,那家人才感恩戴德登门道谢,不料他大发雷霆,命人连打带轰推出门外。蜀地的民风直辣,那孩子的娘也拗,一个气不顺便耍泼吵嚷,跟家丁闹起来,险些打出人命。
自此,除了求诊,无论有恩的有怨的都不敢轻易上门,连日渐嚣张的日本人也避他三分。
卢约理虽有查理斯的介荐但未上门拜访,也是因为摸不透底细,担心太过莽撞唐突反而坏了要事。
钟来寿环视了一下,路依着山坡而建,挺宽阔。一面是山坡,能看到下面矮小的茶树林和梯田,再往下是住家,自己住的院子隐约能够辨认;那建筑四周都有不低的树木环绕,用石头圈住,鱼鳞样的围了两三层;剩下的地方便只长了些矮草。
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地方能够让他躲起来观察来往行人的。
他便顺着山道继续往上爬,希望能够居高临下。没想一直爬到坡顶也没找到理想的角度,只模模糊糊的看到院子里面有个水塘,几间木屋,院后面有极小的一片菜地。
钟来寿有些丧气,悻悻的无功而返,顺着坡路小跑下山。
再绕到那栋建筑时,有个少年从院墙旁边不易察觉的石阶上缓缓行下,驻足在墙角,一只手伸出去触摸探到院墙外,已经开到尽头的樱花。花瓣一经触碰,立即飘散开去。
钟来寿减了速度与他擦肩而过,忍不住侧头多望了一眼。
那少年面容姣好,皮肤上没有一丁点儿瑕疵,看起来比钟来寿稍大一些。一身淡紫色的和服,微微发灰,衣服上没有缀任何花纹,只散落着一两片花瓣,却静静的显示出一种异样的华贵。和服下摆不长,露出半截藕样的小腿,脚踩着一双木屐,单手拎着个竹篮,满满都是新鲜的青菜。
他的目光也微微有些诧异的追随着钟来寿,见对方也看着他,露出淡淡的一笑。
钟来寿只听过东洋人如何狰狞欺人,侵蚀国土,却没真真亲眼见过什么样子。正自好奇,被这一笑堵的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那少年却被他逗得笑的更厉害了,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微微欠身,悠悠的说:“早安!”汉语说的字正腔圆。
钟来寿吃惊,也欠身回应,结结巴巴的说:“早,早……”
少年又冲他笑笑,转身回了院子。
愣了一会儿,钟来寿也回身往住处跑。回到屋子,又将翁先生的信翻出来看了一遍,并没有提及田中孝和有兄弟或朋友住在一起。
是下人么?能有气质如斯的下人,还真不是简单人家。
但又不是十分像下人,钟来寿一边记录下遇到的事件,一边抓抓头,摸不清头绪。折腾了一夜半天,此时已经困顿的支不住眼皮了,午饭也没吃,倒床就睡。
这一觉睡得还挺安稳,梦到了卢约理。
才分开一天,就感觉到满满的思念溢上心头,心里仿佛有一根十分细的弦绷在那里,又痒,又痛。
在梦里两个人,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坐着,甚至连对视也没有。就像平日里看书写字时一样,静静的在身边那种存在感,就十分让人知足。
醒来时,夕阳已经没入山头,天热的难受,硕大一张竹席洇一大片汗水。钟来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回到梦里面去,无奈身上黏腻的厉害,十分不舒服,越发的清醒起来,最后骨碌爬起床。
摸了点卤蚕豆垫了垫。例行的下腰压腿活动筋骨,做了两下又觉得无趣,就去烧水洗澡,擦净了身子又涮了澡巾擦了遍竹席,拿起卢约理给他买的故事书,点起油灯坐了下来。
平日里不觉日子过得快,一个人的时候度日如年,目光落在书上,心神却不知飞到那里去了,孤零零的发呆愣神。
好不易又过了一夜,由于白天睡多了,晚上也合不住眼,只能瞪着熬时间。
天大亮,对于普通人家,新的一天算是开始了,空气中传来烧柴的味道。
钟来寿裸着膀头,套了件短衫走出门,伸了个懒腰,忽听见汽车的声音。
车是沿着山路往上开的,这种荒僻幽静的地方,山上住家不多,值得用汽车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