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悬崖-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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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10月份吧……因为她加入了文艺小组,所以她的文笔很好……”
“那么,这是第二本了?”
奥平盯了一下朱子手中的那本日记后,犹豫地点了点头。也许他在心里还盘算着留点儿余地吧。
“你的这本日记里,写了去年1月和2月的事情,那么,同一时期瑞枝的日记也应当在你那儿吧。”
“……我的这本已经给她了,可她说她的心情不好,不能马上给我,还答应了3月份寄给我,可后来我收到时,也知道了她在那不久就自杀了的消息……”奥平痛心地含着眼泪,紧紧地咬着嘴唇。
“瑞枝小姐在那本最后的日记里,写没写她要自杀的理由?”
“……”
“她是不是坦白了受富士田的诱骗,供中尾进行商业交易而去卖淫,之后又被中尾‘养’起来供他玩儿弄的事情?”朱子追问道。
“……”
“这本日记在什么地方?”
奥平仍不作声,还是咬紧嘴唇,但他的头开始微微颤抖,看来他的内心世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么,我问点儿别的。和北泽昌代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6月的一天,我顺路到她那儿问路,后来……”
“不,这是谎话!——奥平君,6月份的案件之所以判你‘过失杀人’,是因为当时并不知道你与被害者中尾先生以及北泽小姐之间有犯罪动机的因果关系。不过,今天不一样了,我们已经查明,北泽小姐对中尾先生和富士田先生怀有刻骨仇恨。她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我们将依据调查结果,对6月份的案件做出新的判决!”
听了这些话,奥平的头抬了起来,他的眼睛眨了眨,盯着朱子。在他的眼睛里似乎闪了一下光芒。朱子对他的这种表情,在夏天的那次街头管教时就已记忆深刻了。这种眼神完全反映了他的内心世界的复杂心情变化。
“你也好,北泽小姐也好,在那个案件中还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仅仅这一点,就可以以‘杀人嫌疑’将你们起诉。”
奥平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奥平君,你是受北泽小姐之托,杀死了中尾先生的?”
他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从他那干涩的口中吐出几个字:“不……她怎么说……我没有干……”
“没干什么?不是要你杀死中尾先生?”
“是的。我只是……”
“只是?——”
“受人之托……”
“受北泽小姐?”
“嗯……”
“干什么?”
“因为……制造‘过失杀人’的假象……因为我是未成年人,不会受到处罚……”朱子仿佛感到心头一块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般地轻松了。但她仍不给奥平以喘息之机,继续问着。她要利用这一间隙,扩大战果。这也是她死去的丈夫的一贯作风……“我刚才问过了,你和北泽小姐是怎样认识的?什么时候?”
“去年的秋天,下学时从她家的门前过,正好她从院子里出来……因为以前也常常碰上过,就随便打了个招呼……当时她的院子里开满了菊花和桔梗样的植物花,十分漂亮,我夸了几句,她便把我让进客厅里,并给我倒了杯茶。这时,我发现在她家这间客厅里的电视机上摆着一张照片,吃了一惊……
“那是一张大学毕业样的青年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在一起的照片,但那个小女孩我认出来了:是山根瑞枝!我的房间里也有这么一张照片,和北泽小姐的这张一模一样……于是,我们两个人便聊了起来。
“北泽小姐似乎是瑞枝的哥哥的恋人,而且她对瑞枝也像对亲妹妹一样,还说如果将来结了婚,要把她接到家里,一块儿生活。但不幸的是,两个人都先她而去,她常常为这个感到悲伤,甚至哭着说要随他们去……她听说我手里有瑞枝的最后一本日记,便一再要求借过去看看,所以,我就给她了。”
“这本日记里写了她在岐阜卖淫的事了?”朱子又提出了这个问题。奥平无力地低下了头,点了点默认了。
“……我们说好了,她看后就烧掉,然后她打算死。没有办法,我只好给她了。那本日记,我看了之后也打算烧的,可看了最后几篇……我又不想烧了。”
必须马上向北泽昌代提出要这本日记的要求!朱子想尽快地查清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北泽小姐是什么时候提出让你协助作伪证的?”
一涉及到事件的核心,奥平的心身明显地僵硬起来,但他已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半年以后……从那次……好像是4月底的时候——那以后我就常去她家里了,但那时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而且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感情……”
“具体地是什么?”
“……她要杀死中尾……但对警方说,是我在无意中误伤了的……”
也许是谈到当时具体的情形让奥平感到了恐怖吧,他的话有些颤抖。由于长时间的少语,这时他的话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样,频率也快了起来,“中尾的儿子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他的学习成绩不如我,却通过后门儿上了私立大学。他还开着一辆高级车,在我工作的修理厂让我给他洗车,简直太可恨了!正因为是那家伙的父亲逼死了瑞枝,我一听也下决心帮助北泽小姐了……”
“你们在商量这件事时,有杀死富士田的计划吗?”
奥平听到这话,头立刻抬了起来:“不,我不知道!富士田先生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开始只是说到了中尾的事,是祥子……”
“什么?——丰松祥子也和你们这个计划有关系?”
奥平听到这样尖锐的问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一口气地说道:“当时中尾就是让瑞枝‘招待’了祥子的父亲的。但丰松祥子一直没有说,她像看见了一名妓女似地讨厌瑞枝。当时我也问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想,这事儿如果让她家知道了,肯定会闹翻了天。由于丰松祥子对她的冷淡及北泽小姐对她的轻率痛恨不已,瑞枝也明白自己干了蠢事……”
“然后你们为了报复,便引诱丰松祥子也来卖淫了?!”
“那不是我干的,而且后来我发现后便劝过祥子,别干了。她是从内心喜欢我、相信我的。我一想到她那可怜的样子……手术时,我真的想给她输血,如果能救了她该多好呀!……她太可怜了……丰松祥子也是那个女人杀的呀!”奥平痛恨不已地哭泣着,并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面颊。朱子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十分遗憾:一个才18岁的少年,陷入这种丑恶的事件里,心理是多么的脆弱啊!
3
当再次把北泽昌代传唤到检察厅来与朱子相对而坐时,朱子已经感到北泽以一种恐怖的心情预期着什么。这位任何时候都穿着时髦的进口服装、清秀而气质高雅的昌代,今天穿了一件平常的黑色的连衣裙。在她那松软隆起的胸前,有着一串亮闪闪的银质项链,使人感到她那孤傲和冷漠的内心世界更加明显。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柔嫩的鸭蛋形脸庞,今天显得枯干无泽,只有那一双凄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阴影。
由于朱子到岐阜的山根瑞枝家进行了调查,奥平诚次不得不承认了他与昌代合谋杀死了中尾之事。因此,当朱子向昌代宣布她将被逮捕时,昌代微微地屏住了呼吸,身子随即颤抖起来。
顿时,昌代失去了往日的矜持,或是说她陷入了考虑自己今后事情的心境中了吧。她面部表情十分僵硬,长时间陷入了沉默。
“奥平全都承认了,我看您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朱子又激了她一句,但昌代像石雕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这是她的最后抵抗吧。后来,她那僵硬的表情被一层绝望的神情所覆盖,慢慢地深深低下了头。
她低声地抽泣起来,一直在抽泣着。
朱子等了很长时间。
昌代渐渐地恢复了说话的情绪,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下面一段话:
“——我偶然认识了奥平先生。直到我看到瑞枝的日记之前,我对于贞一兄妹的死亡,总怀有一种不幸的感情。后来我也死了心了。我不知道瑞枝自杀的真正原因,但是我却知道她确实被警方的少年管教组盯上了,并对她进行了秘密调查——虽然说我已经知道死人不会再复活,但我一边沉湎在想追他们而去的想法中,一边对生活的前途丧失了信心,就这样打发着日子……我和贞一是一对无法分开的情人,因此我也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待瑞枝。甚至我想将来能代替她的母亲,给她以母爱。我与父母早就分离了。除了和贞一、瑞枝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生活的希望外,我再也没有别的追求了。我也坚信贞一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当我听说他们两个人都死了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一生也完了一样……”说完了这些,她的心像突然被什么溶化掉了一般,伏在朱子的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日记上是怎么写的?”朱子轻轻地问道。
“……瑞枝被高年级的男生骗了,加入了‘香蕉水’俱乐部,大概那时她就被这些人骗奸了。这些事,被那个俱乐部里的一个常去富士田的快餐馆的人告诉富士田了。于是,她的这个把柄被富士田抓住了,他也一再多次玩弄她……这时,富士田的一个朋友,即中尾,托他找一个姑娘,做为商业交易让她卖淫,他就强迫瑞枝干了那事儿。瑞枝当时认为自己的那些丑事反正也被学校和叔叔家知道了,又害怕世人的抛弃,只好顺从了富士田的要求。
“贞一要是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可他太爱干净了,为此,他决不相信妹妹会干出这种事儿来。而瑞枝也知道哥哥的脾气,她最怕让哥哥知道,就死也不承认,所以只好写在日记本里。也许她和奥平是最好的朋友,就把日记本给他看了吧。”
“她的日记中写着她‘招待’的客人是丰松元雄吗?”朱子问道。
“是的。瑞枝在屋里时,正好从名古屋打来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叫丰松。这是她听到的,我后来查了一下。”
“后来中尾他们之间还有这种来往吗?”
“有的。后来中尾为了方便,还租了一间公寓,定期让瑞枝来供他玩弄。好像每次都给她点儿钱——瑞枝十分苦恼,可又无法脱身,后来又听说警方开始注意她了,并且正在追查这种事情。直到她临死之前,她还摆脱不了这种沉重的压力。这么幼小的心灵里承担着这么沉重的压力……”
“这本日记还在你那儿吗?”
“不,烧掉了。”昌代渐渐地恢复了常态,“她希望烧掉,日记的最后写着——不过,那时我已经不再为他们的死感到难过了。我面对着那本燃烧的日记,开始憎恨那些丑恶的男人了。也许由于瑞枝的意志过于软弱了,她还是个涉世不深、纯情无瑕的少女呀!她被人抓住了弱点,便成了那帮畜牲的牺牲品,最后被迫自杀。由于瑞枝的死,她也不会被揭露出卖淫一案,可以告慰父母和活着的哥哥了。然而,万一被查出来,她的一辈子就完了,连哥哥脸上也无光。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所以,你就决定复仇了?”
“失去了爱人的悲痛和绝望,我想检察官是无法想像的。”
昌代那饱含泪水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复杂眼神。她紧紧地盯着朱子,但那再不是前几天如同匕首一般盯着朱子的目光了。从她那瞳孔的深处,朱子感到了一种绝望的震颤。
“——关于中尾弘吉的案件,奥平说是与你合谋,动手的也是你,并主张让他承担过失伤人致死的罪名的?”
昌代咬紧了嘴唇,稍稍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我想一个人去解决中尾,但奥平看了日记,也知道了我的立场,我就想两个人合起来更安全一些。当然,前提是他也痛恨中尾,而且他很喜欢车,我答应事成之后送他一笔钱,买一辆跑车……”
昌代的家几乎与外界极少来往,因此,如果她的证言和奥平一致的话,奥平肯定会被判为“过失伤人致死”。而奥平又是未成年人,所以极有可能以不判处徒刑的结果告终。加上昌代答应付他一笔酬金,奥平即使不情愿但也会同意的。用镰刀刺死中尾,伪装成“过失伤人”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在过去农村中就常常发生类似的事件,也都按“过失犯罪”处理了,这一点,小时候在农村呆过的奥平是知道的。昌代还说,她查了医学书籍:如果刺破大腿的动脉,短时间内可以因大量失血而导致死亡……
“那么,您和中尾先生也发生过肉体关系?”
“有过两三次。中尾在名古屋的公寓就在伏见,正好和我的办事处很近,白天休息时他就常来附近的餐馆吃饭。他本来就是贪恋女人的色狼,所以认识后就常找借口到我家来,而且来时一般都把车停得很远,避开人们的耳目,可能也是怕他太太看到吧。”
昌代事先也考虑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并且同样用这种有意无意接近的方法,将富士田害死的吧。朱子在心里想着。过了一会儿,她便又问起了杀死中尾的过程。
“——那天,我告诉中尾,说让他傍晚来我家,但一定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而奥平先生也下了班,早就秘密地等在了我家里,就藏在了二楼上……7点多钟,这一带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我站在庭院里,把中尾叫到我身边,借口让他来看看花草什么的。我站的这个位置正好是又高又密的灌木丛的背阴处,外边的人是无法看到的。中尾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要和我亲热,于是我就用镰刀突然以从下向上的方向朝他的左腿砍过去。当时我是背对着他,这样不必担心血会溅到我身上。这时,奥平已从中尾的背后悄悄冲了上来,如果他要挣扎,奥平就上手帮忙。当时,我确实刺中了中尾的大腿动脉,他顿时昏了过去,奥平也没有必要上手了。又过了一会儿,中尾呻吟着爬起来,最后倒在了灌木丛上。
“接下来,我脱去了溅上血的衣服,让奥平穿上——这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奥平还故意在灌木丛那儿把血沾在了裤腿上。”在这之后,昌代发出过一声尖锐的叫喊,把倒在地上的中尾抱了一下,然后又回到家里,拨了电话号码“119”。奥平则一直握着镰刀,茫然地呆在院子里。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所辖区的警方人员也赶到了。于是,两个人便按事先说好的,证明是在无意的争执中,偶然夺过镰刀向后挥去时,正好砍中了中尾的。
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犯罪游戏。然而,在事件发生后,双方当事人的证言又确实十分严谨一致,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矛盾,因此连检察厅方面也只能认为是“过失伤害致死”。在日本的刑法上,过失犯罪与蓄意犯罪,其处罚起来有极大的差别。又加上当事人是未成年人,因此与其说是判以“不处分”,倒不如说从一开始都不打算审理此案呢。
昌代这方面也是无懈可击的。
正在这时,住在附近一家宿舍楼的主妇赤司晴江,出于对昌代生活优越的嫉妒,做了“故意伤害致死”的暗示,但经过调查,更加证明了这是一桩“过失伤害致死”的案件,从而掩饰了“杀人”的真相。由于检察官和警方弄清了唯一的证人是动机不纯做的暗示,也就没有再详细侦查,草率地定了案。想到这一点,朱子真有点儿痛心疾首。
“你这样做,把奥平卷入了从犯的犯罪之中,接着又让他诱骗丰松祥子卖淫,而且还让她的母亲背上了毒死富士田的罪名!”听到这些,昌代几乎要站起身来说些什么似地盯着朱子。但她又迅速地转移了视线,凝视着窗外那乌云笼罩下的冬天夜景。她的双眼充满了悲愤:“不!富士田是被逼无奈自杀